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8-紫茗红菱

唐紫茗在嘉华高中的第一学期在平静的忙碌中很快过去了。没有太大悲喜起伏,亦无许多奇闻趣事。偶尔穿插一些小变化,倒也给她的生活添置一点点托腮沉思的机会。

不景气已好久的“麦田群鸦”终于再也支撑不下去了。唐紫茗最后的一点关于叶勃朗的甜蜜回忆都随着大红色的墙壁一同被兑了出去。不久之后,章文熙又在没通知唐紫茗的情况下把车给卖了,准备大张旗鼓地炒股。唐紫茗知道后跟妈妈大吵一架。虽然选择走读上学的她从来不用章文熙去学校接送,但有车不坐和曾经有车现在没车,感受毕竟十分不同。况且她一直对于炒股心存莫名厌恶。眼看着本来就有点神经兮兮的母亲现在投身于更加神经兮兮的“事业”中去,两件事加在一起,唐紫茗陷于落魄和无望感中一个多星期才缓过神来。

好在另一件喜事很快冲淡了她的沮丧。事情源于唐紫茗终于在多年之后完整地读完了四大名著。这一儿时野心今朝终于实现,她兴奋地请颜秋和柯笛去肖苗苗家饭店吃饭。没想到一到地方,唐紫茗傻了眼。昔日逼仄简朴的小饭店不到一年的工夫就神奇地扩建成雕栏画栋的精美餐厅。客厅里等位的客人不耐烦地扇着号码牌,举着盘子的服务生飞檐走壁。唐紫茗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抬头一看,牌子不过是由“苗苗东北菜馆”改成了“苗苗东北特色餐厅”。正在犹豫中,一个满面红光的胖妞夺门而出,猛烈的拥抱险些把唐紫茗扑倒。

“这么快就完成资本原始积累了?”唐紫茗兴奋地摸摸肖苗苗的脑袋。

“啥意思?竟整那拽词儿。反正你也看见啦,咱也终于走字了!能设计火箭的就是人才,能做出特色菜的就不是人才?哼!”现在的肖苗苗虽然已经可以用小富婆来形容,但她的打扮气质依然一如当年憨实。看着她拉着柯笛和颜秋去介绍自己发明的特色菜,一边说一边挥舞着圆滚滚的香肠手指头。唐紫茗笑吟吟地站在她身后,真真感觉生活美好极了。

期末考试,精心复习的唐紫茗成绩排名仍和期中时一模一样。她虽不服,却也心平气和。和一帮都爱学习的怪家伙在一起比赛就是这样,必须先让自己适应这胶着死掐的状态,才能考虑接下来怎么慢慢突围。

临放假前,高一(一)班举行了班干部选举(这么多班只有韩远选择在放假前干这事)。唐紫茗没有参加任何一个职位的竞选。不是战术,也没有挣扎,她现在发自内心觉得轻松坐在一边给别人投票就很好。

别人当了什么她都不大感兴趣,只有宣布颜秋当选班长的时候她和柯笛一起使劲鼓了很久的掌。当然,颜秋的高票当选她一点没有意外。这个小子有着占便宜的斯文外形,有才华有教养,幽默天成,心地纯净。从低调进班到温和而渐进地征服所有人,直到唱票时看到他名字下面堆满了“正”字,大家才惊奇地意识到原来这屋子里的人早都被他一一摆平。

当颜秋在大家热烈的掌声中文雅地起身向大家鞠躬,然后冲唐紫茗眨眼微笑的时候,唐紫茗也回他以开心的微笑,却并没激动到哪去——让颜秋当一个小班长,实在大材小用。他身上还有那么多细微的可爱的优点,恐怕这辈子也只有自己才知道。

是的,她知道颜秋也是这么想。从白兰村第一次对话到现在,和颜秋相处时间越长,对他了解越深入,唐紫茗便越经常性地陷入某种惊奇——惊奇于自己和这个男孩,在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也没有任何化学反应操纵的前提下,在许多方面竟可以像两个齿轮、两块拼图一样自然地契合。那么多重叠的爱好,相近的生活品味,吻合的价值观,步调一致的思维方式,说话风格,甚至神经反射弧的长度。如果不是长得实在不像,那么唐紫茗绝对要认为她和颜秋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而就算是亲兄妹,也还是有很多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时候吧。可是自己在颜秋面前,竟然完全可以像对着镜子说话一样轻松。那些抒情也好,抒愤也罢,抑或是莫名其妙的伤感意识流、顺口胡诌的刻薄俏皮话……说出口的时候既不用克制,也不用解释,只让它们呈现最原始无修饰的状态,颜秋都可以一次性地听透听懂。而颜秋也绝不担心自己突然而至的灵感发言会让唐紫茗十分钟后才反应过来,或者自己珍藏多年的笑话换来的是完全没听懂的呆滞笑声。那些尴尬和泄气在人们的生活中每天都在发生,在遇到颜秋之前,唐紫茗一直认为驴唇不对马嘴本是人与人交往的常态,如今在颜秋这里轻松发现了种种未经培养的默契,实在没有不惊喜的道理。

