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唐伯虎啼笑九美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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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起,管家飞步来报:“无锡知县裴天觉来拜。”太师心中未免一惊,雪夜来访,必有急事,忙离座来至吉甫堂。只见今日的裴天觉,恭敬之中蕴含着兴奋、希冀,一见华鸿山走来,趋前一躬:“打扰恩师,多有得罪。”

落座后,华太师面带狐疑:“县台雪夜光临,何事如此紧急?”

“禀太师爷,宁王叛乱,皇上御驾亲征,一举擒获叛王,如今驻跸石城,下旨搜捕乱党。据说,苏州唐伯虎亦在名单之中。”

“唔,是据说,而非实有其事吧?”老谋深算的华太师捕捉住“据说”二字,加以反诘。

裴天觉稍一乱神,镇定了一下情绪:“不日圣旨即到——”

“皇上英明,唐伯虎如是乱党,理应严惩!谢谢贵县专程相告,夜渐深了,请早回县衙吧!”

“不,学生的意思是——”

“嗯,请明言。”

“贵府的那位书僮华安,不仅学识过人,且进府时间正与唐伯虎逃离苏州时间相接,委实可疑。学生提请恩师,切勿放华安离府。”

“贵县的意思,华安就是唐伯虎了?”华太师意在反诘,但内心不由一惊,这裴天觉所疑亦属有据而言。

“学生还在追查中。”裴天觉之言颇有些逼人。

“哈哈哈,贵县多疑了吧!”看着裴天觉那盛气凌人之态,华鸿山突发大笑:“今日上午,唐伯虎的两位挚友祝枝山、文征明也曾怀疑华安即是唐伯虎,可二人亲见华安后,摇头叹息而去!”

裴天觉一愣:“这——”

“老夫二儿媳乃唐伯虎表妹,数月来均未生怀疑,贵县只见一面,怎倒多疑起来了?哈哈哈!”华鸿山见裴天觉气急败坏,心中顿生厌恶之感:“贵县想立功升官,其情可谅。但未必在这莫须有三字上做文章!送客!”

裴天觉似斗败的公鸡,躬身向外走去,忽又转身:“恩师请稍待,学生再赘言一句,圣旨未下前,务请留下华安,不然,学生在皇上面前不好交代!”

“哈哈哈,好精明的县太爷!”华鸿山用笑声掩饰着心中的惊惧。对华安,他也早就有怀疑,那日重九登高归来,在那幅观音像前,他就陡生疑窦,发出“华安诗书画艺件件皆精,奴仆之中,怎会有此奇才”的疑问,当时,忽然瞥见二儿媳面露惊讶之色。后来祝、文二人来访,言谈举止神色之间,亦多有疑窦。难道华安果然是唐伯虎不成。待裴知县走后,华鸿山带着满脸的惊惧、疑虑走进紫薇堂。华平已将情况禀报太夫人,众人正心情紧张地等待着太师。现在一见太师脸色严峻,大家心里不由更加沉重起来。惟有秋香这时反显得分外的冷静,凛然鹄立。大厅里一片缄默,惟闻华太师的朝靴橐橐之声,来回踱步。这声音犹如重锤,一锤锤敲击在大家心房,更增添了几多惊骇,几多疑惧。

华太师猛然停步:“春香,去传华安。”华鸿山忘记华安已成了康先生。

唐寅在书房中,早有华平告之恶讯,众人劝慰一番,也已散去。他思前想后,骤然哀呼:“秋香秋香,我害了你也!早半日,与你无涉,我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这迟了半日么,秋香,牵连了你,唐寅虽九死难赎罪孽了。”

突然,春香急急呼叫而来:“华安,华安,太师请你,快、快!”

唐寅始而惊恐慌乱,走出书房,已渐渐镇定,面对漫天大雪,猛然想起父亲的遗嘱:“啊,风风雨雨清白体,堂堂正正手艺人。对,我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重入天牢何须惊!”

紫薇堂里,一片肃穆冷峻之气。唐寅镇静地行礼:“华安叩见太师、太夫人!”

华太师严肃地:“华安,你今天说真话,你到底是康宣还是唐寅?”

唐寅认真庄重:“小人乃是康宣。”

除了冯玉英、秋香二人仍心如倒悬外,其他的人都松了口气。可没等大家喘过气来,唐寅续说道:“不过,小人仍是有罪之人!只因小人来府时间恰如裴知县所云,与唐伯虎离家出逃时间相接,又因长得与他有几分相像,再加之这害人的书多读了几本,倘官府寻不到唐伯虎必将华安治罪。到那时,华安将冒名顶罪,如此一可免更多的无辜者罹难,二可免相爷遭受牵连!”

