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银狐之劫

他西装革履,浑身光鲜地走出电梯。老远就看见站在大厅里等候的潘晓虹。

他快步向她走去。她仿佛感觉到他的到来,她回过头来,对他妩媚一笑,那笑有点意思。

他对她说:“你稍等片刻,我到商务中心去问问我订的机票。”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明天上午。”

“事完了?”

“完了。”

“这么匆匆忙忙像是逃跑。”

“是逃跑,是逃离疫区。”

“明天我也走。”

“你也走?”

“嗯!”

“你不多呆两天?”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我也要逃离疫区呀。”

“你不想和你的林老板共患难?”

“共患难,还同生死呢!”她的眼神怪怪的,露出几丝鄙夷来。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衫,下摆束在牛仔裤里,她的胸脯高高地凸起,腰束得很细,臂部线条突出得很性感。他想她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人。他到航空售票处交了钱,拿到了他的机票。她也订了同一航班的机票。他随着她,出了宾馆的大门。

天空漫患着夜色,夜空飘洒着细细的雨丝,烟雨蒙蒙中,前方步行街闪烁着霓虹灯,灯光倒映在潮湿的路面上,像是踩着灿烂的灯光行走,这雨夜饱含着温馨的诗意,但这雨夜路上的行人很少。往日这里应该是首都最热闹的一条街,前方就是东安市场、王府井步行街,人来车往。到底是非常时期,就显得非常冷清,他打了一个寒颤。在这个非常时期还要去赴这个不寻常的宴会使他心中极不舒服。

潘小姐为他打开奔驰车的车门,他感觉良好地钻进了温馨的车内。因为他想到了他经常这样为老板打开车门,老板就是这样风度翩翩地钻进车内。他感到他是潘晓虹的老板了,于是偷偷笑了笑。驾驶员戴着口罩。潘小姐也钻进了小车,在前排躬身坐下。

这个潘小姐到底是什么人?林浩说她是司令员的女儿,怎么倒像是飘泊在外的京城漂女似的。

他感觉她的气质像是一个风尘女子,不禁朝她看了一眼,然而他发现反光镜中的她也正在打量着他,那眼神是幽幽的。他赶紧将他的眼光移开。他感觉出她在前排笑了,那笑中有一丝嘲讽。

“看你那样,本小姐和你同行,你似乎不乐意?”

“哪儿呀,哪儿,鄙人欢迎致至,有你这样的靓妹同行,是很愉快的。”他故作轻松地笑笑。

“是心里话?”

“当然。”

他们之间都有点尴尬,他想谈一点轻松的,“潘小姐,你的家不在北京?”

“我四海为家。”

“你一个人在外,不感到孤独。”这句话一出口,他就有点后悔,这不是有点像挑逗吗?

“我一个人惯了,当然有你这样的靓仔在旁,还是有身份的集团公司的副总经理呢,我不会孤独的。”她咧开嘴笑了,那红唇白牙真美丽,像是回应他的挑逗。

“这是句玩笑话,你别当真,我陪你回省城,完完全全是林老板的意思。老板他还想到你们省其他市搞展销会呢,北京由于闹非典,市场已经受到很大的冲击,你们南方要好一点,我在你们省城连非典的一丝味儿都未闻嗅出。所以林总叫我协助你落实这事儿。”

“原来这样。”这和他的预感完全一样。

奔驰车七拐八绕的,他不认识北京的路,再加上天上下着小雨,这使他辨不清东南西北。车子驶进了古色古香的牌坊,停在一幢琉璃瓦大屋顶建筑物前。高悬在雕梁画栋的门匾上写着五个行书大字“皇宫大酒楼”。看那字体似乎是御弟溥杰所书。敞开的大门射出明亮的灯光,身着红色锦缎旗袍的小姐戴着口罩欢迎他们的到来。门口竖着一个白底红字大牌“本店今日已全面消毒”。旗袍勾勒出小姐美妙的三围,身材颀长,身段姣美,尤其是旗袍的下摆开叉很高,隐隐约约露出小姐修长白皙的大腿。可惜美人捂着一个口罩,脸上的风光就有点看不真切,美人之美就逊色了三分。他心中暗暗地可惜。然而小姐一旦莲步移动,那旗袍的下摆便随步而摆动起来,袍底无限风光自然泄露,也很迷人。

