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书商

第九章寒冰回到西安,发现艾婷婷的东西虽在,人却不见了踪影,印刷厂的人不清楚,就连胡宝山和水淼淼也去向不明。寒冰南方一行是晚秋农田里的巡礼,虽未收获累累硕果,却也品尝到丰收的欢乐。他急于把这一切和艾婷婷分享,并且精心设计了一个戏剧场面:他垂头丧气地走进门,熄灭了闪烁在艾婷婷眼里的惊喜,冷凝出疑惑和忧虑。他一言不发,呆若木鸡。艾婷婷一副慈母的神情和颜悦色地劝慰他,说出一番娓娓动听的至理名言。他终于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艾婷婷醒悟了,双拳捶打着他,娇痴出动人的妩媚。但现在,珍藏了一路的喜悦悄然流失了,焦虑不安像鞭子抽打得他坐卧难宁。种种猜测旋风一样滚过他的脑海,沉积的沙尘一层层蒙在心上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艾婷婷走出车站,下意识地在接站的人群中扫了一眼,她心里明白,渺茫的期望只会收获苍凉的失落,但由不住还是把憧憬扫在一张张陌生的脸上,她已经把一缕自嘲的苦笑挂在嘴角,却一惊,一个幻觉真实地向她走来。寒冰微笑着接过她手中的包。艾婷婷说:“你不会是常驻火车站吧?”寒冰说:“你没发现我有特异功能?掐指一算,就能知道你的行踪。”艾婷婷想,除了执著便是缘,心灵的感知是靠缘来维系的。缘的念头把她的心搅得怦然,脸上洇出红晕,亮了寒冰的眼睛。一路上,寒冰兴致勃勃地讲他的南方之行,全然没有注意到艾婷婷根本就没把他的话收进耳朵里,恍惚的神情飘忽在迷离之中。

回到招待所,艾婷婷没做任何铺垫,突兀地说:“我把钱都用完了。”

寒冰一头雾水地问:“什么钱?”

艾婷婷仰起脸,一副豁出去的壮烈神情,“你所有的钱。”

寒冰的脸上掠过阴影,转瞬即逝,浮出晴朗的笑容,“钱不就是花的吗。说说你的北京之行吧。”

艾婷婷执拗地说:“钱花在我自己身上了。我用它买了自由。”

寒冰愣怔了一下,眼里潋滟出一派慈祥,激动地叨念着:“好,好,好!”

艾婷婷虽然预见过寒冰的这种反应,却依然像死囚遇到大赦一般,噙着欣喜的泪花,心中激荡着冲动,不知所云地说出极干瘪的两个字:“谢谢。”

寒冰激情高涨地说:“该为你庆祝一下,走,咱们去鸿恩楼,吃饺子宴。”

艾婷婷轻轻摇摇头,她哪儿都不想去,只想让寒冰陪伴着她,定格出一个永恒。疲惫悄然袭来,酥软了她的骨头,她阖上眼睛,腾云驾雾地飘散了自己。

寒冰脱掉艾婷婷的旅游鞋,一股淡淡的莫名的味道游荡在他的鼻翼间,他不禁深吸了一口,是一种混合着乳香、酸臭、甜醇的气味,这气味撩拨着他,撩拨出热辣辣的躁动。他急忙后退了几步,坐在对面的床上,心慌意乱地守望着艾婷婷。艾婷婷脸上现出酣甜的微笑,像是识破了他的秘密,却又隐而不宣。他愈加惶恐不安,双手都没有合适的摆放位置。许久,他才相信她真的睡着了,长吐一口气,松弛下来。寒冰拿起一本书,振作出正人君子的样子,书上的字却偏偏不往他的眼里钻。艾婷婷轻柔的鼾声温馨地潜入他的心田,由不得想多看她一眼。寒冰索性丢掉书,仔细端详着艾婷婷。她眉宇间透出的圣洁梳理了他杂念丛生的芜秽,一尊全新的维纳斯静卧在他的眼前。

艾婷婷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透亮了。桌子上的台灯亮着,寒冰伏在桌子上沉浸在酣睡中,旁边凌乱着几张稿纸,甘于寂寞的一张匍匐在他的脚下。艾婷婷把落在地上的稿纸拣起来,是一首诗:

