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9-紫茗红菱

对于颜秋临走时说的那句楚楚动人的“一分钟后我就会开始想你”,唐紫茗并没忘记,却也没有经常想起。整个假期里面他们依旧用惯常的略带嘲弄的快乐语气打电话聊天,春节时候在鞭炮声中扯着嗓子兴高采烈地拜年。是的,唐紫茗经常想念他,但那想念是那么温馨从容,想硬往爱情上扯并不容易。想就想吧,念就念吧,唐紫茗懒得去分析他们对彼此的想念当中到底增添了哪些微妙的成分。有了上次叶勃朗事件的教训,如今的唐紫茗再也不想在爱情饥渴症导致的自作多情和心理暗示的作用下再当一次莽撞糊涂的小花痴。对于颜秋的那句话,唐紫茗更愿意理解为内涵单纯的友情表达,不过是为了给他俩的友情增添一点动人的味道。至于当时唐紫茗为什么会脸红心跳,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反正为了一句动听的贴心话就毁掉可能会维持一辈子的友谊,唐紫茗打死也不干。

再开学,再见到颜秋的时候,唐紫茗郁闷地发现这小子一假期过后无故变得更英俊了。

“太不像话了。”唐紫茗严肃地说。“谁让你越来越帅的,还当什么班长?扰乱民心!长此以往,班将不班啊。”

颜秋无辜地摊了摊手。“全面发展也包括才貌双全吧。我哪能总让柯笛霸占第一帅哥的宝座?”

正在整理书包的柯笛傲慢地哼了一声:“想超过我?除非我毁容啊老弟。”

“你不应该提醒我这个方法,今天下午有化学实验课。”颜秋坐在柯笛的书桌上,语重心长地说。

“滚蛋!屁股压我新书上了!”柯笛给了颜秋一拳,转过身对唐紫茗说:“同桌,咱俩还当同桌吧?”

“你先说你那事办咋样了?”

“啥事?”

“啥事?你说啥事!”唐紫茗不满地翻了个白眼。

“我知道你说什么。”柯笛沮丧地说,“没找到……”

唐紫茗叹了口气。“我猜到了。”

“我打她家电话,说是空号。找到她家那栋楼,已经拆迁了。”柯笛蔫了巴叽地摇摇头,“咋就能消失得这么彻底呢!”

唐紫茗冷笑着瞪了柯笛一眼,“你不是想找着就肯定能找着吗?柯大能耐!”

“那也得有点线索!唐大明白!”柯笛不服气地回瞪唐紫茗一眼。“你不是号称是她最好的朋友,从小就认识吗?那你倒是给我说道说道,提供点线索啊!”

唐紫茗尴尬地搓了搓手,“我跟她其实也很少联系……”

“能行不你?我过生日那天差点把我杀了,我还以为你俩好得天天一被窝睡觉呢。整半天原来就是一个打抱不平的居委会阿姨啊。”

唐紫茗拍拍柯笛的肩膀。“行,我忍了。”

颜秋坐到他俩前座,好奇地问:“紫茗,你客观地说说,这个阮红菱到底有什么魅力,至于让我们柯大帅哥这么反常,简直貌似痴情种子了。”

柯笛不满地一捶桌子:“什么叫貌似啊?根本就是!”

“你别吱声,你说的话没一句能信的。什么美若天仙啊,全国第一啊,还能再夸张一点不?”

唐紫茗杵着下巴琢磨琢磨,十分诚恳又略带神秘地说:“我就这么告诉你吧,美若天仙是有点夸张,但阮红菱,确实是我有生以来,在现实生活里见过的最漂亮的女生。”

“嗯嗯嗯!”柯笛在一旁疯狂地点头。

“比你还漂亮?我不信,不能够。”颜秋含笑望着唐紫茗。

还不等唐紫茗说话,柯笛就不满意地叫嚷起来:“啥?那哪能比!照我家菱菱差早了!”

“你家菱菱?”唐紫茗斜眼叉腰,气呼呼地说:“我说哥们儿,虽然我承认我长得照阮红菱差早了,可你能不能照顾一下我的自尊心,让我自己来说?”

“行,那你自己再说一遍吧!”

“你?”

“怎么着?还是不承认?”

