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银狐之劫

他看上去十分安详,白皙的瓜子脸,泛着健康的红晕,挺拔的鼻梁上架着近视眼镜。由于脱去了病号服,换上了常便服,就显得非常精神,非常的领导干部化,这使他又恢复了信心。他的上身着一件浅灰色的银狐狸牌夹克衫,里面是洁白的鳄鱼牌衬衫,下着藏青色鳄鱼牌全毛西裤,脚上的皮尔卡丹皮鞋刷得锃亮。

当昨晚得知,他的体温指标全部都达到出院标准时,他就呈兴奋状态。临睡前不得不吃

了两粒安定,才睡了一个好觉。早晨醒来,他迫不及待地根据护士的嘱咐对自己进行全身消毒。他从混合着消毒液的浴缸中爬出来,擦干了身上的水珠,在镜子面前仔细地审视着自己的容颜,他不允许丝毫有损自己领导干部形象的瑕疵在脸部出现,有损自己大病初愈后的形象,比如鬓角上偶尔出现了几根白发,被他细心地拔去。他在下巴上刷上剃须液,仔细地修理着下巴,尽管下巴下没有几根胡须,他原本男人女相,他还是细心地刮了一遍。只到镜子里的形象使他确信自己年轻、英俊、充满着朝气,他才最后细心地将自己的头发梳理成了那种三七开的领导干部式的发型,并小心地抹上了摩丝,使发型定型。现在他头脸光鲜,器宇轩昂地走出盥洗间,他心中充满着自信,他将重返领导岗位。因为他这个病房已在今天清晨彻底地消过毒,他随身携带的用品也已消过毒,他今天要出院了,因为他已经完全康复了。

他坐在沙发里,似乎无所用心地在翻看一本杂志,这杂志很有点名气,不知是什么人,也许是前妻金星星托人带进来的。这是一本周刊,封面用大红的底色跳跃着一张清癯的脸。那是一张戴着眼镜显得很斯文的脸,那就是抗击萨斯的英雄钟南山院士,他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表情严肃。这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学者,周刊上的白色红框的大字写着“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就是这个学者揭露了萨斯在广东流行的真相。他实际什么也未看进去,他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当昨天隔离区的医护人员对他全身进行了周到而彻底的检查后,高兴地通知他:“殷国鹏,你明天可以出院了,快通知家人送一套干净的换洗衣服来。”他听了护士的话,心中不禁涌现一阵浪涛,我要出院了,这是真的吗?难道我已排除非典疑似了吗?好,形势很好。他在脑海中默默地构思着他出院后要干的事,首先他要状告那些不断地跟踪报道他这个所谓“非典疑似”的媒体,他屈指算了算有几家报社是一定要告的,比如《快报》、《时报》一类,无法无天的中央主流媒体主管的小报。他已把每天有关他的文章全部剪贴在一个小本子上,以备作为出庭时的证据使用。他要告他们侵害他的名誉权。他又扳上了一个手指头,这市防治非典办公室是不是要告呢?他有点犹豫。这指挥部实在是有点来头的,能不能告得动,他还没有把握。但是,就是这个防治非典的指挥部搞得他身名狼藉,搞得他的家庭,几乎到了破裂的边缘。连带着岳父母,对他都有极大的意见,是有点是可忍,孰不可忍呢!不告他娘的防治非典办,实在有点心有不甘,暂时算上吧。

他给妻打了一个电话。当他兴奋地将他即将出院消息告诉妻时,妻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热情,态度甚至冷冷的。对方的问话有点冷冰冰的:“殷国鹏,你有什么好高兴的,就因为你得了那个非典疑似,搞得我们全家不得安宁,你在外面干的那些好�事。”〓��“你也不了解我,你也相信外面的那些流言蜚语。”他痛苦地做着解释,而妻好像很不耐烦地挂断了电话。他有着某种不详的预感,这防治非典指挥部一定要告的,要不外面哪来这么多是是而非的消息,还不是里面的那些人添油加醋地将这些消息散布出去的。他咬咬牙将手指又扳上去一个。

“哟,小殷,你扳着手指头在算什么呢?”

“我在算算在这儿住了多少天?要花多少费用。”

“你就别费这个神了,政府为非典病人治病分文不收。”护士嬉笑着说。

“王护士,你别老是‘非典’病人,‘非典’病人的,我根本就不是‘非典’病人,连疑似都不是,你们这一草木皆兵呀,不仅害惨了我,也害惨了我的家人。”平常他对这个说话甜甜的嗲嗲的柔柔的王护士印象特别好,虽然厚重的防护服使她面目有点模糊不清。但从声音上判断,这孩子一定是个大美人,你瞧她那眼神多像刘晓庆呀,那弯眉毛和巩俐一个样。但今天这小丫头片子在我出院的时候再说他是非典病人,或者什么疑似的,他绝对不饶过她。

“哟,还搞了这么多剪报呀,做纪念呀?人家和你说话呢,殷国鹏,别过河拆桥呀,治好了你的病,就不认得我们这些小护士了?”

