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四天前住进这家医院的。妻的一个表妹在这家医院的神经科当护士长。这时外面的形势已经相当紧张,“非典”的阴影像是飘动的乌云慢慢由北向南移动,笼罩在这个城市的上空。他实在不想笼罩在这片乌云之下,成为众射之矢,于是他像猫一样蛰进了这家名叫“爱民”的医院,希望神不知鬼不觉地疗治他日益严重的咳嗽和间歇性的发热,他不愿去很多医院已设立的发热门诊,万一弄假成真交叉感染也就有嘴说不清了。虽然在这之前他还在镇定自若地应酬着场面上的一切。
省里已启动了紧急抗“非典”预案。药店已停售发热咳嗽类药品,市里也指定了多家医院为“非典”救治医院。尽管省城目前尚未发现“非典”病例,仅在远离省城的A市从京城来的旅客中发现了一例疑似病例,这位老者已被当地医院收治。这时人们才仿佛进入了临战的预警状态。而且每天大量从京城返乡的民工像潮水一样涌来,又像潮水一样向四方分流到各自的家乡,希望能躲避那病魔所掀起的浊浪。这些来自非典疫区的民工像是埋藏在各个河沟里的定时水雷,说不准什么时候会掀起惊天大浪。当他从G市返回时,轿车经过高速公路出口,出口处开始设卡检查,他的车是省城牌照,又是领导同志常坐的奥迪车,是老板原在服饰局当局长时的座车,车号码小得让交警们肃然起敬,也就顺利通过口卡。他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在电视里他看到总书记镇定自若地出现在疫区广州市街头,和市民交谈,还看望一线在非典防治医院工作的医护人员,亲切地和医护人员握手,既不带口罩也未戴手套,他的心稍稍释然。省委、省政府成立了抗非典领导小组办公室,一时广播、电视、报纸都在谈论这个来无影、去无踪,像幽灵一样的魔鬼。而他恰恰在这个时候感觉到了胸痛、咳嗽、发热这些“非典”的典型症状。
他是不得已才去医院的。虽然他很不情愿去这个充满刺鼻消毒水味儿的地方,和那些来来去去戴着厚厚大口罩、看不清面目的医生、护士打交道。原因除了心中的恐惧感以外,还因为他实在在心中割舍不下他所深深热爱的工作,人们称为事业心,这心和仕途是联在一起的。除了能力之外就是直奔仕途的执著之心。他是一个有能力的工作狂,深得老板赏识,屡屡委以重任。这使他更坚定了“士为知己者死”的信念,他也要无限忠于对他有着知遇之恩的老板,尽管这有点像是封建社会宠臣、权臣对帝王的效忠,但中国这个有着浓厚封建土壤的国家,不这样就很难在官场施展抱负,他绝不愿意为了坚持理想主义去当老狼那样的言官、微官、冷官、闲官。想到父亲临终前的嘱托,他也要在人生的道路上搏杀出一条血路,冲击那更高的顶峰。那里有使古今多少文人馋涎欲滴,终身追求而不得的金钱和权力。官场是一本打开的无字天书,许多事要靠自己去领悟和选择,透过字里行间隐藏的玄机看到那些崇高神圣字眼后面的黄金屋、颜如玉。这就是儒家哲学暗含的“学而优则仕”的信条,这是万古不易的真理。权力的诱惑是令人兴奋的针剂,使他有如开足马力的机器,昼夜转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他想要老板听到这轰鸣,证明他存在的价值,他不能使机器停止转动,哑然失声,失去了利欲的驱动,他仕途的时针会永远停止在这无声的表盘上,再也进步不了。他会为这事业的中断而发疯发狂的。因此,从北京回来后他几乎一天也未休息,便投入了繁忙的工作。�他接待了紧随他的脚步接踵而来的崔铁牛导演。崔铁牛是那天晚上坐火车到省城的,由于他和潘晓虹的飞机晚点,反而使这个牛魔王捷足先登与老板接上了头。牛魔王说,老板很赞赏俺铁牛的策划,让我和你具体落实专题片的摄制计划。至于钱的问题老板答应赞助三十万。于是他和崔导共同草拟了《制胜方略》的电视专题片的脚本和解说词。那晚,他们躲在银雀台饭店套房里开了一个通宵的夜车。到第二天凌晨,他的双眼盯着电脑屏幕几乎看不清字了,仍然坚持着敲完了最后一个拼音字母。然后拖着疲惫的腿,穿过悄无声息的过道,敲开了老板所住套间的门。
他恭敬地强睁着布满血丝的眼,将稿子送到了老板的手中,他需要让老板看到他那熬得红红的有如小兔子般的红眼,眼角还巴着星星点点的眼屎。老板正穿着睡衣,端着咖啡杯喝咖啡。老板仔细地审查了全稿,她几乎没有改动一个标点,其实她也很难有能力改动他这个文学硕士执笔写的稿子。她只是希望在字里行间发现自己在脚本中的形象定位。
看完稿本她笑道:“蝈蝈,你辛苦了。”他只是虔诚地看着老板微笑,心想,老板在心领神会地知道他一宿未睡。老板返身回到套房的里间,换上了一套简洁的便装,邀他和崔铁牛导演、潘晓虹小姐一块去一楼大堂旁的自助早餐厅共进早餐。他甚至都顾不上梳洗就去客房敲醒了睡在套房客厅沙发上的崔铁牛和睡在里间的潘晓虹。
他们去了餐厅。在餐厅老板显得情绪很好,一边喝着牛奶,吃着煎鸡蛋,一边和他、崔导、晓虹商量着稿本修改的问题。她平静而有条理地谈着实地拍摄的设想。她希望脚本修改时能够适当突出省里的领导,比如分管的副书记和副省长,要省领导感觉到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忠实地毫不走样的贯彻着领导们的意图,而决不带有丝毫个人的色彩,要让领导感觉服饰集团公司确是当今改革开放的一面旗,是当地经济发展不可或缺的基础,要让我们的想法,合情合理合法地向上层渗透,从而成为一个有效运作的网络,我们的事业才能名正言顺地获得成功。她还表示可以代为联系省里领导参与电视片的摄制,这样角度会更好。
他默默地在脑海中记录着老板的每一句话。甚至能体会出老板和蔼亲切的笑容里,平缓而有节奏的语调中所隐藏的每一个标点是“逗号”还是“句号”,或者是“感叹号”。老板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她过人的聪明在于她的敏锐,她能够适时地捕捉上级的意图,不失时机地将自己的看法融化进最时髦最新颖的语言中,去影响领导的决策,再使领导意图变成自己的旗帜。至于这旗帜下藏着的是腥秽还是浓血,她都能使之变得神圣起来时髦起来。无疑他的装点和润色在老板看为是须臾而不可或缺的。在这面旗帜下,以老板的智慧和勇气带着