“行了笛子。”颜秋不耐烦地打断柯笛。“人和人的审美观是有差异的。别越说越邪乎了。除非我亲眼看到,不然不会承认她比紫茗好看。”

“那是,你眼睛里还有谁?”柯笛戏谑着眨了眨眼睛。

唐紫茗听了这话心中一惊,随即慌乱地低下头。

“不说这个了。”颜秋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桌子。“寒假作业都做完了?下节语文课要考默写古文,假期让背的那六篇。赶紧看看吧。”说完就回自己座位去了。

“我的妈呀。啥时候留过这作业?”柯笛绝望地一头扑到在桌上。唐紫茗也顾不上羞涩了,赶紧找出语文书,把柯笛推起来。“快看书,装死也没用!一会儿默写可别照我抄。”

柯笛慢慢坐起来,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你说我来这学校干吗……等我找到我家菱菱,我就不念了,跟她出去开个花店。”

“花店?就你这模样?真的假的?”唐紫茗惊讶地哈哈大笑,戳了戳柯笛的额头。

柯笛有点扭捏地晃晃头。“不是我,是她。她说要是能开个花店,就能天天在玫瑰花里面呆着了。不过那是很久以前说的了,现在不知道她喜欢啥。”柯笛有点忧伤地说,在他那张五官强硬浓烈的脸孔上,出现这种表情总是显得既滑稽又有几分可怜。

唐紫茗歉意地收起笑容,“你还真……我没想到……”

柯笛冷笑了一声,“你心里想啥我明白,不过我不在乎。我现在只想找到她,别的事都爱咋咋地。”

唐紫茗点点头,“你想回头是岸,就看人家给不给你这个机会吧。我试试帮你打听打听,不过别抱太大希望。”

几天后的一个课间,唐紫茗走出教室门时迎面撞上杜宾,眼睛突然一亮,便顺手把他拖到走廊拐角处。

“干吗?非礼?”杜宾歪着嘴抻平衣服。自从唐紫茗跟柯笛同桌之后,杜宾对她就开始冷淡起来了。唐紫茗知道他和柯笛看彼此都不太顺眼,在只能舍其一的状况下,她只好选择默认杜宾的冷淡。今天杜宾要给自己脸色看,她也只好认了。

“老同桌,干吗冲我板个脸啊?”

“你还记得老同桌?心里只有新同桌吧!”杜宾酸酸地嗔怪。

“别跟林黛玉似的,我有正经事问你。”

“说吧,啥事?”

“你以前跟我提过一个人,不知道你还记得不?”

“谁?”

“叫汪大海。”

“嗨,那孙子,记得。你打听他干吗?”杜宾轻蔑地问。

“你记得他原来有个女朋友,叫阮红菱吗?”

“当然知道。因为那个女的,当年咱那片儿没少打仗。”

唐紫茗兴奋地摇了摇杜宾单薄的小身板,“那她现在在哪?”

“那我上哪知道去!我早就不跟那帮人混了。再说她还不至于有名到人人都得知道她在干啥吧?”

唐紫茗沮丧地放下胳膊,“那你至少帮我打听一下汪大海现在在哪吧!够意思!”

“你突然问这个干吗?你咋还能和那些人有关系?不是柯笛让你问的吧?”杜宾狐疑地望着唐紫茗。

“跟他没关系,阮红菱是我以前的好朋友。你尽量帮我打听她下落就是了!”

“那好吧,帮你问倒是可以,不过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必须说实话,不能撒谎!”

“问吧。”

“那些女生都说我长得像《机器猫》里面的小孬。你也觉得我像吗?”

唐紫茗强忍笑意,象征性地上下看了看杜宾:“说真话?”

“真话。”

“真像!”

“妈的,都什么审美!等我信吧。”杜宾提了提裤子,一脸挫败地走回教室。

这一等,就是两个月。期中考试结束的那一天晚上,杜宾趁唐紫茗身边没有人,神神秘秘地交给她一个小纸条。

唐紫茗打开一看,上面只写了四个字——燃情岁月。

“你也喜欢这电影?”唐紫茗好奇地问。

“什么电影?说啥呢?这是网吧名!”

“网吧?”

“汪大海现在呆的网吧!你让我问的,忘啦?”

唐紫茗恍然大悟,欣喜地攥住小纸条。“我真快忘了这事了!这网吧具体在哪?”