“你们治好了我的什么病?是肺结核,还是胸膜炎呀?”

“是非典疑似病例呀。”

“什么?还是非典疑似呀,我入院后三天症状就消失了,还疑似呀疑似的,你们成心要害我一辈子呢。”

“谁害你一辈子了,这出院通知书,病历诊断书上写得清清楚楚,是专家组的意见,又不是我的意见。”

“这专家组真他妈的混,他们自己搞错了,还愣说我是非典疑似。”他气呼呼地说。

“殷国鹏,你别胡说八道呀,你要相信科学,你入院是根据卫生部下发的非典疑似诊断标准下的结论,你出院也是根据卫生部下发的非典疑似病人治愈诊断标准做出的,不是哪个人心血来潮胡乱判断的。”

“不行,你们再不给我摘去‘非典’疑似的帽子,我今天也就不走了。”他气呼呼地说。

“怎么,你想赖在这儿不走了,我告诉你,这儿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从你的安全考虑,你还是早点出院的好,在‘非典’的病源未查明以前,你只能以‘疑似’病人治愈的名义出院,你瞧你手中杂志,‘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你懂吗?为了人民的利益,即使在这个非

常时期出现差错,你也得忍着,这叫顾全大局。好了,我不和你�嗦了,你赶快收拾收拾东西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免得交叉感染,今天我也得换班了,我已陪着你整整二十天了,我们本来十天一换的,为了工作我主动要求又加一个班次,儿子的样子都快忘了。”

他想,这小护士听声音蛮年轻的,还会有儿子。

他想想也是呀,这不是赌气的事呀,不走,万一交叉感染上弄假成真怎么办?他无奈地接过王护士递过来的塑料袋,里面是他在病房用过的东西,已全部经消毒处理。王护士还递过来一套隔离服。在小王护士的帮助下,他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了起来,最后他带上眼罩。在护士的带领下,他像是一头笨拙的熊被带出了隔离区,来到了消毒区,医护人员和工作人员在各自的岗位上默默地干着工作。透过眼罩他看到外面的世界,阳光灿烂,绿叶葳蕤,春天到了,他已隐隐约约地听到了欢乐的锣鼓声,他想他的妻子和家人正在等待着他,不由加快了步子。当他们走过消毒区,在消毒室脱去防护服时,他看到的王护士是穿着洁白护士服,带着护士帽和他年龄相仿的中年护士,她笑吟吟地看着他,抹去了满头的汗水,那双眼睛显得特别大,嗓音特别美。

“殷国鹏,这防护服穿着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都把我憋死了。”

“可我们天天要穿着工作四五个小时呢。”

“你们护士小姐确实不简单。”

“还小姐小姐地叫呢,应该叫我大姐。”王护士笑着说。

“对,对,叫大姐。”

她脸上的两个酒窝中充满了笑意。

他对着她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你热情周到的服务,精心细致的治疗。”他的双眼模糊了,他觉得这个王护士今天特别美,在他眼中这个好人应当是永远年轻的。

他走出隔离病区那铅灰色的大门,隔离区外面春意盎然,充满喜庆的人流。红色充气模型大门上的白色大字写着“万众一心,抗击非典,城市精神万古长存”。黄色禁戒线上缀满了五颜六色的气球和彩色心愿卡。人行道上的法国梧桐回黄转绿,焕发着勃勃生机,春天真的来了。他不禁加快了步伐,走向欢乐的人群走去。

他终于自由了,像是一个在漫长的隧道中踱步的人,猛然见到了太阳,他感觉到眼前的明亮。不远处的市民广场喷泉在阳光下喷溅出水珠,放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穿着一色绸布衫的老年秧歌队的老太太在扭着秧歌,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常态,“非典”的阴影并没有给普通的市民带来什么太大的影响。他感到心情舒爽,他可以全身心投入他的工作,他的事业中去。�他四处张望,想寻找他熟悉和日夜惦念的那张脸,那张他曾经为之陶醉的美人的脸,那是他的妻子。为了让妻子能够看到他,他甚至把口罩套在下巴上,为的是能让妻子在众多的人中辨别出他来。但是他失望了,妻子没有来接他,一个有点嘶哑的声音在叫他:“殷总,殷国鹏副总经理。”他回头看去,他看到了天奴,天奴手捧着一束鲜花,天奴身后闪出老狗。他笑了,他想一定是老板派天奴开车来接他了,他一把接过天奴手中的花束。身子却被老狗那雄壮有力的臂膀一把抱住了。老狗这一亲热的动作使他特别地感动,他知道自己还戴着“非典疑似”的帽子。

“你们怎么知道我今天出院?”