他们随着迎宾小姐的步子踏上了楼内松软的红地毯。灯火通明的楼下大厅显得十分冷落。大厅内回荡着节奏舒缓轻松的中国民歌,好像是《茉莉花》,使他感到十分亲切。三三两两的食客比亭亭玉立的服务小姐还少。都是“非典”闹的。他们随着服务小姐轻盈的步履穿过长长的通道,进了二楼的包间。

包间内飘荡出一串豪爽的笑声。小姐拉开门,他迈进包间,林浩赶紧朝前一步,热情握住他的手道:“殷总经理,能在这个非常时期光临北京是对我公司最大的支持,来,我给你作一介绍。这位是中央电视台的节目制作人,著名导演崔铁牛先生。”林浩指着一位长发披肩,留着满脸大胡子的人说道。他们相互握手。

“这位是发展银行投资部主任梁波平先生,梁先生很快就要出任行长助理。”林浩指着一位圆圆脑袋留着寸头,戴着眼镜的胖子说。他赶紧和寸头打招呼说:“梁主任,你好!”然后伸手相握。

“这两位都是我最要好的铁哥们儿。赵总和常大姐马上就到,我们再等一会儿,大家先坐一会儿,聊聊天,喝喝茶。能在这个时候相聚在一起,难得,难得。”

落座后,他定下神来打量来客,来客们个个都显得十分大度,没有人戴口罩,只有在傍侍立的小姐捂着口罩。

包间分为里外两间。外间是客厅,四周一圈红木明式长靠椅。内间是由博古架隔开的餐厅。餐厅的红地毯上摆着红木大圆桌和一圈明式靠椅。大家分散坐在客厅四周的红木长椅上,长椅上摆着明黄色团龙锦缎垫。红木大圆桌上已摆上了置放宫廷小菜的描金漆盒。桌上放

着茅台酒,法国干红酒。

林浩打开香烟,给客人分发:“听说这次得非典的,没有一个是抽烟的,看来这香烟可是好东西啊,晓虹你也来一支。”潘晓虹摇摇手,表示用不着。林浩也不勉强,林浩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呀喂”地接过手机后,林浩对他道:“常大姐和赵总来了,我下去接一下。”

他说:“老领导来了,我也下去接吧。”

于是他和林浩一前一后下楼。到楼梯口,常杜鹃已搀着赵总经理走进了大堂。这一男一女今晚都很勇敢,都未戴口罩。中国名牌服饰集团公司总经理赵玉龙先生,看上去五十七八岁的样子,大包头梳得一丝不苟,圆脸膛白里透红散发着健康的光泽,下巴刮得铁青,卧蚕眉下闪烁着一双精光四射的大眼睛,眼睑有些下垂,眼袋明显,下巴上的赘肉很厚,形成了双下巴,脸上浮现出亲切的微笑。赵总身着韩国名牌服饰金狐狸夹克,显得很潇洒、利落。老头子头发长得乌黑漆亮,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三四岁。

赵总老远发现了他,声音很洪亮地和他打招呼:“小殷,你这时候到北京,不简单,不简单,够勇敢的。”然后大步流星地跨上前和他握手。他双手紧握着老爷子那肥厚的手掌,有点受宠若惊地说:“赵总好,赵总好。”

“你好,你们老板还好吧。”

“她很好。”

“回去转告我的谢意,她送的张伯老那幅《黄山云海图》画得好极了。我仔细看了确是张伯老的精品呀。她托的事杜鹃已和我说了,我们尽力而为吧。文件和鉴定报告由小杜负责起草。奖牌的事嘛,还要履行个程序。”

“谢谢赵总关照。”

“你回去给老板说,如果方便,看到有傅抱石的画,给我弄几张,傅老的画好呀。”

他心里暗暗叫苦,他知道这傅抱石的画,没有好几十万是拿不下来的。弄一张尚且很难,还得弄几张,多大的胃口呀。他瞥了一眼赵总敞开的大肚腹。心想不得已只能请高手去仿了。�他敷衍道:“一定转告,一定转告。”

这边林浩把手伸过来道:“老领导,你别把我给忘了。”

“噢,林浩你这小崽子呀,听说你在南方省城这一票赚了不少呀。”

“那还不是托领导的福。”

“你不要总是打我的牌子,出了事,我可不认账的,你呀你呀,还是见好就收吧。那些浙江义乌、福建晋江、石狮来的名牌服饰很可疑呀,社会反应很强烈。”

