第五章-五月槐花香

莫荷站在暗处抹了几把眼泪,一拉灯,看见范世荣在屋里躺着呢。“哥,您在啊!”莫荷有些意外,忙转身,干活,想要掩饰自己的伤心。

“可不在吗,我这儿在屋里给你挡着骂呢!这叫他妈的什么事儿啊,她一个街上缝穷的老妈子,也敢堵门指鼻子骂人了……我要这么着下去,我还不如死了呢!”

“哥!您别那么说,莫荷不对,莫荷让您委屈了……”

范世荣叹口气:“你也是,一个破烟筐子,丢就丢了,丢了是丢了的福气,你让我在外边跑了一天,这会连口热水都喝不上……”

莫荷捅着炉子:“我这就做……”莫荷蒸着窝头,眼泪缓缓滑下。

“跟你说啊……正好烟筐子丢了,打明儿个起,不卖烟了。”

“……不卖烟,哥咱吃什么?”

“你听我说,哥给你找个人家嫁了,别管是伙计是力巴,省得你跟我受罪!”

“……我回老家去……”

范世荣一听就急了:“你回老家我怎么办,趁早断了这心思。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哥现在有难处,你要真嫁了人,甭管他是瞎是聋,能给你饭吃,能有份彩礼就成。”

莫荷一听也来了火气,正好窝头也蒸进锅了,砰地,将锅盖使劲盖住,出了屋门。范世荣欠起身半睁开眼:“怎么着,你还八百个不乐意了……”莫荷生气地坐在自家小屋的台阶上,坐在暗影里默默伤心。

佟奉全进了自己的屋里,把小窗帘子一拉上,拽出底下的箱子,把藏着的东西一件一件摆好了,拿出个脸盆打水,其实是想看看莫荷那边怎么样了。先从小窗口往外看看,见莫荷正坐在台阶上,悄悄地抹泪。佟奉全到了院里把水泼了,假装刚刚看见莫荷:“哟!大晚上的,怎么一个人在外边坐着呢!要么上我那屋坐会儿……”话还没说完。莫荷怕佟奉全看见自己伤心,站起来就往院子外边跑去。佟奉全拎着盆看着莫荷跑去的背影,这才上台阶推门进了范世荣的屋里。范世荣正在吃着窝头。佟奉全问:“……吃呢,莫荷她跑了,这是为什么啊?”

“我让她嫁人,她不乐意……”

“那就再想想别的法子,她这么一跑,别出什么事啊……”

“能出什么事啊,我范五都混成这样了,还有什么事儿能出啊,死也就死了,死了干净……”

佟奉全一看话不投机,急急忙忙,把盆放回屋,戴了帽子往院门外跑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莫荷,又着急地来到他救过莫荷的地方。突然发现暗影中,有个人蹲在一个角落里,像是莫荷。

佟奉全低声唤道:“莫荷……莫荷……”

莫荷抬起头来:“……佟哥……”

“大晚上的干吗在这儿呆着啊,快回家吧,你哥着急呢……”

“我想一人坐会儿。”

“一人在这坐着干吗,还没吃吧,走,吃碗热馄饨去……”

莫荷没有动弹:“我不饿,佟哥,您别管我,坐会儿就好了……”

佟奉全没办法,只好也坐下了。

“佟哥,我想回老家了,我一个乡下人,原本就不该来,我没承想城里人,是这样,没有一个是亲的。”

“城里人也是逼出来的,人多了,吃口食没那么容易,要么你,就听你哥的话,嫁个人,许是比现在好……”

“佟哥,我哥原来不想让我嫁人,怕我走了,没人管他了,这回他让我嫁,是他短钱……怎么委屈我都成,怎么苦我也不怕,可嫁人,那苦就没个头了。佟哥,您娶了我吧……”

佟奉全一愣:“啊,莫荷,不说气话,佟哥多大的人了,再说,我现在自己都顾不过来……”

“您顾不过来,我帮你,佟哥,你信不过我吧……”