“报上都登了。”

他眉头一皱,这报纸怎么回事,怎么就像是影子一样死死盯住了我。他接过天奴手中递来的报纸,那大字标题标着“本市首例非典疑似病人殷国鹏今戴帽出院”,那黑色的大字特别醒目,醒目得如同一把小刀直刺他的心头。他的心在滴血,这“疑似”恐怕是要“疑似”一辈子了,他似乎有点悲哀。他看到电视台的记者把镜头对准了他。他下意识地戴上了口罩,把脸转了过去。他对天奴和老狗说:“天奴兄,我们赶紧走,我讨厌那些记者。”天奴把他领到一个年轻的胖子跟前介绍道:“殷副总,我给你介绍一下,我们集团公司新任总经理于凡同志。”他这才注意到天奴身后始终站着的这个胖子。胖子很年轻,也很面熟,他知道这个矮胖子是省政府吴仕昌副省长的秘书。他淡淡地笑道:“于凡,于秘书,我们老朋友,欢迎欢迎,你到我们公司是为了加强领导,老板前几天在电话里已和我通气了,老板呢?”“她没来,她仍被隔离着呢。”“我在报上看到她已解除了隔离,一周前就解除了,这是怎么回事?”“是的,她提前解除了隔离,那是紫霞区非典办解除的。老板给非典办捐了十万元钱就提前解除了隔离。她心急火燎地想上班工作呢,而我们所在的乌龙区不同意,把老板接去又隔离了起来,可能这几天要解除隔离吧。”

“国鹏同志,接到区防非典办通知,你病愈出院后,还要继续观察两周,才能正常上班。”于凡举着一张盖着区政府大红印的通知说。

“还要观察两周?”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我家里人知道吗?�“你家属和你亲密接触,还要有几天才能解除隔离。我们待会儿送你去那个集中隔离的宾馆,是在城郊的宾馆。”

“我已经完全康复了,为什么还要隔离?”他不解地问。

“非典时期一切听从防非典办的指挥。”于凡淡淡地说,那神态已俨然是一个领导了。

他重新戴上口罩,上了于凡他们开来的车,看着眼前这个生气勃勃的小领导,他心中酸溜溜地。这小子才二十八岁呀,就当了副厅级总经理,排名在我和肥肥之前,这小子是领导身边的人,前几年还是个大学毕业生,这几年上得火箭似的飞快,正科、副处、正处,不到五年已上了副厅。他想自己太悲哀,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己又得了非典疑似,眼看已痊愈康复了,还来了个“戴帽”出院,想到戴帽出院,他就想到自己的爹过去是戴帽右派,虽然摘帽了可和右派的待遇也差不了多少。而他这个“非典疑似”还要一直戴着,他想到了可怜的“果子狸”这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前几天说是元凶,近几日又说病源不在果子狸身上,可果子狸已给灭得差不多了,这元凶帽子还未摘掉。果子狸的肉还是上不了台面。他还要被隔离,自己要隔离到猴年马月呢?他想哭,却欲哭无泪。

年轻的总经理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很官样地道:“殷国鹏同志要顾全大局,这是一级组织的决定,你要无条件服从。”那神态实在太像一个老资格的首长在安慰一个受委屈的部下,这使他更加难受,这小子过去看到他满脸都是巴结的微笑,如今才当了几天副厅级总经理就已经是满口官腔了。他心中生出某种反感,但他还要装出不以为然的样子,他懂得小不忍则乱大谋的理。他无奈地说:“住了一个月医院再住半个月也无所谓了,不过我得和家里说一声。”�“我们已通知了你的家属,你不要再刺激他们了。”

他不得已上了于凡的奥迪车。于凡坐的车是原来老板的专车,不过不是由专车驾驶员大陆开的,而是由天奴在驾驶。老板和他是亲密接触者,他天奴也应当是呀,为什么天奴不隔离,硬要隔离老板,他感到有点蹊跷。不容他多想,天奴已发动了车,于凡稳稳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他捧着那束鲜花默然地坐在老狗的旁边。

奥迪车在省城绕来绕去,绕得他分不清东南西北,绕到了城郊干道上,由大道分叉走向一条山村小路,他脑海中出现的是电视画面中恐怖分子对人质的绑架。这于凡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摸不清楚。这是正常的隔离吗?这老狗在服饰局本来就管保卫的,于凡是从领导身边下来,看那架势就是来接班的,是今后服饰集团的少东家呢。老板又一直联系不上,他仿佛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次病愈出院后的再隔离是不是另有乾坤。他想到了在防非典中失踪的林浩、潘晓虹和崔铁牛。

