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慕平>>唐伯虎啼笑九美图
三十二
张彪走后,祝枝山立即请来唐、文、张等人告之此事。把他的对付之计和盘托出:一曰立即互相转告,引起邑人注意,士林怨恨;二曰联名修书致函江大将军、梁储大学士;三曰三日后,恰好是士人灵岩聚会,策划在会上激起公愤,见机行事。三人连连点头。
这日,灵岩山上已是梅花盛开,春阳和煦,阵阵清香在林间漫溢、浮动。苏州众多大儒、名士、画家、学者络绎不绝而来。有的白髯飘拂,有的风流潇洒。一到山上,有人行吟于
梅花树下,有人望湖感慨……四才子与众人相互作礼、寒暄,由长老前导,进入一间面湖向阳的客堂。一时室内名家云集、群贤毕至,茶香缭绕、杯盏叮?。
祝枝山是本月的操办,他立起身向众人拱了拱手:“诸位,我等姑苏士人,一月一次雅集,本月由祝某操办,有何妙句、新作、绝联,在此交流,中午由长老赏食灵岩素面!”
一老者拄了拄拐杖:“本月被人惊扰,无有雅兴,何来佳句。”
一年轻者:“这程默回乡,逼讨书画,令人烦恼。”
一眼睛近视的中年人:“昨天闻听这位大人给江大将军密告姑苏士子对将军不敬,其中对解元公无中生有,大加攻伐,岂有此理。”
祝枝山与唐寅会心地笑了笑。
老者:“古时韩信封侯,回归故里,还要抚慰当年污辱他的人,厚葬漂母,这程某却鄙视一切,岂有此理。”
一蓄山羊胡者:“刘邦身为至尊,衣锦还乡,还与乡人同啖狗肉,共歌大风,程默却鄙视乡贤,小人也!”
张灵冷冷地插了进来:“诸位前辈,晚辈还听得一事。三日前,这位大人还邀集苏州府明年赴春闱的八名举人于私宅饮宴,极力拉拢,应允为八人牵线搭桥,这不是培植私党,违背大明法典吗!”
众人愈说愈气,纷纷愤然于色。
祝枝山见时机成熟,起身抱了抱拳:“诸位,吃全素面还早,我有个上联在此,抛砖引玉,以释烦闷。上联是:程大人返乡度假是假!”
一位老人叫道:“老祝,你也太促狭了,这‘度假是假’,一去声一上声,意则迥异,难以求对。”
众人连声称是,但还是各自思考起来。
祝枝山低声关照:“时不再来。”
唐寅低声回了句:“机不可失。”于是大声招呼,“诸位前辈,请屋里坐,祝兄之联,向来毒利。”
祝枝山翻了翻眼:“何为毒利?”
众人大笑:“赤练蛇之毒乎!哈哈哈!”
唐寅复又拱了拱手:“我对他个:吏部郎还乡索画鬼画,……”
唐寅话未完,早有人责问道:“解元既说索画鬼画,为何还要作画赠程默?”
此问一出,众人哗然。唐寅早有腹稿在胸:“诸位,唐寅自有不得已之苦衷。桃花绽放赠画时,务请诸位光临,届时诸位定能明了唐寅的苦心。”
“如此我们拭目以待了。”
轮到张灵出场了:“诸位,日未正午,午餐尚早,大家暂咽馋涎吧。我有一个下联:“洞里蛇……”
祝枝山双眼放光:“嗯!”
张灵头一扬、大声说:“以毒攻毒!诸位,这有个说法,有人上书大将军非议我等,我等亦可联名上书,将那人返乡后的所作所为,禀明大将军,以明是非如何?”
众人大喜:“怪不得有以毒攻毒之说。”大家公推张灵执笔,完稿后众人签名。虽有人胆小怕事,但大势所趋,也只好点头附议。
张灵自去执笔,好在昨晚已有底稿,且请祝、唐、文三人修改定,只需誊抄一下即可。
趁这闲空,众人四散赏玩,唐寅随长老走去,忽见有木屐在旁:“隆冬虽过,乍暖还寒,怎会有人趿屐响廊?”
