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九 章-心情在别处

每天,玉儿用三姨给烧的薄荷藿香水洗脸上和身上被打的地方,休养了几天,脸上红肿的地方基本上消下去了。只是左边的下眼皮还有块青,也不太明显。腰被踢的地方,有时弯腰转身不注意,扭一下子,还疼。后脑上被撞的地方梳头时让头发扯得也痛。头也有些发晕。右乳上被抓破的地方和乳头上结了紫痂。估计再过三四天就全好了。养到第六天,玉儿就呆不住了。本来,头一天下午秀娟说让老四开车送她到桃林县再转车去天河,可这天晚上农机公司经理突然决定让老四开车送他到天津联系业务。玉儿说:“姐,妹子这就感激不尽了,别麻烦老四哥了。”晚上,她把一些出门用的东西装进了小包里,想了想,又装上韩立冬给的计算器,秀娟给的红兜肚。其他的东西,都放在了三姨家。

天刚蒙蒙亮,玉儿辞别了三姨,从羊角村走到了县城汽车站。临走,三姨让她带上了四瓶梨花蜜,说城市人挺稀罕这个。又给了把剪刀,让防身用。说这把剪刀还是她结婚时娘给的,是娘出嫁时姥姥陪送的嫁妆。这时,大街上人影幢幢,相互还看不清。玉儿生怕遇见熟人,就躲在一边,看去天河的车。正巧有一辆车头玻璃内竖个“故道——天河”牌子的旧面包车驶了过来,她一头钻了进去,坐到了车的最后排的角落里。她以为那车马上就要开走,岂料车老板大声喊叫:“天河!天河!”不等乘客上满不开车。玉儿生怕有人认出自己来,就取出一张报纸,装着在看,遮住脸,心里却急得不行。又等了十几分钟,天已大亮,玉儿更着急了,又没办法。等乘客一个个坐满了,个体户老板还不罢休,又在县城东西大街上来回开了两趟,等又“拾”上来四个人,车内挤得如沙丁鱼罐头一般,才扭头驶出县城,朝天河方向开去。玉儿悄悄地看了一番,一个乘客也不认识。

亚苹给玉儿的信上有她家的详细地址。可信在来永家没法带上。她担心坐过了地方,就问身边的那个中年男子:“大哥,上东方大学在哪儿下车?”

中年男子说:“我也不知道。”又说,“你问卖票的。”不等玉儿问,他就喊那卖票的小媳妇,“哎,弟妹,东方大学从哪儿下车?”

小媳妇说:“车到长途汽车站人全都下。你下了车再问吧。”

车子开进了长途汽车站的大院里。玉儿下了车,只见院里院外全是大客车、面包车。四周是高高耸立的大楼。门外马路上,行人有骑自行车的,有步行的,如河里的鱼群一般往来穿梭。大院门口,有个白发苍苍卖冰糕的老太太,玉儿就走上前去,刚想叫大娘,又想城市里是叫大姨的,就叫了一声,问东方大学在什么地方,怎么坐车。

老太太倒挺热情,告诉她:“东方大学在东郊,好远哩!你先坐4路车往南,到宏远商场下车,再换1路公交车或者2路电车,到大学站下车。”

玉儿说:“谢谢大姨。”转身走了几步,想起了什么,回头去买了一支冰糕,想这也算谢老太太了。

玉儿在路边的候车棚下等4路车。等来了一辆,15路,不是。又等来了一辆,7路,还不是。又等来了一辆红色的,特2路,双层的,那么高,开起来像要倒似的。又来了一辆,是4路,她跟着乘客们上了车。

这时,乘务员喊买票,并喊月票请出示。玉儿不知月票是咋回事,就掏钱去买票。售票员是个二十一二岁的女孩子。玉儿不知公交车票多少钱,就取出十元递上,说到宏远商场。售票员瞅瞅那张大票说:“三毛。”玉儿忙说有,从钱包里找零钱。这时车到一个十字路口碰上红灯一刹车,玉儿还不会在公交车里站着保持平衡,被惯性一甩,往后倒退了两步,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引得旁边几个人吃吃笑起来。玉儿红着脸,扶着座椅把手狼狈地站起来,取出零钱买上票,刚去坐下,车停了,门一开,上来几个人,其中有个抱小孩的少妇。