“老领导你放心,违法乱纪的事,我是不会干的,不能给你老脸上抹黑不是?”林浩有点油腔滑调地说。

“你敢,看我不把你这崽子揍扁了不成。”赵玉龙挥了挥拳头笑了。

他们就这么一边说笑一边上楼。常杜鹃悄悄关照他道:“蝈蝈,那翠玉香炉的事在赵总面前别提,你们老板送他的画,老爷子可乐呢,铺在地上欣赏了老半天呢,就是那张,就是那张,在黄山宾馆看到的就是这张。”老爷子夸你们老板有眼力,还说现在名家的假画多,不过这张必真无疑。还说要买一像样的红木镜框,把这画挂在家里的客厅里。你看还是我说的不错,老爷子喜欢画,你们老板那事,只要我们赵老板点头了,还有不行的?”

“你们在说什么?”赵玉龙回过头来向小声嘀咕的常杜鹃和他问道。

常杜鹃笑着说:“小殷他在夸你呢,说是赵老板您只要点头,夸这幅画好,那就是真的好了,你老是行家呀。”

“小常,小殷,这点不是吹的,我赵玉龙审美方面是内行,我在大学里学的就是服装设计,搞收藏都几十年了,对画的鉴赏是有研究的。不信你问问小林,他那会儿跟我当驾驶员时,一到星期六、星期天我们就往潘家园市场跑,真捡了不少漏。其实真正便宜的不是潘家园,而是北京顺义的郊区农户家中,那些农民的房子租给外地来的文物贩子。这些捣买文物的,盗墓想出手的,都住在那儿。真正到市场出手的都是被京城的玩家筛过好几遍了。五年前,我和林浩去潘家园在地摊我看到程十发的一组仕女四条屏,别人都说是假的,我看真,我也不说破,就以假的价格买了下来,只花了一千元钱。回去装裱清洗后,前年瀚海春拍,不是五万元钱拍出了吗?眼力好的人就是花小钱买真货,眼力不好的花大钱买假货。小殷子你这画也算是传承有绪呢,五年前听说黄山宾馆这幅画失窃了,被一骗子以租用会议室办笔会为名,付了一万元租金,租用一周。一周后骗子潜逃,此画原是挂在会议室中的,原作已为一幅伪作所替代,宾馆竟然毫无察觉。后来张伯老再上黄山时,发现墙上挂的竟然是假画。追问原作下落。宾馆经理才报案,警方至今未破。不知你家老板在何方觅得此等宝物。”

听了赵总此言,他竟一时语塞,想了想说:“听老板说,她是在一画廊购得。”

“那一定是骗子将此画卖给了这家画廊。”

“我这画必真无疑,是请张二公子鉴定过的,张二公子也说了您说的那段故事。”

赵玉龙得意:“怎样,我说的不假吧?中国画有什么鉴定方法?化学的,物理的没门,就是眼力与经验,再加金钱的作用。那个北京的鉴定界泰斗,给钱就鉴,七老八十了,还想

泡妞,泡不动了,就泡茶馆,其实就是泡小姐,也就是饱餐秀色的意思吧。老太婆看得紧,每次在老头口袋里放一百元钱让他到茶社坐坐,最多摸摸人家小姐柔软的手,满足满足手眼感觉给上个四五十元的小费而已。你要请他鉴定,带着钱,带着漂亮的女人去,准能拿到他的鉴定证书。我和杜鹃就试过,钱色二字,一试就灵。杜鹃你说是不是?”赵总谈兴甚高,常杜鹃红着脸点点头。他想常杜鹃这柔若无骨的小手一定被那好色鉴定大师揉来捏去的。顿时他想到他刚才和她握过手,心中就不太自然。于是找了个借口去了卫生间,反复用香波洗了又洗。等他回到包间,赵总等人已和来客们一一握手寒暄。

这包间名曰“文渊阁”,他估计这二楼的包间肯定还有“武英殿”、“勤政殿”、“凌烟阁”、“集贤殿”、“含秀轩”、“养心殿”一类充满帝王气息的包间,就像是当年老板在省城投资五个多亿建“银雀台大饭店”为了显得更文化一些,就曾命令他这个中文系毕业的文学硕士为饭店各种文化娱乐、餐饮、服务设施取名,他给取的全是宋词的名称,什么“迎春乐”、“诉衷情”、“人月圆”、“风流子”之类。老板自己为自己预备的办公用套间就叫“蝶恋花”。他和老板为了组建集团公司,策划政企分家在这套间内奋战了多少个日日夜夜,他自己也记不清了,时至今日,一切几乎都按老板预期的目标一步一步达到。这“蝶恋花”就是集团公司的“凌烟阁”,论功臣他应位列第一。