更让唐紫茗欣慰的是,在这份弥足珍贵的友情里,两个人都没有擅自添加爱情的成分。没有心慌气短,没有意乱神迷,没有暧昧的眼神和睡前的惦念,更没有为取悦对方而惺惺作态。在两个人亲近而坦荡的相视而笑中,他们摊开的是最本色的自己。

当然,除了颜秋之外,颜秋最铁的哥们儿,唐紫茗那自称少女杀手的同桌,也在唐紫茗的心里占据了一个不能忽略的地理位置。他与颜秋在各方面都是那么的截然不同(唐紫茗认为他们压根就是两个星球的人),却又很吃彼此那一套。前一分钟热烈地勾肩搭背,后一分钟又追逐着拳脚相加。以唐紫茗的女孩思维,完全不能理解到底是什么古怪的力量让这两个男孩走到了一起,只能看做是一件值得研究的趣事。

放寒假,春节前,少女杀手过十八岁生日。

拗不过他非要大操大办的决心,唐紫茗和颜秋只好在大雪天里一起打车到柯笛郊区的家里。

这气派的大别墅里依旧摆着百元大钞叠成的龙船,依旧有燃烧着假火苗的假壁炉,关公也依旧愤然地揪着自己的胡子站在玄关上瞪着进屋的每一个人。这里的装修摆设甚至味道,都与几年前一模一样。

第一次来此的颜秋和唐紫茗进屋后四处望望,会心一笑,随即异口同声地说:

“笛子,真没想到你们家这么——气派。”

柯笛没有听懂拉长声的意思,得意地扔给他们两双拖鞋。“那还说啥了!不说五星也有四星半!来来来,随便坐!”

颜秋和唐紫茗是很想随便坐的。但放眼望去,挺大的客厅里挤满了人。沙发上横七竖八地窝着几个看电视的,地毯上两个男孩正在打电玩,大座钟旁的麻将桌上四个女孩激战正酣。再往饭厅望去,七八个男男女女正围在餐桌旁边喝啤酒边搓花生吃。还有两个女生在楼梯上尖叫着追逐嬉闹。

“你请了多少人?”唐紫茗咧着嘴问。

“还差七八个就全了。”柯笛把两只胳膊分别搭在唐紫茗和颜秋的肩膀上。“看见楼上左数第二个屋没?就那现在还没人占领。你俩去那待会儿吧。”

“有什么好玩的?”

“我家最无聊的地方!全是书!适合你俩这种人。全是别人送的书,你俩去帮我翻翻,省得长虫子!等会儿我订的餐来了再叫你俩!上去吧!”

唐紫茗和颜秋无奈地笑了笑,走上楼去。

看到整整一面墙的书橱里堆满了琳琅满目的精装书,唐紫茗先是被震了一下。再仔细一看,净是些装祯精美的孙子兵法,描金绣银的皇帝秘史等等。唐紫茗摇着头看看这儿,摸摸那儿,“都没开封,哪用得着咱们翻啊。”

颜秋抬抬眉毛,“人家就是显摆一下,谅解啊。”

唐紫茗哼了一声,看到书架上一套豪华的《红楼梦》时,发出一声叹息。“白瞎了,送我多好。”

颜秋凑过来看看,摇摇头。“你真觉得好?我觉得照七八十年代的老版本差早了。那时候书多朴素,纸飘轻,拿在手里唰唰一翻……那感觉,就跟自己看的是脂砚斋的手抄本似的。”颜秋一边说,一边故作陶醉地做了个鬼脸。

“唉呀,你还知道脂砚斋?”唐紫茗抬起眼睛。

“我怎么就不能知道脂砚斋?你的语气有挑衅的意思啊。”

唐紫茗伸了伸舌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忘记你爸是教艺术概论的大教授了,这点常识估计都是怀你时候的胎教内容吧?”

“这位同学,我必须纠正你两点。第一,我爸是副教授。第二,怀我的是我妈,不是我爸。我爸又不是海马。”颜秋一本正经地晃了晃手指头。

唐紫茗哈哈一笑。“又来劲了你。”说完这话,她抻了个懒腰,在书橱旁的红木椅子上坐下。“哎,颜兄,我怎么觉得这么过生日好无聊啊。”

颜秋耸耸肩。“寿星可不这么觉得。他在人民的包围圈中总是能感受到嗷嗷强烈的存在感。”

唐紫茗不屑地哼了一声。“你都怎么过生日?”

“就那么过呗。”

“怎么过?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唐紫茗好奇地追问。

“特别的……每年生日我爸妈都给我分别写一封信,这算特别吗?”