“啊也不是,都是苦人儿也不用兜圈子,莫荷……我这是感动了……”“佟哥,你别为难了,其实,你真要想娶我,我还不愿意呢……我嫁了你,我哥就该赖上你了,那不是害你一辈子吗?佟哥你别为难,我说着玩儿的。”“你别这么说……莫荷,今夜的话咱先撂在这儿,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不一样了,到时。”

“天天盼着转时运,时运什么时候转过……明天还不知道怎么办呢!以后的事想不到了……”

“明天,先照旧吧……”

“照什么旧,原来有烟筐子,不管多少,我能把一天的咀谷卖出来,现在。”

“明天还卖烟,我这儿有一块大洋,你做个本先把烟筐置起来……好了,坏了,咱走一步,说一步吧……”

“佟哥,我的事您管不了,你的心我领了……”

“管不了,管到那儿是哪儿……明儿个我就不住那院子了……”

“明儿您搬了!?搬吧,搬远点好……”

佟奉全突然握住了莫荷的手:“莫荷,别多想烦事,目标总有个变,咱往好里想。”

莫荷挣开手:“不多说了,咱回吧。”

茹二奶奶正张罗着怎么摆设她的房间,索巴把王财给带来了:“姑……这是琉璃厂天合居的大伙计王财,我朋友……文玩,瓷器,我不懂,他懂。”

茹二奶奶挺客气:“王先生……来了,坐。”

“姑奶奶当不起,您叫我王财吧,按老礼我得给您请安”王财说着真的跪下了。

茹二奶奶这下心里更熨帖了:“快别介了,起来。你跟索子是朋友,我也不拿你当外人了,缘由大概索子也跟你提了,多的我就不说了,咱看东西吧……冯妈把那几件东西拿出来,给王先生看看……”

冯妈早就准备好了,端了个托盘子出来。王财眼看着托盘子上的东西,索巴眼看着王财。王财一搭眼就知道那可是王府里的东西,不凡,可王财终归是琉璃厂的伙计,不动声色。

茹二奶奶说:“老家儿传下来的,您看值不值得拿出去呀……回头不值钱拿出去让人笑话。”

王财伸手拿起仔细看了看:“姑奶奶……还有吗?”

茹二奶奶有些迟疑:“有是有,都差不多,你先看看这个。”

王财淡淡地说:“东西是正经东西,可这会儿拿出来,时候不对……”

茹二奶奶有些不相信:“怎么叫个时候不对呀……”

“姑奶奶,老话是平安藏古董,乱世买黄金,这会儿值钱的就是真金白银……这类东西现而今有行无市。”

茹二奶奶听王财说得在理,心都凉了。

索巴赶紧敲边锤:“你说那么多干吗?先拿件东西卖卖试试……”

王财不动,还故意崩着。王财可太想拿一件东西出门卖大钱去了……他不拿,行里管这种欲擒故纵的形态,叫崩着,他知道茹二奶奶孤寡一人,他心可大了。他要崩着一为了先杀杀茹二奶奶的心气,二是为了崩到一定的时候,一次性把东西全都买走。茹二奶奶也试探地:“您……拿一件?”

王财显出一些无奈:“不用了吧,我要找着买主了,我带着来,我先找找……”然后啥也不说了。

索巴像是急了:“那怎么着啊……我姑可等着钱用。”

茹二奶奶觉得这话有些失面子。

王财这才说:“姑奶奶,虽说我跟索巴是朋友,可越是朋友才越怕伤了和气,这么着吧,容我两天,找个好买主,真能收了够您几年的花销咱一总均出去,找不着您也别怨我!”

索巴厉声道:“什么话,跟你说这事包你身上了,卖便宜了都不行!”

茹二奶奶的心气早就没了:“……您带上一件吧……”

王财却又说:“不带,您容我两天吧,铺子里事儿多,我先回了。”

索巴忙说:“走啊……姑您甭动我送送他……”

茹二奶奶有些失神:“哎!送送吧。我就不送了啊……冯妈给我口水喝。”

范世荣刚起来,迎着阳光正用刮舌板刮舌头,一眼看见佟奉全拎着小箱子要走。范世荣问道:“奉全,您这是哪儿去啊!”