“来来来,大家入席,都是自己人,别客气。”林浩十分潇洒地把大家导引到包间的里间餐厅,这才打断了他的思绪。使他有可能仔细打量这间豪华的包间。这包间装潢得古色古香,照明空调设备却很现代,有点中西合璧的味儿。不像银雀台大饭店只是名称上是古典的,而整个装修从外观到内部全是西洋式的,因而更适用更舒适。

“文渊阁”四周是明黄色团龙锦缎装饰着墙面显示着皇家特有的基调。四壁墙上的镜框内挂着中国仿古水墨画,是那种画得十分之细的宫廷式四季山水画,署的是唐伯虎的名,画上还盖有“乾隆皇帝之宝”一类的印玺。但按赵老行家的水准评价全是“行活”,有的甚至是珂罗版印刷后填色的。

赵老对坐在身旁的他说:“比不得你们银雀台大饭店挂的全是南方书画名家的真迹。”

他只是谦虚地笑笑说:“那是我们老板花大价钱购买的。”他当然知道,他的老板在花大价钱买这些名家字画时,那些名家也免费赠送了一批字画给老板,且全部是画家、书法家的精品。这确使银雀台增添了不少文化气息。

整个“文渊阁”里外两间,中间用红木博古架隔开,博古架的花隔中放置着仿制的青铜器、漆器、瓷器显得很是古雅。穿过博古架进入里间就是用餐区,用餐区的天花板装饰着复杂的彩绘图案。屋顶正中间装饰着构件层叠、雕工精细的藻井,中央悬挂着一盏八角宫灯。宫灯下辉映着一张硕大的红木雕花大圆桌。食客们分宾主坐在圆桌边,脸上都漾着职业性微笑,显得很由衷,很发自内心的模样。赵总自然是位置居中,坐首席。他和梁主任一左一右,常杜鹃紧挨着他便于聊天说话。中央电视台崔铁牛导演和潘晓虹坐在一起。林浩陪末座,笑着说:“这是付钱的位置。”

常杜鹃笑着说:“当然你付钱,我们老总为了参加你这个聚会,提前结束了党委会,那是多大的面子呀。今天你得多喝几杯。”

“好,好,今天我们来个一醉方休,小姐上酒,上茅台。我知道老领导爱喝茅台,另外每人上一包中华烟。听说这酒和烟都是防‘非典’的。”

小姐用托盘端上茅台酒、中华烟。给客人斟酒。给赵总斟酒时,常杜鹃挡住赵总的酒杯说:“赵总,你又不听话了,你有糖尿病不能喝白酒的,小姐上矿泉水。”

小姐犹豫着看了看赵总,赵总说:“上,上茅台,只喝一杯,不是防非典嘛,再说我也得陪陪远道而来的殷总呀。”

常杜鹃噘着小嘴道:“那人家不管你了。”

“你放心,一杯酒,就一杯。”说完从衣袋里掏出药来,向嘴里塞了一粒,“我不是带着降糖药嘛,鹃鹃你别担心。”这老家伙还鹃鹃呢,看来他们的关系确是不一般呢。他在心中悄悄嘀咕道。

每位客人面前放置着一个黑地彩漆描金万字盒,盒内“�”字图案隔着四色美味宫廷小菜、燕窝挂炉鸭,碎切剽野鸡、御制八珍糕、奄菜炒冬笋。全是宫廷御制菜谱中的冷膳。

林总首先道:“赵总,你发话,我们就开始。”

赵玉龙微笑着点点头,他率先挟起描金万字盒中的燕窝挂炉鸭品尝起来,看着他咀嚼着的下巴上下运动吞咽,大家也不禁尝起眼前的小菜。

赵总道:“这御制烤鸭,我总觉得不如你们省城银雀大饭店的盐水鸭好吃,一股烟熏火燎怪味儿,吃不出什么燕窝味儿。”

崔铁牛道:“也就叫这个名儿罢了,为了沾染上一个皇家的味道,说说而已,我看丫挺不就是北京烤鸭嘛。”

梁波平接口道:“是这意思,是这意思。”

他尝了尝也感觉这燕窝挂炉鸭确没什么特别的味道,他说:“赵总你们喜欢我们省城银

雀台的盐水鸭,赶明儿,我替你们带几只真空包装的来?”

