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中出现那幢熟悉的大楼,那是省委大院书记办公楼。这幢咖啡色的办公楼,高高地矗立在栽满绿树的山坡上。这幢大楼建于60年代,那略显陈旧的耐火砖墙面,是时代风雨的见证。是数十年来全省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
从电视屏幕上可以看到这幢楼内灯火通明,书记们带领着工作人员都是彻夜未眠,这是全省抗击“非典”的总指挥部。指挥部设在九楼的大会议室,这里正在召开省委常委扩大会议。他看到了一些熟悉和不熟悉的面孔,他所十分熟悉的吴仕昌副省长只能列席常委会。吴副省长旁边坐着那张熟悉的四方脸,四方脸的右下巴上有颗明显的黑痣,有点像已故伟大领袖下巴上的那颗,只是比领袖的那颗伟大黑痣多了一撮毛,就有点像是座山雕的部下,少了点伟人气,多了点小人气。那是自我感觉极好的省府娄副秘书长,娄副秘书长是很为下巴上这颗黑痣骄傲的,也为那痣上多的一撮毛烦神。老娄自称这颗痣是伟人痣,似乎有了这颗痣的娄副秘书长就具备了伟人的智慧,而对那撮毛他多次极欲除之而后快,但总是剪草难除根,反而越剪越黑,越剪越粗,以后索性就不管它了,任其生长。其实省级机关私下里都知道,老娄这官就像他下巴上那撮毛一样有点来历不明。有人说这人只不过是老婆海螺小姐裙子托上来的正厅级干部。
海螺当年在H市是有点名气的女人。对这女人,官场有许多私下的传说,H市官场的传说,显得很神秘,也很淫亵,描绘得有如下三烂的地摊文学,有点难以启齿。自随娄副秘书长到省城服饰系统后,就传说和华天奴有了一腿。这一腿到底是大腿还是小腿,坊间传说至少在大腿以上肚脐三寸之下。
华天奴对老板虽然恭敬得像是奴才,而女人们则称为“色狼”。这绰号使老狼特恼火。老狼经常地要解释,说是此狼非彼狼,这种色中饿鬼竟混迹于我狼群中,实在是狼们的耻辱,老狼建议还是称华天奴比较好,也即天王老子的奴才,省得玷污了我狼之种群的纯洁性。了解天奴来历的人都知道这奴才是确有些来历的,想当年在省政府办公厅当秘书时,就因为闹第三者被老婆骂到了省政府办公大楼,那泼妇闹得大楼鸡犬不宁,天奴自也在这楼内有点混下不去。再加上华秘书所服务的副省长出了一点与秘书一样的小新闻,这新闻也有点桃色,社会上一炒就闹得沸沸扬扬。这主仆二人也就先后被送出了那幢神圣的楼,副省长平调京城,他被下到了服饰管理局兼服饰总公司,一来就被提拔为办公室副主任。办公室主任就是吴沧浪。提了副处的天奴管着几个漂亮的打字员、机要员、收发员,他这天奴自是寡人之疾难改,看到女人,特别是稍有姿色的女人嘻皮笑脸,半开玩半当真地拍着别人的手背或肩背轻声细语地恳求“给点机会”。遇有淑女型的脸一板,手一甩,天奴就很知趣地缩回手来,�着脸笑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别当真。遇有情趣相投的,就进而由拍手背到拍胸部然后拍到臀部,最后就拍在一起抱在一起了。当然这些事都是在极其秘密的状态下进行的。尤其是娄副秘书长在就任省服饰联合会主席期间去中央党校深造时,海螺小姐为筹备全国服饰展览,常常和华天奴主任厮守一室加班加点,相互之间的兴趣就越来越浓,那个指挥部就设在银雀台大酒店。深夜时分他们共进夜餐,夜餐后就钻进一个客房一拍二拍三拍就拍到床上去了。至于在客房里干什么,谁也说不清楚,当然华天奴和海螺都不会说。只是从那时起华天奴和老婆的关系就不太正常了。