弟兄们去冲杀。一头威风凛凛的母狮子,尽管这狮子带着的也许是跳蚤、臭虫、蟑螂也能所向披靡,无往不胜,这就是战略家的胆识和领袖的胸怀,孟尝君门客三千,鸡鸣狗盗之徒均能才为所用,各得其所。这胆识和胸怀显然不是书生意气能够奏效的,服饰局的白文龙局长就是一个书生气十足,而又憨态可掬的羊。这羊手下虽然不乏狼狗之辈,却发挥不出战斗力,坊间评价那服饰局的处长个个能力都很强,但那姓白的局长太软。人们讲述这话时,还意味深长地相对而笑,那笑中的意思,仿佛是只要那关键的头头硬不起来,整个服饰局就像是害了阳痿症的男人难以雄风凛凛。雄风难以凛凛,那母狮子带的少许跳蚤臭虫就很有杀伤力,可以把狼狗之辈咬得鲜血淋漓。狼狗们私下发牢骚说,雄风难敌雌威呢。因为,集团公司运作到今日,几乎每一步都是按照老板事先精心设计的蓝图一步一步实现的。连省领导都被恭恭敬敬地导入了她精心设计的程序,尽管这程序中潜藏着极大的私欲,而屏幕中展示的却是比共产主义社会还美好的蓝图。领导操纵键盘时,出现的全是现代最时髦的名词。那就是比尔?盖茨手中的“奔五”、“奔六”,而绝不是地主老财手中的“算盘”。至于这破解利欲的密码就不知道领导清不清楚了。密码全在老板心中,是见不得人的。老板称之为政治谋略,他殷国鹏宁愿叫之权术。当然,她并不希望她的部下都成跳蚤、臭虫、蟑螂,那有碍声誉。她希望她的部下都成为像他这样聪明善解人意的牛羊甚至骡子和马。如果大家都是狮子就要争斗撕咬,如果大家都是狐狸,就要团结起来架空狮王,她就成了徒有其名的老板。她的集团就不能同心同德地按她的意图去冲锋陷阵,为她去攻克一个又一个战略高地。那高地上有荣耀的辉煌和金子在闪光,那荣誉是行政的高位和企业的高薪。只有这样权势更好地结合才能形成最实际的利益。要是在空头的行政级别和实惠的高薪中选择,她宁愿选择高薪而放弃空名,如果两者可以兼得她当然一样也不放弃。她成功了,她知道她领导这个拥资六十多亿资产的集团公司,是靠行政垄断而累积的巨额财富。因为一年前,她还是行政局的局长兼公司总经理,如今她摇身一变打着改制的旗号来了一个金蝉脱壳,把那个闪烁着金光的空壳甩掉了,而铸造了一个比金字招牌更闪亮更坚固的集团公司,她称为钻石般的集团。他觉得这“钻石”更像是女王王冠上的钻石。把服饰局那个失去经济支撑的空壳甩给了经贸委下来的失意副主任白文龙,一个文质彬彬,满腹理论,而在官场上却发着呆气的书生。老板自己换上新的光鲜袍褂,腆着日益发福的大肚腩,吹着口哨轻而易举地拿走了所有的财富。因为按我党的宗旨,共产党的干部自是要自甘清贫的。而企业家却可以按效益确定收入,尽管这社会主义企业不是资本主义企业,而市场是不问姓“社”还是姓“资”,只要统一在市场的旗帜下不问产权、经营权这些名词,至少在经济形式上要向资本家看齐,在政治形式上要拥有高级干部的特权,这样就两者兼备,两者相得,在这次改制中就完完全全地胜出。惟一遗憾是老板徐娘老矣!她徒具廉颇之心,而国家的退休制度却不容她再发挥余热大展宏图,因为这毕竟是地地道道的国有企业,并不是洛克菲勒家族的产业。她只能另辟蹊径去超龄服役,比如她最近宣告将古典服饰公司弄成破产,另报了一个凤凰现代服饰公司,自己就兼了总经理,就是为将来她从集团公司岗位上退下来,再去经济实体就位。而且这凤凰公司也不失为分流集团庞大资金的好渠道,老板真正是十分成熟的老生姜,这使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老板控制的财富说起来姓“公”姓“国”,可是公家是什么,国家是什么?你说给我听听,是公的还是母的?如今谁经营财富,这财富的所有权、使用权就归谁。嫌贫爱富是普通人的心理,领导也不能例外,一些省领导和省领导的秘书不是经常跑到我集团公司来。谁还会去光顾那个光屁股啷当一文不名形同乞丐的行政管理局呢?你白文龙要代政府行使行政监管权,就像是一个要饭花子去监管一个大富翁,是不是显得很滑稽。就像那个鲁迅小说笔下的阿Q要去革赵老太爷的命,赵老太爷一拐杖就把大爷打到土谷祠去了。要知道如今老太爷也是带着徽章的革命党人了,想到这里他笑了。因为他想到老板那戴着礼帽,穿着中山装,挂着三角形革命党徽章,脑后还梳着条辫子的形象,忍不住就想笑了。
“殷总,你笑什么?”潘晓虹在好奇地注意他。
“我喝着这个鸡丝开洋汤,想起了皇宫大酒楼喝的那个八珍银狸羹,我一气喝了四碗,实在很过瘾呢。那味儿美得真是用语言难以形容呢,想想那天的丑态我感到好笑。”
崔铁牛道:“殷总是没有事偷着乐呢。”
老板正色道:“你的思想不要开小差了,我说的修改方案你听进去了没有?”她显然有些不高兴了。
他很快装成了洗耳恭听的样子。
一个威严的声音在他耳旁吩附道:“《制胜战略》一定要拍好,不能拍砸了。我老了,明年要退出历史舞台,你还年轻,这部片子其实是为你的事业奠基。”
他牢牢地记住了老板的这句话。老板对他是真的不错,连排名在他之前享有副厅级待遇的肥肥副总经理,每天都要带着个胖胖的身躯骑自行车上下班。老板独独批准他拥有一辆专车接送上下班,惹得其他副总经理、副书记们眼红。但老板就是老板,在集团公司老板就是皇上,皇上是口含天宪,一言九鼎的。权势可以藐视一切规则,而使个人及其集团既得利益实现最大化,而不是对社会公平、正义的追求,因为集团公司不是慈善团体。
他开始像一匹骏马那样,撒开蹄子奔驰,这缰绳自然是紧紧地扣在了老板手中。马背上骑着崔铁牛和潘晓虹这对狗男女。他驮着他们跑了七个市的集团子公司,选择拍摄外景,打发送他们的礼品,和那些头脑精明的不亚于狐狸的子公司老总磋商下一轮承包的指标,讨价还价,承诺许愿,威胁利诱。他抖开了浑身解数,迫使各路诸侯就范。所到之处,他还作报告,发指示,培训讲解《中外名牌服饰集团公司系统软件》的使用方法。暗底下和总经理们磋商着利用五一长假和北京的林总、潘助理联手举办中外名牌服饰展销的问题。在潘晓虹和一个个总经理之间他是中间人,协调着双方个人和集体的利益。他是忙得头昏眼花,身心疲惫。几番劳累,喘咳不止。肺部痛疼感觉不适时,他也是悄悄地吞几片感冒药,喝几口止咳水,测一下体温。有时甚至还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咳嗽着喘着粗气解疑答难。然后是无休止的官场应酬,接风洗尘,吃喝娱乐,去硬着头皮适应官场那些不成文的陋规。他终于跑完了这趟艰辛的旅程。晚上,他去火车站,送走了牛B哄哄的崔导和风情万种的潘小姐。他带着办公室主任“天奴”把两大箱沉甸甸的礼品扛进软卧车厢,他就眼冒金星胸口憋闷差点晕倒在车厢里。
“天奴”主任一把扶住了他:“殷总,你怎么了?”