佟奉全笑了:“哟!五爷起来了,刚想跟您打个招呼,看您没起……我要搬了。葛掌柜让我晚上看铺子去……”

“先别走,来,进来聊聊,就两句话……”

佟奉全没辙,只好跟着范世荣进了屋里。

范世荣坐到椅子上:“你这是躲我呢……你这一走,我那张画,指谁啊……”

佟奉全忙说:“没有……看铺子不是省我一天房钱呢吗?再说葛掌柜说了让我过去,我不好不去。五爷,那种事不干了,也不会干了。您另请吧。”

“……躲我们家莫荷呢!你要愿意,我让莫荷嫁了你,没别的要求,你帮我把那张画蒙出去……”

“我这一老爷们哪儿有躲一大姑娘的理儿呀!我没那本事……得,五爷我走了……”

“等等!那莫荷可就嫁人了……”

“嫁吧……嫁了好!不过五爷,我留一句话,听不听在您!莫荷可是个好姑娘,你得选个好人家……”

范世荣不看佟奉全:“小子,原来还想让你喊我声哥呢!你倒逃了!行!走吧,你能成事……”

佟奉全一怔:“怎么讲?”

“你无情!走吧……碰着了难事找我。”

王财和索巴坐在老裕泰茶馆里眼对眼地看着,突然两人都笑了。“索爷,事儿成了……我不指望您多分我……”

“我哪儿能亏待了你啊……”

“您听我说啊……这要拿金砖比呀,咱就是挖着了一个埋金砖的大坑了……金砖回头我都帮着您起出来,我一块都不要。”

索巴以为王财误会了他:“王财,你这话什么意思,怕我索巴独吞呵……我,钱有够,我要那么多钱干吗?该怎么分回头咱俩拿个主意。少不了你的。有了金山了我还在乎一块金疙瘩。”

“不是那意思,钱您挣着,回头只要东西让我卖就成,我不挣您一分钱,东西卖给谁,我冲那人要钱,您这儿我白帮忙。”

“是啊,这账我就算不过来了,反正呢,你不亏就成了……一句话可不能让兄弟你亏了……”

“哥哥,您算心疼我了……我先谢谢您……”

“咱谁也别谢谁,这是造化,先别高兴了,东西还没到手呢!这两天咱想着撰钱,找买主吧。”

“要多少钱啊?”

“他一个寡妇家给个能过日子的钱就得了……”

王财有些不忍:“哥,他是你姑呵。”

“什么姑不姑的,不是我不孝呵,这个姑,就没怎么来往过。”

“那就少给点好,给多了,回头再给炸了……”

“噎脖子价,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回头我探个风儿去……来,以茶代酒了,喝一口,小二,记账。”

茹二奶奶自王财来看过货后,心里一时寻思不开,生生窝屈出病来了,这会儿躺在床上,头上敷着块湿手巾,冯妈正在喂药。

茹二奶奶连说话的劲儿都快没有了:“冯妈……冯妈……”

冯妈心疼地瞅着她:“在这儿呢!您说……”

“冯妈您说我亏不亏,十多年的活寡守过来了,费了多少心思,使了多少心计啊……把东西左一疙瘩,右一撮的给带出来了,好容易拢到一块儿有个窝了,人家来一说你这东西不值钱了,他老天爷对得起我吗?您说!”“他对不起您,可对不起您的人多了,二奶奶不是有的东西还没给人看呢吗?”

“能差哪儿去呀,人家说得对,平安藏古董,乱世买黄金,这兵荒马乱的,谁还要这吃不能吃,穿不能穿的玩艺啊!冯妈,咱这后半辈子算是没了指望了……”

“二奶奶……”

“叫我秋兰。”

“秋兰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说,那伙计的话,准吗?”

