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书商

邱天说:“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有没有兴趣听汇报?”

水淼淼无精打采地说:“没有。”

邱天说:“怎么一会儿的工夫就晴转多云了?”

水淼淼说:“天有不测风云。”

邱天说:“你没必要跟我藏着掖着,说吧。你就是不说,我也猜得到,书店那边又有新情况了。你放心,即使你打算放弃,我也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一定要把书店的事搞个水落石出。”

水淼淼说:“仅仅是为了我吗?”

邱天说:“我还是个刑警。”

水淼淼说:“把你的重要事说出来吧。”

邱天说:“我想时机还不大成熟。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水淼淼说:“没有。”

邱天迟疑了片刻,说:“那好吧,再见。”

水淼淼突然感到恶心,一股酸水呼地涌到口腔,险些吐了出来。她定了定神,返回饭店,进了卫生间,捧着清凉的水,洗了把脸。抬头看到镜子里的她,脸色是苍白的。一个念头在她的脑海里倏地膨胀开来,要把脑子撑裂似的,她险些喊了出来,我怀孕了。她立刻直奔医院。化验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是阳性。把水淼淼最后的一点点侥幸心理无情地碾成粉剂,随着被撕碎的化验单丢弃在垃圾箱里,散乱的思绪如被烈日蒸发的地气若隐若现。她走得筋骨酥软,连悲伤都是呆滞的,轻盈得没有分量。她第一次感到游离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之外,孤独无助。街心的喷泉被人群像栅栏一样密密匝匝地围着,水淼淼驻足看了一会儿,发现一处空档,像是特意为她留出来的,便坐下了。水珠扬扬洒洒地落在她的脸上身上,清爽一丝一丝地窜进她的毛孔,血液潺潺地流动起来,思绪也随之活泛了。她想这孩子一定是欧阳天的,那数日的疯狂,尽管其中掺杂着许多的不和谐的音符,并不那么情意绵绵,却也是昏天黑地的欢乐,忘乎所以的畅快。但她却没有想到,这一场风花雪月会结出苦涩的果实。欧阳天已离她而去,也许还有邂逅的机会,但他已是一片羽毛,一朵云彩。既然是苦涩,她当然不会等待收获,这粒种子自然要消灭在萌芽之中。消灭就要经历痛楚,受伤的不单单是肉体,还有心灵。想想那无端的痛楚,虽然短暂,却也肯定镂心铭骨,而且痛得毫无价值,实在是太惨了。

胡宝山没有想到,水淼淼会到机场接他,笑盈盈的,容光焕发的,像是从梦境中走来。同行的刘学养擂了胡宝山一拳,说:“你他妈的是不是想拿我开涮。”

胡宝山顾不得应付刘学养,攥着水淼淼的手,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没头没脑地问:“真的没出事?”

水淼淼说:“你是怕出事,还是盼出事?”

胡宝山说:“那还用说。”

水淼淼已经不再搭理他,大大方方地上前和刘学养拥抱了一下,俯在他的耳边说:“真的好想你。”一动一说,撩拨得刘学养心痒难耐,血液突突地窜到脑门子上,天灵盖儿都快被冲破了。

胡宝山急赤白脸地追问道:“你倒是说句实话呀。”

水淼淼说:“天塌下来,有你这个大个子顶着。怕什么。我已经把实情告诉你了,信不信由你。再说,你也用不着跟我演戏,别人不说,你老婆还能不给你汇报。”

胡宝山说:“别人的话都是放屁,只有你是金口玉言。”

刘学养说:“我真看不明白,你们究竟演的是哪出戏。好啦,好啦,先填饱肚子再说吧。”

这顿饭吃得无滋无味,各想各的心思,东拉一句,西扯一句,像桌上摆的各色蔬菜的拼盘儿,红红碌碌的,各有各的滋味。

吃完饭,把刘学养送到宾馆。胡宝山急不可耐地要和水淼淼另开一个房间。

水淼淼说:“这里开着养鸡场,不愁找不到个可心的妞儿来陪陪你。我已经被那场火烧焦了,你大概不想和一具木乃伊睡觉吧。”

胡宝山腆着脸说:“我是想和你说说话。”

水淼淼说:“省省你那宝贵的唾沫星子吧。我的耳朵早被救火车的噪音塞满了,听八哥的叫声都嫌烦。”说完,径自打车走了。

车开出没多远,水淼淼就给刘学养打了个电话,说是想约他去喝茶,问他肯不肯赏脸。刘学养想拿捏一下,又怕过了这村没这个店儿,结结巴巴地应了下来,忙不迭地赶到水淼淼约的茶馆儿。

水淼淼请刘学养喝茶不过是个幌子,水淼淼没品茶的雅兴,刘学养也缺少那份情趣,两人各怀鬼胎,茶自然也就喝不出个滋味来。但茶馆不是酒馆:酒是浊物,在酒馆里有酒遮脸,可以云山雾罩,恬不知耻,阴谋、阳谋都可以端到桌子上;茶却是雅饮,涤污浊,解毒火,去邪气,清肠润肺的,论论诗,讲讲哲学,摆摆龙门阵,谈谈情,说说爱,才算是得其所哉。水淼淼也不敢亵渎这茶规茶俗,优雅地品评着茶香茶味,不经意地扯出一段话题。她问刘学养:“你听过喝茶的故事吗?”