奥迪车停在了一座不知名的小山脚下,环境很美,山上青松满坡,松林中隐藏着一处安静雅致的小院。奥迪车悄无声息地开到了小院大门旁,揿声喇叭,小院的门开了。在门口车子仅仅停了一下,天奴出示了证件后,保安就指挥着车开进了小院。他用眼睛的余光看了一眼门上的号码是二�三号,他明白了,他八成被送到了二�三招待所。在他的印象中这二�三招待所是省纪委和反贪局专门安置被“双规”的领导干部的,被称为“贪官污吏集中营”。难道这个“集中营”被临时征用当隔离区了。他还未想明白这到底是“贪官污吏集中营”还是非典疑似病愈人员的观察点,车子已悄无声息地滑进了小院。小院中有宽阔的草坪,草坪四周种植着参天大树,有松树、柏树、橡树,林阴中隐隐传来鸟啭莺啼的声音,还有一方安静的池塘……很有点世外桃源的味道。草坪前方是一溜白色的平房,奥迪车在白色平房的门前停了下来,门内有两个保安在值班。在保安的招呼后,一个被称为“曹主任”的中年干部笑吟吟地走了出来。曹主任有五十岁上下,穿着一件夹克衫,敞开着怀,看上去很随便,一边下意识地用手指梳理着原本一丝不苟的头发,一边招呼他。于凡、老狗、华天奴一一热情地和曹主任握手。曹主任很亲切很随意地问:“是殷国鹏同志吗?你来了?”

“我是殷国鹏,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二�三招待所,听说过吗?我嘛是省纪委五室副主任,你叫我老曹就行。”

“这地方我听说过,我是不是被‘双规’了?”

“没有,没有,我们只是想请你小住几天,一是继续养养病,二是有些问题还请你帮帮忙,当然这忙能不能帮全在你自己。我觉得我们和于凡同志及集团公司纪委研究后,还是不使用‘双规’这个词,是正常的‘非典疑似病愈’后的隔离观察,这样对你放松情绪和今后的政治前途都有好处,你说呢,国鹏同志?”

他默默地点点头,准备拎着旅行包和手提电脑走进招待所。曹主任提醒他:“不忙,不忙,这旅行包你提着,这手提电脑暂时借我用一用,你这手机嘛我替你保管,等你隔离观察结束一定物归原主。小戴,你带殷副总经理去他住的房间,顺便把这个电脑和手机送到我那房间去,这手提电脑是奔腾三型的比我的586强多了,我正买了一个升级的游戏光碟,正好借殷总的电脑玩一下。有兴趣,我与你一块玩玩。”一个高大的胖子跑步出来,接过曹主任手中的电脑和他递过来的摩托罗拉彩屏手机,领着他走进小平房。

于凡、田沟和天奴向他挥挥手,天奴跑进门来,将那束弃在奥迪车内的鲜花递到他的手中后亲切地说:“蝈蝈安心休养,曹主任的忙你是一定要帮的。”天奴看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他颓然地点点头,提着随身所带的提包跟着高大魁梧的小戴,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这幢U形的小平房。

平房是全封闭的,两边的客房编着号,长长的走廊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天井似的小院,院

内栽种的花木有太阳花、美人蕉,还有几株开着花的石榴树,院内阳光明媚,显现着一派春天的景象。他想他是被客客气气地软禁了。小戴打开112号房的房门,他走了进去。这房几乎是在东侧一溜客房的顶头。房间是按标准的客房布置的,有办公桌、带扶手的沙发椅、席梦思床、空调、落地窗帘,使客房显得很雅致,被褥也是全新的。双人房只住他一人,盥洗间有冷热水供应,洗漱用具一应俱全,条件比隔离区的病房还要好。拉开落地窗帘,可以看到客房的窗外全部安装着镀着镍闪着银色寒光的金属栏杆。一缕阳光照进了房间。他感觉房内有一股久无人住的气味儿。小戴把那束他带来的鲜花插进了茶盘中的花瓶,房内显得有几分生气了。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摘下眼镜下意识地用眼镜布擦拭着。他看了一眼欲转身离去的小戴,问道:“戴科长,你们主任要我帮什么忙?”

“当然是需要弄清你们老板的问题。”

“你说的是董事长?她怎么了?”

“是的,她被‘双规’了。”

“报纸上不是登载她被提前解除隔离了吗?”

“是的,解除隔离后,就被带走了,这是省委常委会批准的,她的问题我们已经调查很久了,而这次‘非典’流行期间暴露出了许多问题。才一举查获了她贪污受贿和其他一些经济犯罪问题的确凿证据,据我们所了解你参与了她的一些违法活动,希望你讲清楚自己的问题,帮助我们弄楚你们老板的问题。我们提供机会给你自己解放自己,你说呢?”小戴望着他苍白清秀的脸庞,真诚地笑了。

他呆呆地坐在沙发里心想,完了,完了,老板完了,我也完了。

他无力地抬头看了一眼小戴说:“我愿意帮助你们,但你们会怎么处置我?”