长老:“两位北方女子,因好奇而动兴。”
唐寅惊得瞪大了双眼:“请说其详。”
长老细细介绍了那日的情况,领着唐寅来到山门前,指了指一箭河:“那一佩剑女子说,要沿着西施当年足迹走。随后,她们就到山下,雇了小船由一箭河驶入太湖去了。”
“呀,谢谢长老——”唐寅不顾一切地奔下山去。老僧喊道:“解元公、你、你——”
正巧祝、文二人闻声到此,茫然不知所以,只好先食素面,再将信函读给大家听过,一一签字,由祝枝山请牛盼坡老爷从官邮之路递往京城。
消息迅即传到桃花坞,秋香惊惧不已:“呀,这、这太湖三万六千顷,西施已死两千年,他到何处去寻,何处去找啊?”小红忙送上香茗:“小姐别急。”秋香问道:“阿兴去了几天了?”小红掰着指头算了算:“整十天了。”
在红菱村休憩了几天,九娘结交了不少朋友,懂得了不少吴越风情、湖滨习俗,心中颇感愁消兴起,但吴中胜景尚未游遍,于是雇阿喜再次出游。这日来到邓尉,三人弃舟登岸。锦儿问道:“这儿与西施有什么关系?”
阿喜胡编道:“当年范大夫带着西施逃到这儿,突然越兵追来,正无处藏身,地上忽地冒出数百棵梅树,伊笃终于逃出去哉。二位看,这梅树快要开花哉!”
“你这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阿喜故意不高兴,撇了撇嘴:“叫絶勿问絶要问,说仔又勿相信。勿信絶去问唐伯虎。”
九娘告诫说:“以后不许再提唐伯虎,你只说西施和范大夫。讲得好多给,若再讲唐伯虎就扣钱,你要记清了。”
阿喜:“哎,如此请上船。”
春阳当头,暖洋洋。微风习习,湖面如镜,阿喜驾舟徜徉于太湖上。阿喜心想:格两个
女人,哪亨听见仔唐伯虎就勿高兴,阿是认得伊?对伊有意见。哼,偏要触触絶个霉头格。于是拉开嗓子唱起山歌:“女人家谈虎脸色变哎——”
锦儿低着声音:“小姐,他变着法儿骂我们哩!”
阿喜那嘹亮宽阔的声音刮过湖面,远处却起了回声,不知是湖中的山,还是水上的浪起的作用。只听他唱道:
〖GK2!〗〖HTF〗不能唱得不对路,
今日不唱恶虎饿虎雌老虎,
唱一支风流老虎风流歌。
〖HT5”,5SS〗锦儿一听,对九娘说:“不让这船家讲唐伯虎,他却唱起来了。”
“听他唱些什么?”九娘兴致盎然。
阿喜唱道:
〖GK2!〗〖HTF〗“去年中秋前夜絶坐船头,
出钱向我把山歌求。
唱一支爱秋香银子一钱六,
再唱银子加倍收。”〖HT5”,5SS〗
九娘问道:“你唱些什么?”
“想听?”
“唱呗!”
“不扣钱?”
“也给一钱六,不准唱唐伯虎的名字。”
阿喜一听眉开眼笑:“好格!那日晚上,月儿圆又圆,华府大船就停在前头,解元公看中了那船上的小姐叫秋香的,这风流虎点伲格歌,二位听好仔——”于是把风流公子爱秋香的自编山歌又唱了一遍。唱好十分动情、动听。
锦儿讥笑道:“你还真的能编能骗,后来呢?”
“后来啊,听得船上的秋香小姐来了火,一盆水泼了下来,呒没淋上伲唱歌格,淋仔唐伯虎一身……”
“一钱六两扣了。”九娘悻悻然,心中气闷,我怎么就逃不脱这冤家的圈圈啊,说有缘却无缘,说无缘又恁地有缘。无量寿佛。
阿喜一听扣了一钱六,心中不快,再看看这女人似有心事。心想:奇怪,又想听又怕听,这女子跟唐伯虎啥关系介?”
见日已偏西,阿喜拿着一根尺余长的竹管伸进陶制小灶内吹着,顿时火苗旺盛,一听这女子吟诗,插话道:“现在既无花,又是春寒,可经絶这一说,眼面前好似满目绿水鲜花,好比唐伯虎……唷,该打。”
锦儿失声笑道:“你怎么就离不开唐伯虎?”
“扣钱扣钱,不说啦。”
九娘果然是既怕听又想听:“你说吧,说得好免扣。”
阿喜卟哧一笑:“又不扣了?”
锦儿也觉小姐心中离不开这只虎,催促道:“别笑,说吧!”