老狼和他住在门对门,与天奴主任却住在紧隔壁,也就是一个1号门,一个2号门。2号门303室的吴沧浪看到1号门302室华太太夏天穿着小背心小裤衩,露着膀子光着腿竟睡在阳台上,阳台没有垫任何东西,华太太那睡觉的姿势有点像一头小羊羔,样子很可怜。最早看到华太太的是狼太太,狼太太有晨练的习惯,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到阳台上对着晨曦又甩手又弯腰的。狼太太在那法国式的拱形小阳台上那么随便的一瞥,就发现了华太太成天背手抱胸,双腿紧蜷着光身睡在阳台的地砖上,那眼角还挂着泪,就感到很诧异。回屋就和老狼咬了一阵耳朵,老狼也去阳台看了一下。老狼是有点假正经的人,只悄悄看了一眼,便有点不敢看下去。因为那小汗背心、小三角裤衩实在不雅,正经男人偷偷去看这种近乎赤裸的女人睡觉是很不道德的。于是狼眼一闭仿佛什么也没看到似的,作掩耳盗铃状,回去就悄悄和狼太太说:“八成是夫妻吵架了。这华天奴啊!人称色狼,色狼的夫妻关系是不会好的。”华天奴早年在省政府办公厅里跟着副省长当秘书的,下来之前是科长,下来之后戴帽当了办公室副主任,上级机关下来的秘书一般都喜欢带着大帽子下来,有选择岗位和职务的权力,虽不是明文规定,但却是行之有效的陋规。官场陋规一多,正经八百的规定就形同虚设,就有点使普通老百姓看不惯,看不起。
老狼离开办公室主任位置去执法处当了处长,华天奴接了老狼的班。这时天奴主任和前妻已闹得离了婚,离婚之前就搭上了现在的妻子,当时还是女朋友。这女朋友怀了孕,华天奴三心二意的,不肯结婚,天奴是不想用婚姻来套住自己的脖子,而失去生活上的自由自在,一个处级干部生活上的不检点,自然引起了机关女同志的公愤。于是由工会女工委员会发起,集体找华天奴谈心。当然谈心活动搞得很温馨。大家先包饺子,等饺子煮熟端上来。女同志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就对华天奴主任开展批评。搞得华天奴红头胀脸,羞愧难当。女同志们获得了胜利,华天奴终于答应和女朋友结婚。因为女朋友肚里已有华天奴的女儿。
华天奴这婚姻是玩儿出来的,不是正经八百谈出来的,基础就不太牢固。这婚姻自然不影响天奴同志和海螺同志暗中寻戏作乐。至于海螺同志更是认为娄副秘书长这官是她用裙子托上来的,在H市掀着裙子去贴市政府领导,把娄科长托成娄局长,调到省城娄局长又成了娄主席,娄主席办了一张《服饰导报》,以宣传服饰为名又登了一些不登大雅之堂的照片,虽是介绍服饰为名,却有点像是三级片的宣传广告,被人举报到高层,高层领导批示要严肃查处,追究主要负责人的责任。娄主席兼娄主编捻了捻那撮毛就起草了一个报告,把责任全部推到值夜班的副主编身上。报社被整改撤销。娄主席却改由虚职平调为握有实权的省政府副秘书长。
对娄主席,省委分管书记是有说法的,说此人写文章是剪刀加浆糊,言下之意是剽窃高手,不可重用。娄主席确实写了一本专著《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服饰导论》,再加上此人善于跑官,名声不太好。也算娄主席走运,H市市委书记调任了组织部长,市长调任了经贸委主任。乘着省委分管书记出访期间,提交常委会研究娄副秘书长任职得以通过。当然这还要在省长常务会议上走一走程序。这程序还未走完,娄副秘书长就急着去报到上班了。于是省政府大楼内出现了娄副秘书长高大魁梧的身影,提着热水瓶去亲自打开水。等工勤人员弄明白,才知省政府又多了一位副秘书长。
这时老板开始对她原本不屑一顾的娄太太海螺小姐刮目相看起来。也就在集团和局分家的前夜将风流时髦的香水妖精从副处级机关党委副书记提成了正处级机关党委副书记。在机关党代会开会前夕生怕声名有点狼藉的海螺选不上,特别嘱咐分管业务的副总经理兼党委副书记肥肥去各支部游说,务必将娄副秘书长的太太选为正级处副书记。海螺如愿以偿于是枕头风吹得呼啦啦响,将老板的意图变成娄副秘书长的意见,这意见自然影响到省政府分管领导的决策。如今官场这种以权谋私而又不至于失手被捉的手段实在很高明,安插子女、亲信、婆娘……有权的人相互给自己的亲人送官、送岗位,实在比送钱、送物安全可靠得多。老板当然知道她给娄副秘书长太太送的这个正处级官位,按企业年薪收入超过二十万。娄副秘书长一定会有回报的。这回报就是娄副秘书长在局社分家时的倾向性意见。这意见打着“改革”的旗号就是冠冕堂皇得多,以权谋私就像当年地下党干革命工作那样神圣。