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书商

第二章寒冰走进萧雨浓的办公室,一脸明朗的笑,鹰似的张开双臂准备热烈地拥抱。

萧雨浓从容地站起来,挂着淡淡的微笑,伸出一只手。

寒冰尴尬地一笑,收敛双臂,颓然跌坐在沙发上,仰头感慨:“这官场的确是摧残人性的地方。雨浓兄,真看不出曾几何时你也用沸腾的热血浇灌过诗坛!”

萧雨浓淡淡的微笑凝固在脸上:“寒兄永不枯朽的纯真让人肃然起敬,不过,走向成熟是历史的必然。”

寒冰跳起来擂了萧雨浓一拳:“别他妈的装腔作势了,你光屁股的样子我见多了。”

萧雨浓的微笑是永恒的:“猴子老了照样毛手毛脚毛嘴。直奔主题吧,我能帮什么忙?”

像一只拳头蠕在喉咙口,寒冰用手揉了揉一脸的苦涩,低喃地说:“身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部长大人大慈大悲,派几员天兵天将救小民于水火之中。”

萧雨浓定格的微笑被嘴角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丝嘲讽,却不搭腔。

寒冰的道行自然逊色许多,忙不迭地将一肚子苦水倒了出来。寒冰是临原市《小草》文学的执行主编。《小草》是从内部传阅的刊物到全国公开发行的文学期刊,如同草籽在干涸的土地中孕育生命一样艰辛。寒冰从大学毕业就一头扎进《小草》中,用血与汗滋润着《小草》。《小草》出土了,却生长在一片贫瘠的土地上:编辑力量薄弱。两个编辑,其中的一个是工农兵大学生,只有初中文化的底子,连校对都靠不住。而另一个热衷于创作,晚上精神抖擞,白天萎靡不振,心思根本不在刊物上。稿源枯竭。知名作家看不上眼不肯赐稿,连本刊培养出的有点小名气的作者都把好稿子往大刊物上投,自由来稿每天不到五件,其中一半是中学生作文。更要命的是地方财政卡脖子不肯在文化事业上投入,使刊物走进恶性循环的怪圈。寒冰接手刊物的时候,财务上已经欠印刷费近万元。三年主编当下来,全市的企业老总都叫他乞丐主编。老总们个个都是抓虱子能炼油的高手,不用打听就明白,在《小草》上做广告等于拿钱打水漂。印数一千,半数还得进废品收购站,在这种地方登广告和瞎子点灯一样。《小草》在浩瀚的沙漠中苦苦地挣扎着。

萧雨浓挂着永不凋谢的微笑借寒冰唇焦舌敝之际优雅地说:“这是市场经济的必然,哪路神仙都得食人间烟火,普降甘露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寒冰苦苦一笑:“在你的眼里我还是个乞丐。谢谢你在百忙之中听完我的絮叨,告辞了。”

萧雨浓的微笑骤然间绽放开来:“寒大主编依然是铮铮铁骨,当今,这样的汉子不多见了。好,晚上薄酒一杯为你洗尘。”

寒冰爽朗一笑:“部长大人的鸿门宴,就是赐一杯毒酒,我也要喝。”

安谧接到萧雨浓的电话时正在整理录像资料。电视剧部成立将近一年,却还是个空架子,人员和经费都解决不了,她还得拍电视专题。拍电视专题也不能随心所欲:抓社会焦点、热点,要受各种因素的制约,常常夭折于一个电话、一顿酒宴;关注老百姓的喜怒哀乐、搞点有特色的东西,却又受经费不足的困扰。电视专题常常沦落为老总们涂脂抹粉、树碑立传的工具。安谧正在整理的资料就是为一个房地产的老总拍的专题。看着脑满肠肥的老总春风得意的样子,安谧就觉着恶心,还有那双色眯眯的眼睛,仿佛能扒光所有漂亮女人的衣服。安谧真想把这些资料统统消掉。