玉儿忙站起来让座。少妇笑着说声谢谢,就抱着孩子坐下了。玉儿一只手攀住售票员旁的铝合金柱子站着,想可不能再摔倒了。她看那少妇,跟自己年龄差不多,大概是生了娃娃的缘故,体态丰腴,一件白色的连衣裙被撑得满满的。怀里的娃娃不过两岁多,戴顶小凉帽,很不老实,老伸手去抓车窗玻璃,两条小腿蹬呀蹬地想往外爬。年轻母亲哄了他几句,娃娃安静了些,又吐字不清呜呜哇哇地唱歌,翻来覆去老是唱那一句:“我……牵着……马……我……牵……着马……”大概是年轻母亲教的电视剧《西游记》插曲。

玉儿想,要是自己婚后两三年就生个娃娃,少说也得三四岁了。又想,幸亏没生个孩子,要生了个孩子,今天往外走也走不出来了。即使离婚,孩子判给谁都是麻烦事。跟着来永,自己不舍得,孩子不能没有妈。跟着自己,来永能干吗?别看这个人坏,心狠,可他一直想要个孩子的。这两年,加上父母催促,他要孩子的愿望更加迫切。公交车又一晃荡,在一个站牌前停下,下车的人不少,空出了好几个座位,她刚去坐下,车下上来不少人,一个白发老太太抓着车门扶手,挺费劲地上了车,玉儿一见,忙起身让座。白发老太太慈眉笑目,连声说:“谢谢!谢谢姑娘!”

玉儿又抓着座椅的扶手站着,暗自骂自己,胡思乱想,看想到哪儿去了。又想,不生孩子,有人闲言冷语说自己长得太漂亮了,太爱干净了,孩子给吓回去了,又说家里和女人得窝窝囊囊才能坐孩子哩!没见农村的一些年轻大嫂,怀里抱一个,手里牵一个,背上还背一个嘛!人脏拉吧唧,衣襟被油污奶水渍得像块袼褙袼褙,即用糨糊把旧布或碎布一层层粘起来做鞋用。。

玉儿老怕坐过了站,就一个劲儿地探头往窗外看。心想宏远商场肯定是个大楼。她想找个人问问,一转脸却见身旁有一对顶多20岁的青年男女抱在一起,旁若无人地边说悄悄话边接吻。玉儿有点儿替他俩难为情,忙扭过了脸。暗想城市里的孩子这么大胆呀?在县城里,谈恋爱的青年都不敢并肩一块儿在街上走呢。玉儿就问旁边一个男人到宏远商场还有几站,那男人却不吭声。白发老太太听见了,忙说:“还有三站,别急。到了站我告诉你。”又过了两站,老太太说:“姑娘,下一站就是。”又瞅瞅玉儿不是本地人,问,“姑娘上哪儿去?”玉儿说:“我上东方大学。”

老太太说:“下了车,往北走,到十字路口再向东,在路南边坐10路公交车,就到东方大学站了。”

玉儿还是没听明白,但口里一个劲儿地说谢谢。暗想城市里还是好人多。

下了车,又问了几个人,终于在一个过街天桥的东侧路南找到了10路车站。她看看楼的影子,太阳正晌,自己还没掉向,才略放了心。又看看阳光把对面大楼上贴的蓝色玻璃照得明晃晃的。心想这些玻璃贴在墙上多么可惜,这得花多少钱哪!