“好,好,好。”赵玉龙边剔牙,边含糊不清地道:“这鸭肉嚼不烂,还他妈的塞牙,来,来,来,我先敬大家一杯。”

吃过鸭子,赵玉龙使饥肠辘辘的肚子有了点底,也是吃药需要吃点菜。于是开始敬酒,显然情绪很高,赵玉龙仰脖子竟一口喝干杯中的茅台酒。其他宾客也一饮而尽。赵玉龙似乎意犹未尽又让小姐倒酒,但这次被常杜鹃坚决地阻止了。赵玉龙脸带潮红略显尴尬,不得已让小姐为自己斟上了无糖干红酒迎战左右敬来的白酒,席间气氛十分融洽。

穿着锦缎对襟小袄的服务生,不断地送上一道道菜,再由旗袍打扮的少女一道一道地介绍给客人。显然菜肴制作得十分精美,且都与宫廷沾着边。第一道菜上的就是清乾隆皇帝下江南,由扬州名厨主理的“鸡火煮干丝”,每人一小盅,由于“非典”期间时兴分餐制。那小盅干丝用料很是讲究。

赵玉龙是美食家,他道:“这道菜又叫‘九丝汤’原料取之豆腐干丝,口蘑丝,银鱼丝,玉笋丝、紫菜丝、蛋皮丝、公鸡丝、千张豆腐干丝和海参鱼翅与火腿丝,加鸡汤肉骨头汤煎煮,美味尽入干丝。”他用汤匙搅动汤料但见得红红、绿绿、黄黄、白白,五颜六色煞是好看,刀工精细,用料考究,汤汁浓而鲜美。他陪老板多次到扬州也吃过扬州的“大煮干丝”,全是偷工减料,两相比较,这儿的菜确是出自名厨之手。

有着皇家名目的精致菜肴一道道传上来,什么“芙蓉蟹海参片”、“御制鱼翅羹”、“皇家焖甲鱼”、“佛跳墙”、“宫廷烤乳猪”。他看那烤乳猪。小姐先将一只烤得通红透亮油汪汪的全猪端上,仿佛让客人们欣赏一下御厨的杰作,然后用刀叉分成一份一份,送到客人面前。他很为这只烹烤得皮焦肉烂的小猪可怜,他想这人类真他妈残忍,什么东西都敢吃,究竟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呢。

林浩上前给他敬酒。他们连喝了三杯。三杯酒下肚,林浩的话开始多起来:“殷哥这次中外名牌服饰的展销活动搞得非常成功,多亏老兄帮忙,下一步我们还要进一步合作,把生意做大,向市县延伸。

他含含糊糊地应付道:“这需要报批,你知道现在局和公司是实行政企分开,不像过去,我们老板一句话的事,她是局长兼了公司的总经理,现在局长是原来省财贸委的副主任,刚刚调来,特别认真。这种跨地区的展销活动,报批很麻烦的,那个销售管理处处长很难讲话,这次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批到手续,那确实是扛了赵总的牌子。”

林浩道:“那不就是多花点钱的事嘛,我不相信有不爱钱的官。”

“有时钱并不是万能的。”他摇了摇了头,看了赵玉龙一眼。

赵玉龙仿佛很理解地说:“林浩,你这小猴崽子,不要胡说八道。你到处搞展销,对地方公司服装销售冲击很大,而且动不动就是钱,钱赚了,够用就行了,赚钱是没底的,见好就收吧。

常杜鹃道:“他是收不了了,他要收敛,恐怕收到牢里去了。”

林浩红着脸道:“常姐,你说这话就不地道了,我什么时候干过违法的事?”

“你是常常游走于法律的边缘,违法的事干得还少?别人不知道你的底细,我还能不知,你和潘晓虹干得的那事合法?”

“那不是原始积累时期嘛,现在我已完成积累,是为了做大产业,你的国营公司有什么好,我干发达了,你们可以入股嘛,干股不用掏钱,就以你们的人力资源,关系网当股金就成,比如殷总你总不能一辈子给共产党打工吧。而我这种私营企业管理手段是很灵活的,擦边球的事,干得好是没有风险的。来,再干一杯,看殷总是海量,晓虹你不敬你殷哥一杯,下面你要成为他的编外助理,我看叫秘书也成。”

林浩又将目光甩向他:“蝈蝈,我就叫你蝈蝈了,这样亲切些。你不想在大事业外再弄一块小天地,这可是咱们哥们儿自己的,干成了我们三七分成,四六分成也行。出入省的批准手续我来办,不成我让你们分管财贸的吴副省长给你们的那个局长叫什么来着?”