华太师忽然捻须而笑:“嘿嘿嘿,你把老夫看低了。二贤媳,你说,他可是你的表兄?但说无妨,一切由老夫担戴!”

冯玉英见表兄如此从容,便也定下心来:“华安自是康宣,非我表兄。倘日后错定华安为唐伯虎,媳妇愿以庇护叛逆、欺骗公爹之罪入狱就刑!”

太夫人忽地失声哭起来:“只可怜害了我那小秋香了哇!”

秋香这时却滴泪皆无、神情肃穆端重:“不,母亲,是你们二老哺育了我,秋香结草衔环,誓当图报。华安若是唐伯虎,儿愿随他上刑场;华安若是被迫冒名顶替唐伯虎,儿愿随他上天堂。这样的才子若被冤屈,真是世无天理了!”

华太师慨然而叹:“今日这紫薇堂内,弥漫着一股浩然正气。华安啊华安,你是唐伯虎也罢,不是也罢,想我华鸿山一生耿直,连你这样的正直文人也保不住,有何面目见世人。华平、华吉,准备快马,连夜驰赴南京,持我书信,叩见梁储大学士!”

华平、华吉听得吩咐,在二门外高声应答:“是,遵命!”

春、夏、冬三香早拿来文房四宝、磨墨伺候,华鸿山伏案疾书。

唐寅看了看秋香,心中骤然生起一股负罪感,他向着华鸿山顿首而拜:“华安谢太师大恩大德……”话音未毕,已跃起身,疾步奔出。

“华安——”随着一声撕心裂胆的呼喊,秋香追出紫薇堂。是由于唐寅的口气决绝?是由

于他脸上露出的绝望之色?还是秋香本人的过度担心,使她顿生唐寅此去必将无回!

紫薇堂一片沉寂、凄凉、紧张的气氛。华平、华吉已经上马,急骤的马蹄声传来,如鼓点一样敲打着人们的心头,空气更加凝重、沉闷,人们深感有些窒息!

北风呼啸,大雪纷飞。唐寅奔进书房,将门关上。秋香稍后赶到,双手拍门:“华安哥开门,开门。”

唐寅在房内躬身一礼:“在下带累姊姊,虽九死而无法补偿,你,你回去吧!”

秋香继续捶门:“华安哥,你可知残菊枝头抱香死,芭蕉虽枯心尚活么!你别低看了秋香!”

“不不不,秋香姊,我本不速之客,谁知将你坑害。九娘已死,青鸾早夭,我怎能再欠下你的风流债,你本无辜,必有后福!”

秋香更激烈地捶打着房门:“华安哥,你讲什么后福,秋香遇上你就是福。我本一弃儿,无父无母,自幼为奴,枉活了一十八岁,只等着主人降恩,赐一奴才为婚,了此一生。秋香岂不枉生了一副花容月貌,白长了一颗慧心和满腹才情,只能是虽生犹死。谁知上天有眼,降下你这如意郎君。重阳那天,你在花园内筑坟哀悼,方知你才貌既属上品,且用情专一,品高质洁,一颗心即已交托于你。华安,有了你,我即便立即死去,也是虽死犹生。开门,开门!”

唐寅听了,激动得泪洒衣襟:“你是位玉洁冰清的女子,华安却一生坎坷,让你受苦,我将要悔恨终生的。秋香,我不能害你啊!”

秋香悲愤地叩着门:“华安,难道你忍心让我受这寒风刺骨、大雪扑打么?”

“呀,秋香姊,你要三思、再想再思,请速速回去!”

“你再不开门,秋香将血溅花台!”

“你、你,你万万不可啊!”

“开不开?”

“这——”

只听乒地一声,秋香以头撞击格扇门。唐寅一声惊呼,猛地打开格门,秋香正二次撞门,身子前扑欲倒,唐寅急忙拥入怀中:“啊,血、血——”他忙扶秋香坐好,一面擦去血渍,一面动情道:“秋香妹妹,一日知卿美,二日识真情,三日更知卿卿玉洁冰清真性情,你怎能随我入污泥、下沼泽呢,你还是去吧!”

“不,不论牢狱刑场,只求与你同生同死,决不分开!”秋香斩钉截铁之语,掷地有声。

“妹妹实乃至纯至美《九美图》中人唷!”

“《九美图》?”