刘学养说:“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洗耳恭听。”

水淼淼说:“有一位想皈依佛门的人向高僧求道,高僧问他,你拜过佛吗?那人说,没有。高僧说,喝茶去。又有一位来请教高僧。高僧依然问他,你拜过佛吗?那人说,拜过。高僧说,喝茶去。一个跟随高僧的小和尚问高僧,你问同样的问题,两人的回答完全不同,为什么你都让他们喝茶去?高僧不动神色地说,喝茶去。学养兄,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高僧说的喝茶去究竟是什么意思。”

刘学养说:“喝茶吧。”

两人一齐笑了。

水淼淼说:“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

刘学养说:“我这人有恐高症,你别晕乎我,有什么话请直说吧。”

水淼淼说:“我有些不解,像你这样有头脑的人怎么也会被胡宝山捉弄。”

刘学养说:“别让我猜谜语了,开诚布公好不好?”

水淼淼说:“不知道你值不值得信赖。”

刘学养说:“一片真心可对天。”

水淼淼说:“那你先说说,书店的那场火是怎么回事。”

刘学养沉吟片刻,说:“详情我真的不清楚。我和宝山的交情还没到无话不说的份儿上。他人小鬼大,你是最了解他的。只是在我俩喝酒的时候,他露了几句,说是有你好看的,他要让你跪在他的脚下,痛哭流涕地求他。”

水淼淼说:“好茶,这茶喝到这会儿,才喝出点味儿来。”水淼淼和颜悦色地看着刘学养问,“去年你的一本书赔了20万,你知道毛病出在哪儿?”

刘学养说:“有人偷了我的版样,抢先把书出了,等我的书印出来,市场已经饱和了。这件事,我始终没查出是谁干的。看来,水小姐是知道内情的。”

水淼淼说:“你就没怀疑过谁?”

刘学养说:“你是指胡宝山?他倒是也被我列在黑名单上了,可就是抓不到把柄。”

水淼淼说:“我把底细透露给你,有点卖主求荣,卑鄙无耻,毁我的人格,败坏我的名声,连你都会小瞧我。但他不仁,我不义,我俩扯平了。”

刘学养说:“你能肯定就是他干的?”

水淼淼说:“你在怀疑我挑拨离间?实话告诉你,这事是我和胡宝山一块在宁夏的中卫干的,现在,就可以打个电话问个明白。”

刘学养说:“不,不,不。我是没想到,胡宝山的心比煤球都黑。”

水淼淼说:“煤球点燃了还能发光发热,他的心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还硬。”

刘学养说:“你是不是想和我联手整他一把?”

水淼淼说:“大主意你拿,用得着我只管吩咐。”

刘学养说:“咱们就别兜圈子啦,你肯定早就胸有成竹。说吧,要钱要人咱都不含糊。人活一口气,佛受一炷香。就是你不干,我也饶不了他。”说这话时,他已在不知不觉中将水淼淼的手攥在掌心中,欲望的热度丝丝缕缕地流窜到水淼淼的神经末梢。

这茶真把人喝醉了。但茶醉不是酒醉,酒醉使人昏昏然,茶醉却使人飘飘然,腾云驾雾的,物我两忘,神游天地之间。

水淼淼体内的荷尔蒙便有些苏醒,像沐浴在春雨中的草籽一样,破了壳,生出芽,热热闹闹地把沉寂的黄土遮掩起来。她膨胀的乳房将粉红色的吊带短衣饱满地撑起,与刘学养贪婪的目光不断地撞击出火花,肉体的欲望在他们交织的对視中搭起一座桥。此时,语言的交流变得苍白乏味。茶凉了,聚集在身体深处的渴望是凉茶消解不了的,只有行动才真实可靠。

刘学养牵着水淼淼的手,走进宾馆的大厅,在服务员睽睽的注视中,像一对儿步入圣殿的新人一样,情意绵绵的。电梯里,欲火已熊熊燃起,尽管知道有监视器的窥视,俩人已不管不顾地拥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