等了三四分钟就来了车,车上人很多,人挨人,人贴人,汗味儿很重,熏得玉儿直想呕吐。这时听小售票员说:“那位同志不要抽烟,车内请勿抽烟!”又招呼买票。

天热,车内更闷更热,车子却像头老牛一般,开得很慢。玉儿从人缝中往外看,外边车很多,人行道上人也很多。天这么热,这么多人都出来干啥?这时,她却感到了另一个严重的问题,打一上长途车就没解手,这时憋得很难受。她很想先下车去找个厕所,方便完了再去乘车。又想大概快到东方大学站了,到了站再说吧!先坚持一会儿。

小售票员挺负责,每临近一站都报站名,到了站再报一次,并预报下一站。玉儿瞅瞅那小丫头,头发在脑后扎成个小兔子尾巴,细眉俏眼的,挺可爱,普通话讲得也比较标准。为了防太阳晒,她身后的玻璃窗上挂了块浅蓝色的窗帘。

又问了几次路,换了两次公交车,到了东方大学站。玉儿下了车,被风一吹,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厕所。反正已到了东方大学附近,先解决一下这个当务之急再说。可东看西瞅,就是没看到厕所。玉儿犯了愁。这可不是在乡村田间,钻进玉米地里麦子地里就可以方便一番,还为庄稼施了肥。一时她几乎都走不动了。东瞅西瞅,看见一个大门,就走了过去,传达室一个值班的老师傅伸出头来问:“姑娘,你找谁?”

玉儿很难为情地说:“大爷,俺想上厕所行不?”

老师傅托一下鼻梁上的眼镜,说:“这是机关,外人不让进。”玉儿转身刚要走,老师傅又说:“出了门往东走,路南有个公厕。”

玉儿低头说了一声谢,转身去找,走了百十米,也没看到马路对面有厕所。她拦住了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子问,女孩子用手一指,说:“那不是!”玉儿回头看,已过了二十多米,马路对面有个贴着马赛克和瓷砖的小洋楼。哟,这大城市里的厕所比俺县城的饭店还漂亮哩!

到了厕所门口,看门的老太太说:“两毛。”玉儿忙掏出两枚硬币交给老太太,就迫不及待地往里闯。老太太喊了一声:“这边儿!”玉儿惊得忙抬头,才见要闯的那玻璃门上是个黑色的叼烟斗的男人头像,赶紧狼狈不堪地钻进了女厕所。足足解了三四分钟,顿感轻松多了。当她长舒了一口气,站起来系好腰带,伸手去裤子口袋里掏手绢,一摸却是空的,手指伸出了口袋外边。低头一看,哟,口袋外边有一道齐齐整整的斜口子。她明白了,肯定是方才坐车时让小偷用刀片给割的。这小偷的技术实在是太高了,刀片儿竟一点儿没划伤腿,却把那块包卫生纸的手绢偷去了。玉儿暗自庆幸,又看衬衣下摆恰好遮住了刀口,走了几步,见露不出皮肤来,才放了心。打算到亚苹家讨个针线缝缝。

到了东方大学门口,玉儿恭恭敬敬地问传达室一个穿公安制服短袖上衣的值班员:“老师,我找化学系的朱亚苹。”

值班员40多岁,身材健壮,面色黑红,长了一脸络腮胡子。问:“你有证件吗?”

玉儿暗想坏了,身份证还在来永那个家里呢。工作证也在家里。打进了县城这八年,哪用过身份证工作证呀。就为难地解释道:“老师,我出来得挺急,忘了带身份证了。”又说,“我是朱亚苹的同学,老乡,绝对不会错的。”

络腮胡子值班员说:“按规定,没证件是不能进的。这么着吧,我先打个电话,问问朱老师在不在班上。好多老师不坐班,不一定在系里。”就去屋里打电话。过了几分钟出来了,说,“朱亚苹没上班。你得上她家去找。”

玉儿想这可怎么办?就说:“我不知道她家在哪儿,麻烦您能不能给查查?”