“我就知道好像在中华路那片儿。那边网吧不多,他家门脸据说挺大的,应该好找。”

“太谢谢你了哥们儿!”唐紫茗使劲拍了拍杜宾后背。

“你要去找他?用我找几个兄弟跟你去不?汪大海那逼看着窝囊,不是啥善茬!老早以前就进去过。”

“不用操心了,我小学时候就认识他。”唐紫茗微微一笑,拿起纸条就走了。

到了下一个周末,唐紫茗和柯笛颜秋三人坐了半小时的车,又步行穿越几条马路,总算望见了“燃情岁月”的大招牌。唐紫茗以为那上面会有布拉德彼特的头像,谁知只有两个坦胸露乳的动漫少女在拿着剑媚笑。

唐紫茗本来不想带柯笛来的,但颜秋一不小心走漏了风声,柯笛说死也要跟了来。眼睛刚扫到“燃情岁月”四个大字,柯笛就像是看见了月亮的狼人,由刚才还嘻嘻哈哈的小男孩瞬间变身为脸红脖子粗的冲锋战士,几乎是以奔跑的速度企图冲进网吧,被唐紫茗和颜秋及时扯住。

“柯笛!来之前怎么跟你说的!我可丑话说在前面,今天你要是进里面捣乱,我绝对跟你不客气!听见没有?”唐紫茗推了柯笛一把,厉声训斥。

柯笛老大不乐意地哼了一声,“别磨叽,来了是为啥?到底进不进去?”

“我先进去找他,你俩在外面等着。颜秋,看好这个疯子。”唐紫茗说完就快步走进网吧。

吧台里一个圆脸小眼睛的女孩看见唐紫茗,爱搭不理地问:“开一台机器?”

“我找人。”唐紫茗皱着眉头扇了扇烟味。“汪大海是在这不?”

女孩不耐烦地大海一声:“大海哥!有个女的找你!”

“知道啦!”

一分钟后,汪大海从烟雾弥漫的黑暗世界中踱步出来。看见唐紫茗,他先是没认出来,随后惊喜地拍了一下巴掌:“唉呀!唉呀妈呀!我没看错吧!唐紫茗!是你不?”

看见汪大海眼角眉梢的轻薄气淡了许多,身穿印着“燃情岁月”的天蓝色工作服冲自己傻乐,唐紫茗之前储备的厌恶感顿时少了许多,也不由自主地笑起来,“是我呗。”

“这家伙!啥风儿把你吹这来了!”汪大海领唐紫茗走到门口,兴奋地点上一根烟,“你来一根不?”

“不用了。汪大海,看你现在精气神不错啊。”

“那是!咱俩可有年头没见了,三四年了吧?咱咋也不能一直混下去啊,没发展。对啦,你是特意跑来找我的?有事吧?”

“嗯。”唐紫茗偷偷望了望站在远处的柯笛和颜秋,低声说:“我想问你……我想跟你打听,阮红菱现在在哪呢?”

汪大海正在吐烟圈的嘴定住了,草草把烟吐出去,神色严厉地问:“你要干吗?”

“什么干吗?你忘了我和阮红菱原来多铁了?我这不是跟她失去联系了嘛,就合计问问你,兴许你能知道。”

“哦,对。”汪大海的表情缓和下来,“明月姐妹花吗,嘿嘿,我都给忘了。这记性!”

唐紫茗期待地睁大眼睛:“那她到底在哪呢?”

“在我这。”

“啊!”唐紫茗激动地喊出声来:“真的啊?那、那快带我去找她!”

“我说的是曾经。”汪大海慢慢地说。

“什么?”

“她在我这干过一段,后来就走了。差不多是半年前的事了。”汪大海的脸部肌肉微微颤抖,勉强地说。

唐紫茗既失望又迷惑:“那……她又去哪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汪大海越说越气恼,把烟扔到脚下使劲碾。

“别他妈来这套,快说!”柯笛粗吼吼的声音在汪大海身后突然响起。

“这是咋回事?”汪大海紧张地怒视唐紫茗。

唐紫茗此时十分想拿刀把柯笛剁吧剁吧扔进垃圾箱里。她无可奈何地跟汪大海赔着笑脸,“是这么回事,他俩是我朋友,陪我一起来的。”

汪大海不买账地看着柯笛,“你会说话不,嘴干净点啊。”

“爷爷我就爱这么说话,怎么的吧!”

“我操,你这是要来砸我场子是不?”

“只要你痛快告诉阮红菱在哪,咱俩啥都好说!”柯笛仰着脖子乜斜汪大海。

“我凭啥告诉你啊?”