�吴仕昌副省长原是学环保的博士出身,大学的校长,博士生导师,搞学问是一把好手,至今还带着好几个研究生。所以从政是因为他入了民主党派,政府需要一名民主党派当领导,这吴仕昌就成了省政府分管服饰业的领导,自然对理论和实践性很强的企业改革,尤其是产权理论半通不通的,只是被老板那一套套打着改革开放旗号的服饰集团集权理论所感动,再加上娄副秘书长不时在旁吹风加油,于是这种翻牌公司就几乎真的成了现代企业制度的典型,老板的话成了娄副秘书长的话,娄副秘书长的话变成省府分管领导的话,娄副秘书长和老板就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作为失势诸侯白文龙虽然理论上看得很透彻,但一般下级见了上级的心理障碍主宰着他,也只能顺着风扯大旗,昧着良心和党性跟着“顾全大局”。有点类似聪明的猫看透了老鼠偷食的伎俩,不敢吱声,因为老鼠背着偷来的粮食得意洋洋地骑在老虎的背上,猫也就下手不得。这娄副秘书长先入为主式地敲敲边鼓,再类似于京剧的票友那般伴着鼓点走走台步,唱句把西皮流水,二黄慢板之类的唱词,就真的自以为是个角色了,就有如这男扮女装的贵妃身边的太监,随着贵妃的唱腔哼句把阿谀奉承的道白。这半吊子的票友就真的以为进入了角色,成了京剧的名角,其实老板才是花钱捧场的看客,鼓动着一帮人,大声喊好。娄副秘书长更加假戏当成真戏来唱,演得一本正经,轰轰烈烈,热热闹闹。
他看到电视里学者型的吴副省长正在娄副秘书长的陪同下认真地聆听省委书记的讲话。娄副秘书长不停地捻着下巴上那撮毛,表情极为严肃,还不时地在小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省委书记和省长脸色非常严肃,可以从浮肿的眼圈和疲惫的脸上看出他们彻夜未眠,他们确实是忧心如焚的。这位衣着俭朴,不修边幅的省委书记在全省人民心目中,向以作风务实而著称,在省城担任市委书记期间,大刀阔斧地整顿吏治,对市级机关实行“末位淘汰制”。凡群众评议投票后三位的市级机关领导一律下岗。前年一位公用事业局局长一贯牛B烘烘,自恃背后后台硬朗,带着一帮随从酒醉银雀台大饭店,点着名要“三陪小姐”。银雀台大饭店的保安又将这批出言不逊,口中骂骂咧咧,外表类似“公仆”的人,当成了公安部暗访组的。遂婉言谢绝了他们的要求,引得局长大人大发雷霆,竟带着随从大打出手,直到呼来了110,才平息了事态。事件报到市委,刚刚由省委副书记兼任了市委书记的年轻老干部,立即在全市市级机关掀起了“整顿市级机关作风”的大讨论,牛B烘烘的局长大人被撤职查办。
殷国鹏还清楚地记得,他和老板曾陪同这位省城最高长官视察集团公司投资入股的中日合资服饰企业,这位长官一口标准的京腔,一套建立现代企业制度的理论,谈到服饰企业中外合作的前景,长官显示了浓厚的兴趣。想与日方董事长山本君交流一下,将来合资开发本省服饰生产流水线的问题。也是老板一时疏忽,竟然在市委书记突然造访这片地处城郊的大型企业时,忘了请日文翻译随行。市委办公厅主任急得团团转,责备的眼神在老板极不自然的脸上扫来扫去。老板嫁接了办公厅主任的目光,扫到了他这个分管基层工作的副总脸上,使他心中直发毛。老板板着脸对他说,殷国鹏,立即派车去城里,把翻译接来。这边在布置着请翻译的事,那边穿着夹克衫的书记已满脸堆笑地与山本总经理用日文交流起来。使在场内所有中方官员大吃一惊,这位清华大学毕业的前中华人民共和国副部长,日语是那么娴熟。等老板对殷国鹏等人发完火,像是训儿子样训完部下,回到公司会议室,只见省委副书记兼市委书记倾着身与山本老板用日语亲切交谈。作为日本籍人的山本反而有点局促。山本事后对老板说:“你们这个书记很厉害。日语比我这个假东洋鬼子还要好。”殷国鹏知道这山本原本也是日本新移民,这家伙其实是老板在省城的一个远房亲戚,早几年去了日本,加入了日本籍,就改名叫了山本有树。几年后,这家伙从东洋留学回来,就有了一个日本名字,和老板合资办了这个山本服饰株式会社。