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书商

第三章好来顺的生意一向火爆,要不是安谧和这里的老板打过交道,在大堂里找张空桌都困难。在红叶轩坐定后,寒冰自嘲道,小地方的土坷垃在哪儿都找不到位置,今天你俩唱主角,我只管结账。

这桌酒宴是请《花苑》主编黎明的,主题是取经。寒冰力邀萧雨浓坐陪,被拒绝了。寒冰记起给他出主意的艾婷婷和对萧雨浓颇具影响力的安谧,死磨硬缠把她俩请来了。

艾婷婷没有心情参与热闹,能得到一份清净已满足奢望了,但寒冰的影子不时地在她的脑海里游荡。她能读懂他的诗,却读不懂他这个人,神秘、好奇诱惑着她,使她不由自主地踏进热闹中。而安谧完全是为了她能缓解伤痛。

茶已经喝了两杯,黎主编还是不见踪影。寒冰说:“架子不小,挺牛气。小姐,上菜。佛爷不肯受香,咱自己拜自己。”艾婷婷明白寒冰宁肯得罪主客,也不愿怠慢了她俩,便对寒冰增加了一分好感,领情一笑,阻止了。

黎主编带着三个随从姗姗而来,进门拱手道:“抱歉,抱歉,市委李书记宴请外商要我作陪,我辞啦。黎某重友轻官,有朋自远方来,天塌地陷,我也要迎一迎。”

寒冰已有几分不悦,一脸庄重地说:“书记的事再小也是大事,不能因小失大。我还要呆几天,咱门改日再聚。”

黎主编脸上潮红,仰头大笑,说:“你的酒我喝定了。就冲你能邀来我们文坛两佳丽,便知寒主编魅力非凡。佩服,佩服。”说着伸出双手一左一右紧紧攥住安谧和艾婷婷的手,凑到嘴边一一亲吻。然后拥抱寒冰,渲染出汪洋恣肆的热情。

四人坐定,黎主编一一介绍三位随从:小黑胖子是位西安的书商,叫胡宝山,浑身透着浓缩的精明。胡宝山一身西装革履,件件闪烁着名牌的光彩,西装的袖口缀着金色的标记,仿佛怕埋没了身价,皮肤粗糙的脸和骨节突出的双手雕刻着昔日的艰辛。胡宝山谦恭地将自己的名片一一奉送后,嘴角研出白色的泡沫,媚笑着说:“认识诸位三生有幸,今天我埋单。”风度翩翩的年轻人是杂志社编辑部的主任,叫吕海涛,和在座的诸位见过一两面,打声哈哈,便随遇而安,不再显山露水。另一位年轻靓女,说是胡宝山的搭档,暧昧地声称自己姓水,花瓶似的陈设在黎主编和胡宝山的中间,脸上浮着甜腻的笑,艳红丰腴的嘴唇闪烁着诱人的性感。黎主编建议调整一下座位,男女插花坐开,戏称:花间一壶酒,同酌更相亲。说着便把安谧扯到自己身边。

寒冰拼凑出一缕笑意和大家共饮一杯,又单独敬黎主编一杯,称黎主编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望多多赐教。黎主编激情澎湃,说:“在座七位,五位是诗人,可谓诗人兴会,更喜三位佳人助兴,恰是,红酥手,黄滕酒,满园春色宫墙柳。今天咱们一醉方休,谁也不能扫兴。”沉寂的吕海涛率先应和,称自己目标专一,就是要把胡宝山经理照顾好,让胡经理强烈感受一下北国的豪爽。胡经理已有几分畏惧,惶惶然称自己不胜酒力,望多多包涵。黎主编大人大量,放话说,只要有人肯替代,便不追究。说着笑吟吟地把目光栖息在水小姐的脸上。水小姐脸上添彩,愈加娇艳。黎主编亲自把盏,把一杯酒送进水小姐的嘴中,一只手自然落在水小姐裸露的肩上。水小姐妩媚地笑着,回敬了黎主编一杯。黎主编就着春笋般的纤手干了,随口吟道:“嫣然一笑酒席间,桃李漫山总粗俗。”寒冰凑趣说:“竹篱改酒席,应景应得妙。为黎主编的精彩,共饮一杯。”

