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书商

水小姐笑吟吟地插话说:“胡经理又在痛说革命家史了。”

胡宝山说:“今天我能和两位大主编坐在一张酒桌上,凭什么?凭我的实力,凭我能掌握市场脉搏。我劝两位大主编一句,咱可不能捧着金碗要饭吃。”

水小姐笑得愈加魅力无穷,说:“酒壮松人胆,能把牛皮吹破。”蜻蜓点水的两句话说得娇痴,却得体,将胡宝山的丑态遮上了一层纱幕,使人不由得对水小姐刮目相看。水小姐给大家斟满酒,含情脉脉地举杯对已是一脸阴霾的黎明说:“我代胡经理敬您一杯。粗俗中见真情,黎主编不会见怪吧?”

黎明的脸舒展了许多,故作庄重地说:“酒是浇灌感情的甘泉,为加深感情,咱们喝个交杯酒。”

水小姐坦然伸出胳臂和黎明缠在一起,鼻尖顶着鼻尖,交融着呼吸,把酒干了。

黎明的眼里燃烧起炽热的火焰,不依不饶地提议:“百灵鸟儿双双地飞,要喝就得喝双杯。”

水小姐毫不扭捏地陪他又干了一杯,转身捧着酒杯妩媚地对寒冰说:“请寒主编赏脸。”

寒冰接过酒杯,转交到黎明手中,说:“这酒我承受不起,女为悦己者容,酒给知己者喝。黎主编代劳吧。”

寒冰对这席酒宴早已厌倦了,竟驳了风姿绰约的水小姐的面子。冷眼旁观的艾婷婷不禁为寒冰暗自喝彩。

黎明为水小姐铺了个台阶,请她高歌一曲,便把酒干了。水小姐嫣然一笑,爽快地唱了一支流行歌曲。黎明双眼微阖,以手击节,摇头晃脑,陶然迷醉。此刻胡宝山已经瘫软在沙发上,鼾声大作。寒冰借机要送胡宝山休息,提议散席,却被黎明制止了。兴致盎然的黎主编还要和水小姐合作一曲《敖包相会》,拥着水小姐的纤腰,沉浸于飘飘然之中。

仿佛还不尽兴,黎主编执拗地邀请艾婷婷和安谧也要出个节目,不然就是驳他的面子。艾婷婷朗诵了徐志摩的《雨巷》。安谧讲了个段子,让大家猜猜,谁是古今中外最有魅力的女人。黎主编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水小姐。”

安谧说:“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黎主编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水小姐当之无愧。古代四大美人已成粪土,再有魅力,也是镜中花水中月。”

安谧说:“黎主编远见卓识且情有独钟,我无言以对。”

黎主编哈哈大笑,说:“我是触景生情,开个玩笑,在座诸位都是绝代佳人,令人赏心悦目、意荡神迷。安导还是把谜面揭开吧。”

安谧笑笑,说:“从皇帝到总统,历代伟人,以及像咱们的黎主编,哪个不是日理万机。所以说,天下最有魅力的女人就是理万机。”

众人木然。倒是黎主编反应敏捷,仰头大笑道:“日——理万机,好好好,素面荤猜。想不到安导如此有情趣,令我瞠目。来,咱们共饮一杯。”

酒宴艰难地结束了,寒冰让服务员结账,服务员说已经有人结过了,看来胡经理还是个说话算数的人。众人步出雅间,落在后面的黎主编却扯住水小姐,要和她做个西方式的告别仪式,拥吻一下。水小姐得体地说:“咱们都是炎黄子孙,按传统仪式握手告别吧。”尴尬的黎主编嘟囔了一句:“中国人真他妈的……”话吐了半句也觉出味道不对,脚下趔趄,身子晃了两晃,佯作醉酒态,自嘲道:“真他妈的喝多了,喝多了。”

踏在门口的艾婷婷看到这一幕,才觉着水小姐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对她竟产生了几分兴趣,有意停顿了一下,候着水小姐,搭话请教她的名字。水小姐随和谦恭地说,她叫水淼淼,三个“水”字的“淼”,没文化,没阅历,跟着胡经理出来,想锻炼锻炼,长长见识。她知道艾姐和安姐都是有才华的人,非常想结识她们,不知她们肯不肯接纳她。一时,艾婷婷竟不知如何应答,恰好安谧过来,艾婷婷为她们作了介绍。安谧冷漠地敷衍了几句,便和水淼淼告别了。