“当然算了。写些什么呢?”

“就是那些肉麻话呗……”颜秋故作漫不经心地挠挠头。

“哎哎,抬头抬头,脸红可不是你风格啊。那不叫肉麻,那叫真情流露!你看咱们国家有几个家长愿意跟孩子用语言表达感情的?知足吧你。我妈虽然冷不丁也给我写点感人的小纸条,不过那一般都是吵架的第二天。”唐紫茗撇了撇嘴。“哦对了,上次你说你妈是做什么的来着?”

“幼儿园老师。”颜秋笑着说。

唐紫茗点点头。“科学的搭配,我喜欢。”

“怎么科学了?”

“家里又有学术氛围,又充满温馨。”

“哼,真的?那咱俩换一天试试?你是不知道,我爸特爱在吃晚饭时候陷入沉思,然后突然就来一句:‘颜秋!我考考你。十七世纪意大利最伟大的雕塑家是谁?或者,罗马历史上第一个皇帝是谁?席勒的代表作是什么?’那叫一个没头没脑!”

唐紫茗咧嘴笑了笑。“那你妈呢?”

“我妈就在旁边说:‘老颜我跟你说多少次了?吃饭时候不许说话!把宝宝都呛到了!一会儿吃水果的时候再说!来,乖乖,妈妈给你再盛碗饭……’全有职业病!咋说都改不了。”

“哈哈哈哈,太夸张了。”唐紫茗想象着那一家三口吃饭的情景,既觉得搞笑又十分羡慕。

正聊着,柯迪突然推门而入。“别乐啦,开饭了!”

柯迪少爷的生日餐会热闹至极也没创意至极。无外乎一大帮人挤在一起唱走调改词的生日歌,催促寿星吹蜡烛再把他的脑袋按到蛋糕里。然后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吃饱了拿着相机互相拍照,喝多了的再绕着桌子耍一耍跑一跑。

唐紫茗坐在柯笛和颜秋中间,一边仔细啃鸡爪子一边看着身边打扮妖艳的女生围着寿星献殷勤。春风得意的柯笛左一杯,右一杯,不大一会儿就开始露出醉酒后的傻笑。

正在这时,门铃响了。“哪个孙子啊,这时候才来!”柯笛晃晃悠悠地起身去开门。来者一男一女。男孩相貌平平,女孩却十分俏丽。

“唉呀孙平!你他妈咋才来?”柯笛上前亲热地打了男孩一拳。“这美女是你对象?来来来,进来再说!”

柯笛把这个孙平按在自己身边坐下。“我给大家介绍,这是我初中最好的哥们儿!来来,喝酒!”

柯笛笑嘻嘻地给孙平灌了几杯酒,兴致越发好起来。天色入黑,无关紧要的吃客逐个离开,只剩七八个跟柯笛要好的留下来继续吃喝第二轮。

见柯笛越喝越乐呵,孙平起身,跟他带来的女生换了个位置,自己则举起酒杯,冲着柯笛说:“小虎,今天是你十八岁生日。十八岁意味着啥?成人了!成人就可以做成人做的事了!”

唐紫茗皱着眉头低声问颜秋。“他说什么呢?”

颜秋微笑着摇摇头。

孙平展开笑颜,冲柯笛指了指身边的女生:“我表妹,孙雅。模样不错吧?在她们学校是校花!老早就崇拜你了!今天我把她带来,她也不准备回去了!成不成呢,是你俩的事,我的心意可是尽到了!”

唐紫茗又难以置信抬头看了看孙雅。只见她大大方方地冲柯笛抛着媚眼,羞赧程度还不及唐紫茗的百分之一。

众男生见了这架势,都兴致勃勃地鼓掌叫嚷起来。孙平更是用力把表妹往柯笛身上推。

唐紫茗看看柯笛,又看看孙雅,再看看孙平,最后看着颜秋说:“我受不了。”说完,就吐出嘴里的鸡骨头,趁乱起身离开,跑到沙发上去看电视了。当然,说是看电视,她的耳朵还留在饭桌上。

男主角柯笛倒是比谁都镇静。他看也不看孙雅,把她从自己怀里轻轻推出来,笑嘻嘻地对孙平说:“哥们儿,我今天成人了,你妹子才上初中。出啥事了我得负法律责任!你是故意陷害我啊?”

“唉呀妈呀,进了嘉华还真要改邪归正咋的?”孙平讥讽地大笑。

“那当然。咱可是要考清华的料!”柯笛拍拍胸脯。

一桌子人除了颜秋外纷纷做趴倒状狂笑。“你考清华?哈哈哈……”

“柯小虎!你少来这套,看不上我妹妹咋的?”孙平见表妹不高兴地去了洗手间,半开玩笑半生气地推搡了柯笛一下。

“不是,真不是……”柯笛敷衍地笑了笑,往自己嗓子里泼进一杯啤酒。

“你不会还惦记着那个妞呢吧!”孙平疑惑地看看柯笛。“叫啥来着?”