“怎么处置要看你的态度,至少现在我们未对你采取任何组织措施,只是希望你一边休息,一边反省问题,说清问题。我们不会为难你,你不要想得太多,但愿在这儿你能住得习惯。今天你先休息,呆会儿我会通知你到食堂去吃晚饭。食堂在116房间就是朝北那一溜。在这个小院内你可以自由活动,不要想得太多。我们的办公室在124房间,小戴指了指对面朝西那一溜。我们的合作从明天开始,今晚你吃一顿好饭,洗一个好澡,睡一个好觉,明天我们将精力充沛的开始工作。”

他走进盥洗间用冷水擦了一把脸,想让乱哄哄的脑袋冷静下来。他茫然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他感到这一个多月来他确实在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工作,他从未想过要偷懒,他惟一的缺陷是太热衷于事业,过去叫功名,也许功名反被功名误吧。他情不自禁中陷入了一个功名的怪圈,这个怪圈使他变成了一只爬行的乌龟,老板骑在他的背上手持着一根竹竿,竹竿上晃悠着一根黄澄澄的耀眼的香蕉。这香蕉令人馋涎欲滴,他情不自禁地向前爬去,爬得筋疲力尽,却怎么也够不着吃不到。现在老板摔下来了,自己眼前的香蕉也消失了。我该怎么办呢?看来不把老板的问题和盘端出来,这个精致的牢笼是进来容易出去难呀……

“殷国鹏,吃饭了。”小戴喊了他一声,他仿佛从梦中醒过来回到了现实中。

他去了食堂,食堂不大,只有几张餐桌,一共只有五六个人,有五个长得五大三粗的乡下汉子穿着灰制服一看就是保安。穿着白色厨师服的胖子肯定是厨子。还有四个小姑娘,是这里的服务员。老曹已坐在餐桌前吃了起来,他笑着招呼他:“殷总,来,这边坐,你到那边打菜。”他瞧那边有个胖子正拿着一个大勺给工作人员打菜,一个姑娘打饭,汤是一大桶随便喝。看到他走过来,胖子对老曹说:“曹主任怎么又进来一个?”打量他的眼光有点鄙夷,他不好意思地脸红了。

“你瞎扯啥,这是我的朋友,我约他来暂住几天,是作家,这儿安静来搞创作的。”

“噢,是作家,我还以为又进了一个贪官污吏呢。看这作家有点眼熟,很像那个省城的非典疑似,兴许是我看走眼了。来,作家要吃点啥?”

他怯生生地托起不锈钢快餐盘,要了一条红烧鲫鱼,一份鸡蛋炒木耳,一份炒四季豆,又加了二两米饭。大厨奇怪地看着他:“作家,你就吃这点,吃饱了多写几本好书,揭露那些贪官污吏。曹主任肚子里故事多着呢,你八成是到他这儿套材料来了。”他朝大厨笑笑,又端起桌上盛好的西红柿鸡蛋汤。他和老曹、小戴坐在一个桌上吃了起来。

“小殷,我们这儿伙食是不错的,每天的标准是二十元钱,你在这儿住上一个半月保证会胖。你看我住得肚子上已长了一圈肉了。”听了老曹这话他笑笑。

看他闷声不吭气,老曹宽慰他道:“不要想得太多,你主动配合我们工作,也是为了你自己嘛,要相信党的政策,我们会区别对待的,你的情况我们是基本了解的,放下包袱,吃过饭后给你媳妇打个电话,报一个平安。怎么说,我相信你心中有数的,你是聪明人,不该说的你不会说的。”老曹信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埋头认真地吃自己盘中的鱼。老曹小心地用嘴剔出鱼刺:“这鱼烧得真好吃,你尝尝是不是比隔离区的菜烧得好吃?”他无言地点点头,心中充满着感激,他也开始埋头吃鱼,不过这鱼他没吃出什么味,他在想着明天和老曹合作的事,这人有点怪。他在心中琢磨着这个纪检干部。

饭后,老曹踱到他房间内,把他的手机递到他的手中:“给,给媳妇打个电话。”随后翻看他的剪报和书刊,当看到VCD碟片《乾隆王朝》时问道:“这片子拍得怎么样?”他答:“不怎么样,戏说成分多,为大贪官和�翻案的。”“我借去看看,你那电脑不错,能放VCD,我的电脑就不行。”

他给妻拨手机。铃声响了几下,是妻接的电话,那声音有点冷:“你还想到给我们打电

话呀?我给你拨了一下午电话一直关机。”话中充满着埋怨。

“区‘非典’指挥部的同志通知我还要继续隔离观察两周,我搬到西郊一个宾馆住了下来。才安顿好就给你挂电话了,我在这儿挺好,刚吃了饭,晚上吃鱼、蛋、四季豆,你那儿情况怎么样?”