“凭我是她对象儿!”柯笛气势汹汹地喊。

“你是她对象儿?哪门子对象儿?”汪大海红着眼睛,蛮横地推了柯笛一把。

“你再碰我一下试试!”柯笛趔趄了一下,难堪地怒吼着准备出拳。

颜秋一把将柯笛拽到自己身后,走到汪大海身前。“汪大哥,是这样。我兄弟以前和阮红菱确实是一对,后来分了。再后来听说阮红菱过得不太好,他就想帮帮她。但早就没联系了,所以费尽八力到处打听。实在没线索了才找到你这儿。我们也知道你以前也喜欢过阮红菱,你要是讨厌我兄弟也很正常。但我们现在的目的都一样,就是都希望阮红菱现在过得好,你说是不是?我兄弟刚才脾气不好,也是因为着急。要是哪得罪你了,别往心里去。你要是知道阮红菱现在在哪,就告诉我们一声。要是不知道也没关系。下回我们肯定不来打扰了。”

汪大海脸色由阴转晴,一摆手:“这才像句人话。”

唐紫茗不可思议地看看颜秋,她从来没想到他竟然还会对这种人说这种软话。

汪大海看了看颜秋,指着柯笛问:“他叫啥名?”

“我叫柯笛,原来叫柯小虎。”柯笛嘟囔着说。

“哦……原来你就是柯小虎。我听说过你。”汪大海阴阳怪气地笑了笑,“我进去那阵不就是你把阮红菱抢跑了?”

“抢?我用得着抢?”柯笛冷冷地直视着汪大海。

“哼,不用瞪我,我现在不是你情敌了。”汪大海撇了撇嘴。“我有对象了,明年就结婚了。”

柯笛听了这话顿时舒服多了。犹豫一下之后,他从兜里掏出一盒烟,“那啥,既然是这样,那就恭喜啦,来,抽一根!”

本来想拒绝的汪大海看到柯笛送上的是中华,眼睛一亮,高兴地接过来,“谢了。”

唐紫茗和颜秋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互相做了个鬼脸。

“哥们儿,你的心思我知道。阮红菱那丫头是容易让人放不下。”汪大海以过来人的语气缓缓地说,“她那些事你都知道吧?惨了吧唧的跑到我这来。那时候那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柯笛聚精会神地点了点头,“然后呢?”

“然后?我以为她这回吃这么大亏,咋的也该有点教训了吧。我虽然帮不上大帮,好歹能让她在这当个服务员,有吃有住啊。”

柯笛又表示感激地用力点头。

“可我要说句话,你呀,还有你,”汪大海抬头指了指唐紫茗,“你们别不乐意听。”

“啥话?”

“她那个丫头,烂泥扶不上墙!”

颜秋按住柯笛,蹙眉问道:“怎么说?”

“你们要是真了解她,就应该知道我啥意思。她人不大,野心可不小。想过好日子都他妈想疯了。经历那么多事,一般人早老实了吧?可我算看出来了,只要她觉得能走运的道,她才不管脏不脏,说啥都要往里蹦!谁的话都不听!”

柯笛着急地打断汪大海:“你就别绕弯子了,赶紧说她到底咋的啦?”

汪大海狠狠抽了一口烟,十分不情愿地说:“又跟人跑了!”

“啥?”柯笛唐紫茗颜秋异口同声地问。

“没听清?跟人跑啦!”汪大海几乎是恶狠狠地说。

“什么人?”

“要是正经人我也不说啥了!她他妈……跟了个劳改犯!”

“啥?”那三个人的音调更高了,眼睛也一个赛一个地大。

“别总啥啥的!没听过劳改犯是咋的!”汪大海轻蔑地看了看这三个在他看来乳臭未干的小崽子,压低声音说:“那个家伙从小就在这片混,混了二十多年,进过两次监狱,一次是故意伤人,一次是抢劫。”

唐紫茗倒抽了一口凉气:“我……服了。”

“服了吧?就是这么个家伙,把阮红菱带走了。”

“绑架?”柯笛咬牙切齿地问。

“绑架个屁!阮红菱屁颠屁颠跟人家好的!”

“那是怎么认识的?”颜秋难以置信地问。

汪大海再次压低声音:“这片儿都是他“地盘”,收保护费,明白不?他没事就来我们网吧赖着,我们能把他怎么的?阮红菱非要跟他走,我又能怎么着?该劝的早都劝了,屁用没有。现在把阮红菱泡走了,他也换地方了,再也没来过。”

柯笛两眼火光冲天:“那王八蛋叫啥名?”