柯笛脸上的笑容立刻散去。“闭嘴。”

“是叫阮红菱吧?”另一个男生想了想说。

客厅沙发上蜷着的唐紫茗一听到“阮红菱”这三个字,手里的遥控器啪一下掉到地上。

“对对,就是那个贱逼。”孙平冷笑着说。“你别告诉我,你一直到现在还想着她哪!装哪门子情圣!当初那逼咋对你来着,你他妈都忘了?还是老爷们儿不!啊?有点儿刚没!不就是一只鸡吗,你至于吗你!”

“我让你给我闭嘴!你聋啊!”柯笛勃然大怒,顺手一拍桌子,把手边的一盘皮蛋豆腐震翻在地。

孙平借着酒劲,也一拍桌子站起来。“怎么的?还真因为那贱逼跟我翻脸哪!当年被她踹了跑我这儿耍酒疯的事都忘了?被人戴绿帽子还挺上瘾啊?这点出息!”

“我就这点出息了怎么着吧!我还告诉你!我就他妈贱!就他妈喜欢阮红菱!你要是再管她叫‘贱逼’,别怪我揍你啊孙平!”柯笛怒目圆睁,满口酒气,声音响得把刚从洗手间里出来的孙雅都吓了一跳。

“我操?你有种!这就是最好的哥们儿是吧!来,来!揍啊!揍啊!我还就叫了!贱逼!贱逼!怎么地吧!”

柯笛怒不可遏,一把揪住孙平的衣领。刚要挥拳,被颜秋和另外一个男生猛地掰住胳膊,强行往后拖了一米远。“干什么你们这是!有话好好说!”

气哼哼的柯笛甩开颜秋,刚准备坐下,突然发现唐紫茗正悄无声息地站在自己身边。脸色苍白,嘴唇颤抖,眼睛一眨不眨。

唐紫茗的反常面色把柯笛和颜秋都吓了一跳。颜秋拉住唐紫茗的胳膊轻声说:“紫茗,没你事,别跟着掺和。”

唐紫茗看也不看颜秋,抽出胳膊,眼睛直勾勾盯着柯笛。

“咋的啦你这是?电视看好好的跑过来吓唬我干吗?”柯笛火气还没消,粗声粗气地问唐紫茗。

唐紫茗冷笑着把柯笛上上下下看了个够,然后轻轻点了点头。“我终于想起来你是谁了,柯小虎。”

“什么?”这回不光是柯笛,桌上所有人都用看精神病的眼神看着这个眼睛仿佛要爆炸了的女生。

唐紫茗不再说话,抄起桌上一杯倒满啤酒的杯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抬手冲柯笛泼过去。

柯笛大叫一声,闪身躲开。一杯啤酒全都泼在孙平身上。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唐紫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唐紫茗把杯子扔在一旁,看了看孙平。“挺好,你也活该。”

“什么?”正用纸巾擦脸的孙平大吼一声。“你再给我说一遍?别以为你是娘们儿我就不敢打你啊!”

“你打一个试试。”颜秋把唐紫茗拽到自己身后,冷冷地俯低身子盯着孙平说。

孙平看了看高出自己一头半的颜秋那难看的脸色,再看看旁边也在瞪着自己的柯笛,一口恶气只好咽进肚子里。“孙雅,咱们走!这屋里全是精神病!”说完,孙平就拽着孙雅往外走。

“等会儿!”唐紫茗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你走之前我得让你明白个事。”

“有屁快放!”

唐紫茗咽了口吐沫,激动地说:“你们每一个人都听好了。阮红菱,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跟她一个产房出生,从小一起长大!她的为人我清楚,我决不允许你们在我面前侮辱她!谁都不行!”这段宣言是如此煽情,以至于唐紫茗自己说完都觉得不自然,再回味一下,更承认其中有许多夸张成分。但既然已经说出口,她就坚持摆出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瞪着眼珠子环视四周。

听到唐紫茗这话的人,反应是各不相同的。颜秋只是轻轻抬了抬眉毛。他本就不是爱激动的人,对于这个阮红菱以及她的种种故事,更是毫不知晓。倒是对于唐紫茗的夸张情绪感到了几分惊讶。

那些知道阮红菱的人,都镇静地看着唐紫茗。孙平迅速而略带尴尬地看了看唐紫茗,然后轻轻哼了一声,带着不知所措的表妹夺门而出。其他几个人也觉得既狼狈又没趣,而且预计到会有更大的冲突爆发,所以也纷纷起身穿衣,一溜烟离开柯笛家。