以山本的名义,老板投的资,赚的是国家免税的便宜。山本有树在日本弄了些二手服饰设备以设备投资名义,开了这家中外合资的服饰厂。如今仓库里还躺着一条进口的自动服饰生产线,这条线未装即废。山本有树带着老板和殷国鹏去了一趟日本,以考察设备为名,考察的却是日本的东京、大坂、神户、京都,领略了一番日本风情,行色匆匆地回国。至于老板是如何和山本谈的他也搞不清楚,不过按服饰集团公司不成文的规矩,所有服饰及准备进出口的设备都必须从老板的丈夫邓总经理的服饰进出口总公司过一过手。因为这总经理的奖金是从承包的进出口销售管理费按20%提成。这无形中就增加了各服饰企业20%的管理费。当年有一服饰厂厂长擅自做主从北京一家代理公司进口了一台设备,被老板知道后大发雷霆不久就免去了职务。服饰集团公司直属企业和各子公司没有人敢从邓总经理口中抢食吃,人称邓总为“邓老虎”。这老板和老虎夫妻关系虽不怎么样,但在经济上联手追求家族利益却配合得天衣无缝,他们育有两个儿子。大儿子留在儿童服装厂当了设计部主任,二儿子飘洋过海去了日本。传说老板与山本服饰株式会社的合资中,有六十万美金打入山本有树在日本的服饰销售公司账户,这笔钱其实就为二公子在日本留学创业所用。因为至今未见有中国的服饰出口也未见有销售回款到集团公司。久而久之这事人们也就淡忘了。当然这些话题老板绝对不会向市委书记汇报的。市委书记看到的只是热热闹闹的表面现象。绝不会想到这种假合资企业,其实就是当年叶卡特林娜手下的宠臣搞的波将军村之类的假象。只见山本有树这小子,送走了市委书记,就用白手帕擦着脸上的汗对老板用省城方言道:“阿哟喂,你们这个市委书记真厉害,日语讲得比我这个假洋鬼子还溜,好几次都弄得我都不知道如何用日语回答他的提问,差点露馅。”老板却拍了拍山本的肩膀道:“有树呀,戏演得不错。外行是看不出名堂的。”“你们这位书记可是内行啊!你要小心。他一看我们的设备就说,你们厂这设备是日本夕阳产业淘汰的二手设备,是日本推进技术改造,转嫁环境污染,蒙中国人的玩意儿。书记还向我索要了服饰生产流水线的日文资料,说是就净化服饰厂排出的污水,治理环境污染的问题要和吴副省长和环保局商量一下,环境污染的问题不解决,这个厂就要关闭呢。”山本忧心忡忡地对他和老板说。
老板对这远房表亲的话略有所思。
升任省委书记后,这位少壮派领导经常轻车简从,自带干粮,不要迎送,不接受宴请,深入基层,了解民情,指导经济。这位本省最高长官深深告诫各级领导在抓好经济建设发展生产力的同时,要关心民生疾苦,善待弱势群体,真正做到情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权为民所用。年轻的省委书记那风尘仆仆的身影和雷厉风行的作风,被人称为有大将风度的大政治家的气质。这种气质和风度既来自于父辈的传承,也来自于本身的阅历。有点大象无形的随意和自信,很少有刻意作秀的表演成分在内,那是一般人难以模仿的内在气质之表现。毫无疑问这位年轻的省部级老干部出身于老一辈革命家的家庭。家庭之熏陶,对于我们的人民共和国和共产党的政权,有着天然的亲和力和发自内心的忠诚和热爱。因此,这位长官痛恨一切有损于共和国和党的形象的腐败行为。讨厌一切不务实事,专搞形式主义,甚至争名于市,争利于朝的官场陋习。省委书记的讲话很少时下官场流行的套话、假话、空话、大话一言以蔽之地斥之为新的教条主义和“党八股”,是一些屁话,是贻害党国的陋习。党中央领导同志倡导的“三个代表”要说在嘴上,记在心上,落实在行动上。作为执政党最重要的是设计出某种代表先进生产力、代表先进文化发展方向、代表人民根本利益的政治、经济、文化的法律体制和机制,以最大的诚意去实践三个代表的理论。难怪一些心怀鬼胎的政客和伪君子见了这位不苟言笑的一把手就有点发抖。有时连正眼也不敢看一眼,说话也不自然了。而省委书记始终是保持着领导干部的自信和威严,透着某种平民式的随意和自然。当然就老板目前的能力还难以接触到省里的最高长官。比如殷国鹏这次窜到省委、省政府大院给娄副秘书长及一帮大小秘书及省政府分管领导送茶叶,就很难送到省委及省府最高长官的手中,连秘书的面都难以照到。这事殷国鹏曾拜托过吴副省长的秘书于凡。于凡这小子滑头滑脑地说,省委省政府的一把手对秘书要求特严,一般很难将东西托秘书交到领导本人手中。这使老板和他都不免有点遗憾。