“是!妹妹请坐好!不管近日是祸是福,是死是生,我要尽我最大努力,为妹妹绘下肖像。我若遇不幸,妹妹见像如见在下……”

秋香玉手捂住唐寅之口:“不许说这不吉之言。我来重新生起火炉,为你磨墨!”

室外雪舞风吼,室内炉火熊熊。然而,唐寅是怀着易水壮别的心情为恋人画像,被一种绝笔的心态所笼罩,与在碧藻轩为青鸾最后画像,有同样的感觉。秋香意识到这一点,暗想道:异日随郎同赴死,留下肖像在人间,总算不枉人间走一遭了。她极力克制住内心的痛苦,让血泪在心中流淌,却力求面容平和、松弛!

难熬的两日两夜过去了,偌大个华府,人们走路时惟恐发出响声,说话低声,做事迟慢,听不到一丝笑声,看不见一张笑靥。在风与雪、焦急与沉闷中,人人都似乎瘦了、黄了,连头发似乎都白了几许。

这日,风弱雪止,华平疲乏地催马疾驰回到东亭,人已近乎昏厥,被人扶至吉甫堂。华鸿山急步由内走出,问道:“你先说一个字,是吉?是凶?”华平却断断续续地:“非非吉非凶。”这可难了,忙命人为他擦汗、灌水,好一会儿方渐渐缓过气来:“太、太师爷,有个吏部官员叫程、程默的和其他几个人力主、主将唐、唐伯虎列为叛、叛党。”

“后来呢?结果呢?”华太师急不可待了。

“朝中许多大臣都奏请开释。梁大人说,明天江西剿灭奸王叛乱的王守仁大人将有新证呈送皇上。”

“是好是坏?”

“小人不知。梁大人将华吉留下,一有消息,立即飞马来报。”

华太师心急火燎地来回踱起步来:“这可令人悬心啦。”正焦急间,仆人急报,无锡县令率差役求见。心中骂道: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的小人!忙平平心气,整整衣冠,理理三绺胡须,在太师椅上端坐,方挥了挥手,吩咐有请。稍停裴知县率衙役数人走上。

华太师不由怒气冲冲:“相府之家,非奉旨衙役不得入内。你是不知?还是明知故犯?”

骄横气盛的裴天觉被兜头泼来一盆冷水,颇为尴尬地斥退衙役:“回太师的话,学生命人去苏州细查,并无康宣其人,故贵府华安定为唐伯虎无疑,为解恩师之忧,特来将唐伯虎带回衙内鞫审。”

华太师冷冷一笑:“贵县审案取证就是如此草率武断么?即使无有康宣其人,怎么,就能定华安为唐伯虎?”

“下官还有下情……”

“哼,朝廷至今并未定唐伯虎罪名,你怎敢逮捕无辜的大才子,难道不怕圣上怪罪么?”

“学生是怕……”裴天觉口虽嗫嚅,双眼却闪着邪恶的凶光。

华太师义正词严:“你怎敢将无辜之人的鲜血,为你的升官铺路?”

“恩师言重了,学生此举只是为了给恩师分忧,并无他意。”

“哈哈哈,贵县想升官未免太急了些。我已和梁储大学士商定,三日后送康宣去南京,交由梁大人面审,不劳贵县费心了。要不要老夫在梁大人面前为贵县的升迁,美言几句?”

裴知县一听要将康宣送给梁大人,心中恼恨,懊丧,失望,却又无可奈何,不由支吾道:“不,不不,谢谢恩师,啊、不——”

话未说完,一阵马蹄声,如秋风落叶,横扫而来。华吉奔进:“太、太师爷,信……”太夫人闻声早派出两个丫环前来细听动静。由于华安的人缘好,华府的一应男仆担心华安的安危,早各找合适的位置隐蔽窃听。只见太师双手颤抖拆信、捧读,忽然发出一阵大笑。众人不由一个个引颈凝神。只听一阵笑声过后,华太师朗声说道:“这个唐伯虎果然是个风流才子,文人雅士,想不到冒出了个大脚黑婆娘来,引得万岁爷捧腹大笑,啊,趣人趣事,哈哈哈!”