柯笛,则呆呆地瘫坐在椅子上,并不理会那些跟他告别的声音。唐紫茗刚才的一番话,对于他那简单的头脑来说,太过于突然和凶猛,让他完全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搞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唐紫茗自己也愣住了,就那么呆呆地杵在客厅里,一言不发,动也不动。

颜秋看看柯笛,再看看唐紫茗,再看了看这转瞬之间就变得荒凉空荡的大房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请问,哪位好心人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紫茗恍惚间听到颜秋的声音,缓缓转过身来,两颊挂着泪,伸手指着柯笛。

“就是他,把我最好的朋友给毁了。我居然还把他当朋友。”

颜秋皱着眉头去看柯笛。只见他还保持着呆滞疲惫的神色,悲伤地摇了摇头,“你别这么说我。”

“那我应该怎么说你?”唐紫茗咬牙切齿地把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说你是君子?是情圣?阮红菱要是没遇见你,没和你在一起,会有后来那些事吗?”

“你知道什么?”柯笛更难过了,几乎是哽咽着低声说:“……是她把我甩了的……”

“你少来这套!是你先……那什么了她!然后又看着她往火坑里跳!你要是真喜欢她,能这么干?等她后来出事了,你又问过一句没?帮过她一把没?你当初跟她好还不是为了跟她上床!卑鄙下流!”唐紫茗越说越激动。

“我不是!”柯笛抱着脑袋痛苦地大喊。“我不是就为了跟她上床!我要是就被雷劈死!我是真喜欢她!真喜欢!怎么就没人信呢!你以为我没拦过她?是她非得跟那个姓李的走!她就是那么虚荣,我能怎么办?谁知道那姓李的那么短命!这叫恶有恶报!”

“那男的恶有恶报!那阮红菱呢!怀着死人的孩子!又没钱!也不能回去上学!那时候你完全可以帮她一把!可是你帮了吗?你帮了吗?”

柯笛神色大变,大吼一声:“等会儿!你刚才说什么?她那时候……她那时候怀孕了?!”

“你别他妈装了!虚伪!”唐紫茗愤怒地大喊。

“我发誓!我真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我们后来就再没联系过了!我当初要是知道……我要是知道……谁知道会这样?她怎么会这样……”柯笛说着说着,眼圈迅速变红,然后就突然哇地一声哭出来。

唐紫茗先是怔了一下,然后冷笑着说:“哎,你真别来这套,行不?事情都过去了,你哭给谁看?”

柯笛不理睬唐紫茗的刻薄,一味哭自己的。在他十八年小范围叱咤风云的岁月里,像这样哭出声音,哭出满脸泪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是头一遭。不过此时此刻,他可顾不得难为情或者为自己的音量之大而感到震惊。他脑子里唯一想着的,也就是他心碎的唯一原因,就是他的可怜的阮红菱。

唐紫茗见柯笛的哭泣像是来真格的了,而且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不由渐渐软下心来,抱着胳膊看着他,好长时间才呼出一口气。

颜秋在一旁听明白了七八分,冷冷地看看唐紫茗,又看看柯笛。“你们说的这个女孩,她现在在哪儿?”

“对,你快告诉我!她现在在哪?”柯笛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拿袖子抹抹眼泪,大声问唐紫茗。

“你问我?”唐紫茗冷笑一声。“我还想问你!”

“我说了我早就跟她没联系了!”

“我也不知道她在哪!”

“那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开学前。”唐紫茗黯然地说。“她不告诉我她现在在干什么,也不让往她家打电话。不过看她的打扮,好像不是在做什么好工作……”

柯笛听了这话,痛苦地一拍脑门,闭上眼睛。“操……都怪我……都他妈怪我!”说完,就发狂似的把饭桌哗啦一下掀翻,杯子碗碟摔了一地。

“电影看多了你?”颜秋走上前去揪住柯笛衣领把他拎起来,“要不再拿把火,把这房子点了?这么闹能解决什么问题?”

柯笛恼怒地扯开颜秋。“你知道啥?你知道我现在心里多难受吗?你知道个屁!”

“那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阮红菱这个人?”

“对!你说对了颜秋!我就是从来都不提,我一辈子都不想提!我就是想把她忘掉,最好永远都想不起来!谁知道、谁知道现在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说着说着,柯笛又无助地哽咽起来了。

唐紫茗犹豫了一下,走到柯笛身边轻轻拍了拍他肩膀,语气仍然冰冷却不再一味冲下去。“都十八了,哭什么哭!说实话,你俩的事跟我也没太大关系,我只是……嗨,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柯笛抽了抽鼻涕,抬起头,像小孩子一样委屈地看着唐紫茗。

“不过,下学期再开学,我看咱俩还是别再做同桌了。”

“这跟咱俩一不一桌有什么关系?”柯笛错愕地问。

“女生的思维,你就别管她了。”颜秋在一边拍拍柯笛。

“我怕我一想这事……心里就不爽。”说完这话,唐紫茗抱歉地看了一眼柯笛,走去门厅,穿上大衣,准备离开。

“紫茗!”柯笛站起身来,想去追又迈不开腿。“你说你是阮红菱最好的朋友。我怎么……从来都没听她提过你?”