“我侄子带来的人会不准?冯妈咱不能再往好里宽慰自己了,我现在是想通了,东西带出来了,能活一年活一年,能活两年活两年……走一步,说一步吧,想也是白想……走,冯妈咱上街逛去……”茹二奶奶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撩被子下炕。冯妈慌了:“你这还病着,咱去不成,先养着吧……”

“不养了,越想越窝襄,走,咱听戏去……爱咋地咋地,既出来了,活一天我就不能让那府里的人笑话了……”

“大不了,咱上街上给人缝穷……”

茹二奶奶突然截住冯妈的话:“没有!绝对不能,真到那一步,我找根绳在这房梁上吊死了,也不能活着让人看了笑话……走,咱上广和楼看日场去……”

“得,听您的咱走……茹安叫车。”

王财回到天合居,来到后院的小屋,悄悄进来把门关上,从怀里拿出一件名画,拉上窗帘子,把画展开在一个条案上,铺上那种半透明的纸,用很细的炭笔拓着画儿上的印章。王财正专心拓着……突然有人推门,王财急忙拿单子把画盖上,然后躺到床上:“谁啊?”是店里另一个小伙计的声音:“王哥,铺子来客人了!”王财故意有气无力地:“你应酬吧,我病了正发汗呢……能卖什么就卖了……掌柜的问就说我不在。”小伙计应了一声走了。王财等了一会儿,喊道:“刘祥,刘祥!”见没人应声,这才起来,撩开单子,又开始拓起画儿上的印章。不料小伙计刘祥并没有真走,悄悄地从竹丛中又回到窗根底下,往里一看,看到了王财所做的一切。罗先生走进格古斋时,佟奉全和葛掌柜已经等他多时了。

佟奉全把东西小心地摊开,望着罗先生说:“罗先生,知道您在搞清三代官窑收藏呢,东西找着了自然先给您看了……”

罗先生一一看过,由衷地赞叹:“好,真好!尤其这只黄釉的小瓶,原先大概就是在康熙爷南书房的小多宝格上放着呢……那时的阳光曾照在这只精致的小瓶上,帝王在其左右,听政批奏章,太好了,有味道……您瞧瞧这釉,现在可真是烧不出来了……”葛掌柜插了一句:“加过玛瑙沫子了……”

罗先生像是在思索:“一定还有其它材料,现在你就是给他一筐玛瑙沫子,也烧不出来了。”

佟奉全点头:“那是,心情不一样了,心气也不一样了,现在是一窑烧一堆,那时是几窑烧不了一个……那叫精益求精,为的是看玩艺吗,不为是钱,现在哪儿还有那心啊!”

罗先生又细细看了一遍:“好!非常好啊!应该不是一般人家里收上来的,佟先生,我也不问您哪儿收的,通通地我都要了,按理说,褒贬是买家,我要真买您东西,该挑这些玩艺儿的毛病,好杀价,现在只能由衷的说一声好,您开个价吧!”佟奉全笑笑:“罗先生,您话都说得这么实在了,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实话跟您说啊……葛老爷子跟我说过,货卖识家,那怕少挣点,那是咱这行里的境界……我要卖给洋人啊……”

罗先生忙说:“千万不要卖给洋人,这么好的东西,出去一件少一件……”

佟奉全深有同感:“是啊,话我说到这儿……罗先生,为什么找您来呀,一是您跟我提过,二您是真买家,卖洋人也好,卖行里人也罢,都是窜来窜去过手,卖到您手里算落了底了,您喜欢啊!将来开个博物馆啊,这不一样!”“很好!可说了这半天了,都是感情话,开个价吧……”

“您能给多少……”佟奉全并不先开口。

“三万……”

佟奉全有些犹豫:“三万,罗先生,我知您是教书先生,就这价儿也给您了,但能不能再多少给点……”

罗先生沉默了一会儿:“三万,我知道并不算高,可我实在不为赢利,那你也算是做点贡献吧……”

佟奉全不知该怎么说了。

葛掌柜急忙左右周旋:“我看这么着吧,罗先生,开八万也必定的一口价就有人要,均给您,也是奉全的一片心……奉全自己想开个铺子,三万支撑不起来,我看五万吧……”

罗先生赶忙满口答应,数着银票:“好!五万,我这儿只带了三万,余下两万我写欠条……”

佟奉全有点不好意思:“罗先生,我这有点不知高低了!”