这“大脚黑婆娘”的故事一下被传遍全府上下,人们互相调笑着、嬉闹着,几天来的恐慌、焦躁变为欢乐、喧闹!冯玉英拉着秋香低声戏谑道:“表嫂,追查追查我那表兄,这大脚黑婆娘在哪儿?”秋香脸一红低下头去。蜗居书房的华安,一日三餐由王好比、石榴送来。他时而俯身为秋香肖像修饰点染,时而搁笔沉思,这时“大脚黑婆娘”的议论之声传来,他不禁愕然,愣住了……一个人影儿陡地从南昌东郊小庙中清晰起来:多有远见、有深虑的王秀才呀!原来王秀才早有唐寅可能被叛王牵连的担心,所以请唐寅书写了念家内容的条幅,宁王叛变后,秀才就托在王府当差的亲戚将条幅贴在了碧藻轩内,被王守仁查获上奏。

唐寅暗自庆幸,正衷心感激王秀才,华平呼唤而来:“华、华,——不对,康,咳,解元公,相爷有请!”

唐寅特意换上奴仆之服,急行至紫薇堂跪伏于地:“唐寅隐身相府,骗取太师信任,身犯欺主之罪,请太师降罪!”

冯玉英迅急离座,跪于唐寅身旁:“媳妇欺骗公婆,请求治罪。”

秋香也紧接着跪伏于地:“秋香有罪,伏乞严惩!”

“哈哈哈,骗的好,瞒的好,快快请起!”待三人立起,华鸿山说:“观音像画成之时,老夫即生疑窦,不想果然是解元公!”

太夫人说:“解元公,为何不更换学士服,这样穿戴,太委屈你了。”

唐寅刹时双目润湿,跪了下去:“让唐寅再行一次奴仆之礼吧!一谢收留避难之德;二谢恩师大人甘冒天大风险,救学生于水火之恩;三谢赐小姐为婚之情,学生唐伯虎叩谢太师、太夫人再造之恩!”

华太师喜悦地:“叫一声好听的!”

“小婿叩谢岳父母大人福安!”

“不过梁大人信中说,那个叫程默的还不死心,意欲加害于你,要老夫提醒解元注意。”

唐寅应道:“小婿谨记。”

太夫人乐呵呵地道:“为我女儿找了个解元女婿,老身也放心了。我看选个吉日,给他们完婚吧!”

三日后乃黄道吉日,这件三笑留情,却又遭逢恶浪巨涛灭顶之灾的美满姻缘,终于在喜乐声声、红灯高挂,杯觥交错,笑语喧哗声中完美地有了结局。

洞房花烛夜,唐伯虎、秋香久久地互相凝视着,似乎在回忆龙女庙之邂逅、阿喜的歌唱、中秋吟诗、备弄相遇……那一幕幕甜蜜、温馨、辛酸和惊骇,渐渐地,秋香猛地发现唐寅双眉微皱,忙惊问道:“想九娘了?回到苏州,头件大事,去坟上祭悼她的香魂。”

“好妹妹,你真贤德。可是——”

“有什么你就说吧。我为你分忧。”

“就要双双回转苏州了,可那雌老虎仍霸占着桃花坞,我怎能让你住在吴趋坊!”

唐寅是多虑了,徐艳容这时已匆匆迁出了桃花坞。

祝枝山、文征明乘船从东亭回返苏州,咿哑橹声中祝枝山笑道:“文老二,你既与小唐见了面,何必不把好人做到底,做了好事,反倒成了无情人。”

文征明叹:“我也说不清,不见他真想他,见了他石湖那件事就在心里堵得慌。蛖!我知道我这脾气,你莫劝我,自会慢慢化解的。有件急事,祝兄想过没有?”

祝枝山眯着眼:“你是说徐艳容。”

“是啊,一个不走,一个要进,总不能让这三笑姻缘的新人成了野鸳鸯。”

祝枝山无奈地叹气:“一边是我的媒人,一边是挚友,难矣哉。”

二人相对无言,相邻而卧,一觉醒来,已到苏州,远远只见码头上有两个差役往这儿看着,也没当一回事,及至上岸,二差役上前一躬:“二位寻到唐解元了吧?”

祝枝山心头一惊,拿出单照,照着差役,原来是张彪:“向他要画?”

“不不不,宁王败了,皇上能放过他吗?”

“徐知府为奸王供应粮草,也是奸党,日前逮起来啦。”另一差役神秘地说。

祝枝山方懂得那年徐知府向上报荒年,向下催逼百姓缴粮草的原因,不由冷冷一笑:“府衙无官,二位操什么心?”

“二位不知道,京城刑部的什么官叫程默的,也是苏州人,派人来啦,要贾知县抓拿钦犯唐伯虎。”

“在船上,快去,别让他借水遁逃避。”祝枝山拉着文征明自顾走去,担心地:“真是过了滑油山,又到奈何桥,小唐命真苦啊!”