他讲:“叫白文龙。”“白文龙,这名字好菜,一条文质彬彬的龙,有什么好怕的!对,叫副省长向白文龙打个招呼,他再原则性强,不听省长的?那个吴副省长是我的铁哥们儿。”

他正色道:“白局长不是过去的老板,原则性很强的,现在动不动就讲要抓市场监管,我们集团公司的大鳄,你知道的,最近被抓起来了,老板亲自出面跑了七趟找了公安局长,花了二十万才被保了出来,暗中策划的就是白局长手下的人,大鳄的事还没完呢。”

“火到猪头烂,钱到口就软,我不信,白文龙还能不食人间烟火,真的成神了?”林浩口气很大地说。

“不一定,钱,有时对自命清高的书呆子来说也只不过是一些来历不明的纸。”他口气坚定地回敬说。

他想,北京人的口气是大,听林浩那话音似乎他什么人都认识似的。他还未及细想林浩那话的真真假假,潘晓虹娉娉婷婷地过来敬酒:“殷哥,我从不喝白酒,这酒我先干为敬。”她仿佛女中豪杰似的仰起粉颈喝干了杯中的酒。

他也喝完了杯中的酒。几杯酒下肚,他感到腹中一股湿热的暖流从丹田升上口腔,使他的话有点控制不住了,他开始拍胸脯了:“老林兄,我看你爽快是可交的朋友,我这个人为

朋友也是两肋插刀的,你只要手续齐全,去外市展销的事,进省手续由我办,怎么样?来,我敬你一杯。”

“好,殷哥,痛快。另外我们中央电视台专题部的崔导,是国家一级导演,他拍过很多有影响的大片,你以后在宣传上有什么需要可以找他。”

崔导放下手中正在切割烤乳猪的刀叉,谦虚地笑笑:“林哥过奖,拍过几个片子,殷总需要帮忙,兄弟一定全力以赴,争取在黄金时段播出。我们可以联合摄制,听说殷哥你也是搞文学的,我们准备搞一个‘企业家风采’的专题片,搞一些大企业的总经理、董事长的事迹宣传宣传。你可以搞你们老板的本子,我们组织力量摄制,这也是宣传企业形象的需要嘛,这和纯广告片不同,可以拍得精致一些,艺术一些。至于如何投入我们再商量,比如你们搞企业集团化改制题材就很新颖,我看就叫《制胜战略》吧。你打个三十万到我们摄制组账号,我可以返十五万给你们老板,你看如何?”

他心中不禁为之一动,这个主意好呀,但他觉得在这么多人的场合谈这事太像是搞交易了。况且这个崔铁牛导演从外形到口气都有点江湖气,不太像是央视的人,不会是骗子吧?他心中有点疑惑。再说赵总、常杜鹃还在场呢,大约不会有假吧。这样想着,于是他含糊地说:“这事我们以后再谈,这事要老板拍板,我做不了主,投资我们还是实事求是吧,这返还合适不合适,合法不合法?”

“这是惯例,你打入的是我专题片摄制组的账户,没有什么不合法的。”崔铁牛拍着胸脯说合法,口角渗漏着酒水。

“拍片的事以后再说,来,我们喝酒。”他微笑着举杯敬披头散发留着一把大胡子的崔铁牛导演。

“步子可以迈得再快一点,胆子可以放得可以再大一点,殷哥我看你观念还不够开放。你仪表堂堂,一表人才,你的发展就不是在南方那个小小的省城,而应当是北京。我和林哥已为你的仕途作了策划,你放心,我会来操作的,你需要宣传包装,你不能老是躲在你们老板的阴影中,你要脱颖而出。你们老板是背了气的政治明星,像刘晓庆那样是很难出彩了,这一点崔铁牛先生绝对是能帮上忙的。这片子拍得好,没准能弄一个什么奖的,你就又有名来,又有利了。你妹子我也是能帮忙的。”潘晓虹微熏的脸上放着光,她星眸半闭,眼含温馨的目光,很有点眉目传情的味道。

他有点情不自禁地又和她干了一杯:“潘小姐你有情,我有义,你……和林兄的事……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也不知怎的,说话有点不连贯了,他感觉舌头有点大了,不过他还没有醉,只是有点不能控制自己。