我坐在你身边,坐在

离火焰最近的地方,

灼热的心迷乱,徜徉在

鼻息的华彩乐章,你的

绚丽缤纷的梦

萦回在山涧的小溪,抑或

缀满眼睛的夜空。

一条幸福的小鱼游弋在

你清澈的鼾声中,觅食

春枕着飘零的枯叶,

在饱满着金色的秋风中育蕾。

桌上的那几张是草稿,被激情舔食得凌乱不堪,除了他自己谁也无法辨认。艾婷婷把手中的这一张珍藏起来,到外面的早餐点儿上买回豆浆、油条。寒冰被开门声惊醒了,迅疾地将桌上的稿纸揉成一团,揣进兜里。艾婷婷掩口笑出妩媚和狡黠。寒冰愈加窘迫,讪笑着说:“真还有点饿了。”

寒冰专心致志地吃着早点,把豆浆喝出咕噜咕噜的响声。他不说话,也不抬头看艾婷婷一眼,脸上却泛着潮红,似乎有热气游出。艾婷婷不吃不喝,双手捧着脸颊,率真地盯着他,激出寒冰满脑门细细的汗珠。寒冰终于抵御不住凌厉的攻势,咀嚼着满口油条,含混不清地说:“我的吃相不大雅观,你盯着我,我咽不下去。”

艾婷婷说:“在你的眼里我是不是个中性人?”

寒冰噎得险些透不过气来,吭哧着说:“这算什么话。”

艾婷婷不依不饶地说:“那你就是中性人。”

寒冰的心像颠簸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理智却像舵手一样牢牢把握着航线,他抖擞出激情的笑,不知所云地念了一句诗:“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艾婷婷收敛了自由孕育出的锋芒,目光迷离着,说:“说说你的一切吧,我想听。”

寒冰说:“我是一潭死水,除了岸边石头上的青苔,连只会鼓噪的青蛙都养不活。”但他还是讲了,讲得平平淡淡。

“我的老婆是市纪检委的副书记,这个位置是用半条命换来的。她十五岁下建设兵团,当年就赶上一场大草原的荒火,兵团的战士们和荒火展开了生死搏斗,结果,十几条年轻的生命被火焰吞食了,活下来的人,大多负了伤。她在这场搏斗中,表现得英勇无畏,死神面对她的时候胆怯了,她拣了条命,却毁了容。上海的专家多次为她做了整容手术,但巧夺天工的奇迹并未在她的身上诞生,青春和美丽同时从她的生命中流失了。那会儿,我在工厂当工人,是市里挂了号的业余作者,文联组织我们为市里的英模们写报告文学,要把他们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弘扬开来。我受命采访她,第一次见面,我都不敢正视她。她把她的影集给我看,那张在兵团照的穿着军装的相片,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英姿飒爽、青春飞扬,我竟产生了想吻一下照片的冲动。我暗自端详她,依稀还能看得到当年的影子。渐渐地她的丑陋在我的眼里模糊了,英雄的光彩抹去了她的疤痕,脑子里的幻觉常常能印在她的脸上,浪漫的情愫在我们的交谈中舒展了翅膀,我不但写出一篇出色的报告文学,还写出一组情诗,并且在刊物上同时发表了。报告文学用的是我的真名,韩大同,组诗是我第一次用笔名,寒冰。大概是不想让她知道我幻构中的初恋,或者是我的初恋仅仅建构在那张照片上,而不是真实的她。我没有想到,她竟识破了。再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她一头扎进我的怀抱,幸福地流出眼泪。第一次拥着一个柔软的异性,我不知所措,身子僵硬,冷汗淋漓,却澎湃着冲动和欲望。当她仰起头,闭着泪眼,艳亮的嘴唇闪烁着渴望,等待着我的初吻时,我突然清晰地看到了她的丑陋,欲望顿时萎靡了。我轻轻推开她,故做胆怯地说,小心被人看见。她擦干了眼泪,笑出冰凉的苦涩。她说,我知道你是诗人,诗人的感情是浪漫出来的,我却当真了,对不起。我不愿伤害她,喃喃地辩解说,你是英雄,我只是个小工人。她说,这不是障碍,我们是平等的。我愈加惶恐地说,你的父母是革命干部,而我的父亲曾经参加过国民党。她说,家庭出身不能选择,但道路是可以选择的。我无言以对,心里在想,也许我真的爱上了她。她的父母并不认同我,他们认为自己的女儿虽然脸上留下疤痕,但前途是光明的,如果和我结合是自毁前程。我以为可以解脱了。想不到她执拗地认定,非我不嫁,并且以绝食要挟父母,甚至公然宣称,她怀上了我的孩子。那个年代,姑娘的贞操比生命还重要,未婚先孕,是大逆不道的。她的父母恨透了我,却又无可奈何。大概是出于逆反心理,我萌生了坚定的信念,我这个国民党的狗崽子一定要攻占你这个革命家庭的城池。我得逞了。但实际上是她取得了最后的胜利。我结婚了,而且仰仗着岳父老大人,顺利地调进了朝思暮想的文联。婚后的生活平平淡淡,那是个没有爱情也可以维持一个稳定的家庭的年代。处于无奈,我只能住在岳父母大人的家,被戏称为是个倒插门的女婿。李啸鸣,哦,就是我妻子。她认为自己是一个成功的女人,虽然命运无情地摧残过她,但最终还是青睐于她。她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父母和孩子都是她的骄傲;她倾心于自己的工作,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地履行着工作职责,她能登顶纪检委副书记的位置,完全是凭着不惜耗尽心血的执著精神取得的成功。我有点像是在给她念悼词,但这种色彩绝对是她最佳的妆饰,黑白相间,黑是她的表象,白是她的内在。”