“我没什么,我就是有点头晕。”
崔导问:“蝈蝈,没事吧?”
“没事,没事。”
小潘扶着他说:“蝈蝈,你是这几天累的。”
他喘着粗气,捂着胸口道:“崔导,电视片的事,烦请老兄抓紧落实。”
“谢谢殷总和华主任这两天的精心关照,回去后我尽快落实电视片实拍的问题,这点你放心,我一定组织最强有力的拍摄班子前来。”崔铁牛晃着满头长发,拍着胸脯担保着。
他知道崔导除了带着两大箱各市送的礼品外,还带着三十万元钱汇票。按他们私下的约定,这三十万元有一半是以劳务费的形式返还。这事只有他和老板知道。就是旁边那位笑容可掬被集团公司职工称为“华伦?天奴”的办公室主任也不知内情。集团公司有一个不好的习惯,喜欢给人起外号,而且这外号全是中外名牌服装服饰,开始大家还不习惯,久而久之地就相沿成习了。比如他的外号就叫“银狐狸”,老板的外号叫“梦特娇”,那位前任退休老经理就叫“老人头”,制服部经理是蒙古人大名鄂尔泰,外号叫“鳄鱼”也有叫“大鳄”的。原属公司的打假办主任,政企分开后划归了服饰局的名字叫吴沧浪的,外号就叫“苍狼”,一般人喊他“老狼”,原局人事处副处长大名田沟的就叫了“天狗”,大伙又称之为“老狗”……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久而久之,人们也习以为常,互称绰号,不以为忤。天奴主任果然像奴才扶着主子一样扶着他下了火车,关切地问:“殷总是不是直接送你去医院,你脸色不好。”
他艰难地摆了摆手道:“不用,送我回家。明天早上你叫大陆来接我,我还要去省委、省政府办点事。”他没说什么,其实也就是给几个省领导和领导的秘书送送茶叶。
晚上他服用了退烧片和止咳片,第二天醒来感觉好了些。上午他在省委、省政府两个大院晃了一圈,车上的碧螺春茶叶分送一空,他就躺在奥迪车内喘咳成一团,额头冒着虚汗,他感觉他真的是不行了,他拿出随身带的体温表,一量吓一大跳,体温高达三十八点五度,驾驶员大陆把他送到了这家医院,他没去发热门诊而是径直找到了妻的表妹。
表妹直接把他带到了医生那儿连号都未挂。因为是熟人,医生倒也没有怎么难为他,只是简单地问了问情况,起初也是疑惑他是不是得了“非典”,问他有没有去过北京、广东等疫区,也是鬼使神差,怀有侥幸心理,他说没去过。最近只是到了本省A市、B市、C市、D市、E市、F市、G市、H市因为他实在怕染上“非典”。医生说他可能是典型性急性肺炎,给他开了抗菌素类的药,嘱咐他去挂水。两瓶水挂下来,他的烧退了,咳嗽有所减缓,他就坚决要求出院,他有许多工作要做。妻子温柔地劝他在医院休息几天,他没有答应。奥迪车又带着他去了集团公司。他要把最近去八个市,尤其是E市集团公司的老总拒不签承包合同的事向老板汇报。下午还要组织召开集团公司各直属单位不良资产清理工作会议,正式宣布古典服饰公司的破产,凤凰服饰公司的组建,原古典服饰公司的一帮人面临着下岗和再分配,老板和他将分任新建的正厅级凤凰现代服饰公司总经理和副总经理。他太忙了,忙得焦头烂额,没有时间休息。但是他忙得高兴,因为他深知每一次财产和权力的再分配,对老板和他都是一次机遇,这机遇千载难逢,原有政治经济格局打破重组都意味着他们个人利益和权力的升值。
当妻子埋怨他那是在玩命时,他长叹一声:“千头万绪,工作实在离不开呀。”妻子冷冷地甩出一句话:“好像地球离开你就不转了似的,全集团公司就你能,这年头身体是最重要的,你不为你自己考虑,还要为我们考虑考虑呢。”
他一边接过妻递来的牛奶和面包,一面考虑妻子话中的含义,“你讲,我们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有了。”妻幸福地搂着他的脑袋,贴在自己的肚子上:“你聪明,难怪人家称你为
银狐狸,你听听,我有了,有喜了,马上就要为你养一头小银狐狸了。”“是吗?”“是的。”他幸福地几乎跳了起来,他与前妻金星星有过一个男孩,但那个男孩他一直怀疑不是他的,而是星星与别的男人弄出来的。尽管同事们都说这个男孩和他长得像极了。他曾提出来做亲子鉴定,星星发狂地吼道:“你要去做亲子鉴定,做出来的结果,不管是不是你的,我都和你离婚。面对离婚的威胁,他默然了。直到最后发生了那件事,他和星星的夫妻关系才算走到了尽头,和现在的妻子认识后,他断然与星星离了婚,那个可疑的儿子也就任着星星抱走了。
�想到这里,他一把抱住妻子,在她的脸上狂吻了起来,紧接着他们吻成一团,不是楼下的汽车喇叭声,他甚至想和妻子上床做爱。他抬腕看了看表,是该到上班的时间了。他对着镜子用小梳子理了理被妻子弄乱的头发,系上领带,夹着公文包下楼去。
当他推开门刚要离去时,又仿佛想起什么事来返身吩咐妻道:“你上午打个电话给天成服装厂的韩老板,叫他派两个农民工来到我们家消消毒。”
“这好好的,消什么毒,怪可怕的。”
“现在不是防非典期间嘛,预防为主嘛。噢,叫他们来消毒的人,不要穿消毒服,免得人心惶惶,大惊小怪的,别以为我们家什么人得了非典。”吩咐完他匆匆忙忙地下楼去了。
八点三十分,他准时敲响了董事长办公室的门。一声“请进”,他推门走进了办公室。办公室是套间,外间是一个宽大的会议室,里间的老板一边喝着茶水,一边戴着老花镜翻看圈阅文件:“蝈蝈,你回来了。”
“回来了。”
“你去了A市吗?”
“去了,那儿发现首例非典疑似病人,是北京来的。”
“你没事吧?”
“我没事。”
“我看你的脸色不好。”
“有点累。”
“也难为你了,我们集团公司呀,就是缺人才,你看这华天奴和娄副秘书长的那位香水妖精眉来眼去的,外边传说他们有一腿呢。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
“前几年出了车祸,压死了人,花了二十万。刚刚将这事摆平。最近又闹这花边新闻多不好,那个娄副秘书长的老婆叫什么来的,我只知道公司叫她“海螺姑娘”的,把我省的名牌‘海螺’也糟践了。我看还是叫香水妖精好,搞党务工作的,也不注意形象,整天把自己身上搞得香喷喷的,外面反映不好呢。”
老板眼不离文件,一边在文件上批示,一边又接着说:“制服部的大鳄呢,人精明能干,就是太贪,老和不法服装商人搅和在一起,最近又给老狼他们抓住把柄,人是保出来了,事还没完呢,我准备免了他的部门经理,前些年听说在石狮嫖娼也被抓过,人是被保了出来,生意上被人敲了一把。大鳄以为这事瞒得天衣无缝,我是何等人,能不知道,只不过睁一眼闭一眼算了,都是圈内人,家丑不可外扬呀。这事你听说了吗?”