络腮胡子说:“好吧,我问问化学系主任家。”就又去值班室里打电话。过了四五分钟出来,递给玉儿一张条子,说,“你就照这上边的地址去找。不用坐车。从大门外往北,找东方大学第二宿舍小区。”他担心玉儿找不到地方,又把行走路线详细地讲了一遍。恐玉儿记不住,还把沿途的主要标志写在了那张纸条上,又笑笑说,“我是当侦察兵出身的。”

玉儿连声道谢。她很想给这个黑脸络腮胡子大哥鞠一个躬,却还是没鞠。

有了联络图,真是不太难找。

过了一条大马路,沿着一条长长的胡同往北走,果然有个自由市场,穿过自由市场,又拐了两个弯儿,玉儿还要往前走,就见一个小十字路口,墙上钉了块木牌子,上写“东方大学第二宿舍小区”几个绿字。路面坑坑洼洼,有一些肮脏的积水。找了十几个楼,却怎么也找不到16号楼。迎面有个拎着菜篮子慢悠悠地往外走的老太太,看样子像个退了休的老教授。玉儿上前叫老师问楼号,老太太指指玉儿身后,一口普通话:“呶,那不就是,你走过了!”玉儿这才看清两株高高的泡桐树后边隐隐露出的楼牌子——16。

刚进三单元的门洞,玉儿的心就跳起来,脚步也踌躇了一下。亚苹还是原先那个亚苹吗?她会不会瞧不起自己了?她丈夫会欢迎自己吗?她家里有没有公公婆婆?要是公公婆婆讨厌我呢?上到第三层时,玉儿沉住了气,亚苹和家人接纳不接纳自己,看看情况再说。如果亚苹不太热情,自己坐一会儿就走。出去了再想办法,实在不行就找个地方打工去,世界这么大,还容不下一个玉儿!

她拢拢头发,上了四楼,伸手敲门。里面木板门开了,却是个七八岁的女孩。隔了防盗门,女孩用挺脆生的普通话问:“阿姨您找谁?”

玉儿有点儿诧异,亚苹信上没说她有了孩子的事。即使有了,顶多三四个月,也不会有这么大。这是她婆家的侄女?外甥?玉儿问:“小朋友,朱亚苹住这儿吗?”

小女孩用小手指指玉儿身后:“那个门。”

玉儿这才知敲错了,忙说:“对不起,对不起!”转身去敲东门,敲了几下无人来开。想莫非亚苹不在家?人一倒霉,办什么事都不顺。

她再敲了一下身后那个门,开门的还是那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玉儿问:“小朋友,你们家大人在家吗?”小姑娘就去叫人:“妈妈!妈妈!”接着走过来一个30多岁穿连衣裙的短发女子。玉儿问:“大姐,朱亚苹不在家吗?”

那女子打量了一下玉儿,反问道:“你是亚苹的亲戚吗?”

玉儿说:“我是她中学的同学,从老家来的。”

那女子说:“哟,你来的可不巧。亚苹和她爱人前几天回婆家了。”

玉儿问:“她婆家在哪儿?她晚上回来吗?”

女子说:“哪里呀!她婆家在海边的岛城,离这儿七八百里路呢。天河市夏天热得要命,他们避暑去了。”

玉儿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女子是个好心人,开了防盗门,说:“姑娘你先来家休息会儿吧。我跟亚苹挺熟悉的。我也在东大教书。”

玉儿又渴又累,见女教师往家让,就进了屋。

女教师让她到客厅里坐。说客厅,实际上是书房、餐室兼客厅,家具摆得满满当当。看来房子也不宽敞。女教师端来一杯凉开水,玉儿忙站起来,说:“哎呀,大姐我得洗洗手。”洗了手回来,又问:“大姐您贵姓?”

女教师说:“我姓古。”玉儿就叫了声古姐,又自我介绍了一番。喝了几口水,缓缓劲儿,精神好了点儿,又问:“古姐,亚苹他们得啥时候才能回来?”