“你们之间存在着交流吗?当然,我不是指那方面的。”艾婷婷像个穷追不舍的专窥名人隐私的小报记者,问得自己都有些脸红了。

寒冰古怪地笑了,半边脸的肌肉痉挛地搐动着,另外半边却僵死着,他说:“请原谅,让我抽支烟。走了一趟,这个恶习又死灰复燃了。”

艾婷婷点点头,主动拿起打火机,为寒冰点燃烟。她觉得自己有点不择手段,但好奇心像伊甸园的蛇一样诱惑着她,她渴望从里到外了解面前的亚当。

寒冰吸了一口,又坚决地把它掐灭了。他说:“我是个健康成熟的男人,我有那方面的要求。但她的雌性荷尔蒙却似乎被那场大火烧成灰烬了,她一直是被动的,而且有时很痛苦。我常常感觉是在奸污她,我为自己卑劣的欲望感到羞愧。日子久了,我的兽性也淡漠了。这一点她非常感激我,甚至有些歉疚感。”他看了艾婷婷一眼,眼神中,欲望之火闪电般地掠过,倏地熄灭了。他重新点燃烟,放进嘴里时,夹烟的手指颤栗着,几乎让烟头烫着鼻尖。他猛吸了几口,一丝不吐地把烟吞进肚里,许久,鼻孔中才泄出淡淡的青烟。他说了下去:“她是个喜欢和别人交流的人,那是她的天性。她能在买菜的时候,和摊主聊半个小时。附近,钉鞋的,修自行车的,看大门的,摆摊儿的,都和她熟。这大概和她的工作性质也有关系。但她选择的交流对象却很有限。在单位,她不苟言笑,和同事交谈,像对待她的头发一样,理得顺顺当当,不容许一根乱发跳出来。有一次,因为一件家庭琐事,我们之间发生了冷战,一个星期没说一句话,最终,她屈服了。她用罕见的眼泪开道,倾诉出她做人的艰辛,这也是近二十年的夫妻生活中,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唯一一次真正的交流。她说,你不了解我,也根本不想了解我,当然,我把自己紧紧地包裹起来,也不想裸露伤残的心。那场火毁了我的容,其实,受伤最重的是我的心。容貌对女人来说就是生命。女为悦己者容,女人的本质意义就是一朵花,失去艳丽,没有芬芳,凋谢的花即使苟且活着,也没有任何意义了。整容之前,我的脑子里盘旋着一个念头,就是——死。凤凰涅盘,美丽的凤凰投身火中,期盼着升华出更加辉煌壮丽的生命。我多么希望自己就是那只凤凰。我甚至羡慕那些牺牲在烈火中的战友。整容给了我一些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我才没把自己的生命毁掉。但心灵的伤痛是永远无法愈合的。你的出现,你的情诗,你幻觉中产生的浪漫的爱,是涂在我心灵伤口上的清凉剂,它使我暂时忘却了痛苦,我感受到阳光的灿烂,生命的珍贵。我开始相信,女人的生命价值不单单体现在容颜上,女人也应该追求事业的辉煌,女人和男人是同等意义上的人。我清清楚楚地知道,你早已不把我当女人看待了,我们只是假面舞会中的一对临时舞伴儿,假如没有儿子,我们早已是陌路人了。我认真地告诉你,当你需要自由的那一天,我决不会给你戴枷锁!”寒冰把快要燃到尽头的烟蒂举起来,凑到距眼睛很近的地方仔细辨认了一下,仿佛在辨别真伪,抑或是研究它还有没有可利用的价值,然后果决地把它含在嘴里,贪婪地吸了一口,丢在地上,用脚拧灭了。他继续说了下去:“这是李啸鸣埋藏在内心深处的人生总结,每一个字都是蘸着血泪打磨出来的。别人无法体验,也没必要评价它的对与错。从那以后,我们很少再为家庭琐事产生争吵、对峙,但再也没有过深刻的交流,真正做到了相敬如宾。相敬如宾这个词如果真是夫妻头上的一顶桂冠,那可太残酷了。真到了这个份儿上,夫妻的缘分就算尽了。”

