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笔挺的浅灰色西服,背着手提电脑,拖着全牛皮的拖箱,款款步入机扬大厅。
搭早班航班的旅客比较少,机场候机大厅显得有几分空旷。播音员带有几分睡意朦胧的嗓音,有点懒洋洋地在空旷的机场大厅漂荡,使人感觉像是在梦中行走。惨白的白炽灯使这个天蓝色基调的大厅略添了几分冷清。他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长发披肩,发际用一个韩国式白色发带束着,在惨白的灯光照射下肤色显得格外苍白,配上挺拔苗条的身材,很有点亭亭玉立的样子。他在心中想,女人真正一个女人一个味儿。她穿着一身牛仔服,脚踏一双黑色松糕鞋,显得很简洁,很青春的样子。这个女人正背对着他在打手机。
他不知道这个自称“潘晓虹”的女人的实际年龄,也搞不清楚她是什么地方人,甚至她的工作单位也是很含糊的。鬼使神差就使他们一起搭乘去北京的航班。对于漂亮的女人来说,年龄在男人眼中永远是一个谜,女人的气质不仅仅在于穿着打扮还在于温文尔雅的语音,彬彬有礼的举止。甜美的嗓音,标准的普通话使她的声音辨别不出东西南北,或者城市还是乡村。而她来到他办公室自我介绍时是浩虹中外名牌服饰公司南方销售部主任。他接到了北京总部机关的销售部常经理打来的一个电话,他也就接待了她,他帮她在这个城市办理了一切展销手续。
在那个天气晴朗的节日里,浩虹公司这个民营公司就以他的集团公司的名义成功地举办了一个展销会。他甚至还把他的风度翩翩的女老板拉去参加了开幕式。这个可爱的小女子也递给他一个厚厚的红包,那是他们在那个烛光摇曳的茶座里,在轻音乐的伴奏下吃了日本式的美味简餐后,很朴素地品着铁观音,嗑着葵花子时,她笑着轻启樱唇道:“殷总,这次展销会多亏你张罗,要不我们这个民办小公司怎么有资格在贵市举办如此规模的展销会,我们老板委托我代表他对你的感谢。”说完她从她随身带的小坤包里掏出了两个信封装的纸包:“这个纸包呢,一点小意思,你和你们老板一人一个。”
他下意识地客气着:“这不是总部常经理的面子嘛,我们只不过是例行公事,提供一点小方便而已。”他有意将“而已”两字讲得很重,仿佛很漫不经心似的。
他们彼此非常明白,这公开展销的事,如果不是以他们集团公司的名义,凭北京这么个皮包公司是没有主办资格的,而他们提供了增值税的发票,提供了全部的转账手续,就使展销几天数百万的销售转到了北京的账上。集团公司所得到的只是空头的一进一出的销售额。他们也清楚这是洗钱,是民间公司拉大旗做虎皮使非法交易合法化。当然对方虽然是民间公司,但据这位浩虹服饰公司主任吹嘘来头很大,老板是有背景的总部赵总经理的秘书,秘书当官当腻味了要下海玩儿一把,就办了这个浩虹服饰公司,搞服装设计,又搞产品销售,还投资过某省的高速公路和许多省头头都有很好的关系,甚至还具备军方背景,某军区副司令的二公子兼着公司的董事长。
对这个小女子的吹嘘,他很不以为然,在他的心目中北京来的人个个能侃,所谓的背景真真假假,就像这个女人的背景他也搞不清楚。她自称是专搞服装设计,几个有影响的电视剧服装她也参与了设计,她有高层的背景,是某大军区司令员的儿媳妇等等,听那口气她和老公已离了婚,而她为司令员生了一个男孩,所以司令员视他为己出,她仍可以自由地出入司令员的大宅院。