汪大海往后退了一步,左右看了看,“兄弟,不是我不想帮你。但我确实不能告诉你他叫啥名。我不能给自己找麻烦,你们也别跟那号人打交道!”

“你就告诉我吧!保证不连累你!”柯笛不耐烦地恳求。

“不行就是不行。要是真出啥事了,不用你告诉他,他也能找到我这来。我跟我媳妇就靠这网吧活着呢,你怎么也得替我合计合计吧?”

柯笛还要说话,被唐紫茗狠狠捏了一下。

“我们明白。”颜秋无奈地微笑一下,“不为难你了,还得攒钱结婚呢,谁都不容易。”

“还是这兄弟明白事。”汪大海拍拍颜秋肩膀。“要我说啊,阮红菱的事你们就别管了,想管也管不了。咱们该做的都做了,听不听都是人家的事。啥人啥命啊,该好该坏都是老天爷安排。真的,别不爱听。人这辈子就是这么回事。”

“汪大海!又在外面卖呆哪?三个数之内,赶紧给我骨碌回来!”武晓娟那洪亮泼辣的嗓音从网吧里面传出来,把正在给小辈们讲述人生哲理的汪大海吓得一激灵。

“我得回去了,太忙!”汪大海狼狈地挠了挠头,“那个……你们,有功夫就常来玩吧,我这儿机器刚换的,特快!那我回去了啊!”

唐紫茗他们目送汪大海走回网吧,彼此看了看,一句话也没有说。

这天晚上,柯笛喝得烂醉如泥,一路挣扎着被颜秋扛回寝室。大半夜他突然揉着眼睛坐起来,毫无征兆地号啕大哭,被颜秋和其他四个男生用被子捂住脑袋,让他憋了半天气才止住哭嚎。晾干眼泪的柯笛拉着颜秋去上厕所,然后两人一起趴在大开的窗口,边仰望星空边窃窃私语。直到天亮,厕所门口的声控灯还被招惹得闪烁不定。

大概是因为在星空下私语的感觉过于美好,两个人都忽略了自己只穿着内裤的现实,第二天齐齐感冒,一起在床上趴了三天才见好。

打那之后,柯笛没有再主动提起过“我家菱菱”。对于这样风一阵雨一阵的情绪波动,唐紫茗自己常有体会,所以知趣地不在她那郁郁寡欢的同桌面前提及阮红菱。

但她心里还总是忍不住要琢磨阮红菱——琢磨她的生活到底是怎么回事。要不就音讯全无,宛若蒸发。一有消息,准保劲爆无比,让人长时间瞠目结舌。唐紫茗也曾试着跟她换位思考,但试着试着就试不下去了——阮红菱经历的那些磨难(至少唐紫茗是这么定义),随便挑出来一小件,唐紫茗都恐惧得头脑短路腿肚子转筋。实在难以想象,阮红菱是怎么做到微笑着挺到现在,甚至,看样子还有点甘之如饴?每次想到这儿,唐紫茗就总是一遍遍地震惊,一遍遍地唏嘘。其实她也不是没听说过社会上那些荒唐的糟烂事,也不是不知道阮红菱不风骚不成活的性子,可唐紫茗就是没办法把现如今的阮红菱和她心里的阮红菱对号入座——那个扎个小吊辫儿,穿着小白鞋,走到哪里都要带三道杠,跳起皮筋像只小狸猫的阮红菱。回想与阮红菱日日相见那六年,唐紫茗从未刻意把她某一时刻的可爱模样定格于心。偶尔刻在脑里的,全是闹矛盾时对方狰狞的嘴脸。然而随着分手后时光推移,唐紫茗的头脑渐渐自动生成一本阮红菱的小影集。丑陋阴暗的统统不入选,留下的照片张张纯真而清新。每每回翻,思念万千。唐紫茗搞不清楚这种选择性健忘是怎么一回事,她现在也没心思剖析自己。她只是希望,十分十分希望,阮红菱现在还健康地活着,肚子里没有新的生命,脑子里没有疯狂的念头。能在某一天某一刻突然醍醐灌顶悔不当初,然后老老实实回家。如果乐意的话,跟柯笛一起开个芳香满屋的花店,每天坐在玫瑰花簇中摆弄着计算器咯咯傻笑。

那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