“那晚,他腹中饥饿,看着我盛给他的一碗糙米饭,一碟臭冬菜,他捂着鼻子吃不下。我说,絶只要想,这一口是熊掌,这一块是鱼翅、鲈鱼、红烧狮子头,准满嘴生香。唐伯虎果然吃仔个碗底朝天精打光。”
九娘、锦儿不由吃吃笑起来。阿喜顺手送上饭菜,大声嚷嚷:“熊掌到、太湖银鱼到哉!”
小舟荡漾,饭光菜尽,已是斜月横陈,星光点点。九娘吩咐道:“回红菱村,明日再出来。”
渐渐地日落月出,橹声咿哑,湖水拍舟,微风轻吹,颇有寒意,小舟向红菱村划去。突然,远处螺号声声,十数只小船,多桨并发,飞也似地冲了过来,渐渐地看见了人影幢幢和大刀的闪闪寒光。九娘锦儿一惊,早嗖地一声拔出佩剑。阿喜呵呵一笑:“二位别慌!”只见他双手并拢,打了个唿哨,一声尖叫声划破夜幕下的湖面。说也奇怪,小舟上的人挥手向阿喜摇了摇,飞驶而去。见有一个满面虬须的人,站立船头。
这时,阿喜往前一指,只见前方一艘大船,正扬帆行驶。那十数只小船,直扑大船而去。
“他们是土匪?”
“他们都是好人。”
“快,向大船驶去。”九娘语气坚定,不容违抗的口气。
“你们想送死?”阿喜好心地以吓代劝。
锦儿一晃佩剑:“赶上去有赏。”
阿喜无奈,嘴里仍在嘀咕:“唐伯虎可不这么干啊。”
锦儿喝道:“少废话。”
这时,小船上的人已登上大船,大船上十多人也各操起棍棒刀叉,互相厮斗起来。那虬须丑汉骁勇异常,连伤数人。阿喜被逼驶近大船,锦儿早飞身上了大船,帮着大船上的人,抵抗湖匪。忽听一阵女子的叫喊声划破长空,九娘喊道:“阿猛,你还想见你的亲娘吗?”
阿猛一声惊叫:“啊——”睁眼细看,眼前站的女子,正是红菱村头所见、画店所遇的那位女子。他陡地举起两指,唿哨一声,众匪纷纷下船,飞驶而去。九娘、锦儿相视一笑,正欲下船,忽听舱中有一男子高喊:“九娘小姐,徐经在此叩拜救命大恩。”九娘细一辨认,果然是徐经:“原来是徐公子!”徐经立起身来,走近一步:“徐经已弃官就商,愿效范蠡大夫,作一个陶朱公。”
九娘:“祝你日进斗金吧!”
徐经站在船舷边,高声问道:“伯虎兄可在?”
九娘高声答道:“他能跳楼避你,难道今日太湖上还肯见你吗?”
阿喜惊诧万分:“你们都认识唐伯虎?”
“别多话,回红菱村。”
夕阳火红,太湖上空腾起一线紫红色的光柱,湖面泛起金光一片,几十艘渔舟正在归港。
舟子:“这上面有座龙女庙,客人要不要看看。”
一听是龙女庙,唐寅忙弃舟登岸,踏着暮色,走至庙门前,陡然想起与秋香的初次相见,他重又站立于那日原位上想像着那时秋香的举止神态,不觉甜甜地笑了起来。自己三上龙女庙,如今却为寻访九娘而来,伊人何处?心中又惆怅凄楚起来,蛖,再求求龙女菩萨吧!目之所及,忽然发现庙门上方“龙女庙”三个金字已被铲去,心中诧异,忙伸手叩门。本以为是当年的老僧,谁知开门的竟是一个年轻的带发女尼,唐寅转身欲去。女尼劝道:“施主既来了,也是缘分,何不随喜一番,瞻仰龙女风采。”说着进内捧出一杯茶来。借着暮色,唐寅细一看,这女尼似曾相识,正茫然间,大殿上已有另一女尼焚香点烛、敲起木鱼来。唐寅随着女尼来到大殿,只见那敲木鱼的尼姑,僧帽压至眉心,俯着头,不见真面目,便随着磬声,下跪叩首。口中默默祷告:“龙女菩萨,那晚托梦赐我松墨一担,为何不明说我与徐氏女二人婚姻不能到头,害得我二人合而又分,伤心、痛苦,至今徐小姐不知失落何处,虽然我和她不能再聚,可一夜夫妻百夜恩,唐伯虎怎不想念,怎不为她担心。菩萨,那晚你该明说,不该打哑谜呀,菩萨——。”唐伯虎竟然流下泪来。谁知耳边传来啜泣声,忙抬起身子,殿中惟有女尼在侧:“呀,适才曾有师太在此击磬敲木鱼,她何处去了?”
