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书商

安谧走了,又来了,送来了晚饭。艾婷婷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紧紧地握着寒冰的手,似乎要把自己身体的温暖输给寒冰。安谧想多陪陪艾婷婷,艾婷婷坚定地拒绝了。

安谧心里有事,也不再坚持。下午萧雨浓给她的手机上留言,说晚上一定要见她,定好地方,下班时通知他。走出医院,安谧跟萧雨浓通了电话,说她没心情陪他吃饭,有事可以到家里谈。萧雨浓说,家里多了一个艾婷婷,不方便。安谧才把寒冰和艾婷婷的事告诉他,说这一晚上艾婷婷是不会离开医院的。萧雨浓问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也不等安谧回答就说,今天不去医院看望寒冰了,明天一早去。

安谧懒得做饭,买了两袋儿饺子几个小菜,回家候着。

萧雨浓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紧紧拥抱安谧,吻她的眼睛、额头,然后贪婪地吮着她的嘴唇,感受春雨滋润干涸土地的酣畅。安谧从冷寂中被拖到灿烂的阳光下,血液舒畅地流动起来,她也热烈地回应着,苏醒的情欲疯狂地燃烧起来。萧雨浓抱起安谧,旋入卧室,弹落在柔软的床上,又是一轮温馨的缠绵,如同孟德尔松《仲夏夜之梦序曲》的第四乐章,抒情而流畅。

依偎在萧雨浓的胸口上,倾听他的心跳,仿佛皓月当空一匹奔腾的烈马敲击着广袤的草原,令人心旷神怡。安谧心头游荡出雾一般的柔情,起身吻着他每一寸肌肤。镂骨铭心的爱潺潺地注入萧雨浓的血液中。

萧雨浓轻拂着安谧短短的秀发,陶醉地说:“猜猜看,今天我有什么喜事,你的第六感不是最灵敏的吗。”

安谧抬起头,盯着萧雨浓燃烧着喜悦的眼睛,已经读懂了一些内容,但这喜悦不是她所渴望的,唤不醒她的共鸣,甚至将她的欢欣稀释了许多。她慵懒地躺下,目光散乱迷离。

萧雨浓依然沉浸在喜悦中,难以压抑地倾吐出来,这是他三个月倾注心血的回报,洋洋五万多言的《关于宣传农村党的基层干部的几点思考》得到了省委领导的赏识。萧雨浓紧紧地拥抱着安谧,用热吻感激她,《几点思考》中的许多材料来源于安谧在调查收集白思明的事迹中写成的报告,也是他们在共同追思白思明的人生历程中感悟到的,如果白思明是一架梯子,安谧就是立起梯子的人。

安谧淡漠地说:“你可以借助梯子向上高攀一节了。”

萧雨浓撑起身子惊讶地看着安谧,说:“难道你不为我高兴?”顿了一下,他笑了,“你放心,走到天涯海角我都不会丢掉你。”

安谧心头莫名其妙地窜起一股火苗,忿忿地说:“我又不是你需要随身携带的东西,更不会乞求你的恩惠,放心好了,我不会成为你的累赘。”

萧雨浓无奈地苦苦一笑:“对不起,我是乐晕了,说话语无伦次。好了,我的上帝,宽恕你的子民吧,我是匍匐在你脚下的羔羊。”说着,捧起安谧的脚,亲吻着。这是一种无奈的仪式,感觉自然和往日不同,增添了一种酸酸的气味,他的心头倏地掠过一丝厌恶。女人永远也琢磨不透,喜怒哀乐乱麻似的纠缠在一起,你休想分辨出触动哪一个头会引发什么。你得永远小心翼翼。萧雨浓突然又觉得自己很没有大丈夫的气度,对一个深爱自己的女人偶尔的一次矫情斤斤计较,也太那个了。他的激情重新焕发起来,在安谧欲拒还迎的抵御中,掀起澎湃的波澜。

萧雨浓酣然入睡了。在他低沉的鼾声中,安谧想起艾婷婷,想起她问的一句话:他会对你负责吗?安谧咀嚼着,嚼出一缕苦涩。在他们情感交融的全程中,他从未承诺过什么,甚至连一个“爱”字都没有热烈地吐露过,情欲的交流替代了绵绵情语。他不懂女人,不懂女人需要缠绵情语的滋润,爱的絮语潜入心田,如和煦的春风孕育生命。她曾表白过,她不需要任何承诺,那是一种宽容,她不愿给他的心灵缀上沉甸甸的重荷。但她毕竟是女人,女人如花,需要男人细致入微的呵护,风雨中撑起一把伞,阴郁中赐一缕阳光,男人需要承担起男人的责任。今天他春风得意,需要宣泄,他来了,似乎是要她与他共享欢乐,但以后呢,青春逝去的以后呢?她还需要明天,明天的阳光,明天的爱。她记起她的初恋,他是她的大学同学,是个比她小一岁的奶油小生,他称她姐,叫得甜腻腻的,让她生出温情的爱怜。她把自己的全部交给了他,也把他的全部承担起来。大四的时候他们在校外租了一间小平房,夫妻一样过起了小日子。放学归来,她承担起全部的家务,洗衣,做饭,让他安心读书。他也喜欢诗,诗是维系他们情感的纽带。她做家务的时候,他尾随着她,给她读北岛、舒婷的诗,许多诗她至今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那是爱的烙印。她快活、充实。他的嗓音脆甜,绵绵情语像是从小提琴的弦上奏出来的,令她眩晕。那是天堂里的三个月,童话般的三个月,整整一百天。那天,为纪念这个日子,她买了蛋糕,他买了鲜花,像过一个共同的生日。吹蜡烛的时候,门开了,走进一个人,带进一股风,蜡烛的火苗惊慌失措地摇曳着,灭了几支。他惊讶地喊了声“妈”。妈的脸上没有波澜,平静地审视她许久之后,转身柔声细语地对儿子说:“咱们走。”然后扭头冲她微微一笑,说:“对不起。”他像个顺从的孩子,耷拉着脑袋,跟着母亲挺拔的身板,只留给她一束歉疚的目光,便走了。那一夜,她如同坠入地狱。第二天,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揪扯着衣襟,目光游移,喃喃地复述他母亲的话: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他必须守校规,不能违法乱纪。再说,虽然女孩子长得很漂亮,但有一股狐媚,胸部那么丰满,是要吸男人精血的,身子单薄的他会经受不起的。决不能让她毁了自己的一生。他们的结合是错误的,一切都应该结束了。他和他的母亲共同羞辱了她,但她表现得很平静。他是个孩子,虽然已经度过二十二个春秋,却还是个听妈妈话的孩子,让他承担起男人的责任,太苛刻了。一段浪漫结束了,画了一个圆圆的句号。她似乎成熟了,像秋霜打过的枫叶,叶面艳丽,叶柄枯黄。

身边的这个男人不再是孩子了,甚至是孩子的父亲,他应该懂得承担责任。他也应该懂得,女人不依附男人,而去选择独立、潇洒,大概仅仅是个美丽的童话。

缕缕思绪剪不断,理还乱。安谧睡不着,起身打开电脑,坐了下来。似乎想记录些什么,可脑子里却空落落的。有意无意地将过去的日记调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