古老师说:“哟,这个不太好说,去年他们住到8月份快开学了才回来的。”

玉儿扑闪扑闪双眼皮儿,又问:“古姐,亚苹婆家在岛城的地址,她留下了吗?有电话号码也行。”

古老师笑笑说:“没有。”其实,亚苹临走把房门钥匙都留给了古老师。只是古老师不认识玉儿,不了解底细,担心出事儿,没敢告诉。

玉儿觉得没了希望,就说:“古姐,要是亚苹回来了,请您告诉她我来找过。”她担心古老师记不住自己的名字,又重复了一遍,“我叫苗玉。”

古老师说:“我记住了。你这姑娘,长得这么好,看一眼就会记住的。”

玉儿要出门时,忽想起手中拎的兜,就取出那四瓶梨花蜜,说:“古姐,这些就给您留下吧。正好您家里有小孩。梨花蜜是俺家乡的特产。”

古老师执意不收,让玉儿带着好给别的朋友。玉儿说带着挺沉的,又说在天河也不认识别人,一定要古老师收下。古老师见死拉硬拽也不太好,就笑道:“我给放冰箱里存着吧,等亚苹回来给她。”

玉儿连声道谢,下楼去了。到了宿舍院门口,一时想起了“举目无亲,走投无路”这八个字。过去光知道这两个词儿,眼下才体会到了它们的滋味儿。泪不由得流下来了。

还要上哪儿去呢?玉儿一筹莫展。气温依然很高,马路上的沥青路面都晒化了,走在上面沾得鞋底吧唧吧唧响。玉儿想,得先找个地方住下,实在不行,明天就回县里。住到梨花寨爹妈那里去,顶多挨一顿骂就是。可又觉没脸回去。

在附近转了转,看路边有个利民旅社,玉儿就走了进去。旅社不大,像是个体办的。一个30多岁,长了一双白多黑少的大眼的妇人坐在一张桌子里边,见玉儿进来,咧开涂得红鲜鲜的大嘴问:“住旅馆吗?”

玉儿嗯了一声,问:“住一天多少钱?”

大白眼女人说:“13块。”

玉儿说:“行。”大白眼女人就从墙上挂的一块木板上找房间钥匙,又喊了一声,从院里应声走出个十七八岁穿超短裙的姑娘。大白眼说:“你带她去四号。”又对玉儿一伸手,“身份证。”玉儿一怔,为难地说:“大姐,这不出来的仓促,身份证忘带了。”大白眼一撇嘴:“哟,没身份证可是不行。别的证也行,工作证、工会会员证、驾驶证。”

玉儿说:“我是来看同学的,没打算住旅馆,就啥证也没带。”

大白眼说:“那你住你同学家去呗!”

玉儿说:“我同学正好去了外地。大姐你看,能不能照顾照顾?”

大白眼实际上不愿放走这个旅客,就说:“照顾倒是行。不过你可得加点儿钱呀。这叫治安费。要不,派出所来检查,俺可不好交代。”

玉儿试探着问:“加多少?”

大白眼说:“加5块,一共18。”

玉儿心里一紧,说:“这么多呀!”

大白眼说:“还嫌多呀?你去住大宾馆试试。起码是80,总统客房每晚上5000!”

玉儿此时觉得肚子里不大舒服,想赶紧住下,好洗一洗,休息一下,就说:“那就住吧。”交了30元押金。

那个小姑娘就领她去了客房。房间很小、很简陋,却放了四张单人铁床,连过道几乎都没有。又闷又热。没有蚊帐,只铺张旧凉席,摆了个脏兮兮的枕头。看来这屋子男的女的都住,地上有许多过滤嘴烟头,还弥漫着一股子烟味、汗碱味儿。小服务员姑娘打开吊扇,又拎来一只暖瓶。

玉儿在农村贫苦的老家也没住过这种地方,可人到了难处,也不得不委屈一下了,特别是肚子里老叽哩咕噜。她放下小提包,忙去了厕所。

回到房间,拿了毛巾香皂,去门外水龙头上洗了脸,肚子又一阵子难受,就又去厕所。这次去时,里面已有了人,也不知是男是女。玉儿只好咬着牙憋着等着,好不容易等里面出来个光脊梁只穿条短裤的中年男人,她什么也不顾了,一头就钻了进去。不到一个小时,已跑了四趟厕所。出了好几身虚汗,感到有些虚脱了。