常杜鹃狠狠瞪了一眼潘晓虹,拉了拉他的衣襟,轻轻对他说:“蝈蝈,你喝多了,酒可乱性呀。”

这时小姐端上了最后一道汤菜,说是皇家醒酒汤。名曰“八珍银狸羹”。

他恍恍惚惚听小姐道:“这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果子狸精制而成。这果子狸俗称银狐狸。”�怕他听不懂,赵玉龙仔细解释道:“这汤是用活物宰杀的新鲜果子狸肉加黑木耳、鸡丝、陈皮丝、冬笋丝、香菇丝、香椒丝、姜丝、海参丝精制而成的,是皇宫酒楼的特色菜,因其香味儿浓郁,鲜美可口,祛风除湿,补中益气,解酒去乏,提神健脑,深受食家欢迎。”

他用调匙舀起一勺放在嘴边尝了尝,果然肉嫩香滑,味儿鲜特异。禁不住将自己面前的一盅端起来倒进了嘴里。

常杜鹃看他吃得开心,声称自己不吃这东西,将她面前那一盅推让到他面前,他也不客气,喝了个精光。潘晓虹将她那一盅也让给了他。他一连喝了三盅,感觉头脑确实比刚才要清醒得多了,仿佛立竿见影似的舌头也不打滑了,说话也连惯了,像是吃了一副清凉剂似的。他脑中疑惑起来,这汤中莫非放了什么解酒药,功效竟如此神奇?

“感觉怎么样,立竿见影吧?”常杜鹃关切问道。他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告诉你没什么神奇的,里面加了少许的罂粟壳,所以我是不吃这玩意儿的,你瞧你吃了还要吃,不过,酒喝多了,解酒镇静特有效。你看你现在头脑清醒得多了。他们什么人,你能玩得过他们?”常杜鹃冷笑着瞟了林浩和潘晓虹一眼。

“他们不是你介绍给我们老板认识的吗?”

“我介绍的是不错,做生意双方有利可图就可合作,但不要靠得太紧,要有距离感。你是聪明人,响鼓不用重锤敲。”

“林浩说他是部长的秘书。”

“你信?”杜鹃斜了一眼反问道。

“我信大姐的。”

“信我的,我就告诉你,那是没有改制前,林浩是时任副部长的赵玉龙的驾驶员。改制后成立集团总公司二级部的架子,赵玉龙当总经理。他下海了,打着赵总牌子干了不少事,脚踩黑白两道。再早他是大军区副司令的驾驶员,那个潘晓虹是副司令员家的小保姆,和林浩和副司令的儿子都有一腿,未婚先生了一个儿子,这儿子也搞不清是林浩的还是司令员公子的,反正她一口咬定是司令员公子的。司令员夫妇怕家丑外扬,认他当了干女儿。她就爸爸、妈妈地叫起来。那孩子当然副司令员家认了下来,成了小孙子,林浩复员由副司令介绍分到部里成了赵玉龙的驾驶员。林驾驶下海,晓虹跟了来,两人又走到了一起了。就这么回事,你心中有数就行了,京城里的人就一张嘴,你留神点,听话听一半就行了。到哪儿那口气都比一般人大。”

这一席话听得他有点毛骨悚然。酒顿时就醒了。

常杜鹃又冷冷地道:“人与人相交没有多少真感情,都是利益的交换,赵玉龙为他们跑龙套,他没好处?我给他们牵线,我当然也有好处,你和你们老板为他们跑腿也同样应当有好处。否则谁干?”常杜鹃点上一支中华烟抽上了。

不知不觉中,梁波平主任递上的一盅“八珍银狸羹”又被他一口喝尽了。待他感觉到又喝了一盅羹时不禁歉意地向梁主任笑了笑。梁主任会意地回他一个微笑表示不介意他的享用。并说,他天生不食野味,这汤原就是让给他喝的。这样“八珍银狸羹”他一人喝了一大半。�常杜鹃又对他说:“你看这梁主任挺老实的样,小平头,圆脑袋,厚嘴唇,样儿憨憨的,人精明得很,他贷给林浩款,他能得20%回扣,林浩空手套白狼,做生意的本钱全是国库套来的。他是想通过林浩认识我们赵老板。通过赵老板和他们头搭线谋求行长助理呢。那用于跑官的钱至少被林浩套去了一半,他们你黑我,我黑你,是黑道上的铁杆。”