眼下电视屏幕中出现的省委书记正黑着脸严肃指出:“一个负责任的执政党和人民政府,必须时刻把人民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当前要把消除非典型肺炎,切实维护广大人民群众的身体健康和生命安全,作为各级政府的一项重大任务。要以对人民群众高度负责的态度,及时发现、报告和公布疫情,决不允许缓报、漏报和瞒报,否则要严肃追究有关领导人的责任。省里最近加派工作组到各市去检查非典防治工作。A市和省城已各发现一例‘非典疑似’病例。省城这一例带有一定的典型性,一位集团公司的副总,到过疫区,从疫区回来后还到处乱窜,跑了七八个城市。发现非典症状后,仍然隐瞒去疫区的情况,对这样的干部要严肃处理。”
听了这段话他浑身出了一身冷汗,他下意识地按动遥控器开关,换了一个台。这个台正在播市防治非典办公室的公开信。女播音员好听的嗓音伴随着蓝底白字出现在屏幕,这字有点触目惊心:��
殷国鹏,男,38岁,省城人,4月5日到北京出差,4月7日晚与一女子在北京乘M0157航班于0∶00点到省城,坐出租车去银雀台饭店后回家(车号不详)。回省城后,隐瞒去北京疫区的经历,28日因发热前往省城爱民医院就诊,4月30日被专家认定为输入性非典型肺炎疑似病例。该同志未执行我市关于疫区回城人员要居家隔离的有关规定,隐瞒到过疫区的行为,直接给广大群众的身体健康和生命安全造成了威胁,延误了“非典”防治的有利时机,致使数百户居民被强制性隔离观察,给广大居民的工作,生活带来了极大的影响。给我市的“非典”防治工作造成了巨大的困难和严重后果,给国家造成了巨大的损失。
为防止疾病感染,凡乘4日晚M0517航班由北京到省城及在此期间到爱民医院就诊与该患者接触者,请速到当地医院疾控机构登记,并到医院体检,千万不可心存侥幸,贻误防治时机。�希望近期从“非典”疫区来城、回城的人员能够引以为戒,吸取殷国鹏的教训,本着对本人负责,对家庭负责,对社会负责的态度,严格遵守《中华人民共和国传染病防治法》、《市人民政府关于进一步加强传染性非典型肺炎防治工作的通告》及省、市区的有关规定,服从和配合全市的“非典”防治工作。��
电视屏幕上还刊载了爱民医院所在地区的位置图,用红字标明了“患者就诊医院”。
完了,完了,他瘫坐在沙发上,额头上冷汗直冒,他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道:“身败名裂了,身败名裂了,看来这场灾难他是在劫难逃了。”接下来的本市新闻中他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这些熟悉的面孔几乎都戴着大口罩,脸色沮丧,心情烦躁,面部肌肉僵硬,只有老板脸上还勉强带有一丝笑容。这笑容使人联想到了表演,老板是在进行着政治表演。本省电视台几乎所有频道都在谈论一个可怕的话题“非典”,都在谈论他——省服饰集团公司的副总经理殷国鹏。他在一夜之间成为媒体明星,公众人物,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此刻他想到的是美国前总统尼克松和克林顿,前者因水门事件黯然辞职,后者因性丑闻而遭指控,后者甚至还获得民众谅解,功德圆满地完成了第二届总统任期,继续潇洒地安然度日。他会是尼克松还是克林顿?他希望成为克林顿。因为他还年轻,还有为,只要有位,他才能更加有为。他怎么可能是故意隐瞒去疫区的情况呢?他是受冤枉的。他始终这么想。