玉儿换上裙子,又擦了几遍那凉席,感到实在是太疲劳了,就躺了上去,闭上眼,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才觉出了一身大汗,刚换上的内衣全湿透了,背上也湿了一大片。看看表已是下午6点,好在肚子不太难受了,只是浑身乏力。想起秀娟的嘱咐,觉得该给她打个电话。

进了电信局营业厅,买了张长途电话单,看看上边的栏目,填上了号码,又拿10元押金一块儿递进窗口里去。第一次拨过去,是占线的忙音。停了停,又拨。这次通了,那边只“喂”了一声,玉儿就高兴地叫起来:“秀娟姐!”秀娟一时没听清,问道:“喂,谁呀?贵姓?”玉儿叫道:“不贵不贵!我是玉儿!”秀娟似乎气喘吁吁地,也兴奋地叫了起来:“噢,是玉儿呀!你到了吗?找着亚苹了吗?”玉儿简单地说了没找到亚苹的情况,就想哭。秀娟问:“那你怎么办?要不就先回来?”玉儿犹豫了一下,咬咬牙说:“我再等等她吧。”秀娟大喘了一口气,说:“你等,等到啥时候?”玉儿有点儿诧异,问:“娟姐,你怎么了?忙什么来?”秀娟说:“你别狗咬耗子了!”又叮嘱道,“那你小心点儿!实在混不下去就回来!咱老家还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没什么了不起!他来永还能吃了你?哎,我听说组织部秦部长还批了来永哩!批他不该打你,又说玉儿不就是跟韩立冬亲了亲抱了抱吗?有什么了不得的!你看人家电影上,电视里,拥抱亲嘴就跟握手一样,你还去杀了人家?来永反嘴说国情不一样。秦部长训他说,什么国情不一样?你现在首要的问题是先找到玉儿,要是她出了事上了吊跳了河,看你怎么收拾!秦部长还让他去找你,说如果你出了问题由来永负责!”玉儿说:“你给俺爹俺娘捎个信儿,就说我没事儿。”又问,“他呢?他……怎么样?”秀娟说:“还不知道。好像,好像在写检查。”又说,“行了行了,别打了!电话费!”玉儿忙放了话筒。到营业室一结算,好家伙,七块三!

傍晚,来住店的人多了起来,还有五六个看来是业务员、小商贩的老住户。玉儿回到房间,准备上床躺下。甭管睡着睡不着,躺下也是休息。

本来,县长、县委书记还没打算把韩立冬调离县商业局,只对他严肃批评一番,再稳住来永别让他再找再闹,息事宁人就了了。商业局离了韩立冬,还真不大行。可就在这同时,一封又一封的上告信落到了平川地委组织部部长、纪委书记、地区检察院检察长、反贪局局长、地区商业局局长的办公桌上,信笺是一模一样的复印件,内容也全是一样的,即韩立冬身为局长、共产党员,乱搞男女关系,破坏他人家庭,已经彻头彻尾地堕落为一个道德败坏的大流氓、第三者。并举报韩立冬有严重的经济问题。强烈要求上级机关对这样的腐败分子撤销其一切职务,开除党籍、公职,严肃处理,绳之以法。一时闹得平川地委行署大院到处传说故道县一个商业局长出了大事。地区很快下来了联合调查组,故道县委一名副书记和县纪委孙副书记急忙接待汇报情况。县委书记也出面设宴招待。

韩立冬的问题也越传越离奇,甚至传说他搞了商业系统的七个最漂亮的女人“七仙女”,算上他正好凑够一桌。又传说他贪污受贿20万,每个“七仙女”给了10000。玉儿是“贵妃”,给了50000。听了这些流言,韩立冬气得差点儿犯了心肌梗塞,却又无可奈何。他一边主持日常工作,一边又要接受地区调查组对他的审查及县财政局审计局的查账。暗想,我这个局长不用县里撤,自己也不能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