“我听说了。”
“你说我们这集团公司老出事,这影响可不好。这次公司和局政企分开,得罪了一些人。白文龙,老狼,老狗这批人盯着呢。我们要特别小心,他们口口声声说我们是翻牌公司,假集团呢,你明白吗?”
“明白。”
他知道她所说的老狗就是那个外号叫“天狗”的人事处长田沟。田沟长得五大三粗,好酒,酒一喝多就开骂,骂的惟一对象就是他的老板,骂她是狗狼养的,狗还讲感情,她简直是冷血动物,狗都不如,是呆狗养的!所以他知道老板最恨的就是老狼和老狗。恨人及物,以后她命令整个服饰集团公司不再经销“苍狼”和“天狗”两种名牌服饰,并在全省集团公司经理大会上对着七八个子公司经理威胁地说道,“你们谁敢经销“苍狼”和“天狗”,经理还想不想当?”那声音说得阴森森的,饱含着一股杀气。“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我的心呐,蝈蝈,我年龄大了,快退出历史舞台了,我们集团公司这片天地今后靠你支撑呢,肥肥她想着总经理的位子,这我知道,但从知识结构、年龄层次都不如你。听说她还和服饰管理局的企业管理处的处长胖胖认干姐妹,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胖处长的儿子,认亲家呢。这个人要警惕呀。我看她们俩是一起合肥。他们合肥我们就要变瘦的。”
“我明白董事长的意思,你对我恩重如山,我一定不辜负你的希望。”“你明白就行,你别站着呀,坐下说,要喝水自己倒。”
老板抬起头,左手指和右手指交叉在一起:“说说你下去这几天的情况。”她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透过老花镜的上沿打量着他温和地说:“蝈蝈,你脸色不好,要注意身体。”
“感谢董事长关心。”接着他喝了一口自己给自己倒的水,有条不紊地说:“第一《制胜战略》电视专题片本子在董事长您亲自关心下已修改完毕,崔铁牛将本子带回去向台里汇报,确定选题后,就组织摄制组前来摄制,外景也已选好;第二,董事长关于《服饰系统自动化电脑软件推广使用办法》的讲话我已分别向A、B、C、D、E、F、G、H市各子公司传达,其中B、D、F、G市还专门办了培训班,我把董事长的指示详细进行了讲解,总体反映很好,都认为在董事长亲自指导下开发这套系统很有战略意义。”
“蝈蝈,你这话说得过了,你这是在夸奖我呢,还是在讽刺我?这稿子,这方案都是你弄的,我只是念念而已。还是夸奖你自己吧,这讲话稿都是你起草的。至于这套软件的设计是前几年老狼引进那个研究生搞的。老狼走了,那个研究生留下方案也走了,听说是去了加拿大。我们是在研究生的方案基础上完善的。说话办事,要实事求是。”
“这是董事长你谦虚,我们集团公司的工作哪一项不是在您领导下进行的,那个去加拿
大的研究生,也只不过把我们集团公司当成跳板而已。人家做了一点小事,好事,老板你虚怀若谷,总是挂在嘴上,那小子在背后怎么骂你的,你忘了。”
“这话言过其实,研究生看我对你好,发发牢骚很正常的,他不走我也要重用他的。他走了怪可惜的。你我之间就不要互相吹捧了,还是实事求是点吧。”
“第三呢,关于北京林胖子那边的事,我和潘晓虹也都和A、B、C、D、E、F、G、H子公司总经理商量,大部分都表示可以合作,惟有E市总经理蓝子君不同意,明年的承包指标,他也坚决不签字。”
“这个蓝子君怎么回事?仿佛事事不如意,倒像集团公司欠他多少债似的。你倒是详细说说看,他可是你家乡的父母官,你姐姐就在他手下是不是当了一个什么部门经理?”
“是制服部经理。”
“这可是肥缺呀,国家垄断的。我们公司百分之六十的利润靠制作销售制服赚来的。这你要感谢蓝子君。你不会有家乡观念吧?”
“不会的,老板。我怎么可能为亲情所困惑而耽误了老板你的大事呢。你的大事就是我的大事,这是含糊不得的,就是亲娘老子也不认。”他开始叫她老板了。
“好,蝈蝈我就喜欢你这份执著。”
“我详细给您说说吧,我看这人不听话可以把他撤了。”他试探着说。
“你什么意思?是不是想换上你姐?”
“不是,绝无此意,我只是为了维护集团公司的权威。”
“举贤不避亲嘛,不过你姐那文化程度实在是低了一点,那脑袋瓜子要有蓝子君一半聪明就不错了。”老板笑着说。
他开始详细汇报这次路过E市的情况。��他和崔铁牛、潘晓虹、华天奴是中午时分到达E市的,这次到E市说是路过一点都不错,因为E市是到H市的必经之路。一般到H市都要在E市歇歇脚,吃个中午饭什么的。看看E市的名胜古迹,晚上唱唱卡拉OK,洗洗桑拿浴,再美美地睡上一觉,第二天消消停停地赶往F市。他不敢在车内夸耀家乡景色的秀美,名胜古迹的诱人。生怕车中同行的两位北京客人提出“到此一游”的建议,而耽误了他的大事。去,当然是要带着他们去的,那是下一次崔导带着摄制组前来实拍时,可作为外景地去拍一些外景,作为集团公司《制胜战略》的一个人文点缀,也未尝不可。想到这儿,他介绍了E市新建的中外服饰大楼建得如何壮观,如何成为E市标致性建筑,并提议让崔导去看一看,崔导欣然同意。
丰田子弹头在E市的大街绕来绕去,华天奴驾驶着车子,却不熟悉路。他不断地加以指点,丰田车才驶入市区开阔的迎宾大道。沿着绿阴夹道的宽阔柏油路,市委、市政府市级机关的大楼渐渐远去,车子驶入了繁华的商业区。一座乳白色的现代建筑出现在眼前。建筑呈环形状,楼高6层昂然屹立在市中心的十字路交叉口上,像是一只玲珑可爱的白色京叭狗伏在路口。白色大理石切片镶嵌的门楣上巨大的红色变体大字标明着“名牌服饰商城”下有一行小字“省中外名牌服饰集团公司E市分公司”,注有英文美术体标识,很是醒目。两边两根圆锥形夹柱和五六两层楼的外形均为蓝色钢化玻璃镶嵌装饰。突出的坡形圆锥像是两只竖起的狗耳朵,整个建筑蓝白相间浑然一体,系目前集团公司系统最现代,最豪华,最漂亮的一座。谈到家乡的这幢标志性建筑,他娓娓道来,如数家珍,言语中充满着自豪感。说着说着丰田子弹头就停在商城的廊沿下,门楣上的电子显示屏上已打出“热烈欢迎省集团公司殷国鹏副总经理前来视察指导工作”,瘦小精明的蓝子君总经理笑吟吟地迎在门前。
他一一向蓝总介绍来宾,蓝总笑嘻嘻地一一与来宾握手,欢迎他们的到来。他们通过电子检测门进入光线明亮的营业大厅,身着白色衬衣、天蓝色短裙,亭亭玉立的服务小姐向客人点头微笑。销售大厅人来客往,分成国际名牌区,中国名牌区,省内名牌区,地方名牌区等若干个区域。一楼为国际名牌区,诸如鳄鱼、梦特娇、金狐狸、银狐狸、金利来、银利来等等。二楼是中国名牌区和港澳名牌区,三楼是省内名牌区和地方名牌区。全部开架销售,大厅门口置有存包处、电脑检索系统、结账处。
蓝子君边领着来宾向销售大厅走,边介绍道:“整个大楼营业面积四千八百平方米,公务用房一千多平方,其他商业用房两千多平方米,一至三楼为营业厅,你们也看到了全电子管理,最有创意的是电子咨询屏,每层楼都设有一个,这是我的发明。来试一试。”蓝子君走到一楼的东南角一面电子屏幕前,用手揿了揿一个红色的电钮。屏幕中间现出一个漂亮的小姐,小姐用甜美的嗓音微笑地说道:“感谢你光临中外服饰商城,我们将竭诚为每一个来宾服务。请问您有什么问题要咨询吗?”蓝总问道:“请问‘天狗’、‘苍狼’、‘白龙’牌服饰在哪个柜台有售?”小姐答道:“请搭每乘自动电梯上三楼西南角本省名牌专柜有售。”
“怎么样殷总?这不仅是本省首创,还是全国独创吧?”