对他的自我介绍,他是不敢轻易相信的,只是他所熟悉的总部常杜鹃经理打电话来关照了,他才半信半疑地帮她办了手续。那晚他接过那两个牛皮大信封,起初他并不知道他们能给他和老板多少钱。回到家中打开看了之后才使他吓出一身冷汗,原来给他信封里装了一万元。给老板的信封封得很严实,掂掂分量,似乎还要更多一些。第二天他在宾馆的套房内将此事向老板汇报,老板却是很不以为然地笑着将那个大牛皮纸信封甩进了抽屉,然后夹着韩国烟半真半假地说:“蝈蝈呀,这没有什么奇怪,他们赚了大钱,我们帮了忙,而且他们用的全是我们公司的增值税发票,我们公司是国营的,税率只有12%,他们要交17%,光这税率之差他们们就嫌了几十万。当然我们这一进一出,虽有点卖空卖空,但今年的销售就已超过了下达的指标,年终承包奖就能多不少,这种两全其美的事,于公于私于己于人都有利,何乐而不为呢。总部常杜鹃经理的面子也能说得过去了,我只是提醒你呀,别被那个小妖精的美貌给迷了本性呀,他们那个公司我去过,整一皮包公司。”说完她斜了他一眼笑了,那笑很意味深长,老板还轻轻地揪了揪他的耳朵,然后又十分亲切地拍了拍他那张略带女人气的脸蛋。有点耳提面命很亲切的样子。他忐忑不安地收了这一万元钱。��他轻轻地绕到她的身后,站了一会儿,才猛然地一叫“晓虹”。显然她一个激凌,吓了一跳。她关上了手机:“你这个死鬼,吓了我一跳,你真坏。”说完还发嗲似的捶着他后背,他也只是嘻嘻哈哈地笑着,他明白这就是打情骂俏,男女亲昵的一种形式。
“鬼鬼祟祟的给哪个相好的打电话呢?”
“我还能给谁,给我们老板呗,好安排车子接待你呀。老板打电话来说,北京正在闹非典呢,死了好几十个人了。”
“什么非典?我怎么没听说呀?”
“就是类似瘟疫那样的传染病。”
“我可是你拉我去的呀,我是舍命赔美人,不是你邀请我,干吗找那个理由在这时去北京呀,我要是得非典死了,可找你算账。”
“行,我已给你买了保险,你死了,保险公司支付你四十万赔偿金。”她晃了晃手中的保险单笑着说。他们一前一后地去了换登机牌的柜台。
机场很平静,一切都显得很正常。当他们持登机牌、身份证、机票顺利通过查验,进入安检口时,他的身上发出呜呜地叫声。先生请你过来一下,安检小姐冷着脸说。他被表情严肃的安检员请上了一个木头搭成的小台。那个姑娘反复用金属探测仪在他身上探来探去,当他从口袋里掏了一串钥匙和一板锡铂包装的药片时,那是补肾壮阳用的美国进口伟哥,摊在小姐面前,抱歉地向姑娘笑笑。潘晓虹脸上浮现出怪怪的笑容,她盯着他笑。他摊摊手,耸耸肩,像老外那样。穿制服的姑娘挥挥手表示他们可以走了。
“来来来,先生请你过来一下,打开你的大拖箱看一看,那黑糊糊的一包一包是什么玩意儿?”他想这安检员八成是将箱里的茶叶当成炸药了。于是他不慌不忙地打开箱子,果然是四盒包装十分精美的特级毛尖茶,锦盒里面还有两听小包装。“你一人要带这么多茶叶吗?又不是贩茶叶的。”“当然不是贩茶叶的,现在不是新茶上市的季节嘛,去北京送给部领导尝尝新。”他平静地解释。心里却在暗暗发笑,伊拉克战争期间生怕恐怖分子袭击,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他安详地关上箱盖,拉上行李,去了候机大厅。
七时十五分,飞机开始检票登机。他们穿过长长的空中走廊,走进波音737的机舱,从航空小姐穿的制服看是国航的。贵为集团公司的副总经理,他经常在全国各城市飞来飞去。至于去北京那更是司空见惯,就如同去市中心那样随意,找一个理由就可以去,所以对航空小姐的职业性微笑并不感到陌生,也并不感到特别亲切,他往往也会抱以一个礼貌的微笑,送上一声问候“你好”,显示文化人的修养和绅士般的风度。
在这个曙光初露的早晨,当他踏进机舱起,明显感觉这趟京城来的班机与本地机场的气氛很不同。漂亮的小姐美丽的脸上人人捂上大口罩,有的还戴了两层,如果是一个人如此还不值得什么奇怪,可能小姐感冒了,抱病前来工作,而机舱值勤的航空小姐,航空先生人人都戴了口罩。委实使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怖,笑容可掬的脸上只能看见一对顾盼自如的眼睛。口罩中发出的“你好”声经过十几层纱布的过滤显得有点发涩发焖,失去了清脆的亲切感显得很僵硬。
他感觉到了非典给人们出外旅行带来压抑的恐惧。他们找到了自己的座位,他坐在靠窗口的座位,她坐在他的旁边,可以看出的她的脸上也布满着诧异。
他说:“难道北京真的那样紧张?”