酒宴渐入佳境,笑声此起彼伏,或暧昧,或豁朗,或娇媚。满屋子欢欣。

艾婷婷融不进这欢欣之中,悄然起身躲进卫生间,虽有异味儿不时入鼻,但脑子清亮了许多。此刻,黎主编正在引吭高歌,歌声穿透许多屏障窜进了卫生间。艾婷婷不苦不甜地一笑,记起她第一次见黎主编的情景。三年前,她鼓足了勇气,敲开黎主编的门,忐忑不安地把她精心挑选的十首诗摆上主编的案头。黎主编在诗行间扫了一眼,便把目光从她的胸部贪婪地舔食到脸上,然后热情地请她坐下,倒了一杯矿泉水递给她。送给她的第一句见面礼就是,你有诗人气质,一定会在诗坛上耕耘出一片新天地,我愿意收你这个学生。她被感动得眼睛潮润,从肺腑间吐出“老师”两个字。“老师”便把她的手亲昵地握在掌心中,久久不愿松开。电话铃响了,他不接,专注地给她讲第一课。写诗首要的是感情,没有饱满激昂的感情,便没有诗魂。爱是情感中最高的境界、最美的天使、最富魅力的诗。你应该用爱浇灌自己,充实自己,同时也要敏锐地扑捉爱,享受爱,在爱的海洋中畅游。他滔滔不绝,听着让人眩晕,如在云雾中漂浮。要不是有人执着地敲门,这节课会延续到什么时候,真不得而知。她给安谧讲过这段经历,安谧捧腹大笑,说,接下去他该给你讲,热爱文学就应该有献身精神。艾婷婷的懵懂才被点破。从那以后她对黎主编便敬而远之了。

安谧不愿让孤独和艾婷婷作伴儿,强行把她拽回到酒席上。

胡宝山已醉意朦胧,把座位移到寒冰身边,咬着寒冰的耳朵,搅动着被酒精泡大的舌头,把自己此行的目的兜了出来。胡宝山是西安一个赫赫有名的书商,以做期刊为主,在全国大部分省城都铺设了网点。他的手上掌握着一批可为他操刀的笔杆子,名气大,出手快,只是决不用真名。编一期刊物他只需三天的工夫。他仔细研究过《花苑》,觉得它有潜力可挖,《花苑》已经走上了通俗的路,却像个小脚老太太似的扭扭捏捏迈不开步子。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那是做梦。下了海你就得扑腾,不然就得被淹死。《小草》他没有看过,但他可以重新包装它,让丑小鸭变成白天鹅。胡宝山薄薄的嘴唇不停地蠕动着,唾沫星张扬地喷到寒冰的脸上,仿佛要给他做一次洗礼。寒冰隐忍着,他自己都佩服自己能有如此坚强的神经。不胜酒力的胡宝山被酒精浸泡得膨胀起来,打着酒嗝,涨红着脸,拍着寒冰的肩膀,气壮山河地说,听我的没错,我保证你一年内变成十万元户。胡宝山的话让寒冰感到忿忿然,小期刊的命脉竟然把握在这样一群半文盲的手中,让他们逼良为娼,任意蹂躏。却又觉着悲哀,《小草》已经走进了死胡同,不是灭亡,就得转向,路在何方?他很迷茫。倒是胡宝山豁亮,就认准一个字:钱!钱就是上帝,上帝认可的路,就可以勇往直前。

正在和水小姐交杯换盏的黎明听到十万元,蜂蜇了似的,敏捷地转过身,擂了胡宝山一拳,说:“好你个小胡,拉拢腐蚀革命干部。你知道他是谁,全国著名的诗人,冰清玉洁,几个小钱儿想让他动心,除非黄河水倒流。”

寒冰勉强一笑,言不由己地感叹道:“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有钱就是爷,黄毛孺子也可叱咤风云。”

胡宝山气壮山河地说:“寒主编说得好,我赞成。当年我是个穷小子,拣破烂出身,谁把我当人看!后来我卖报纸,十块钱起家,第一次贩了二十张报,刚挤上火车,就被抢了十张,人家说我占了他的地盘,要地盘钱。我一拳打了他个满脸开花,说这就是地盘钱。结果让人家暴打了一顿,可我没求饶,连一滴眼泪都没输给他们。打架,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愣的,楞的怕不要命的,我就是不要命才赢得一块地盘。后来我发了,那帮小子见了我谁不点头哈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