送走了黎明和胡宝山一行,寒冰长吐一口气,说:“烧香拜佛找错了庙门,亏得香火钱不是从我这羞涩的囊中掏出来的。”

安谧说:“也不尽然,书生气太浓了,会变成迂腐,从垃圾中找到财富的人才是智者。”

寒冰猛击一掌脑门,朗朗一笑,说:“我真是眼浊,观音菩萨就在眼前,我却舍近求远。走,咱们重新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安谧见艾婷婷并不反对,就近选了一家茶舍走了进去。茶舍装饰得富有文化气息,现代文人字画琳琅满目,颇像间艺术品展览馆。藤子编制的桌椅古朴典雅,服务员身着精制的中式服装,步履轻盈地穿梭其间;茶舍中央筑一月牙儿形水池,其间数尾金鱼游弋;水池边两位佳丽,一位抚古筝,一位弹琵琶,一曲《高山流水》如春风轻拂一池碧水。整间茶舍缠绵着历史,簇拥着现代,置身其间,气爽神怡。安谧点了一壶碧螺春,清香拂面,把从酒店沾染的浊气涤荡净尽。茶舍里客人稀落,生意不大景气。寒冰感叹道,徒有梧桐树却召不来凤凰,更何况一棵即将枯死的小草。艾婷婷想换个话题,问寒老师近期有什么大作。寒冰苦苦一笑,说:“诗是激情澎湃的产物,我是死水一潭,连青蛙都养不活。有时我倒羡慕街头的钉鞋匠,实实在在干点儿事儿。”

安谧扑哧一笑,而后解释说,她不是因寒老师的话发笑,而是想起一段轶事:电视台新调来一位女编辑,同事问起她的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她顺口说是作协的。同事挺纳闷,端庄儒雅的女编辑怎么嫁了个做鞋的。时隔不久,他想定做一双靴子,记起女编辑的丈夫,便求女编辑帮个忙。女编辑茫然,做靴子她能帮什么忙?包袱抖开了,她的先生是作家协会的作家,并非做鞋的,此“作协”非彼“做鞋”也。安谧讲完,自己先乐了,说:“寒老师真要是改了行,作自我介绍决不会出笑话儿了。”

寒冰说:“我恐怕连个好鞋匠都当不了。四十而不惑,我都四十好几了,连自己是块什么料都辨不清,怕是朽木不可雕也。”

艾婷婷记起寒冰的诗,却和眼前这个人怎么也联不在一起。寒冰的诗豪放、雄宏,而本人却显得窝囊。说诗如其人,看来也不尽然。艾婷婷有些失望,便与沉默为伍。

安谧却兴致勃勃,她喜欢寒冰的坦率,和他对话如同清晨散步,舒畅、自在。安谧说:“寒老师是黄土高原养育出来的,命中缺水,应该到大海里扑腾扑腾。”

寒冰说:“有位玄学家经过多年的研究,说女性大致可分三类:大多数属于女人,就无需定义了;另一类属女巫,目光犀利,心有灵犀,舌如利箭,血脉与冥冥苍天相通,能指点迷津;还有一类属女神,大慈大悲,光彩照人,品质高洁,傲骨铮铮,可敬仰,不可亵渎。安谧兄,不怕得罪,你大概属女巫类。”

安谧开心大笑,说:“寒冰兄,是否被我一语道破天机了?”

寒冰点头称是。

安谧愈加开怀,说:“寒冰兄可否透露一下,你心目中的女神是谁?”

寒冰说:“这属于个人隐私,恕不公告。”

艾婷婷听他俩说得热火朝天,心里舒展了许多,寒冰不加掩饰的坦荡也将她的失望冲淡了许多,甚至觉得自己太浅薄了。

安谧伸出胳膊搂住艾婷婷使劲儿晃了晃,说:“你也别太淑女了,好不容易看到女强人的时代即将来临的曙光,你偏要龟缩在三十年代,乖巧地讨男人喜欢,其实未必就能如愿。你说呢,寒大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