“是的,老板在电话里讲,北京现在气氛很紧张,已死了好几十个人了。国际卫生组织官员也到了北京。”
“不会是神经过敏吧?”
“不是,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老板在电话里讲现在想休息就说自己感冒了。单位马上请你回家休息,免得感染上了‘非典型肺炎’,这非典型肺炎就是发烧、咳嗽导致肺部病变,最后窒息而死,一般抗菌素都不管用,而且传染性极强,广州、北京不少医护人员都死了。“
听了她的解释,他浑身出了一身冷汗,有这么厉害吗?不会吧,别杯弓蛇影了,哪这么凑巧就轮上我感染。这么想,他心中坦然多了。他系上安全带。戴着口罩的航空小姐开始随着播音员的指令鞠躬如仪,介绍氧气面罩的使用方法。
一切按程序进行完毕后,广播里传来播音员甜美的嗓音:“先生们,女士们,各位旅客,为了保证旅途的安全,不被非典型肺炎病毒感染,我们已对机舱进行了全面的消毒,同时我们也为大家准备了一次性的口罩。需要口罩的旅客可以向乘务员小姐领取。”乘务员小姐手持一沓口罩向旅客分发。他和潘小姐一人领了一只。
他拿在手上欣赏着说:“就这薄薄的一层棉纸就挡住病毒?”他表示不相信。
“既然发了,咱们就戴上吧。”晓虹说。
他们戴上了口罩,相互打量了一下对方,发现都有点滑稽,于是相视一笑。长久不戴口罩,乍一戴上还真的有点不习惯,感觉呼吸不是那么畅通了,喘出的气息统统堆积在鼻尖处,使口鼻处湿乎乎的。他干脆把口罩的边缘拉到了两个鼻孔下,才感觉舒服了许多。
“我本来是不想去北京的,你看这非典闹的,北京成了疫区了。这两天净赶着看美国打伊拉克,天天看电视看得昏天黑地的,懒得上网,都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什么‘非典’萨斯病毒的,只知道布什和萨达姆干架,这萨达姆神秘蒸发了,这世界真是邪门了。”他想着和坐在旁边的她说说话,就有点没话找话。
“你瞧你,这那叫戴口罩呀,这是戴尿布呢,你这样戴一点用都没用的。”
“管它呢,哪这么巧就传染上我,飞机不是全消毒过了吗?”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把口罩拉到了鼻子上。
“好了,我们不谈这倒霉的SARS好不好,谈点别的。你说,你们老板邀我去北京到底为了什么?”