出现在他眼中的是那座玫瑰色与白色协调搭配的双子式标志性建筑。不过这座色彩鲜亮的大楼在夜幕中显得有点黯然失色。集团公司的所在地沈阳路上戒备森严,长达三百米的街道,全部被圈在黄色的警戒线内。从电视里他知道,省防治非典指挥部的明传电报是昨晚19点左右发出的,这电报是伴随着他从北京归来的步伐飞向各市。全省公安部门几乎在同一时间行动,对他所接触过的所有人员进行隔离,对他去过的场所进行封闭式消毒,省城的隔离令是在十点三十分由市公安局签发的,涉及他的单位所在地沈阳路,住所丹枫白露和岳父母的居所南山禅院。
夜幕笼罩着沈阳路,着装严整,戴着口罩的警察整齐地分布在长达三百米的沈阳路上,沈阳路已被控制。其实早在他被认为“非典疑似”之后,这幢双子大楼就被严格地控制住了,所有人员全都在办公室集中登记、待命。晚上22点临街的所有店铺已被说服暂停营业,一向热闹的沈阳路已显得异常冷清。烦躁伴随着早来的暑热,一声一声蝉鸣使时间显得有几分漫长。他看到了老板,老板早就失去了往日的风采,她抬起眼来无奈地对着电视镜头看了一眼,显得有几分忧怨,她提着一个旅行包,大概是一些简单的换洗衣服吧,这模样有几分像逃难的西太后,她慢慢步下台阶时甚至差点滑倒,她身后的海螺和天奴都想抢着上来搀扶她,被她愤怒地用手打掉了,她身后的肥肥在掩着嘴窃笑。他们鱼贯地走下双子楼高高的台阶,跨进大巴。最后出来的那个瘸着腿的中年汉子,有点秃顶,个头矮小,双唇外突,虽戴着口罩,但从那一瘸一拐的笨拙动作,他一眼就能看出这是本系统有名的鳄鱼,人称大鳄的鄂尔泰。他先后两次把大鳄从公安部门保出来。第一次是三年前大鳄在石狮嫖娼被抓,林浩、潘晓虹垫资五万被保释出来,他火速筹款寄到了石狮并促成了那笔生意的完成。后来从大鳄的口气中,他听出大鳄从这票生意的回扣中给了老板一人三万。老板笑纳后,就几乎被大鳄牵着鼻子走了。大鳄一出事,老板就紧张,他反而很坦然。前几个月老狼的执法处查到了一处大型地下服饰加工厂,深挖根源竟是一个地下贩销伪劣服饰的团伙。这些假冒伪劣产品就是由大鳄领导的制服销售部源源不断地流进了国营服饰销售点进入学校、企业。听说公安和省局专案组的同志对服饰集团公司的人还是非常客气的,把这人请到服饰局,先是敬茶,后是敬烟,然后才动员大鳄说清问题。不知好歹的大鳄竟然仰着脖子,吸着烟,摆出一副领导的架势傲慢地说:“要我配合你们搞清犯罪团伙的问题,你们有没有征求过我们集团公司党委同意,没有党委会的决定我不能回答你们的任何问题。”大鳄的傲慢,激怒了办案员。那警官当即一拍桌子厉声喝道:“鄂尔泰,你给我站起来,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对你客气,是看吴沧浪的面子,其实你的问题早已构成了犯罪。已经触犯了刑律,是归我公安管的,我看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谈谈吧。”当场掏出了刑事拘留证。大鳄傻了眼。这时他已顾不得尊严,双膝一软,“扑通”一声竟跪了下来,乞求道:“我愿意交代。”因为那个地方大鳄是进去过的,深知其中厉害。那年在福建石狮的拘留所内,关进去的当晚,这人在又闷又热的号子里,被同室的牢友们扒去了满身名牌行头,脱得只剩下了小裤衩,被强制命令站在尿坑里。牢头嗥叫着:“为这个贪官洗洗澡。”大鳄想,洗澡就洗澡呗,正好天热。谁知兜头来的是一桶又臊又臭的尿液。大鳄大叫:“使不得,使不得!”说话间,室友们又掏出各自的家伙对着大鳄乱滋一气,牢友们取笑道:“这小子长得獐头鼠目的,一看就不是好鸟,你这种贪官只能洗这种浑水澡,还想用清水洗。没门,小的们,哪位弄点黄金给他填填肚子,这小子不是贪得无厌吗?”大鳄这会儿真的欲哭无泪,他苦苦哀求道:“大哥,开恩,大哥,开恩。”话音未落,一个瘦小的室友用纸包着一坨屎高叫着:“黄金万两,给鄂大人接风。”大鄂被强按住手脚,捏着鼻子,塞了一嘴粪便,接着是翻肠倒肚地呕吐,当晚吃的山珍海味吐了一地。牢头又命大鄂打扫干净。其他人才一哄而散。大鳄就这样在这又脏又臭的号子里度过了难熬的不眠之夜。直到第二天上午,大鳄才被笑容可掬的林浩保释了出来。