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儿的轮回12-狼祸

黄昏时分,以保媒为生的徐麻子上门了。这麻子,丑陋不堪,一脸坑洼,鼻头如蒜,眼睛又近视得厉害,眯了眼瞅人,贴人家鼻尖上了,还分不清对方的性别。徐麻子光棍一条,好喝酒,常提个酒瓶,串东家,串西家,保个媒,收点儿谢金,混碗饭吃。他日常活动就是串门,打听哪家的姑娘大了,谁的男人死了,心中有了本账,便往光棍家去。说合成了,谢他个二三百的。说不成,也少不了他的喝酒抽烟钱。

莹儿对徐麻子无好感。一则,爹的“大买卖”多数是他提供的信息。徐麻子只图个嘴头儿快活,并不染指,倒把爹拖进了债窝;二来,这徐麻子好酒色,一饮点酒,或一见女人,那颗颗麻子都能放出光来,红得发亮,毫不含蓄。莹儿一见,就想呕。

徐麻子一进门,莹儿便猜出了他的来意。憨头尸骨未寒,便有人为她张罗男人了。她感到好笑。因为徐麻子老提供骗人信息,莹儿妈对他格外不客气。莹儿爹倒是一如既往。他虽因徐麻子提供的信息背了债,但相信这麻子心是好的。徐麻子一进来,他就对莹儿妈说:“去,买包烟。”

莹儿妈朝他一伸手:“给我钱。”莹儿爹不介意,又说:“再赊瓶酒。”

莹儿妈又一伸手:“给我钱。”“说是叫你赊嘛!”莹儿爹望一眼徐麻子。

“我可没那个脸。你赊了人家多少,叫人家背后骂成个驴了,还赊?要赊,你赊去!你不要脸,我还要呢。”莹儿妈一脸尖刻。

徐麻子却笑笑,“算了,我有烟哩。”掏出一盒,扔在桌上。

“又抽你的。店里的臭虫倒吃客哩。”莹儿爹过意不去。

“人家有哩。”莹儿妈缓和了脸色,“人家徐亲家才是个有本事的。”

“啥本事?拾个炒麦子钱,养个三寸喉咙息。”

“馍馍渣攒个锅盔哩。”莹儿妈瞪一眼老头子,又酸溜溜道:“不像有些人,癞蛤蟆接了雷的气,口气大,可穷得夹不住屁。”

“你又来了。”莹儿爹讪讪地笑了。

“行了。”徐麻子道,“你们少拌嘴。少年夫妻老来伴嘛,谁都忍两句。我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个话儿,说了可别见怪。”

“说这话就见外了。亲家,有话说到面里。”莹儿妈也猜出了他的来意。

徐麻子眯了眼,瞅一阵莹儿,说:“这丫头,我可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当姑娘时,就是从画上走下来的,红处红似血,白处白似雪。生了娃儿,还没变样子……不知道她有啥想法没有?”

莹儿忽然产生了浓浓的沧桑感。几年前,也是这个麻子,为她和憨头牵线搭桥。几年后,一个死了,一个成寡妇了。如今又是这麻子,来为她和别人牵线。沧桑变化,以至于斯。几年后,又是啥样儿呢?

妈却稳稳地应了:“她能有个啥想法。又不是旧社会,又没人给她立个贞节牌坊。就是旧社会,那寡也不是人守的。听说,一到夜里,就把麻钱儿撒在屋里,灭了灯摸。我可不希望我的丫头熬。亲家,有啥话你明说。”

“妈,”莹儿说,“人家才那个,你说这话,不怕人笑掉牙吗?”

“笑了笑去。丫头,那是天灾人祸,又不是你丫头投毒谋害亲夫。人家死了,总不能叫你也死去。亲家,有啥话你明说。”

徐麻子笑笑:“丫头,天要下雨,娘要嫁哩,天经地义的。你羞个啥?……那个赵三,知道不?就是卖肉的那个,说了个临洮女人,跑了,想另找一个。他早瞅上这丫头了。当丫头时,就瞅上了,头想成砸×榔头,却叫憨头独占花魁了。前几天,叫我打探一下。成的话,婚礼好说。”

莹儿的头一下大了。这时,她才知道,自己真贬值了。那赵三,酒鬼一个,而且不学好。那年,盖房子偷了公路边的树,扒了树皮,刚盖到房子上,就叫人抓住了,挂了牌子游乡。这号货色,竟想打自己的主意,可见,此莹儿已非彼莹儿了。先前的“花儿仙子”,已成“寡妇”了。即使等来灵官,也配不上他了。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莹儿妈却没注意莹儿的变化,说:“那赵三,听说脾气不好,爱喝酒,爱打女人。那临洮的,就是叫他打跑的。”

徐麻子笑道:“牙和舌头还打架呢。哪个两口子不打架?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打归打,好归好。天上下雨地下流,小两口打架不记仇。夫妻没有隔夜恨。你也是过来人。”“也倒是。”莹儿妈笑道。“婚礼好说。人家说了,豁上几年倒骡子卖马挣的那些。只要你们开个口,好说。要说,这年月,有钱是爷爷,没钱不如孙子。一些人想跟赵三,还跟不上呢,也有黄花闺女。”

莹儿差点儿哭出声来了。她悄悄抹了泪,怕再待下去,真要痛哭了,就出了屋,出了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