“真的,没什么大事,就是要感谢感谢你,请你吃吃饭。”
“恐怕不会这么简单吧。”
“也没什么复杂的,你在省城给了我们这么大的支持,你到北京尽尽地主之谊总是应该的吧?再说总部的常经理也想会会你。”
“是的,你知道,批你们那个展销会的许可证有多么难,我们那个业务局,也就是原来局和公司不分时都是一家人,现在分开了,成了两家,名曰政企分开了,就是不肯批这展销会。我花了老鼻子劲才把这手续办下来了。你们也真能玩,原来一件一件销售的名牌服装,现在却一套一套销售,从里到外,从小到大,集中在一起,订价订得奇高,折扣打得很低,这完全是廉价倾销嘛!服饰局当然不会批啦。”
“这是我们老板的营销策略,哪里说得上是廉价倾销。我们老板当然知道你殷总在其中起的作用,要当面谢你。”潘晓虹望着她妩媚一笑。她觉得眼前这个年轻漂亮的殷副总经理有点言不由衷。
拉上口罩后,他感觉很不舒服,有点憋得慌,再说嘴巴在口罩中一开一阖地发音,使口中的气体变成了水珠,弥漫在脸中央,那薄纸就贴在了脸上,他想这“非典”那有这么巧就会落在我的头上呢,他又把口罩从鼻孔上拉了下来,只是捂住了嘴。呼吸就感觉顺畅多了。晓虹还在他耳畔说着什么,好像希望他们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把这次在省城成功举办的中外名牌服饰展销活动再延伸到各省辖市。
他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有气无力地回应着说:“谈何容易。”就轻轻地合上眼。他确实感到困了,想闭上眼睛假寐一会儿。
他恍惚记得他是在总部召开的全国名牌服饰集团公司工作会议上遇到了总部销售部的常经理。会议结束后,他带着新婚的小夫人随会议的代表去了西双版纳,在中缅边界的旅游小镇打洛,他们住在森林公园内。那里布满着青青的凤尾竹,高大的椰子树,密密的相思林。清晨空气湿漉漉的。他和小夫人在林间的小道上散步,迎面看到清晨跑步归来的常经理。常经理四十岁上下,保养得十分好,皮肤白皙丰腴,大波浪的长发披散在窄窄的肩头,她穿着白色的休闲裤,白色梦特娇T恤衫,说是刚刚晨练归来。一口气跑了两里多路,不经意沿小路竟然到了缅甸境内。过了1号界碑,就可看到散落在山坳里的缅甸边民村落。据说那儿住的是果敢族后裔。是明末清初被吴三桂追赶,跑到缅甸境内的桂王部属的后裔。桂王朱由榔兵败被擒,部将流落在缅甸垦荒种地,繁衍后代生生不息,因而都保留了汉人的习惯,汉语说得也不错。她和果敢边民交谈了几句,生怕缅甸边防军发现,又跑步回来了。
刚刚跑过步,常经理脸上红扑扑的。她笑着和他们夫妻俩打招呼:“春宵一夜值千金呀,你们也起这么早?”
“常经理你好早呀?”
她说:“我有晨练的习惯,你们瞧,我一不小心就跑到缅甸去了,算是出了一趟国。”
她一边用手指捋了捋脸上的汗,一边好像很漫不经心地说:“殷总,我有个朋友想到你们省城办一个中外名牌服饰展销会,请你帮帮忙。”
“你常经理的事,我一定会尽力的。”
“那我就请他们和你联系。”
“好。”他就这么应承下来。
他带着小夫人在云南边垂周游一圈又随着常经理、赵总一行去了缅甸境内浏览观光后回到省城,把这事给忘了。半个月过去,突然京城来了一男一女两个客人,手中持着常经理写的条找到了办公室,他记起了西双版纳答应常经理的事,他热情接待了两位访客。在银雀台宾馆设席一桌,为北京访客接风。这一方面也是为了照顾到常经理的面子,一方面也是听听京城来客对这次“迎春中外服饰展销会”的设想。
两位来客相互介绍。女的介绍男的:“这是浩虹中外名牌服饰公司林浩总经理。林总是北大经济学硕士,当过记者,曾任原服饰部赵玉龙副部长秘书。赵副部长在政企分开后出任中国服饰总公司总经理,在服饰界被称为龙头老大,很有名气。”他也就一边劝酒,一边频频点头。