听到萧雨浓的声音,安谧充满阴霾的心境顿时晴朗起来,她灿烂地笑着,捂着话筒悄声说:“馋猫,又闻到腥味儿啦?”和萧雨浓说这种带着几分色情味道的话,虽然和她的淑女身份极不相称,但安谧觉着特刺激,特能宣泄情感,比那些缠绵的情话浓烈、坦荡、真挚、够味儿。

萧雨浓隐隐感到燥热,安谧富有磁性的声音一下就能唤醒他的欲望。他讨厌矫揉造做的女人,他也憎恶那个装腔作势的自己,多年的修炼使他已经习惯于循规蹈矩,习惯于做个契可夫笔下的套中人。而安谧是惟一能将他的外衣剥得精光,现出一个本真的他的女人。萧雨浓稳了稳神儿,把他要请寒冰吃饭的事告诉安谧。

安谧说:“这事用不着跟我请假。”

萧雨浓诡秘地一笑说:“寒冰不是你心中的偶像吗,你应该不请自到,前来跪拜的。”

安谧说:“我怎么闻到一股陈醋味儿!”突然她想起艾婷婷。寒冰的诗作是艾婷婷推荐给她的,艾婷婷朗读寒冰的诗时那副眉飞色舞的神态至今还清晰地印在她的脑海中,她的眼波中荡漾着清纯、渴慕的涟漪,红唇白齿间蹦跳出的音符饱含着斑斓的色彩。安谧对萧雨浓说,她想请艾婷婷一块儿参加,就是今天清晨坐在她家门口的那个女孩儿。

萧雨浓沉吟片刻说:“这是你的自由。”

她走进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同行的伙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个个地消失了,难得有这样一份清静,静得能听得到森林的呼吸声。到处是五颜六色的蘑菇,像鲜花一般绚丽,充满着诱惑。她蹲下去,刚刚生出采摘的意念,蘑菇已经争先恐后地扑进她的怀里。她突然记起自然课上讲,愈是色彩斑斓的蘑菇愈是有毒,心里一惊,急忙将怀里的蘑菇抖落在地上。瞬间,蘑菇变成了形态各异的虫子和蛇,四下散开了。树叶间筛落的阳光不见了,森林里黑黢黢的,缠着树木的藤蔓张牙舞爪地俯视着她,恐怖像网一样缓缓地罩了下来。她回头寻找来时的路,路已经被荆棘堵死了。她大声喊同伴的名字。一个声音在空中回荡:照你来时的路退回去吧。她说,我找不到路。声音说,路是人走出来的。她说,四周遍布荆棘,我走不出去。声音说,那就谁也救不了你了。她说,伸出你的手拉我一把。那声音已经渺无踪迹。她茫然四顾,却发现那些散去的虫子和蛇又重新聚拢起来,将她团团包围。她恐惧,却喊不出声。绝望中,听到清脆的铃声。艾婷婷醒了,睁开眼,噩梦的影子依然萦绕在脑海中,浓雾一样不肯散去。铃声渐渐地清晰,将迷蒙的雾驱散开来。她感激这及时打来的电话,心想,这就是天籁之音。电话是安谧打来的,她说,你赶快起来打扮,我们要见一位重要的人物。半个小时之后,我在楼下接你。不容艾婷婷说话,她已经把电话压了。天不知什么时候黑了,夜色勾勒出室内的景象,影影绰绰的,有几分神秘,有几分恬淡,不那么实在,也像是在梦中。艾婷婷痴呆呆地又回到梦中,想那森林,想那蘑菇,想那荆棘,想那声音......有所感悟的时候,凝神想捕捉到它,它却像水汽一样蒸发掉了,连一滴质感的水珠都不肯留下。有汽车的喇叭声从楼下传来,艾婷婷似醒非醒的,听到了也无动于衷。接着是急促上楼的脚步声和丁零咣当的开门声,安谧风风火火地喊:啊呀,我的少奶奶,你怎么还在床上赖着。给你五分钟的时间,赶快收拾。说着连推带搡地将艾婷婷送进卫生间,连一丝抗拒的缝隙都没有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