“好好,不过我有一个问题不明白,我集团公司已做出决议,统一进货渠道,也即统一物流配给,为筹办美国沃尔玛式连锁经营作准备,你这‘苍狼’、‘天狗’、‘白龙’服饰恐怕不是从省服饰批销中心统一进的货吧,因为我们从来不进这三种牌子的货。”
“蝈蝈,不瞒你说,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不能因为老板不喜欢这三种牌子的服饰就放弃市场,我们是企业,企业必须按价值规律,供求规律办事,而不是按领导个人的好恶办事,老板她一介营业员出身她不明白,你这个大学教授、高级知识分子不会不懂这个经济学起码的常识吧?再说你们这次收回基层子公司进货权,打的是建现代企业制度的牌子,走的都是计划经济的老路,这种做法我基层公司还是独立自主经营,自负盈亏的法人吗?我们怎么能和勃勃崛起的私营、个体经者竞争呢?要知道人家沃尔玛的产权可是明晰的,是私营的、股份制跨国集团公司,董事长是董事会产生,董事会是股东大会产生,股东大会是全体股民选举产生的,是现代民主和自由市场经济的产物,不是我说句不敬的话,我们的董事长是上级任命的,那只是一个徒具现代企业形式的人治产物,在经济学上叫着‘内部人控制’加‘寻租理论’产生的怪胎,骨子里仍是封建的。这种改制是淮橘成枳的现象,形式上一样的东西,缺少相应的社会环境管理体制和运作机制其本质也就改变了呀?”
“子君兄,你这话我听着怎么耳熟呢?像‘老狼’讲的?”
“我们不管谁讲的,要问有没有道理。荀子云,天行有常,不为舜存,不为尧亡。事物是有客观规律的,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道理可以自圆其说,吹得天花乱坠,真理却是朴素的、透明的,常识性的,不言自明的。我们得服从客观规律,老百姓喜欢价廉物美的‘苍狼’、‘天狗’、‘白龙’牌服饰,我们就可以经销。这叫适销对路。不能因为老板不喜欢服饰局的几个人恰巧那几个人名字与绰号与这服饰相雷同,我们就不经销,是不是我们满场都要摆满‘老人头’、‘梦特娇’、‘鳄鱼’、‘银狐狸’这些贵族化的服饰,集团领导层才满意呢?哈哈!开个玩笑,千万别介意,蝈蝈你别脸色不好。看,我说的全是实话。”
他正色道:“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这么说。让吴沧浪、白文龙、田沟他们听了,又说我们闹不团结了。我只是说作为基层店不能坏了规矩。我们集团公司毕竟是团结统一的大家庭嘛。“
蓝子君反驳道:“正是这种把现代企业制度理解为封建家族的父子君臣关系,追求形式上的稳定而不从实质上去开拓市场,占领市场,才是导致我省服饰业自毁长城的愚蠢做法。老板集权的聪明之处在于通过垄断捞了最大的私人利益,蝈蝈你一月工资多少?而我们的职工工资多少?现在你一月两万多,而我们的职工才一千多,今后你们搞年薪制,老板定为三十五万,你至少三十万。在国外国家垄断的企业与公务员的工资是一样的,这就是我们这个家庭的特色之处。”
潘晓虹拉了拉他的衣角,暗示他不要再和蓝总争了,他只好转移话题道:“还有一事我要和你商量一下,五一节快到了,我们准备搞庆五一中外名牌服饰大联展,我们组织了一批货,A、B、C、D、E、F、G几上省辖市间的展销形成声势,你这个商城正式开业启用是不是也可参与搞一下吧。”
“不瞒你殷总说,你讲大联展就是省城在紫霞湖公园搞的那种大套装,连裤腰带、乳罩、月经纸一起卖的那种。我压根儿不以为然,服饰界反映很强烈,说是不少是假冒伪劣的呢。什么鳄鱼、梦特娇、金利来、银狐狸、老人头套装标价几千,只卖几百,不是地下工厂生产的假冒产品,就是劣质产品,都是义乌、石狮一些小厂生产的。”蓝子君义正词严地说道。
“蓝总,话不能这么说,这类服装连北京的总公司都没办法的,生产过程中确有你说的那些问题,但不能说是假冒伪劣的产品,至少手续都是合法的,是一些买了生产权的联营厂生产的,也是价廉物美,很有市场潜力的产品呢,况且人家愿意缴税,上交管理费,一进一出也全部算你基层公司的销售指标呢。”他想说服蓝总。
“蝈蝈,这账我算得过来,那是个体公司打我国营公司的牌子,他们缴的只是营业税,我们要缴所得税、增值税、流转税,还有场地费不算吗?再说,他们的销售上去了,我们的销售就下来,区区几万元场租费、管理费能抵这些支出吗?那个销售指标是假的,虚的。”蓝子君不屈不挠地反驳道。“A市、C市的老总已打电话给我通报了情况,他们是捏着鼻子和那个潘小姐签的合同,是看你老兄的面子,看你老兄的面子,其实是看老板的面子。他们不傻,只是碍于你和老板的面子装傻。”他悄悄瞄了一眼,正在笑嘻嘻地拿着一件正宗法国梦特娇新款亮丝T恤在身上比照着的潘小姐愤愤地说道。
他无奈地笑笑:“子君,你还是老脾气呀,我说你这固执己见不知变通的脾气不能改一改吗?否则你就不是E市店的总经理,而可能是省集团公司的总经理了,凡事不能太执著了。”
蓝子君笑笑说:“是的,不能太执著了,我们不能太执著于名利地位,而是脚踏实地地干一点事情,有利于服饰业发展的事情。不能处处以自己的得失来设计人生的道路,蝈蝈你就是太执著个人名利地位的得失了,今后可能会吃大亏。”
“好了,我们不争了,中央电视台的崔导也在这儿,你是我们市级子公司门脸最壮观,设施最先进的一家。五一一过摄制组就要来拍《制胜战略》。届时到你公司来拍摄,你一定要配合,这可是老板的意思呢。”
“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办事一向低调,我兴建这个商厦花了六千万,不仅贴了几十年的老本,还欠银行贷款三千多万,多亏市委、市政府的支持。虽然我们不归当地管,市府为
了这幢标志性建筑还无偿拨款二百万。你集团公司只给了五百万。我自有资金两千五百万,我每年还要还贷二十万加上利息十年还清。你下达的承包指标在去年五百万的基础上要净增5%,我实在难以达到,这么漂亮的门脸是个大包袱呢,还有什么好吹的呢。你们又打着统一物流的旗号剥夺了我们基层公司的进货权,连你们批销中心货还要加收5%的物流管理费,你们这是损不足奉有余呀。说实话基层公司经理是有口难言。你们省里的大小老板们每年从省政府那儿去拿承包奖,难道不是建立在对我们基层店的盘剥之上,听说老板还设计了年薪制方案,她的年薪是三十五万呢,我们能这么干吗?贫困地区能这么干吗?职工还不把我们骂死,国家垄断的企业还要拿年薪,和私营企业一样,那是对国有资产的巧取豪夺。”蓝子君再次愤愤地说。
他轻轻地对蓝子君说:“子君兄,我们相交多年,这话你不该说,尤其是当着中央电视台导演的面,承包合同的事,我们私下里谈。现在我们谈拍片子的事。”他悄悄地看了一眼在外国名牌服饰区挑选服装的崔铁牛和潘晓虹说。
“我这不是单独在向你汇报吗?”