林总呷了一口法国红葡萄酒,接过话茬说:“官场呆腻了,想换换环境,现在搞市场经济嘛,商场的经验也很重要,也要熟悉,当然我是有背景的,我姐夫是中央领导的女婿。”那领导也未明说,隐约听出好像是中央某前辈的意思。
林总仿佛很神秘地介绍潘小姐道:“晓虹是某大军区副司令员的女儿,现在是我的经理助理,兼南方销售部主任。”小潘只是笑笑,好像不置可否的样子。他因为有总部常经理的介绍,也很难怀疑来客的真实身份。
在饭桌上,他们初步达成了双方共同合办“迎春中外服饰展销会”协议。以省名牌服饰集团公司名义在当地政府主管局办理手续。由北京浩虹名牌服饰公司准备全部货物,抽调人员来省城担任工作人员。双方初步订于元旦至春节期间在省城著名风景旅游胜地紫霞湖公园湖滨路搭棚展销。全部使用省名牌服饰集团总公司销售发票,货款经由省集团公司除税以后作为进货款汇入北京公司。这样造成省公司的销售这批服装的假象,增加省集团公司当年的销售额。当然,林浩总经理明确表示,将会给协助这次展销的领导适当的劳务费。林胖子伸出了四个手指头,表示可达四位数。双方心照不宣,微笑着碰了碰杯,喝尽了杯中的红葡萄酒。
他向老板将这次聚餐的结果进行了详细汇报。老板点头表示同意。她称赞道:“蝈蝈现在越来越会办事了。”
他说:“那是董事长你栽培的结果。”
“小嘴别这么甜了,你是很聪明的,你要的那套房子,我已嘱咐财务部郎世萍到新建成
的丹枫白露园去购置了,但程序还是要走的,否则别人会说我霸道了。”
他听出了老板的话音,那个别人就是那位外号叫“肥肥”的副总经理兼党委副书记。她是部队副师职转业干部,享受副厅待遇,副总中排名第一,原局和公司政企不分时曾任副局长。现在肥肥住的是部队的房子,一转业就打报告要房子。而他自从调到集团公司后已连续换了两处房子,一次比一次好,入了党,由副科提到了正处也是一年一大步,不是老板的栽培又是什么呢。当然他也付出了难以想象的努力,以至于外界屡屡传出他与老板的绯闻,有的话说得很难听。
流言止于智者,最好的办法就是:“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厌我,骗我,如何处治乎?我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我且看他。”他想到禅宗的《寒山问拾得篇》中寒山与拾得的一问一答。他感觉从教师到官场,他的为人和性格有了很大的转变,他成熟了,成熟的标致是他不仅政治地位上一年一大步,而且在经济收入上大踏步前进,率先进入了中产阶级行列,这在学校简直是不可能的。这回老板专门为他买了一套住房,这套住房一百二十多平方,且从未说过要叫他交旧房换新房,也就是说,他既可以将旧房以福利房的名义买下,又可在新房上重复福利分房的待遇。因此,他觉得他为老板所做的一切都是非常值得的。过去在学校里讲授的所谓的理想主义,高尚情操一类的空话、套话,在现实利益引诱面前又是多么的苍白无力。那些理想主义的说教是空中彩虹,霁光霞影,给天下看的,展现得再精彩也落不到地上。天上的人都是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太上老君、托塔李天王,日日琼浆玉液般豪饮,夜夜笙歌箫声中享受,你想偷天火到人间播撒,只能当普罗米修斯,被锁在高加索山上受苦受难,因为你违背了天庭的游戏规则,摔得鼻青脸肿,一命呜呼,也说不准。那些历史上追求理想主义的人哪个不是悲剧性结局:屈原投江自尽,司马迁受刑被残,岳飞惨死风波亭……而那些被称为奸�的人哪一个在当代不活得有滋有味,享尽荣华富贵。想到这儿他觉得他前几十年是白活了。