女尼只不回答。二人走至天井中,唐寅喝着茶:“几年前我曾在此住过一夜,有位长老可在了?”
“他已圆寂了。”
“庙门上方的龙女庙三字为何被铲去?”
“有人恨龙女,这龙女金身,迟早要迁走,因此毁去。”
“阿弥陀佛,现在哪位高僧在此?”
“现改为尼庵了,慧如法师在此主持。”
“恳求一见。”
“外出化缘了。施主腹中饥饿了吧,你在厢房稍坐,贫尼去下碗素面来。”
看着走去的女尼,唐寅心想:这一女尼,极似阿菱,难道徐艳容在此出家了吗?
唐寅估猜得对,徐艳容历经磨难,美梦一一成为泡影,一时万念俱灰,恰好老僧病故,便带发修行起来,能维持多久,她自己也弄不清楚,痛定思痛,已彻底否定了三有丈夫的梦想。所以也曾幻想有朝一日,唐伯虎迎她回去。今日一见唐伯虎到来,自以为希望将成现实。适才唐寅祷告之词,她记住了一夜夫妻百夜恩那段话,“不能再聚”四个字却没听进去。一听阿菱说要给唐寅吃面,忙走至厨房亲自动手,精心下了一碗素面,一面潸然泪下:“他怎知道离她而去的夫人在亲手给他下面唷。”阿菱一旁劝道:“小姐别哭了,待阿菱以言探之。”
唐寅从阿菱手中接过素面,品尝起来:“呀,美哉、斯面也!呀,请问师父,近几日可有二位北方女子来此烧香求神么?”
阿菱摇了摇头:“没见过。施主适才在神前祷告,曾有一夜夫妻百夜恩的话,若是这位前夫人现在改了过去的主张,还能破镜重圆吗?”
唐寅惋惜地摇了摇头:“我与她爱过怨过,但没恨过。可现在晚了,祝她交好运吧!”
话音未落,只听一阵女子碎步声,哽咽着疾行而去。
唐寅大惊:“深夜怎有妇人在此啼哭?”
“解元公,我是阿菱。”阿菱脱去僧帽。
啊,果然是艳容在此!唐寅猛地推开门向哭声追去,口中呼喊着:“艳容、艳容……”禅堂门闭,唐寅敲门,高喊着:“艳容,你怎么能走这条路啊!”
禅堂内的诵经声、木鱼声,由低而高,由慌乱而渐渐清晰、坚定。
阿菱哭道:“她绝望啦!劝不回啦!”
唐寅无力地:“不,不,要劝她回头。”到底怎么劝、谁来劝,劝了又是怎样的归宿,他了无所知,仅是出于他善良本性的冲动,一种天赋良知的渴望。
阿菱哽咽着:“徐员外已决定,带着小姐迁回浙江老家。这龙女庙本是徐府家庙,也将拆去……”
唐寅默然无语。
桃花坞蛱蝶斋内,秋香心绪不宁、坐卧不安,她时而踱步、时而坐下。本想夫恩妻爱,度此一生。突然意外的事件袭来,九娘无踪,丈夫不知去向。他们不能团圆自己总觉良心不安;让他们团圆,却又天涯何处觅芳踪呢?经过一段时间的彷徨、思索,她心中陡然一亮,派出一名丫环,日夜在“奇丑奇美画店”门口守候,有画就能牵住九娘。想到此,她的心中稍安了些。
这时,阿盛突然奔了进来:“夫人、夫人,江阴来了个掌柜的,自称叫徐经,要拜见大爷。”
“徐经?不是那个骗大爷写考卷,又出卖大爷的骗子么?去,说大爷不在,不见。”秋香断然拒绝。
桃花仙馆门外,十几个僮仆,把礼盒、礼担放成了一条边,一匹肥马系在树下。徐经身着员外服,富贵气十足。前夜的事让他犹存后怕,太湖遇盗,但无意中见了九娘,顿时想起了唐伯虎,他本拟杭州回来再登门叩见,现在他改了主意,这件心愿未了,总觉寝食不安。来到苏州,当他得知唐伯虎现在的妻子乃是华秋香,而非沈九娘,不禁疑虑顿生,有些扑朔迷离起来。这时,只见阿盛奔跑而出:“回客人的话,大爷日前出门,数日未回,得罪了。”
徐经以为是托词:“解元不在,就拜见夫人。”
阿盛复又奔进:“夫人夫人,客人要见夫人。”
秋香脸生愠色:“去,就说夫人不见外客。”
阿盛复又奔去:“夫人不见外客,你请吧!”