罗先生低头写着欠条:“那里的话,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应当的,很好!”

茹二奶奶和冯妈真的进了广和楼看戏了。茹二奶奶兴奋地看着台上,红娘拿着棋盘,身后跟着张生。张生扮相很俊秀,冲着台下一个亮相,茹二奶奶看得脸热心跳,以为张生就是冲着她才亮的相。台下有人鼓掌,茹二奶奶也跟着鼓掌,眼睛紧紧盯着那个扮相俊美的张生,不停地鼓掌。冯妈却没有看出有什么好,在低着头打盹。观众又开始鼓掌,有的还朝台上扔花,扔东西。

茹二奶奶推醒冯妈:“冯妈,有什么东西没有,给我件,我扔上去。”

冯妈半天才明白茹二奶奶的意思:“咱没带东西啊……”

茹二奶奶双手相互搓着:“呀!急死我了,人家都往上扔东西呢!没东西有钱也行啊!”

冯妈赶快附耳:“太太,咱这点钱还等着明天买咀谷呢!”

“不管了,明天再说明天的,今天先高兴了……”茹二奶奶从冯妈手里抢过银元,哗地扔上台去,正打在张生的袍子上,张生赶快向这边行礼,再行礼。

茹二奶奶不停地鼓掌:“冯妈他冲咱行礼呢,快拍巴掌呀!”

冯妈噘起了嘴:“咱还谢他呀,您要往我身上砍大洋,我冲您磕头都行!我不拍,他应当侍候我的,我这是花钱听戏!”

王财给刘祥打了声招呼,就出了天合居,筒着袖子,走在街上。看见莫荷在卖烟。莫荷将烟筐子放在地上,用手拢了拢头,旁若无人地打扮着。王财在胡同口站着,看得都有些想这想那了。半天才稳住心神,很文雅地出了胡同,走到莫荷跟前:“来包烟……”莫荷忙问:“先生买烟呀,什么牌的……”

王财说:“红锡包……”

莫荷将烟递过去:“十二枚……找您钱……”

王财说:“不用了。”

莫荷灵机一动:“那给你两盒起灯吧……”

王财并不接烟,只是盯着莫荷看,看得莫荷有点不好意思了,也有点反感了。王财这才接过起灯又放回筐里,似有意又似无意地碰了碰莫荷的手:“范五爷在家呢吗?”莫荷明白了,没好气地说:“不知道。”

王财又问:“去哪儿了?”“没给您看着……”

莫荷说完,生气地挎起筐子就走,走出一段路子才喊道“红锡包,大双刀,抽烟啦……”王财低头望着手里的烟,笑了。

王财费了半天工夫,总算找到了范世荣,将他请进了老裕泰茶庄。嚓地将火柴划着,给范世荣点着了烟卷。“还让您破费买烟……”范世荣说。

王财赔笑:“不是外人的……买您妹妹的……”

“咳!那还买什么呀!……拿两盒吧……你认识莫荷?”

“在您屋里见过一回……”

“是吗?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主儿,又倔又犟,你买烟她没惹你生气吧……”

“没有……没有……好着呢……”王财有点脸红。

“好……她可算好里边挑出来的,上午还惹我生一肚子气呢!王财,你家里给说媳妇了吗?”

“没有……五爷,您既然问了,那话我要说出来了,您听着要是不高兴!就当我没说……”

范世荣鼓励他:“说吧,说吧……”突然冒出一句英文,“有想法总可以说说……”

王财看看四周:“您要的注录的玺章印都给您拓好了,一丝不苟,什么是水印,什么是蜜印我都标好了……”

“太好了!带来了?”

“您先听我把话说完了……这套活弄下来,找张宋画做下来就敢说是宫里的……做好了,让谁对也对不出来……”

“小子,爷这主意想得好不好!”