“你倒逍遥自在,我和爸妈被你们的同事们赶出了家门,现在暂时住在银雀台饭店,饭还没吃呢。我们昨晚回到了枫丹白露小区的家,你的同事就要赶我们。先是敲门,我们没理他们,后是打电话,我把电话线拔了,最后一声巨响把我和爸妈吓了一跳,还以为他们要用炸弹炸门,这才打开门,是一只热水瓶砸在了门上。一帮邻居狠狠地围着我们说,你们是从医院回来的,按规定还应当隔离一段时间,怎么又住到我们这里?还把殷国鹏喝剩下的牛奶放在门口,这不是害人吗?爸爸想冲上去和他们理论,被我拉住了。妈妈忍不住说,我们全家已被确认没什么事了,绝不会感染你们的。“那你们怎么不回南山禅院你们自己的家。”那些邻居恶狠狠地说。‘我们是自由的,这儿也是我们的家,我们爱住哪儿住哪儿,你们管得着吗?’我冲着他们吼了一通。我们又返身回屋了,关死了门,任外面的叫骂拍打都不予理睬。后来小区的经理又打来电话进来动员我们离开,免得影响小区的秩序,你说,我们怎么办呢?今天一天连大门都不敢出呢?直到下午四点多钟华天奴才开了车来,说是接到老狼电话,小区闹翻天了。还是把我们接出去安排为好。天奴谈到你的情况,说你现在舒服了,安置在郊区疗养呢。他刚刚忙完你的事,才来办我们的事,这一天整个围绕殷副总一家在转呢。天奴把我们一家安排住进了银雀台饭店老板的大套间。他说,老板和你是亲密接触者,还将被观察一段时间。说这话时天奴笑了,不知什么意思,是不是你和老板有一腿呀。殷国鹏我告诉你,你和老板要真像外面传说的那样有一腿的话,我可不饶你,你害得我们全家有家不能回,你倒躲起来吃香的,喝辣的,你到北京到底干什么去了,回来后又不回家到处潇洒,吃喝泡妞的,搞什么明堂?”说完妻挂断了电话。

手机中只传出“嘟……嘟……嘟……”的声音。他浑身出了一身冷汗,他颓然地把手机还给了老曹。

曹主任笑嘻嘻地看着他:“怎么啦,国鹏同志,夫妻俩闹矛盾了?”

他点了点头,老曹说:“这是正常的,你被隔离治疗了那么长时间,外面难免有流言蜚语,真真假假的,你夫人怎能搞得清楚呢,出去后,解释解释不就成了。”

“我还能出去吗?”

“我想应该是可以的吧,你是聪明人,华天奴和我们配合得就很好嘛?他还有立功表现呢?事在人为,只要我们都以诚相待,应该是不成问题的,你明白吗?”

“明白。”

“明白就好,其他事不要多想,今晚好好休息。”老曹拍了拍他的肩膀,带上房门走了出去。

夜晚月色很好,一缕月光透过窗棂射在他的脸上,引得他思潮汹涌,脑海翻波。他关上了房灯,和衣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身子斜靠在被褥上,大睁着双眼,凝视着天花板,一点睡意都没有,脑海中转马灯似的,闪现出老板、妻子、天奴的身影,往事如梦。他做梦也未想到老板这种手眼通天的人会出事。他是被老板视为核心层的人员的,当然就是如此,有许多事他也并不完全清楚,惟一一个知根知底的人员是财务部主任郎世萍,老板对郎世萍的怕是有目共睹的。对别的老板是凶恶的家长,严厉的女皇,惟独对这个女人老板恭敬有加。这个女人的口中也常常可以一星半点地透出老板的某些信息。当然她们两人肯定是那种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鱼水关系,鱼无水则不活,水无鱼则不流。他和老板的关系则更像是树与山的关系,树无山则死,而山有树则更显得郁郁葱葱,苍翠可人,尚未到相互依存生死与共的程度。这种距离感使他和老板处得反而比较自如。他是聪明人,他完全可以从自己分管的业务中看出老板的某些问题。他当然知道老板那些问题的性质,但是老板一向待他不薄,他有必要在这关键时刻出卖老板吗?不是说士为知己者死吗?然而不讲清楚老板的问题,他能够走得出这二�三招待所吗?走不出这二�三招待所,他的家庭、他的事业还能够保全吗?他在法意和人情之间进行着抉择。看来天奴已先出卖了老板,否则天奴又怎么能如此得意呢。而且我不说恐怕也不成呢,那部该死的电脑及电脑中的资料也能充分说明问题,没准这个看上去和蔼可亲的老曹,此刻正在和那个小戴胖子在摆弄那台电脑,正在研究电脑中的资料。