经理会在老板的主持下如期举行。他知道老板在集团公司是有绝对权威的。她那张平时不苟言笑的脸,那天显得很和蔼可亲,先是研究了其他的一些工作上的问题。特别提到了由殷副总经理带领攻关组研究成功的“全省服饰系统自动化办公系统软件”推广使用的重要意义。她不断地用亲切的眼神和他的眼睛交流,他眼中对老板有意无意地流泻出由衷的敬佩和赞许。在会议即将结束时,老板仿佛不经意地说,两位副总经理提出了解决住房的申请。一个说是住的是部队的房子,大军区的房产不出售,爱人在部队是师级干部,现役军人,本人转业要求单位解决住房,也就是享受福利分房的待遇。这显然指的是肥肥副总经理。还一位说是家住在五楼顶层,房屋陈旧,常年漏雨,都有道理呀,都应该解决。但是现有的房子就一套,也就是枫丹白露花园那一套,大家就这套房子的分配问题议一议。经理们都沉默。谁都不愿意当着他们两人的面去表态,二者择其一,势必要得罪一个人。肥肥看着脚上款式新颖的尖头皮鞋出神,那鞋尖还一踮一踮的,那肥嘟嘟的胖肉挤出了鞋面,使一双大脚肥脚好像是穿了一双小鞋。他双指交叉在一起两眼望着老板办公室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发愣。就在这沉默的气氛中大家一言不发,老板也不吱声,只是用威严的目光在四个副经理、一个办公室主任脸上扫来扫去。而肥肥好像要刻意回避老板的凌厉目光,提出要上厕所。就在肥肥方便的五分钟内,老板一锤定音,决定了这套房子的去向。
老板沉静地说:“我们军人出身的副总经理丈夫是正师级干部,住房宽敞,部队一时也不可能收回,她的住房我看以后再解决吧。当务之急是小殷的房子常年漏雨,大家也知道,他们夫妻感情不合,一直在闹离婚,离婚后住房也不可能一分为二,我们还是先解决需要住房的同志吧。其他领导同志的房子以后再想办法。”就这么一言九鼎,一锤定音,其他副经理纷纷点头附议,办公室华主任记录在案,这枫丹白露花园大套住房就落在他的手中。待肥肥方便后回来,经理会议已形成决议,房落殷副总经理之手。老板看着脸色阴沉的肥肥“嘿嘿嘿”地干笑着,只是安慰道:“你是老同志了,又是军人出身,军人是最讲组织纪律的,相信你是会服从组织决议的。你老公的房子暂时不会收回,你先住着,以后集团公司想办法帮你解决。小殷呢,他那房子在五楼,一直漏雨,先解决他的吧,其他经理也是这个意思,你的意思呢?”
肥肥很无奈地点了点头。后来他与金星星离婚了。金星星在报社分了房子,带着儿子离开了那个家。房子他也没交出去。他又买了枫丹白露的房子,房子可是财产呢,一套好几十万,而他拥有两套。老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老板本人就拥有三套。为了对付住房清查,老板把原在省城当服饰公司兼总经理的房产移花接木到了父母名下。也就对付过了省级机关的房产清查。这次住房分配对他的倾斜,他知道那是老板有意识对他感情投放的回报。虽说名义上公司的财产都是国家的,而国家是什么,看不见摸不着,国家的化身就是老板。如今老板真是老了,曾经丰腴的脸庞失去了往日的光泽,靠美容维持着昔日的风采,那脂粉、口红、润肤霜堆起来的外表,像是一个假模假式的戏剧人物,是六十岁的梅兰芳化装的青衣、花旦。今后这“老板”的称号应该是他,不!他决不要老板这庸俗的称号,他要当少帅。那才是舞台上活蹦乱跳的小生,是一个白面小生,是一个不需要脂粉装扮的地地道道的小生,他才是国有资产的代表,他才是可以支配这几十亿资产的国王。他笑了,他是对着肥肥笑的。在肥肥看来他的笑很神秘,像是胜利者的微笑,又像是很抱歉似的微笑。于是肥肥也大度地给了他一个微笑。这微笑很无奈,很苦涩。因为他知道肥肥正在策划他老公的转业,而部队的军产是不能以商品的价格买下的。