唐紫茗愣住了,尴尬地咬住嘴唇,不知该说些什么。

“真正的好朋友,不用总挂在嘴边吧。”颜秋淡淡地说。

唐紫茗感激地冲颜秋笑笑,头也不回地走了。

艰难地推门而出,才发现外面大雪已封门,漫天雪花把黑夜都照亮。茫然地站在路灯昏暗的大道上,看着铺天盖地的晶莹雪花,唐紫茗忽然失去了方向感,前所未有的孤独让她不知所措。

“过来。”颜秋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听见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唐紫茗疑惑地转过身去,看见颜秋高大的身影在夜色下模模糊糊地显出形来,正冲自己展开双臂。

“过来,就说你呢。”颜秋柔和轻快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唐紫茗鼻子一酸,眼泪噼里啪啦就掉了下来。下一个动作,便是不带一丝犹豫地扑进颜秋怀抱,自然得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颜秋抱住唐紫茗,习惯性地拍拍她的头,温柔略带嘲讽地看了看表说:“现在是北京时间二十二点,大雪,路况不佳。方案一:你一个人打车回去,当然我也可以送你,但看着天气,至少得一小时路程,还得准备应对路上一切突发情况,让你妈提心吊胆等到十一二点。方案二:现在立刻给你妈打个电话,告诉她今晚回不去了,在这住一夜。当然,前提是你对我和柯笛的人品有足够的信任。”

唐紫茗知道自己把脑袋埋在颜秋胸前的动作十分有必要纠正,可颜秋敞开的大衣里散发出来一种不可抗拒的轻柔香味,让她心神安定,只想在他怀里这么待着。对于这种冥冥之中主宰自己的神秘力量,她是乐于顺从的。

“做个选择啊,小姐。我可穿着拖鞋呢,再过一会儿脚趾头就掉了。”颜秋跺了跺脚。

“你还好说,我对那个大流氓不信任。”

颜秋把唐紫茗身体扳正,诚恳地看着她的眼睛说:“相信我,柯笛不是大流氓。他只不过,是个小流氓。”

唐紫茗破涕为笑,“屁话。”

“小流氓和大流氓是有区别的。大流氓好色,有机会就上。小流氓好色,有心没胆。”

唐紫茗哈哈大笑,捶了颜秋一下。“大流氓的经验之谈啊。”说完,就跟随颜秋回到柯笛家。

看见唐紫茗回来,正在收拾地上破碎碗碟的柯笛松了一口气,讪讪地笑了笑。“还是颜秋好使。”

见唐紫茗还是没有笑容,柯笛没意思地撇撇嘴,指指楼上。“上面三个卧室随你挑,平常都没人住,挺干净的。屋里都有电话,赶紧给你妈打一个。我跟颜秋睡楼下,你要是不放心就插上门。”

唐紫茗没好气地笑了笑。“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天晚上,唐紫茗很晚才睡着。倒不是因为她没有插门,而是随了母亲的毛病,离开自己的枕头和被子就是难以入睡。再加上楼下柯笛和颜秋说话声不断,唐紫茗辗转反侧到天亮,才渐渐有了睡意。

第二天睁开眼睛的时候,唐紫茗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杯牛奶和一个小碟,里面放着一个八分熟的煎鸡蛋,碟子下面压着一张纸条:

“奶由柯笛煮,鸡蛋由我煎。分量小一点,不够下楼添。”

唐紫茗笑着吃完了这顿简朴的早餐,洗漱完毕,穿戴齐整走下楼。

柯笛和颜秋在沙发上沉默地并排坐着,目送唐紫茗一路走下来。唐紫茗也睁大眼睛回望着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早上这两个家伙看上去都十分英俊清新。这个发现让唐紫茗不知不觉笑了出来,笑容的愉快程度仿佛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这么高兴,吃撑了?”颜秋眨了眨眼睛。

“不,她笑的意思是原谅我了。”柯笛笃信地点头。

“我不会因为你长得像金城武就原谅你的,流氓。我对金城武没感觉。”唐紫茗拿起一个苹果,坐在他俩对面。

柯笛咧嘴乐了,欣慰地叹了一口气,随后又严肃起来,坐直身子。“我有件事情要宣布,就等你下来呢。”

“什么事?”唐紫茗啃了一口苹果。

“是关于,是关于阮红菱。”柯笛顿了顿。“你先听我说完,别打断我。”

唐紫茗放下苹果,点点头。

“我昨晚想了一晚上,颜秋也帮我分析了一下……我得出的结论就是,我得去找她。”

“什么?”