他脑袋乱哄哄的,一点睡意也没有,他要好好想一想,他起身摸出香烟点上,烟雾弥漫在房间内,刺激着他的鼻腔,他不断地咳嗽。于是他打开房门,他看到满院的月光,银辉泻地,把黑暗中的景物,映照得清清楚楚。外面的空气清新得很,微风送进一阵草木的芬芳,那是大自然地气中溢出的某种气息,他下意识地踱出房门,打开通向小院的门,踱进了院内。鹅卵石砖铺成的小路两旁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花草,草丛中传来一阵蝈蝈的鸣叫声使小院显得更加寂静。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母亲手很巧,能用麦秆竹篾编成多种形式的蝈蝈笼。星期天爹和娘会挑着这些蝈蝈笼和笼内欢叫的蝈蝈去集市上买。那年娘怀着他,挺着八个月的身孕还到野外的山坡去捉蝈蝈。那只蝈蝈跳来跳去跳进了草丛,在草丛中仿佛挑逗似咕咕叫着,娘扑上去捉住了这只长着碧绿翅膀有着暗红色大肚子的蝈蝈。惊动了胎气,未足月的他就降生在草丛中,娘在草丛中呻吟着,拼命用牙咬断了脐带。娘昏厥在血泊中……娘醒时已躺在自家的床上,是村里上山采石的石匠蓝诗文发现了娘,喊来村里的乡亲,把他们娘俩背回了村里。他的出生和老狗的出生有点相似。老狗自称是出身在田沟旁,所以取名田沟。但老狗长得牛高马大,他长得文弱白皙,更像是个腼腆的女孩,老狗却像个孔武有力的壮士。老狗自称,我和殷国鹏都出生在野外,他长得像个娘们,我却是真正的男子汉。由于自小体弱多病,他性格内向,将对人对事物的观察深深埋在心底,轻易不和人交心。老狗却是性格豪放,酒一喝多什么话都敢说,于是这天狗和老狼被服饰系统称为狼狗之辈,经常性地是狗吠狼号的,所以官场的仕途就被这些狂吠乱咬弄得支离破碎了。如今他被隔离在这个203招待所,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他想到他从林浩手中接过的沉甸甸的信封,他一个,老板一个,那肯定是商业贿胳。他不讲,林浩和潘晓虹也会讲,不如交待了吧。再有大鳄被捉那阵子,老板在办公室一阵一阵发愣,随即吩咐他一定要设法把大鳄保出来,他想到集团公司投资五百万美元搞的中日合资服装厂,而老板的小儿子正是被那个有着日本名字的日籍华人保送到日本早稻田大学留学的。日方的企业根本就是个空壳公司,那堆引进的服饰生产流水线也是日本淘汰的二手货,后来经技术质量监督局评估价值不到投资的三分之一,这批货都是老板指定她老公所在的服饰外贸进出口公司进的。他想到银雀台大酒店和那幢服饰集团大厦的玫瑰双子楼建筑工程,就是老板拍板指定给了那家建筑公司。他想到他设计的那个《服饰系统办公软件操作系统》电脑公司老板关着门和老板商谈在全省子公司和各部门装配电脑,而报价整整高出市场价的三倍。他提醒老板,老板讲此事你就不要管了,这家公司的电脑质量好,售后服务也强。后来他听狼外婆郎世萍讲老板胆子真大,而他对电脑市场调查就在他的手提电脑中,老曹不难发现。他想到局和集团公司分家时老板抢先把狼外婆管的全部账本搬到了集团,所有知情的财务处人员无一人留在局里,全部去了集团。使新来的局长白文龙对局和公司当年共同创造的财产根本就不知根底。老板花言巧语许诺给白文龙多少好处,结果至今无一兑现,却哄得白文龙这个呆子先签了字。被老狼老狗之辈称为《马关条约》。老狼老狗叫嚷着动员了全体处级干部写信要请省委、省政府对老板的离任必须进行离任审计,甚至局里几十号处级干部联名向北京向省里的上级部门反映老板的问题。老板通过海螺的丈夫娄副秘书长竟然借吴副省长的名义要来追查老狼、老狗的“非组织活动”。还是老狗吼起来,我们这完全是按党内准则要求的正常举报,谁要追查,要承担责任。副省长是党外人士,不懂党内的规矩,情有可原,娄副秘书长是党员竟也想破坏组织原则。到底谁在搞非组织活动,我们倒要说说清楚,省里说不清楚,我们去中央说清楚。这一到中央去说清楚,把个娄副秘书长吓出一身冷汗。非组织活动的是非也就不再争论了。而组织原则竟然对组织不起任何作用,老板胆怯心虚地等待了一周之后,看看组织上确没什么行动又开始神气起来。老板狞笑着对白文龙说:“你的那些处长喜欢告状,是想把我弄到牢里去呢。我本来想多给你们局里一些的,你们要告状,我这会儿一分钱也不给了。”局公司签的协议从此成了一纸空文,因为票子握在老板手中。那语气完全把国有财产当成了自己个人财产。后来听说为了报答娄副秘书长,在福利分房结束后,老板动用公款为海螺买了一大套房子。这事是天奴办的。天奴把这事记在了小本子上。他想到了老板在局和公司分开后给集团公司每个员工买了二十四万元各类保险仅这一开支就高达一千二百万元,按回扣率计算,老板和郎世萍就可得一百二十万元;他想到在局公司分家之前老板转到银雀餐饮公司大家乐食府四百五十万元股金,这事是天奴办的,天奴肯定已交待了,他想到了那只翡翠玉香炉,《黄山云海图》、《制胜方略》电视片,那些《古今中外服饰文化大全》的策划费、发行劳务费,那些彩屏手机,手提电脑的回扣。他想到了老板和H市服饰公司前总经理皮小林那神神鬼鬼的关系……