艾婷婷突发天真地问道:“她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可怜?”

寒冰思索了一下,说:“曾经有过。但从她当上副书记,儿子考上重点高中以后,这种感觉就荡然无存了。她事业有成,还是个成功的母亲,也是孝敬父母的女儿。她的父母为她感到自豪。”

“那你呢?”艾婷婷的声音突然提高了,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抬手掩在嘴边。

寒冰没有回答,弯腰把烟头拣起来,丢进墙角的纸篓里,四处搜寻了一下,没找到合适的东西,顺手从兜里掏出揉成团的稿纸,把地上烟头留下的黑渍擦干净。直起腰,把话头岔开了,“说说你的北京之行吧,那个刘学养打没打你的歪主意?”

艾婷婷还沉浸在思索中,一时没听清寒冰问什么,漠然地问:“你说什么?”又很快回味过来,眼里闪烁出狡黠,不经意地说,“想收获,就得付出代价,尤其在商品社会。”说着,拿出一本通讯录放在寒冰的面前,“这是刘学养的秘密联络点,覆盖全国,我觉得对我们将来很有用。”艾婷婷一副女特工神情,得意中透着妩媚,慵懒地看着寒冰。

寒冰有些起急,把通讯录一掌扫在地上,想说什么,却找不到合适的词,转了一圈,颓然坐在床上,摸索着,想抽烟,又忍住了。

艾婷婷憋不住,喷出得意的笑,焕发的青春光芒四射。寒冰醒悟过来,陷入窘境,自嘲道:“更年期综合症。男人和女人一样,一过四十,生理和心理都不大健康。”说着把通讯录拣起来,翻着看了看,说:“和欧阳天在一起的时候,我也想把他的通讯录搞到手,但绞尽脑汁也得逞不了。你却轻而易举地把它拿到了手,佩服,佩服。”

艾婷婷说:“还有更让你掉眼珠子的事。喏,这是两期的稿件,请主编大人过目一下。”

寒冰把稿件翻阅了一遍,瞠目结舌,不知说什么才好。

艾婷婷说:“我看咱们该自己学着走路了。胡宝山能做的,我们也可以做,而且只能做得比他更好。我从汪一凡老师那里还得到启示,除了搞刊物,我们还可以做畅销书。以你我的智能,在书刊界闯一条路,虽不是轻而易举,却总是能走得通的。你说呢。”

寒冰感慨地说了句《红灯记》中的道白:“天底下就数我闺女能啊!”

艾婷婷说:“你别想着占便宜,不就大个十岁八岁的,我看以后就称你寒兄吧。”说着,弯腰施礼,学着越剧的道白叫了一声,“寒兄呀!”

寒冰一脸红晕,伸出去的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又拢回到眼前,捏着鼻翼使劲揉了揉。眼里竟莫名其妙地挂起一道水帘。

艾婷婷的心便有些恍惚,身子软软的,飘忽着,似乎要荡进那水帘之中。

有人敲门,是印刷厂的郭厂长,郭厂长说,第一批刊物已经包装好了,就等着发货了,可是找不见胡宝山了,这可怎么办?

寒冰说,我们也在找他,再等等吧,总不会不见踪影吧。

郭厂长走后,艾婷婷才说,胡宝山大概让安谧他们扣住了,现在等着水淼淼去赎他呢。

返回立县的路上,水淼淼才把和安谧谈判的过程告诉了胡宝山。胡宝山也顾不得前面的出租车司机,抱住水淼淼在脸上胡乱啃了一顿,狂荡地大笑着说:“你可真是他妈的心肝宝贝,你给我争回来的不单单是几千块钱,也让王八蛋吕海涛知道咱不是吃素的。”胡宝山咬牙切齿地说,“王八蛋吕海涛,咱走着瞧,我要让你哭不成调!”