美美地洗了一个热水澡后,林浩设宴为大鳄压惊,大鳄这才透过气来。想想这些大鳄感到可怕,这次大鳄被带到分局后,没有受到任何非礼,只是被命令靠墙一动不动地站了五六个小时,站得满腿发木,下肢肿胀。第二天老狼专门和专案组打招呼,这鄂尔泰身体不太好,身患高血压,下肢静脉曲张,年纪又大了,你们千万不要体罚。果然以后,公安就再也未让这人站过。大鳄被捉,老板焦心,第二天召开了党委会,每个经理分头作工作,他被安排和白文龙打招呼,肥肥因和老狼关系较好,打电话找老狼,希望能保释大鄂。当晚大鳄的婆娘又哭哭啼啼地找老狼:“沧浪大哥,我和这贼人虽夫妻关系不好,准备离婚,但是我经不住我们的宝贝女儿的哭劝呀,看女儿的面子,只好厚着脸来找大哥你说情。”老狼好言劝慰鄂大嫂,想想和大鳄同事一场,其间多次以工会要员身份调解大鄂夫妇之间濒于破裂的关系,答应将家属的请求向公安通报。但老狼告诉大鳄婆娘,大鳄此举确是触犯了刑律,在宽严的两可之间,当时态度好一点,不至于进去的。鳄大嫂千恩万谢地走了。过了十几天,大鳄奇迹般地被取保候审,老狼并不知道老板亲自出面,宴请分局副局长交上了二十万元保释金保出了大鳄。好在公安不分管反腐,只弄清了案子上的问题也就将大鳄交保了。大鳄走出看守所那天是他去接的。他见大鳄的腿已有点瘸了,在这个“非典”肆虐的黑夜,大鳄似乎刻意想掩盖一下自己的嘴脸,从电视上看,大鳄悄悄地拉了一下大口罩,想使自己的面孔在夜色中更显得模糊一些。但是执勤的公安还是认出了大鳄。这公安竟热情地拍了拍大鳄的肩膀,仿佛老朋友似的,大鳄也只是尬尴地朝这公安点点头,他们显然是认识的。
一辆大巴满载着他的同事们向郊外开去,沈阳路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分外冷寂,他看到那个标志性建筑在双子楼的楼顶装着的四个硕大的卫星接收天线,传输着国内的服饰界信息,如今这幢大楼只留下少数几个未和他接触过的保安在值班,曾经浑身灯火通明的标志性建筑,如今灯暗人离,一派萧条景象。只有前方不远处的银雀台大酒店还在夜空中发散着霓虹的光芒,显得分外耀眼。大巴带着一百八十多号集团公司的员工去了郊区,在山青水秀的紫霞湖畔,青山脚下有一片刚刚开发尚未投入使用的疗养院,如今被政府紧急征用,正迎接着
老板等第一批隔离人员的到来。三幢西洋式的尖顶建筑随着电视镜头的推进越来越清晰了。
在电视屏幕上,他看到了他的老邻居老狼夫妇,老狼是在同一个晚上被隔离的,因为老狼和他同处一幢楼,一个单元。这个单元的十四户人家全部被隔离在家。随着电视镜头的推进,他看到了站在枫丹白露拱形阳台上的老狼全家人。迎着清晨阳光的狼大嫂双手扶着阳台栏杆显得很安详,狼仔穿着红色T恤,用手指做着V形的胜利的微笑。听说这狼仔已经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美国的斯坦福大学计算机学院,已拿到签证,准备中旬出国深造的,现在因“非典”出不去了。三口子中就数老狼出臭气,额头上竟包着白布像日本武士道似的用红字写着“我们必胜”四个红色大字。这家伙一副不安分的样子,举着照相机到处拍照。楼下忙碌的记者扛着摄像机在摄影,记者在现场介绍隔离的住户,这使他知道他的邻居们都是在凌晨5时接到居委会的电话,要求他们居家隔离的。“我们是居委会,你们已经被隔离了,请你们呆在家里,不要出门,等待有关部门处理……”老狼在接受记者电话采访时介绍道:“我们总以为是恶作剧,因为‘非典’是近期最让人心跳的词语,后来儿子一出房门就看到了区防治非典指挥部的通知贴在门上,看来是真的被隔离了。”老狼说,自己心态很好,正好从繁忙的工作中解脱出来,看看书,写写东西,政府为我们考虑得很周到,早晨6点居委会的服务人员戴着大口罩和皮手套送来牛奶、早点、青菜、消毒水、温度计、抗病毒冲剂等生活用品,一家一户放下尼龙绳就可将这些东西吊上楼,非常方便。老狼高大魁梧,虽戴着口罩,但狼的嗥叫特别洪亮。记者问:“你对殷国鹏事件如何看?”