“你说得对,她后来混得那么惨,有我的责任。虽然不是我一手造成的,但是……跟我有挺大关系。”柯笛皱起眉头,声音越来越干涩。“你可能不知道,几年前……阮红菱就是在这个屋被那个老畜牲领走的。”

唐紫茗惊讶地抬起头。

“要是当初我死活把她拦住,也不会有后来的事了……”柯笛艰难地喘了口粗气。当初的一幕又浮现在他脑子里。

“还有一件事,你可能也不知道。阮红菱是跟完我之后才不是处女的……你明白我意思吧?我觉得,不管别人怎么说她,我觉得我对她有责任。”说完这话,柯笛胆怯地抬头看了看唐紫茗和颜秋,然后又迅速把脑袋低下。

唐紫茗抿了抿嘴,缓缓地说:“其实你没必要这么想。现在也不是旧社会了,你们当初在一起是两厢情愿的事儿,谁也不吃亏。”

柯笛伤感地摇了摇头。“别人可以这么想,我自己不行。如果不是我当初那么早就跟她那个……她后来可能也不会……那叫咋说?对,自暴自弃。她也不会那么自暴自弃了。怎么能说跟我没关系?是我把她拉下水的。”

唐紫茗叹了口气,颜秋则在一旁杵着下巴沉默不语。

看着自己的伤心话没人反驳,柯笛的内疚感越发强烈起来。“没话了你们?是不是都在心里骂我呢?所以,我说了,我要去找她!不管费多大劲。”

“笛子,”颜秋平静地抬起头。“我能体会你的心情。不过你要就是因为自责才想去帮她,目的只是为了让自己好受点,我劝你还是算了。她不会因此谢谢你的,说不定还会更恨你。你能不能动动脑子想明白?”

唐紫茗点点头。“她那人的个性你也知道吧?她最受不了最受不了的就是感觉出来别人在可怜她。”

柯笛鼓着大眼睛看了看唐紫茗,又看了看颜秋,突然烦躁地大喊一声:“你俩怎么就不相信我!我都他妈说一万遍了!我是真喜欢阮红菱!我想帮她不是光可怜她!我还想重新跟她好!你俩听明白没?是我该动脑子还是你俩该长脑子?”

“又来了!又想打架了是吧?”颜秋无奈地耸耸肩。“别跟她喊,冲我来。”

柯笛像一头小老虎一样瞪着滴溜圆的眼睛,大张的鼻孔呼哧呼哧往外喷气,脸上的肌肉时松时紧。

“别闹了你。要是说正事就拿出点诚意来!”唐紫茗厌烦地看着柯笛。“怎么看你也不像十八啊。”

柯笛气哼哼地把双手扎进头发里,把发丝绞得乱七八糟。“总而言之,你俩能听懂就听懂,听不懂就拉倒。反正我的主意已经定了。我要去找她!”

“怎么找?”颜秋和唐紫茗异口同声地问。

“哥们儿我想找就能找着!”柯笛倔强地仰起头。“反正我有的是时间!你俩谁也别拦我啊!再说一句我就跟你俩急!”

沉默了一小会儿,唐紫茗点点头,出其不意地伸手把柯笛的领子拽过来,低声说:“你就不应该改名知道不?”

“为啥?”

“你实在是太虎了!”

离开柯笛家,一起坐在出租车后座的唐紫茗和颜秋疲惫地相视一笑。

“你说咱们才十七岁,怎么就这么累啊?”唐紫茗皱着眉头问颜秋。

颜秋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下,然后大声问司机:“师傅?你十七岁时候感觉累吗?”

黑红脸膛的司机回头憨憨地一笑。“跟我们这代人比累?歇着吧你们!我十七时候下乡,天天干农活,遭的那些罪呀,要是换你们这些小崽子,早就死过去了!”

唐紫茗有点惭愧地狡辩:“我说的是心里累!”

“心里累?我们那时候可没功夫心里累!一天到晚就想着能多吃点儿,多睡会儿!哪像你们现在?屁大点小孩没事就说难受啊痛苦啊不想活啦!要我说,就是赶上了好时候,给你们惯的!没事找事,无病呻吟!”

唐紫茗红着脸低下头,想了想,又不服气地抬头说:“叔叔,不是我们选择时代,是时代选择了我们。每个时代的痛苦当然是不一样的。我们不觉得这叫无病呻吟。”

司机宽容地笑了笑。“屁嗑还不少。”

唐紫茗愤愤地瞪了颜秋一眼。

“眼睛都绿了。回家睡一觉吧。这两天你没少闹心。”颜秋看着她说。

唐紫茗黯然地吁了一口气。“一想想真是不可思议。”

“什么不可思议?”