水淼淼说:“你又想出什么鬼花招了?”

胡宝山狡黠地一笑,说:“你和吕海涛可是交情不浅呀,那深深的一个吻,会思念到永远的。你不会和他藕断丝连吧?”

水淼淼懒洋洋地说:“我就是埋在你身边的定时炸弹,你想怎么着?”

胡宝山哈哈大笑,说:“我还就喜欢玩刺激的,怀里能抱颗原子弹,那才够味道。”他瞅了司机一眼,附在水淼淼的耳边,把他几天几夜挖枯心思想出的报复吕海涛的计划说了出来。

水淼淼说:“你别把人家安谧老师也坑了。”

胡宝山说:“无毒不丈夫,顾不了那许多了。”

水淼淼说:“你可真是一只狼。”

胡宝山凑过去,狠狠嘬了水淼淼一口,得意地说:“知我者,淼淼也。狼是什么,狼是强者,狼不但要吃羊,还要吃人呢。今儿晚上我就要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水淼淼说:“我胆儿小,你别吓着我。狼我倒是不怕,我怕你是一条冻僵的蛇,揣在怀里救活了你,反倒被你吃了,那才是冤死鬼呢。”

胡宝山说:“恩将仇报的事,摊不到俺胡某的身上。说吧,想得到什么奖励。钻戒、高档服装,或者干脆码钱。”

水淼淼娇嗔地说:“你可真俗到家了,骨子眼里的农民气息浓硫酸也洗不掉。”

胡宝山嬉皮笑脸地说:“那就让我好好慰劳慰劳你。”说着,不老实的手已经游走在水淼淼的大腿上。

水淼淼一巴掌打开胡宝山的手,厉色道:“放规矩点。你的黄脸婆够你受用一辈子了,有本事你把她甩了,我就死心塌地地跟着你。不然的话,你别卖嘴皮子,拿出点实际行动来,也算你是个有良心的男子汉大丈夫。”

胡宝山气壮山河地说:“你说,只要你说出口,俺胡某讲义气,终当报偿。”

水淼淼说:“这可是你说的。”

胡宝山把嗓子清了一下,憋粗了脖子,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水淼淼说:“我要有个立足之地,把百家书店给我。”

胡宝山牙疼似的说:“我的姑奶奶,你明知那书店的法人是那个黄脸婆,这不是给我下套子吗。这么办,我给你出资,咱另起炉灶怎么样?”

水淼淼斩钉截铁地说:“行还是不行,就一句话。”

胡宝山一脸无奈地说:“好,好,好,就依你。”

百家书店是胡宝山和他的老婆起步的摇篮,所以当水淼淼提出要百家书店的时候,着实让他为难,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

返回立县,张厂长为胡宝山摆了一桌压惊酒,觥筹交错之际,胡宝山拍着胸脯对张厂长承诺,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就开足马力等着接活儿吧。这本书你给我加班加点赶出来,两本刊物,二十万册,三天后下稿。张厂长如久旱逢甘雨,骨头节舒展得咯咯作响,感激之情难以言表,只有以歌代之,一曲绕梁三日的信天游把众人的情绪调动得如火如荼。这酒还能不喝个酣畅淋漓。

回到宾馆,胡宝山佯醉玩儿浑,赖赖唧唧一头扎在水淼淼的床上,鼾声大作,却不时撩开眼帘偷窥水淼淼的动静。水淼淼懒得戳穿他的伎俩,把自己锁在卫生间,让温馨的水流吻遍每一寸肌肤,如同一只只绵软手轻拂着她,细致地从每一个毛孔中梳理出酥软的情欲。她慵懒地触摸自己,喉咙里游荡出低低的呻吟。洗漱台上面的大镜子罩上了水雾,水淼淼把镜子擦干,兴致勃勃地踩在浴缸的边沿上,摆出性感的姿势欣赏自己。镜子里的女人摄人魂魄,挂着水珠的肌肤如同挑着晨露的雪色牡丹一样,绽放着雍容华贵,娇媚得流光溢彩,浑身每一寸肌肤都是皎洁月光的凝滞,细腻、光洁、温润,每一条曲线都是从琴弦上流淌出的华尔兹,柔美、舒放、明快。镜子又渐渐朦胧起来,水淼淼余兴未尽地走出卫生间,守候在门口的胡宝山猎豹似的扑了上来。水淼淼闭上了眼睛,飘浮在云海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