“你这哪是汇报呀,是教训我和老板呢,没想到子君兄这几年理论上大有长进呀。”
“我说的都是普通的常识,你在中央党校没学过?我在省委党校可是学了的,那白文龙还是客座教授呢,那课讲得确实是好,老板和他比就是蠢货。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那是因为你和老板设计的程序都是倾向于你们自身利益的。利益驱动呀,因而是不顾他人包括基层和群众利益的,你看过《苏共亡党十年祭》吗?”
“看过!”
“有何体会?”
“我们今天不谈政治好吗?我们还是说那个承包指标?”
“我是不会在你那个承包责任书上签字的。”蓝子君斩钉截铁地说。
“这话是你说的。”
“对,是我说的,你就这么向老板汇报,哪怕她撤了我的职,我也不签。苏共之亡,亡在党内的腐败,特权阶层急于把从社会非法攫取的财富合法化,最佳的途径就是私有化,你和老板推出的集团化其实际就是攫取合法化。政企分开也即轻装上阵将长期政企不分计划经济体制下积累的巨额财富集团化,白文龙未必看得不明白,只是不敢说罢了。所以多少人蜂涌到了集团。你集团公司只不过是第二个服装局罢了。人、财、物统管,不是行政性翻牌公司是什么?上层的财产和权力靠权术而不是程序,而是暗箱作业分配完了,又来玩弄基层。就拿几个市的服装厂来说,二十年前局和公司不分时,你们利用行政手段强行从地方收归到省里,现在收了又要放,为什么?无非是怕改制成功,你们无法再一统人权、财权、物权,才把包袱又放给地方。等我们给你们盘剥光了,我们也面临改制,真正的体制市场化了,你集团公司行政控制失灵。又要把我们放给地方,是不是这样?尊敬的副总经理先生?”
“子君,你今天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不是我说得难听,是你们做得难看,我只是把官话演化为实话罢了,你们听不得真话、实话,天天在假话、空话、大话、屁话中生活,累不累?”
他看蓝子君越说话越多,越说越气,知道今天这场谈话将不欢而散。他有意转移话题道:“子君兄,你说你让我看几件宝物,带我们去参观参观呀,我们谈点开心的事,在理论上我们不争论。”
说到宝物,子君脸上有了笑意:“你们跟我来。”叫那个电视台的崔大牛导演和什么潘晓虹一起去看看新鲜。服装待会儿再挑,我会考虑你面子,送他们几套真正的名牌服装。这文物才值得他们拍摄。”
“是崔铁牛,不是大牛。”他纠正蓝子君道。
蓝子君嘿嘿冷笑一声道:“这铁牛比大牛更厉害了。”
子君在前引路,他和崔导、潘晓虹紧随其后。他们来到了一楼走向底层的自动电梯口。电梯口搭成那种有点像是古建筑样的牌楼式样,牌楼的中间横柱上悬挂着“岚枫艺苑”四个隶书大字。厅侧门柱上从上到下悬挂着一支硕大的毛笔。二十米高的不锈钢笔杆,笔毫像是鬃毛所制成。蓝子君告诉他:“这支笔重达六十公斤,笔锋用二十匹马的马尾巴做成。当年全国著名巨字大家洪帆先生用此笔醮四十公斤墨汁巨书一气呵成。长宽各二十米的巨书‘龙’字写成后,就将笔赠给了我们公司。今天正好派上用场,那是我市‘白龙’服饰公司开工典礼那天的事。没想到如今‘白龙’牌服饰已立足本省走向全国向国际市场挺进了。你没见那商标‘龙’字就是用这支笔所书。”蓝子君不无得意地说。
“你说的宝物就是这支大毛笔。”显然他不想谈白龙服饰。
“此物不希罕,你们随我来,我给你们个惊喜。”
他们随着蓝总由自动电梯来到底层。底层装潢得古色古香,四周壁上挂满字画。正面墙上精致的红木框中间镶嵌着一幅长达12米的灵山石雕《清明上河图》。这幅石雕用十二块灵山石拼嵌而成,作者综合运用浅雕、浮雕、凹雕等精湛的技法,生动完整地再现了宋代画家张择端笔下五百多个栩栩如生的人物和宋代汴梁城的喧闹繁华。浮雕作者署名为“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岚枫作”。
蓝子君指着石雕说:“这是作者花了三年时间精心雕琢而成,我花了二十万元把它买了下来,作为镇店之宝,台湾一个商人要花四十万买去,我都未同意呢。”
“子君兄,真是一个雅人呀,花巨资购此工艺品可见用心良苦,有钱买工艺品,在承包指标上却和老板斤斤计较。都说你蓝子君精明,这次我是领教了。”他笑着说道。
蓝子君也笑着说:“这是提升我们中外服饰集团的文化品味,这可是老板说的,我们只要在工程装潢上严格把关,省的就不止是二十万呢。蝈蝈你说呢,我这儿还不花钱捡了一个无价的文物呢,这才是真正的镇店之宝,是真正的‘宋井’。”
他们谈笑着走到了自动电梯的下面。那里搭建着一个粗糙的原木茅草棚,茅草棚下用青砖垒起了井台,一口用粗糙的石壁围拢的六角形古井赫然出现在面前。
蓝子君兴味盎然地指着古井道:“这是一口宋代古井,井台全部用宋砖铺成。这是我们在建造名牌服饰城时意外的收获。施工队包工头告诉我这儿原先是宋代县衙的旧址。在开挖地基时发现许多宋砖和这口古井。我严令施工人员一块砖都不许毁坏,古井给我原样保留好。大楼落成古井完好无损,我用宋砖砌成井台,命人清理了井内杂物,向下深淘二十米竟然见水,这水清凉甘冽,检测报告标明为地下矿泉水,含微量元素,对人体有益,水质为一等。”说完他请服务小姐用小木桶打上了一桶,用一次性水杯盛满水后,请他们尝一尝。
众人尝过后道:“果然好喝。”
“现在这宋井成了我商贸城的一大人文景观,你说奇也不奇,这也是吸引顾客的手段呢。有好几家饮料公司要和我联合开发,生产灵山牌矿泉水,我考虑再三,未同意,我怕破坏了商贸城的风水呢。”
崔铁牛大声叫好:“这井有特色,下次再来E市是一定要拍的,想不到你蓝子君还很有文化品味呢,是个儒商嘛。”
“人家蓝总本身就是书香门第,祖上是明末大画家蓝瑛。”他为和缓一下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有意抬举了一下蓝子君。
蓝子君却谦虚地低着头红着脸说:“那都是过去的老皇历了,祖上荣耀,未必见得子孙都争气呀!”