“可能是命中注定吧,我和阮红菱永远都不能成为平行线,隔三差五总是有交点。”

“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么酸不溜的小话儿?不像你风格啊。”

“哼,我和她的故事啊,三言两语说不明白。”唐紫茗摇摇头。“我跟她不是那种标准意义上的好朋友,志同道合,心心相印那种。”

“就像咱俩这种。”颜秋插嘴。

“对。”唐紫茗笑着点点头。“我跟她吧,志不同道也不合,有时候还互相恨,但也不知道咋回事,心里就是放不下。”

颜秋沉默了几秒,半开玩笑地问:“你确信自己没有同性恋倾向?”

唐紫茗看着司机师傅正在反光镜里用古怪的目光盯着自己,赶紧大声说:“我发誓我只喜欢男的。”

见司机若无其事地转过眼睛,唐紫茗狠狠地踩了颜秋一脚。

“马上到我家了。”车又开了一会儿,颜秋看了看车窗外,转过身来看着唐紫茗,语气突然变得舒缓而温柔。“其实,我还有话想跟你说。”

唐紫茗抬起头和他对视,颜秋那清澈沉静的漂亮眼睛让她第一次感到不安起来,本来想说的话一下子都忘了,只好不自然地动了动嘴唇,便又低下头去,紧张地摸了摸鼻子。“别说。”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颜秋微笑着歪头问。“我想说你睡觉的姿势挺有创意,像汤姆。”

“哪个汤姆?”

“《猫和老鼠》里正在奔跑中的汤姆。”

唐紫茗在瞬间放松的同时也禁不住有点失落。“谢谢啊!没经允许就闯进别人卧室的正人君子。”

“不客气。”颜秋挤了挤眼睛,准备开车门。“开学再见吧。”

唐紫茗有点不舍地招了招手。“有什么好影碟给我打电话!”

“知道!”颜秋走下车,回过身来伏下身低声说:“还有一句话。”

“这回是告诉我我眼角有眼屎?”唐紫茗漫不经心地问。

“眼屎确实也有一点儿,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唐紫茗做晕倒状,咬牙切齿地抱着肩膀,“快——说——”

“一分钟后我就会开始想你,我估计。”说完这话,颜秋淡淡笑了笑,把车门关上,扬长而去。

等唐紫茗回过神来,冒着把腰扭断的风险猛然回身趴在后玻璃上寻找颜秋的时候,外面只看得见银白一片。

“你对象儿?”司机师傅清清嗓子,扭头冲唐紫茗暧昧地笑了笑。

“不是。”唐紫茗扶着自己滚烫的额头,晕晕地说。

“那就是准备搞对象?”

“……也没有。”唐紫茗紧紧捂着自己的红脸,瓮声瓮气地回答。

“哎……这就对了!小孩儿千万别早恋!才上高中吧?这可是学习的好时候!一搞对象就全完了!原来我儿子,初中时候就瞎搞,被我发现,一顿胖揍!后来学老实了,考上高中后再没敢搞对象!这不,考上大学了!现在他乐意咋搞就咋搞,我再不管了!”

本来还沉浸在不可思议的甜蜜中的唐紫茗被司机师傅这一系列“搞对象儿”的教育给整得胃里直返酸水。在所有东北方言中,唐紫茗最深恶痛绝的一个词就是“搞对象”。在其他形容谈恋爱的各地方言中,唐紫茗固然也觉得粤港人爱讲的“拍拖”有些莫名其妙,台湾普通话里的“交往”有点矫情,四川那边的“耍朋友”听起来滑稽又不严肃。但要推举听起来最龌龊的一种,唐紫茗认为非“搞对象”莫属。对象,不过就是一个宽泛的人称代词,非要说成是恋爱对象的简称,本来就十分勉强,再在前边加上个粗鄙的“搞”字,就更是完全把爱情中的一切纯情浪漫温馨美好的因素统统扼杀,大大咧咧地公然昭示天下——所谓恋爱,既不用谈也不用说,既不用拍也不用拖,搞来搞去不过就是雌雄之间光不哧溜的原欲罢了。

这种说法或许会让很多男人在心中点头,但唐紫茗却不愿妥协。遇见把“搞对象”挂在嘴边的人,她总是忍不住想跳出来纠正。但事实上这么说的人为数实在太多,而且很多老百姓也不过是习惯成自然,并不曾深究“搞”之含义。久而久之,唐紫茗也只好默默地在心中叹气。

司机师傅并不知道这个小丫头的心理活动,依旧语重心长地唠叨着学生上学期间“搞”与“不搞”之战略思想。

眼看司机越说越兴奋,唐紫茗终于忍无可忍地提前下了车,踩着大雪独自前行。走到自家小区院门口,她欣喜地发现一个胖胖的雪人正在举着一只笤帚大手冲自己微笑。她兴致勃勃地跑到雪人跟前,按了按它的胡萝卜鼻子,摸了摸它的纽扣眼睛,然后小心翼翼地拥抱了它。大雪在上,暖意在心。(应该是逗号)一种悠然的幸福感不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