“事儿是您想的不错,东西现在我这儿呢……五爷……我斗胆再说一句,我可不白给人做活……”

“应当的,现如今谁白给谁干啊,王财我亏不了您。”

王财开始张口结舌:“……我,我想……”

“别说了,你是想娶我妹妹!”范世荣故意激他。

“五爷话还是让您说出来了。”王财把几张拓纸拿出来放在桌上。范世荣朝他摆摆手:“收起来,想法不错,可你打算就指着这几张白纸娶我妹妹啊……”

“那也不是……五爷,我把话放在这儿,出不了十天,我在琉璃厂能开出个铺子来……”

“你!?”

“我。”

“还有谁?”

“就我一个人……”

“是啊!有想法终归不错。王财啊,我不问你什么时候开铺子,你能发财又能娶我妹妹,还能把拓片给我,自然是好事……好饭不怕晚,好事不怕等,那我五爷再等十天如何……这会儿说这事,我妹是嫁给一个伙计了,过十天嫁的可就是掌柜的了,这账我能算清……”王财把白纸拉了回去:“行!哥,那咱十天后见吧……”

范世荣一笑:“这就改口了呵,十天后见……”

茹二奶奶自从看完戏回来,一有空闲就舞着身段,还要唱上两曲。这工夫又在边舞边唱,旁边搁着个大喇叭放着唱段。

茹二奶奶跟着唱道:“……玉兔儿又东升……冯妈……”

“哎!来了!”

茹二奶奶朝着唱机一呶嘴:“这张唱盘听腻了,换一张吧。”

“二奶奶,凑合着听吧!咱这会儿可不是在华清池,咱在五家坡呢。”

“五家坡怎么讲啊?”

“咱在寒窑里呢,有口吃就不错了,可没钱买唱盘去……”

茹二奶奶一听可来气了,顺手拿起一件桌上的瓷器就摔。

冯妈慌了:“二奶奶,您这是干吗?”

“反正也不值钱了,都摔了得了……”

“奶奶我说的可是实话,您要不高兴打我也行,骂我也行!可别摔东西……”

“破东西摔也就摔了……”茹二奶奶还不解恨,又赌气关掉唱机。

“你怎么能这么想呢,不是下人我多嘴,那个伙计的话就那么可信?”

“他不可信谁可信,你倒说呵。”

“我也说不好,反正这会我拦个夹包袱的在外边等着您呢。”

“找他们干吗……”

“二奶奶我想让他来看看咱的东西值不值钱,多了不看,就看一件。”

“他是男的女的?”

“自然是男的……”

“生人我可不见。”

“当然不能让您见了,你进内阁子里坐着去,把帘子打上了,你在屋里瞄着,我应对着。”冯妈说着话把茹二奶奶支到里屋去了。帘子放下了,将东西只摆了两件,摆得端端正正的,这才对着里间屋说,“你想听就听一耳朵,不想听就别听……”冯妈见都安顿妥当了,这才对茹安说:“叫人进来吧!”

茹安身后跟着的是佟奉全。

茹安说:“这位先生原是琉璃厂的佟先生,人家忙着呢,咱快点给人看东西,急着走呢……”

冯妈忙着倒水:“哎!哎!先喝水……”

佟奉全低头看着脚底下刚打碎的碎瓷片。

冯妈将水杯放到桌上:“先喝水,先喝水。”

佟奉全蹲下拿起瓷片看:“这是刚打的,可不是新茬吗?”

“啊,随手摔的,没来及扫呢。”冯妈说着,拿脚就要踢开,佟奉全一把抱住了:“哎哟,别踢!这不是暴殄天物吗?青花加紫,哎老嫂子问一句……”

冯妈也被弄愣了:“说……”

佟奉全一片一片捡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您家里生气,就摔东西啊……?”

“没跟您说随手摔的吗?”

佟奉全咧着嘴,也忘了应该崩着了,显得有些生气:“这么随手,这可比拿刀子捅人还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