“但愿这位华鸿山爱才、护才,帮他脱此大难。”文征明心情沉重起来:“徐艳容这女人既讨嫌又可怜,设法让她快点离开桃花坞,别找不着小唐,拿她垫背。”

祝枝山一到家,忙与赵秀英紧急磋商后,云里仙子立即一乘小轿来到桃花坞,她一下轿,早有两个差役吆喝道:“干什么的?”

赵秀英摇动着伞:“唐伯虎败啦,这桃花仙馆我买啦,画押签字时,请二位来喝两杯。”

差役叹了口气:“?,人不能败,一败,树倒猢狲散。”

赵秀英进了学圃堂,徐艳容一见十分欣喜:“解元有下落了?”

“姨娘赶快逃命!”

“逃命?”

“宁王兵败,可能牵连唐伯虎,门口已有差役监视。快走。”

徐艳容突然放声大哭起来:“我又成罪犯婆了哇!”

“更糟,是要坐牢、甚至……不过,你既已与他分离,与你无涉,这是你的休书。”

徐艳容接过休书,浑身颤抖起来:“我好命苦啊!”

“不,你的命本来是甜的,家财豪富,花容月貌,还嫁了个大才子,苦什么。可你想得太甜,这才反觉苦了。”

“这——”徐艳容忽然奔到院内,左顾右盼,恋恋不舍,猛然一跺脚:“我恨唐伯虎,他毁了我的一生,让我空做了一场美梦……天、天不长眼啊!”

“慢!”赵秀英急呼:“拿这把伞遮住脸,有人问购买桃花仙馆可曾谈妥,你只说明天再谈。快走!”看着姨娘凄然而去,心想,“到这时候,她还念念不忘她的美梦,真是由迷而痴了,可怜!”

唐伯虎与秋香新婚这天,京城郊外运河码头上,一艘大船正待启航。沈九娘处理完家中所有杂事后,了无后顾,买舟南下。她这时显得特别的神采奕奕,艳丽惊人,正手挽许大婶,立于船头,心中浮想联翩。锦儿着男装佩剑立于她身边。岸上猛然有人呼叫:“姨妹!”三人回首,只见马公子狂奔而来,喘息未定,一躬到底:“姨妹,谢谢你去牢狱看望家父。”

沈九娘顿生怜悯之心:“姨父虽受程默陷害入狱,但家产并未抄没,可保贤弟生计无忧,好自为之吧!”

“适才在牢狱看到了苏州知府,他乃宁王党羽,他说,唐伯虎在叛逆之列,那个混蛋程默正咬住他不放呢!”

沈九娘斩钉截铁地回道:“唐伯虎决不会附逆,此乃误传。”

马公子哀求道:“姨妹妹,别去了,咱俩在一起图个安宁吧!”

沈九娘冷然而对:“我与唐伯虎早已有约,此番便去完婚。此时不便,以后请来桃花仙馆游赏玩耍吧,开船!”

“慢慢,我还有话要说哩!”许大婶叫起来,“小姐,祝你一路平安,诸事顺遂吧!”许大婶话中包含着但愿唐伯虎未因误传九娘遇险已另纳新妇的意思,但九娘主仆并不知晓。沈九娘扶着大婶一步步从跳板上走下:“大婶,快把状元楼卖啦,到苏州来安享老福,再见了。”

大船缓缓开行,马公子哭泣着发狂似的追赶而去。许大婶解下头巾,不断挥舞着。她扑跪在地,求告上苍:“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千万别让唐伯虎另娶新妇啊!菩萨!”

船上,锦儿担心地问:“万一解元真的从逆了呢?”

沈九娘适才严辞回绝了马公子,可她心中却痛苦万分,忧虑愁烦:“那我的眼睛就真的瞎了,看错人了,好比杜十娘看错了李甲,我也会怒沉百宝箱的。”她停了停自我安慰道:“上次南昌来人,我已劝他快回苏州,他、他不会从逆的。不过——”

锦儿忧虑地:“不过什么?”

“即使他不从逆,那程默也难放过他的。天啦,伯虎,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唐寅在东亭镇耽搁了几近一月,一因太夫人舍不得秋香远嫁,二因唐寅放不下二位内弟的学业。妻子到手,甩手就走,也太绝情了。他一边教,一边千方百计寻得一位幼时的同窗,此人学识渊博,年少老成,因屡试不中,转而坐馆、数年来积累了相当丰富的经验。唐寅专程前往延聘,试教数日,果然得到华氏父子的赞赏。唐寅这才后顾无愧,打点回乡。华家陪送全套妆奁,四名丫环,并派华文、华武夫妇送至苏州,方才回转东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