老狼答:“刚开始我还不知道患者是谁,直到刚才才知道患者竟是殷副总经理。我很遗憾,像他这种级别的人,内心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从大的方面来说,这是一种对不起国家社会,对不起老百姓的事情,从小的方面来说,他就不怕自己患上非典,他的亲人也将感染病毒吗?我只能说我对我的朋友和曾经的同事的举止感到匪夷所思。”老狼的话被他想起来,五天前老狼闯到他办公室和他商量服饰系统工作人员普法培训的事。局和公司虽然分家了,鉴于集团公司不断出事,白文龙建议老板要抓一抓法制教育,老板同意了,并吩咐此事由他和老狼具体落实。他们足足谈了三个小时,最后他还热情地请老狼吃了一顿晚餐,老狼那天晚上酒又喝多了,又开始大骂老板。他连忙送了一套最近中央电视台热播的电视连续剧《走向共和》,说是老板的意思,才把狼嘴给堵上了。想不到接受记者采访,狼嘴又吐不出象牙来。
他把频道调到省台,省台的女播音员在声情并茂地广播着省委、省政府办公厅致全省人民的公开信。以他曾任中文系讲师的水平来看,这封信写得非常好,毫无官方文件的八股气,充满党和政府对人民生命安危的关心,有些段落使他印象很深:
…………
危难之际,方显精神。面对非典的挑战,尤其需要我们弘扬坚忍不拔、自强不息、同舟共济、共渡难关的伟大民族精神。历史上,中华民族曾经战胜无数天灾人祸,靠的就是这种民族精神。五年前,面对百年不遇、南北为患的滔滔洪水,全国军民团结一心、顽强拼搏,终于战胜了特大洪涝灾害。现在是考验每一个人的关键时刻,我们希望全省每一个居民,在抗击非典的斗争中,秉承伟大的民族精神,体现出更高的觉悟和素养。党和政府现在更需要广大居民的配合和支持,更需要大家增强整体意识,守望相助,共同行动。
五一假期,是春光明媚阳光灿烂的日子,我们更应享受祖国大家庭的秀美、生活的明媚、亲情的温馨,但由于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我省和全国一样,为切断非典传播途径,有效控制疫情,政府不得不在这一非常时期,采取调整假期等必要的措施。我们热切地希望,广大居民务必听从党和政府的号召,承担起一个公民应有的责任和义务,尽最大可能减少人群的聚集,尽最大可能减少人员的流动。防治非典需要人人讲责任、个个尽义务,处处对社会和他人负责。任何一个人的不理智行为都可能给社会和他人带来伤害,甚至造成重大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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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万众一心,众志成城,团结互助,和衷共济,迎难而上,群防群治,筑起抗击非典的坚固长城!
让我们满腔热忱地关爱遭到非典侵袭的家庭,向他们施以救助之手!
让我们全力支持那些在第一线抗击非典的医务工作者,并向他们致以诚挚的感谢!让我们共同努力,落实各项防治措施,保护我们的美好家园,确保非典不在我省流行!��这信使他感到了温暖,就有如刚刚穿破黎明前的黑暗,照射进病房的阳光,使他那灰暗的心情注入了一丝春风。
护士小姐迈着轻盈的脚步,走进病房:“殷国鹏,感觉怎么样?”
“感觉好多了。”
“来,量体温。”他顺从地将体温表放在嘴里。
抽出体温表,护士隔着眼罩仔细观察了温度后说:“38度2,还是偏高,这种时候,你不能剧烈运动,心态要平和。”
“我现在心态很好,早晨跑步,我只是想锻炼一下身体。”
“你得了吧,锻炼身体?等康复后再进行吧。下面你把这些药服了。8点30分医生查过房后,我来给你挂水。护士笑嘻嘻地走了。
他看看穿着厚重防护服的护士离去,若有所思,他又想到了他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