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一见莹儿,就搂了她哭。妈瘦多了。妈是村里公认的厉害人,可多厉害的人也会瘦。妈厉害起来雷鸣电闪,哭起来也惊天动地。她对憨头印象好,憨头一死,她搭了不少眼泪。她老用憨头的好,来反衬兰兰的坏,老说:一龙生十种,十种九不同。一娘养的,憨头那么贤良,那骚鸟,却白背了张人皮。莹儿虽不觉得兰兰坏,但能理解妈。
妈的哭也像她的笑,风风火火几声,就熄了,问:“那骚货,做啥哩?”
莹儿见妈不问自己,不问娃儿,却问兰兰,就知道她心上放不下的还是这事,便喧了些。“哼,就她,成仙哩?我看她变鬼,也变不上个好鬼,不是龇毛郎当的冤屈鬼,就是血丝糊邋的血腥鬼。”妈用牙缝说。
莹儿皱皱眉头,“妈,你咋能这样咒人家?”
“咒?”妈一脸刻毒,“我恨不得拿刀子剜了她呢。你说,害人不浅的,半路里闹离婚,露水曳到半山坡。不成你早说,我花儿一样的丫头,哪儿换不上个好媳妇?现在,生米成熟饭了,丫头成婆娘了,你又跳弹个不停。我说你小心,可别把膀筋跳断。你麻雀儿蹲了个葡萄架,龇毛郎当格势大,还想上天哩?也就是我的瞎窟窿娃子,眼窝里没水,才看上了你。要是我,第一次相面就过不了关。你还想当我的媳妇子,羞先人去吧!”
莹儿皱眉道:“妈,你少编排人成不?一辈子了,你眼里哪有个好人。”
“谁说没好人?我的丫头就天上有,地下没有。”
莹儿妈这才捞过莹儿,上下端详,“丫头,你可要放心吃,别只顾俏巴,成干猴儿了。你吃啥,娃儿的奶里就有啥……噢,娃儿乖不?”“乖。吃饱就睡了。倒是不闹。”“不闹就好,养个娃娃脱层皮呢。我生你那阵子,肚子都吃不饱,哪有奶?叫你把血都咂出来了,真不容易。好不容易从鞋底大养成个人,却给人当媳妇了,真是憋气。盘古爷开天辟地,没遗下个养老丫头的习俗。若遗下,我可真舍不得把你嫁人。”说着,妈的眼圈儿又红了。莹儿笑道:“瞧,又来了。”
妈笑了,说:“娃子咋好,也没丫头贴心。像白福,头吃个钟盆,却盛了谷糠。一说话,就和娘犟嘴。”又悄声问:“人家待你好不?你婆婆。”
“好。”“我不信。憨头一不在了,你可成外人了。要是住不下去了,到娘家门上来。老娘养你个老丫头。”说着,她留意地打量莹儿的反应。
莹儿笑了,“那成了啥?不管咋说,那儿还有我的精脚片印,还有责任田啦,我不信人家还撵我不成?”妈撇嘴道:“人家当然不撵。人家白得个劳动力呢。丫头,话往明里说,那骚鸟,若好好儿和白福过,你咋也成。婆家蹲也成,娘家来也成。要是那骚鸟跳弹,你可得给为娘的长个精神。”
莹儿明白,马上要有些事儿发生了。依兰兰性子,是铁了心要离婚的。兰兰一闹,她连个寡也守不成了。咋这么个苦命?莹儿一阵难受。
妈看出了她的心事,劝道:“其实,你也别太死心眼。你才活人,路还长着呢。毕竟新社会了,又没人给你立个贞节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