徐经拿了碎银子塞给阿盛:“去对夫人说,客人不见不走。”
秋香火了:“让他等吧,不见!”
阿盛奔出苦着脸传话:“夫人说,让你等。”
徐经一跺足:“好,等他个三日三夜。”
阿盛只好又走进来:“客人说要等三日三夜,这可怎么办?”
秋香稍一沉吟:“去,请他候着!哼,我倒要看他耍什么招数。”她忙着整妆换衣,然后在学圃堂端坐。不一会儿,只见一人裸露上身,手执短杖,快步来到堂前扑地跪下,举杖过头,惨然惊呼:“唐氏列祖列宗神灵在上,唐夫人在上,江阴徐经,昔日曾骗取唐伯虎文章,又私下诬他考场作弊,致使解元蒙冤入狱,辱没了唐门家楣,毁了解元大好前程,徐经实乃千古罪人。今日负荆请罪,任凭夫人重责……”至此,已泣不成声,又以头触地,梆梆有声,竟然血溅于地。
秋香始而愤恨,继而为其情所感:“阿盛,快快扶起徐员外,为他穿衣、奉茶。”
徐经:“夫人,打了,徐经方起。”
秋香:“员外请起身讲话。吾乃伯虎之弟仲虎。他委实因事外出。有什么不到之处,待家兄回来再说。阿盛,快快扶起员外。”
徐经流着泪站起,穿上家人送上的衣服,春寒料峭,已冻得涕泪交流:“徐经自被逐出京城,弃笔从商,倒也财源不竭。但内心之恩恩怨怨牵肠挂肚,恩不报、怨不消,心如火焚,难以安宁。请问仲虎兄,沈九娘小姐可在?”
秋香一惊:“她在京城不是已经被逼遇难了么?”
“不,前夜徐经在太湖遇盗,幸蒙小姐主仆奋身相救,难道沈小姐未曾来此么?”
“呀”秋香惊喜地,“请问徐员外在何处见到沈小姐的?”
“茫茫太湖,又在夜中,说不确切,大概在西山以西湖面。”
“她乘的小船,还是大船?”
“一叶小舟。”
秋香舒了一口气,乘小舟非远行之态,说明她仍在太湖附近羁留:“谢谢徐员外,沈小姐日内会来桃花仙馆的。”
徐经不便多问:“听说程默还乡,对解元有无无礼之处?”
“家兄正为此忧虑呢。程默返乡后因行为不端,颇受乡人冷遇,近日已私下去信江彬,密告苏州士人,尤对家兄诸多诬谤。”
“哼,这种无耻小人,乃解元京城蒙冤的祸根,如今又阴险害人,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徐经会雪耻报仇的。待令兄归来,徐经再来打扰。”说毕施礼告辞,复又回身:“一些薄礼,伏望笑纳。”返身一招手,十数家人挑着、提着礼品放置院内,躬身而退。
秋香看着徐经的背影,细细掂量起适才他的举动、言语,委实真情流露,而非矫情虚伪,觉得此人与程默不能同日而语。刚卸去男妆,阿兴奔了进来:“夫人,许大婶来了。”秋香忙疾步迎出,只见许大婶一头白发,由阿兴搀着走了进来:“这位是伲新夫人华小姐。就是伊派我请絶老人家来格。”
秋香躬身一礼:“大婶儿,一路辛劳,快快请坐。”
许大婶看着秋香,看着看着忽地放声大哭起来:“我那小姐命比黄连还要苦十分呀!都怪我这老婆子,事情没弄明白,就告诉阿兴,九娘被逼身亡……”她忽然觉得此话不妥,“蛖,我胡说些什么呀。只怪我那小姐命不好,她和解元有情分没缘分啊!”
秋香一听,觉得这婆子蛮精明,像一个开旅客的老板,忙上前为她拭泪:“大婶莫哭,解元已去四处寻访,不日当可与九娘小姐平安归来,你且放心住下。我这儿没有一个老人,你老人家以后就是桃花仙馆的大管家。我们那儿还有一爿店,大婶有兴趣,也可到那儿当掌柜的。九娘姊姊一回来,我们全家就团圆了。”
这番温存体贴的话,感动得许大婶热泪横流,扑地下跪,被秋香抢先挽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