“迎春中外名牌服饰展销会”如期在紫霞湖公园展出。林浩总经理变魔术似的从北京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六十多人的销售大军。组织了600万货值的中外名牌服装,而且林浩总经理的销售方式很特别。他们集团公司的销售都是一件或者一套销售而且价格昂贵。林总的销售是外套、衬衫、内衣连着领带皮带捆绑销售,都装在一只精美的手提皮箱内。报价五六千元的套装只要五六百元就能买走。例如中外名牌,梦特娇、鳄鱼、金利来、银利来、金狐狸、银狐狸、皮尔卡丹、佐丹奴、蜜雪儿、杉杉……应有尽有。十里长棚,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轰动全市。
他是提前半小时到达现场的。那天天气晴朗,阳光明媚,虽是早春天气,却并不寒冷。紫霞湖水波不兴。开幕式尚未进行,游客已络绎不绝地到来,兴致勃勃地采购。女式套装含有西装套裙、衬衣、衬裤、内衣、内裤、胸罩、连裤袜,有的还配有香水、洗发香波、卫生巾等纪念品。男式服装包括西装、衬衣、衬裤、内衣、内裤、领带、袜子,有的还配有电动剃须刀甚至伟哥、避孕套。从做工、面料、品牌、商标来看,他确也看不出真假,而价格却低廉得让人吃惊。
一进公园,就可看到彩旗飘扬,气球高悬,红色穹型的充气大门贴着“迎新春中外名牌服饰大展销”,礼仪小姐已捧着红绸专候老板的到来。九时正,老板黑色奥迪车开到展场。他为老板别上了标有贵宾字样的鲜花。老板那天风度翩翩仪态万方,合体的银狐狸女式西装套裙,惟一难于遮掩的是她在开幕致词时,必须戴上老花镜。她声音洪亮地宣布这次迎新春中外服饰展销会开幕,并声称这次展销是中国服装销售体制改革的一次重要尝试,是国营主渠道与民营服装销售业联合打造的航空母舰,是为了更好地开拓服装销售市场和国际接轨的新举措。�老板讲完话,在音乐声中,少先队员举起手中的和平鸽放上天空。电视台、电台、报社的记者围着老板采访,老板笑容可掬地解答记者的提问。此刻胖胖的林浩总经理一直退在幕后,像是展销会的总管家。
老板讲完话,接受过采访,登上她的黑色奥迪车绝尘而去,后备箱中多了一只精美的梦特娇专用精制小皮箱,标价一万元。所有到会参加开幕式的领导每人一只。他吃惊地看着林总那红光满面堆着笑的胖脸说:“林总你这要花多少钱打发呀?”
“不多不多,最多万把块钱吧。报价一万,还价一千,销售一千五就赚。”
“这不是欺诈吗?”
“殷总言重了言重了,这是销售策略嘛,我们民营业比你们国营业手段上灵活得多。”
“你这货是正宗名牌吗?”他的意思是不是假冒伪劣的产品。
“当然正宗,只是产地都是浙江义乌,福建晋江、石狮等地来的。不过你放心,我们都有名牌厂家的授权委托销售书。”
这话听得他冷汗直冒。现在这潘小姐讲还要把活动延伸到省辖市去,这可能吗?服饰管理局能批准吗?他心中充满着疑问。
飞机在一个小时三十分钟后,准时在首都机场降落。他和潘小姐一前一后步出机场。在首都机场他感觉到了气氛的紧张。机场人员不多,但有不少人已戴上了口罩,当他们步出出口时,还要通过一种类似红外线检测仪的小仪器,小仪器能够十米开外测到每个人的体温,超过37度的人将被单独检查身体。
出了机场,他们左顾右盼没发现有人来接他们。潘晓虹抽出手机拨打林浩的手机,他们却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发现一个戴大口罩的胖人在“喂喂”地接电话。仔细辨认才发现这家伙就是林浩。林浩发现他们也摘下了口罩,口中骂了声:“他妈的,都是非典闹的,瞧什么事儿呢。”胖子和他握了握手,大家好像都很无所谓的样子,亲热地向停车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