他接着说:“子君兄听说老兄收藏不少古画,其中蓝瑛的巨幅山水就有好几幅,什么时候让我等饱饱眼福。”
“殷总,我纠正你一句话,不是我收藏的古画,应该说是我E市服饰公司收藏的画。那是当年归地方所有,没有成立集团前,有意识地利用服饰这‘饰’字做过不少文章,收过一些古画。有的精品质量超过E市博物馆,E市博物馆想收购这批古画,我都没同意。市政府出面协调时,我都借着财政归省之说顶了回去。现在这批古画我花高价装裱,已请专人保管,专室恒温收藏。蓝瑛当年在崇祯十五年住扬州时画的《秋岚枫林图》八尺山水,我派四人护送到故宫博物馆修复装裱就花了三万元整。这些都是国宝呀。当年建大楼资金缺口大,公司内外建议我拿古画质押拍卖,我都未肯呢。我准备在四楼专僻一展厅,以后分批展出这些古画,届时请殷总你们来参观指导。”
他知道这是蓝子君借口推托不想让他们看,不过他也只找话题说说而已,倒不是真的想看这批画,他对画其实是不懂的。但他听说蓝子君当年特地把“老狼”请到公司观看这批古画,自命收藏家的“老狼”看了这批古画赞不绝口。想到这事他微微感到一丝不快。表面上他仍是装成不介意的样子说:“五一能否展出?五一后崔导他们就要来拍片子,文化搭台经济唱戏也是很重要的内容。服饰本身也是文化嘛。你看过我们老板编辑的《古今中外服饰文化大全》吗?你这店内文化氛围就很浓,这是我集团公司的一大特色,可以增加本公司的文化品位。”
“老板编的书各子公司都有,不是你摊派下来的吗?老板那文化水平能编书?她恐怕是冲着策划费去的吧?听说每出一册她到投资画册的服饰设计公司领取策划费几万呢。几十册出下来,她能得上百万,在我这儿有亚洲的中国、日本、韩国、越南、泰国、柬埔寨、缅甸卷三十册,下面要出欧美卷三十册,征订单已到,要我公司订呢,一套就是五万元。蝈蝈你说我们基层公司要订这些画册干什么?至于要拍文化氛围,我这儿还有一景可供崔导一行选用。“
他们步出宋井草棚来到岚枫工作室。工作室是用白色塑料板隔成的一个充满艺术文化品位的空间。门楣上挂着一块匾额为当代书法大家启功所题“岚枫百砚斋”。门口摆着一块类似广告牌似的招贴画。画中一位贞静娴淑靓丽的中年女子,这女子留着靳羽西式的齐耳短发,长长的刘海覆盖着额头,肤色白皙细腻,一弯柳叶眉下扑闪着灵光四溢的大眼。这女子使他眼睛一亮,这目光他太熟悉了,在乡间的小路上,在散发着槐花香味儿的月色中,曾经那么深情专注地凝视过他,使他心驰神摇,情难自抑。现在这目光渐渐变得十分遥远了,变得十分陌生了。看到这张几乎与二十多年前没有什么变化的脸庞,勾起了他对往事的回忆。照片署名为“灵山石雕艺术公司总经理、岚枫石雕工作室主人,国家级工艺美术大师岚枫女士”。广告词为“在普通的石头上创造美丽的世界,在平凡的人生中体味艺术的真谛”。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不就是他中学时代的女友蓝枫吗?一个腼腆纯朴的农村少女,衣装虽改,而模样未变。虽然靳羽西的发型使他变得洋气,而那漂亮的刘海又遮住了岁月的沧桑,使那青春靓丽永远驻留在她的容颜。那幅美丽的彩照下是蓝枫写的一篇题为《生活中的美》的散文:
我只是一个艺术追寻者,没有炫人的头衔,没有高深的学历。只喜欢用自己的眼光和手中的刻刀,默默注视、挖掘自然与生活中渺小而又平凡的美和感动。当倔犟不屈的虬枝傲起迎风斗雪的雄姿,当巢中的软壳悄悄迸裂出生命的讯息,当笋尖勇敢又无畏地冲出泥土的禁锢。——无数不起眼的生命从不因自己的渺小、平凡而拒绝吟唱自己生命历程中最美的歌谣。
一直都在寻觅生命中轰轰烈烈的挚爱和感动,一直以为我要寻找的艺术真谛,它只是前方的不可知中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在家乡辽阔广袤的土地上,在秋叶飘红飞黄的山冈上,我漫漫求索,苦苦追求。我在满是疲惫的迷茫中回首往事,使心头充溢失落的惆怅。
青石板路悠长着童年的足音。老去的家门诉说着母亲不尽的期盼,老槐树下失落的我少女时代的梦幻,那是片生养过我、听得懂我方言的土地,父老乡亲平淡却不失勤劳地耕耘着,周而复始,年年岁岁。
山间田野,那些可以被忽视却永远生生不息的卑微生命。一时间竟有着一种绵绵无尽的引力,吸引着我的心,让我产生难以名状的激动,这是我熟稔又曾默视的故土吗?这是我一直苦苦寻觅的美丽和感动吗?
我的心在四处漂泊后的回望中,才蓦然发现你的存在?
我默默无言,惟有操起手中的刻刀,凿一首首平凡、动人的歌谣。那里有我的爱情和生命闪出的火花。
美其实是到处都有的,只是我的眼睛尚缺少深邃的目光。��
他感到这散文写得很美,但全文笼罩着一股淡淡的忧怨,看来蓝枫是把她的爱情献给艺术了。
他记起了槐树下那方满是槐花的香味儿和少女深情的石砚,他竟然没有体味到这是一个少女艺术天赋的初显。那是一方家乡的灵山石砚,石砚随形而雕,枝丫遒劲,树杆缀满婆娑摇曳的枫叶,枫树下一位古装少女坐在石上读书,砚底有一首小诗《翠岚红枫》,这是他写给她的一首诗:��
火红的枫叶�簇拥着青翠的山冈�
娴静的少女�捧着智慧的霞光�
红枫浸上你青春的笑靥�炽热涌入我年轻的胸膛�
我被你的美丽征服�你使我昼夜思量��
这首诗现在像是夹在发黄的相册中的枫叶已经枯萎,失去了青春的艳红,变得黯然无光了。�
蓝子君仿佛发现了他的异常。他轻轻地说:“蝈蝈,这岚枫女士仿佛是认识你的,她曾打听过你,知道你今天要来,但她今天回家去了,说是要去采石场选石。”
“是的,我们是同学。”他若有所思地说。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们有那么一种关系,她其实是在回避你。”子君的脸上浮现出神密的笑意。
他没有正面回答蓝子君,反客为主地问道她和你什么关系?她姓蓝,你也姓蓝,你们是亲戚?这岚枫艺苑是不是她承包经营的?