他越想越可怕,在这静静的春夜,听着草丛中的虫鸣声,他的头脑反而越来越清晰,为自己的前程计,他必须配合曹主任查明老板的问题,他那一万元回扣,自己必须主动交待,取得谅解,争取早点走出这个精致的鸟笼。不知怎的,他又想到了娘手编的那些精致的蝈蝈笼,有亭台楼阁,又有普通的农家房舍,最精致的是那幢用麦秆编的酷似黄鹤楼的蝈蝈笼,后来被黄鹤楼管理处以五百元价格购去。那年他去武汉黄鹤楼参观还见到这笼被陈列在黄鹤楼展览室,价值恐怕要达到五万元,那是娘花了一个月时间,比照着黄鹤楼的照片编的。

中华香烟抽了一支又一支,烟头在暗夜中闪烁着火光,他狠狠用鞋踩灭了那些燃尽的烟头。他看到124房间的灯光还在亮着,房门虚掩着漏出一缕灯光。这曹主任还没睡,一定是在检查他的电脑,从中找出老板犯罪的蛛丝马迹,他下意识地向124房走过去,他放轻脚步,尽量不出声响地走近那虚掩的门,顺着门缝向里张望,发现果然是曹主任正在兴致勃勃地摆弄着电脑。嘴里还不时地红桃、老K、炸弹地发出兴奋的叫声:“好,又升了一级。”原来老曹正在虚拟的扑克牌世界中斗着八十分。这又使他想起了自己的老板:老板没有什么特殊的爱好,就是爱打个扑克。在银雀台饭店老板的专用套间里,他和天奴、郎世萍几个人凑在一堆,商量完工作后打上几局。他和老板一家,郎世萍和天奴一家。老板有个奇怪的规矩,谁输了打谁的耳光。当然老板是牌桌上的女皇,输的时候极少。天奴和郎世萍输得多。打耳光也只是说说而已,有时也只是老板顺便在天奴的脸上摸一把或者捏一把也就一笑了之。只是那次天奴撞死了农妇,被老板保了出来那晚,天奴忐忑不安地参加了牌局,输得一塌糊涂,那次老板真的发火了,她伸手给了天奴几记响亮的耳光,天奴的脸顿时肿起了半边,老板的手打疼了,甩着手道:“天奴,你这个狗东西,净给我惹祸,打你个狗日的,是让你长长记性。”天奴却�着脸笑道:“打得好,打得好。”说完又给自己脸上加上了几记耳光,这一下把老板也弄笑了。天奴知道他出车祸这事至少在老板那儿已完结了。事后天奴对他说:“国鹏,老板这叫‘打是亲、骂是爱’,对自己人才这样。”那样子是很得意的。不过对耳光事件的另一种说法是老狗的版本。那是天奴和老狗一起钓鱼时,天奴不经意对老狗说:“天下最毒女人心,这女人下手真狠,老子我是有仇不报非君子。”听了老狗的叙述后,他感到天奴这人真可怕。

他的肩膀被人猛地拍了一下,使他吓了一跳:“你在干什么?”他回头一看“妈呀”,是一个穿着制服的保安,五大三粗瞪着眼睛铁塔似的立在他身后,那神态像是审视一个小偷。原来他的一举一动都是被监视的,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想找曹主任谈谈。”“噢,是国鹏同志呀,怎么睡不着?”老曹在笑嘻嘻地向他招手请他进屋。他抱歉地向保安笑笑,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向屋内走去。曹主任确实是兴致勃勃地在网上玩着升级游戏。他说:“是的,我想了许多,我愿意配合你们把老板的问题搞清楚。”“我想,你一定会配合的。”老曹充满自信地说。“你看我玩牌的水平如何,已连赢两局了。对手就是对面那位网名老板的女人。”他向电脑屏幕看去,原来老曹进入的正是银雀台俱乐部的牌局,一张桌子坐了四个人。他的对手其中一个女人就叫“老板”。而老曹则取别名叫“油葫芦”。“你怎么取这个网名?”老曹笑嘻嘻地答道:“这是我在中学读书时同学取的外号,我就拿来当了网名,油葫芦是蛐蛐的一种,你看我像不像蒲松龄小说《蟋蟀》中的蛐蛐,先后斗败了老财和贪官?”他笑了笑没有回答,他想到的是这“蛐蛐”和“蝈蝈”之间的关系,而老曹的对手肯定不是老板本人,没准就是天奴冒充的。曹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诚恳地说:“殷国鹏回去睡觉吧,想通了,明天咱们好好聊一聊,组织上是相信你的。”他有点感动了,他想表白什么,嘴唇嚅动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他点了点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