“哎,常大姐你别净和小蝈蝈说体己话,来我们喝上一杯。”林浩的酒杯伸了过来。

“喝就喝,我们喝三杯。”

“三杯就三杯。”林浩喝得有点醉了,而他的头脑反而更加清醒了。

没有不散的宴席。酒席散后,他和赵总、杜鹃、崔导、梁主任一一握手道别。赵总与杜鹃一行先走。崔导搭了梁主任的车也走了。林浩送他回宾馆。

天空下着小雨,身后的皇宫大酒楼传来一曲《春江花月夜》的轻盈乐曲,他跨进了奔驰车,斜躺在松软的皮靠垫上,他闭上了双眼,他感到有点疲倦了。他感觉今天他酒喝得很到位,那种小酒微熏的感觉真好,头脑轻飘飘的仿佛浮在海浪上,言行却纹丝不乱,既不胡言乱语,也不胡作非为,始终保持了政府官员应有的风度。那御制八珍银狸羹也吃得很是爽,亏得这一盅一盅的羹,使他始终保持了清醒的头脑。他心中有数,和商界这些人物打交道要坚持手续程序合法,否则就要失手。他们集团公司下属制服部经理外号人称“鳄鱼”的就是和被称为“二渠道”的私营服装老板合伙生产了一批伪劣中小学生的校服,作为正牌产品由各子公司向学校摊派销售,“大鳄”拿了服装贩子不少回扣。服装贩子被举报,大鳄受牵连也被“号”了起来。那就是没有合法手续,没走程序。当然可怜的“大鳄”还是被老板花了二十万元保释了出来。他去接大鳄出狱时,这鳄鱼像是换了人个似的木呆呆的。见了他,竟像小孩那样哭了起来,说道,蝈蝈哟,你想象不到,那儿简直不是人呆的,我咬着牙挺过来,硬是没把老板咬出来呢。我只要稍稍挺不住,本公司将有一批人被“号”进去。大鳄说这话时,仿佛在表功。他当然理解老板的用心,怕大鳄在号子里挺不住争取宽大处理,把老板也咬了出来。那真正的“大鳄”就可能是老板而不是鳄鱼了。听说抓鳄鱼时白文龙手下的执法办公室也插了一手,参与专案工作,硬是没给老板通一点信息。反正不动用刑法,就难彻底降伏大鳄,大鳄的案子查不明白,老板也就能不明不白地继续在官场混下去。白文龙就是对集团公司行政处罚,也严不到哪儿去,听说省政府的娄副秘书长已来打招呼,对集团公司的问题要批评从严,处理从宽。如今大鳄是彻底萎了。被撤职,只拿生活费,老板又象征性地给了警告处分。这鳄鱼前年嫖娼被捉,老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保他出来,近几年淡化了,仿佛要东山再起了,又遇到了贩卖假服装的事儿,真他妈倒霉。

他想到鳄鱼的事,偏偏这林浩哪壶不开提哪壶。有点醉意地问他:“听说你们公司鳄鱼出事了,被抓了起来。”他耳畔弥漫着冲天的酒气。“最近放了出来,也没多大事,帮人销了点假服装,取保候审了。那是背着老板干的。”

“背着……老板干……干的,不见得吧,外面传说……传说,鳄鱼帮……帮不法之徒洗钱,用假服装和……和广东集团公司人换真制服呢。”林浩鬼不谲谲地一脸坏笑。他装成喝醉的模样闭着眼睛不再搭理林浩。不一会儿他身旁的林浩竟打起鼾来。这家伙是真正地醉了。车外小雨还在下着。

奔驰车穿过雨幕,北京的雨夜安谧而宁静,外面的行人很少,车辆比往常少。虽然宁静的雨夜中灯火显得分开阑珊,景色也很迷人,但是毕竟笼罩着“非典”的阴影,使他有点忐忑不安,还是早早归去吧。他想着心事。耳畔传来潘晓虹的声音:“蝈蝈,和平宾馆到了,明天我八点三十分来接你用过早餐我们去机场。”

他晕晕乎乎地想,她怎么喊我“蝈蝈”,这蝈蝈是你喊的吗?他还没想明白这是什么事儿,车子已平稳地停在宾馆的廊檐下。

潘小姐为他打开车门,他步履轻松地下车,和潘小姐握手道别,并嘱咐道:“别惊动林总,他喝多了。”

“你没事?”

“没事,明天见。”

“拜拜。”

“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