“原来没什么关系,现在有关系了,她是你姐姐殷国泉介绍来的,说是她的一个好朋友,是你中学的同学,我正是看你的面子,才让她承包了这个‘岚枫艺苑’。后来我才知道,我们同辈同族,她是我的远房堂妹,她的父亲是著名石雕艺人蓝诗文,曾当过你们村的村长兼书记,后来是闻名全国农村石雕艺术家兼企业家。”
“老人家现在怎么样?”
“身体很好,只是眼力不济了,已不再操刀雕砚,他的绝技已传给他的女儿,他是挂岚枫石雕艺术公司董事长,在家经营着采石场,蝈蝈你真应该回家乡看看。”
“忙呀,我整天忙得分不开身。”
“你这个人呀,就是太执著,缺了点平常心。人生还是得有无住之心去对待功名利禄,否则功名反被功名累呀。”蓝子君本来想添上一句,世上只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不过他什么也未说,只是不经意地长叹一声。
他们一边议论着,一边向工作室走去,可以看得出来,蓝枫是经常在这儿工作的。这儿既是石砚的展销厅,同时又是工作室,办公桌上堆着一方方灵山毛坯石,台灯下杂乱地摆放着十几把雕刀,她仿佛离去不久。工作台后面摆放着一排红木书架。架上有文学类图书,还有高低错落的各类艺术画册。工作室的条桌上铺着墨绿色的丝绒。一方一方精美绝伦的灵山砚和一件件石雕作品,仿佛耀人眼眸的珍珠发出璀璨的光。他似乎看到了蓝枫那颗金子般的心在眼前跳动。这回不再是漫不经心,而确实是刮目相看了。他的心中满是遗憾,这遗憾有点说不清,道不明。
陪同的蓝子君似有所悟地说:“她晚上会回来,我安排你们老同学见见面如何?再说你妈也在你姐姐家,听说老人家身体不太好,你也该回去看看。”
他只是说:“太忙,下午还要赶到H市去谈承包指标的事,她不想见我,我见她又有何益,人家现在已是国家级大师,今非昔比了。”他抬腕看了看表说:“已经十一点半了,我们的肚子已饿了,蓝总承包协议你不愿签,五一展销你不愿意搞,总不至于连一顿中饭也不愿供我们吃吧?我姐呢?”
“她到省城开会去了,你们制服部的大鳄经理被公安拘了,又被老板保下了,案子可没完。老狼以‘打假办’的名义发来协助公安侦察的通知。说是专案组要核查大鳄发到各市的伪劣制服到底是多少。你们那个大鳄害人呀,外面传说他和服饰贩子勾结购进的中学、小学,包括企事业单位的制服不少是假冒伪劣的呢,有的制服还含有有毒化学物质。那都是以堂堂国营集团公司名义发了征订通知的,你姐去了省城,你不知道?”
“噢,有这事?老狼他们根本没通知集团公司。”
“确有其事,我市的销售额就是三十多万,大鳄还给了现金回扣三万多元,你姐没敢要,我叫她都带到省城交给专案组。前几天,几个如狼似虎的警察闯到公司把制服部的销售账全封存到省里去了。还是老狼建议把各市涉案人员集中到省里开会取证比较方便,造成的影响还小。唉,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不谈了,大鳄是老坂的红人,说多了老板不高兴呢。走,吃饭去。大崔和小潘呢?喊上一起去。市服饰局和经贸委的领导中午也会来作陪呢。”
他感到很疲惫,浑身还有点酸痛。
面对丰盛的酒席,他一点胃口都没有。他悄悄掏出了体温表,塞到腋下,在众目睽睽之下量起了体温,体温三十八点五度。他在发烧。蓝子君诧异地问道:“殷总,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他说:“没什么,没什么,就是有点累,现在不是闹‘非典’吗?我是有备无患,还是小心点好。”他故作轻松地笑了:“你看我这不是很好吗?来,我们喝酒,子君兄我敬你一杯,为大楼开业,为地方政府对我集团公司的支持,干杯。”于是他豪爽地一一敬酒。饭后他们没有在E市停留,急匆匆地赶往H市。
他大口大口地喝水,他感到喉咙冒火,他不停地咳嗽。老板警觉地看着他。他几乎是原原本本地汇报完了他七天八个市的行程,其他七市可以说他圆满完成了老板委托的任务。惟有E市的情况他绘声绘色,略带倾向性地将蓝子君的态度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只是他隐去了岚枫工作室他那段失落的初恋。他感到太累了,他想老板听明白了他有意思,响鼓不用重锤敲。老板是聪明人,听出了蓝子君言谈话语中的意思。
她又追问道:“你是说蓝子君此人太狂妄,那怕丢官也不肯签协议?而且和老狼、老狗他们暗中打得火热,全盘否定我集团公司的改革措施?你是说蓝子君私藏字画,动用巨款买工艺品,变相搞小金库?你是说蓝子君此人小九九太深,抱着一口古井守着现成的矿泉水不开发不知意欲何为?你是说蓝子君与当地政府关系太深,吃里扒外?”从老板阴沉的脸色可以看出,老板对子君非常不满,不过老板又补充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蓝子君这人是有思想的,这人应当去研究理论,而不适合搞经营,尤其不适宜独当一面。”
“我什么也没有说,我只是如实汇报去E市的情况,其实子君他是有见解、有思想、有经济头脑的经营人才。正因为有能力才喧宾夺主,才功高震主,他是E市推荐的省劳模和省人大代表。老板你才是政协委员,才是三八红旗手。杯酒释兵权,削藩以巩固中央集权,这是古代君王都用过的政治谋略,免得尾大不掉呢。子君是可以调到集团公司当工会主席兼政研室主任的,才堪大用。E市经理人选可另择年轻的同志。”
“我集团公司有谁愿意到E市这个贫困市呢,只有从当地选拔。你看殷国泉怎样?”
“她是我姐,我不好说呢,老板你乾纲独断吧。”他用一句臣子应对君主的话对付老板的试探性策问。老板戴上老花镜,挥了挥手,仿佛不愿再议论这个话题。他双手捂住胸口,不停地咳嗽。他有意轻描淡写地应对道,以抒缓老板对“非典”的恐惧。其实他心中何尝又不感到疑虑呢。那疑虑像是渐渐飘过的乌云笼罩在他的心头,开始有点挥之不去了。不过为了事业、前程,他必须不动声色。
“你不会得了‘非典’了吧,咳得怪怕人的。”
“不会,只是最近香港、北京、省里几个市跑得几乎马不停蹄,像是有点感冒、咳嗽。”
“下午去医院看看,小心点好,现在可是非常时期,你可不能病倒,有几个市的服装加工厂要移交给地方,还要有劳你去和地方谈。”老板看着他咳得通红的面颊说。
他就着白开水,随口吞下四颗感冒药,又大口大口地吞服着止咳糖浆,点点头道:“感谢董事长关心,我是士为知己者死的人。”
老板毫无表情地再次挥了挥手,扶正了老花镜继续批阅文件。意思是他可以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