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怜花人因色赴黄泉
文质彬彬的《实言报》主笔鹿家白迈着方步从第七舞台的侧幕台口走出来,当他的目光落到正在舞台上谢幕的京城名伶芙蓉蕊的身上时,十分激动,不由自主地喊道:
“蕊——你好美啊……”
扮相艳丽得令人眩晕的芙蓉蕊也笑着向鹿家白频频点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闪着秋波。
显然,鹿家白是特意来为芙蓉蕊的演出成功祝贺的。但他走出台口后却停住脚步,深情地朝芙蓉蕊点点头,又转过身去,原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抬花篮的检场伙计,那花篮是用鲜花组成的,是鹿家白要献给芙蓉蕊的。由于花篮太大,被幕布挡住了去路。正当两个检场伙计为难时,侧幕的幕布被鹿家白撩起来,检场伙计不由得一喜,忙抬着花篮向舞台上走去。
当姹紫嫣红的花篮被抬到舞台中央,出现在几千名观众视线内时,立刻引起一片欢呼,全场掌声雷动。
忽然,从台口侧幕内发出一声惨叫:
“哎——呀——救……”
叫声十分瘆人,但只喊出三个字便止住了。全场顿时鸦雀无声,几千双目光均盯着台上。
从台口侧幕处又传来扑通一声,侧幕的幕布被扯下一角,飘动着。台上大乱,身着戏装的角儿们、文武场面的人和检场伙计们纷纷向台口跑去。接着,传来一个女人的哭嚎声:
“干爹……干爹……您怎么啦……您快醒醒啊……您别吓唬我呀……”
全场愕然。
片刻,舞台上出现一个身穿长袍、管事模样的人,他带着哭声对台下观众喊道:
“各位,请回吧。打明儿个起,本园回戏三天……”
没容台上管事的话说完,台下炸了窝:
“怎么个茬儿呀?一惊一诈的!”
“好不影儿的干嘛回戏呀?三天都不演啦?”
“甭管出了什么事,也得有个交待呀!”
“拿人耍着玩儿呀!卖了预售票又不演啦!”
……
议论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大,大有群情沸腾之势。
台上管事的没辙了。
忽然,人们感到眼前一亮,议论声立刻停止了。
只见从舞台台口走出一位丽人,她没施脂粉,淡扫蛾眉,身穿一件青色丝绒旗袍,更显得皮肤白皙动人,真是肤如凝脂,颈似蝤蛴,再加上她脖颈上戴的珍珠项链,玉腕上戴的翡翠玉镯,更显得仪态万千,雍容华贵。顿时,台下几千人的目光,全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
这位丽人,正是京城名伶芙蓉蕊,她那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环视台下,一张瓜子儿脸显得郑重端庄,眉头微蹙,眼角挂着泪珠,一副十分悲伤的表情。只见她扑通一下,跪在台上,面向观众,磕下头去,颤声说道:
“小女子求各位多多担待!小女子义父鹿主笔刚才不幸触电仙逝……望各位可怜……”
接着,芙蓉蕊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原来,刚才鹿家白转回身为抬花篮的检场伙计撩台口幕布时,他的手不慎触到被幕布遮住的一只电灯泡上边的电线上,由于电线漏电,巨大的电流立刻传遍他的全身,他本能地发出一声惨叫。当人们冲到台口相救时,他已扑通一声倒地身亡。
观众们面面相觑,堂堂的《实言报》主笔惨遭不测,他的义女芙蓉蕊在台上向大家跪求谅解,人们还能说什么呢?
在退场的人群中,传来一片叹息声:
“您猜怎么着,这第七舞台是建在火神庙旧址上,准是得罪了火神爷,开张当年就电线走火,把个小伙子烧得焦炭儿似的……”
“没错!从民国元年开业,这儿的前后台电线走火,可不是一回两回了……”
“说真格的,这儿的风水不好,不大离儿的角儿不敢上这儿来唱戏……”
人们的叹息不是没有根据的。
第七舞台坐落在京城正阳门外柳树井街路北,是民国元年由名伶陈晓楼、李玉秋和巨商刘学士出资建的,舞台上没有“出将”、“入相”上下场门,台帐是一道大幕,台口也设大幕,这在京城戏园子是首创。观众席是三层楼,可容纳三千人看戏。这个京城最大的戏院建成开业不到半年就发生一起观众触电事件,为此停演十天。两年后前台再次发生电线走火事件。
从那以后,人们便议论纷纷。东家请来的风水先生说戏园子所占地皮是一座火神庙旧址,得罪了火神爷,故连连出事。
确实,从第七舞台建成后,一般的角儿不敢到这儿来献艺,但他们并非是怕得罪火神爷,真正的原因是他们怕到这儿演出卖不满座。在别的园子演出,卖一千个座就是满堂了。而在第七舞台演出,卖一千个座还不到半堂。对那些名角儿来说,只卖半堂座是很丢人的。
芙蓉蕊胆敢到第七舞台来亮相,是因为她有两把杀手锏:其一,她是国剧旦角泰斗张筱菊的入室弟子,得到张筱菊的真传,玩艺儿地道。而张筱菊多年来追随革命先驱孙中山,把革命事业看得高于一切,以张筱菊为核心的菊香社时组时散。而菊香社的四梁八柱、文武场面的人均以多年来与张筱菊合作而倍感自豪,当张筱菊因忙于革命事业离开菊香社时,班内同仁宁可赋闲也不到其他戏班搭班。为此,张筱菊很不落忍。当他收芙蓉蕊为入室弟子后,将自己的艺术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这位女弟子,并将与自己多年同台献艺的菊香社同仁介绍给她,其用意不言自明。其二,是她的容貌。她是京城北里名花,韩家潭环翠阁的名妓,素有“京城第一美人”的声誉,与其交往的都是达官贵人、富商巨贾。像京城金融巨头、盐业银行行长朱旭东,对她就甚为慷慨,除每月给她提供两万银元的日常开支外,还为她特拨了八万银元的演出专款,作为基金。当时,一元银元和一元美金差不多。像朱旭东这种大手笔,实在令人咋舌。
为什么芙蓉蕊演戏的开销这么大?这是因为,她除了做行头、置头面、定制切末道具桌围椅幔及大帐守旧之外,每次演出,她必用老师张筱菊创办的菊香社的原班人马,连梳头的、检场的也不例外,而且每人每场都给双份儿。由于派头太大,花费自然也大,好在她有大笔“演戏基金”,为名不为利,只要能登台露脸过戏瘾,她是不怕花钱的。
八大胡同各家妓院之间的竞争是很激烈的,自紫云阁妓院开张后,有云玲那样美丽无比的青倌,又有在天津就红得发紫的黛玉姑娘,所以开张后没几天便门庭若市,但是,若与环翠阁相比,就不行了。因为环翠阁有京城第一美人芙蓉蕊。如今,这位美人又成了名伶。
芙容蕊的美貌还给她带来另一个好处——京城的许多名流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但是,她性情高傲,对那些在她身后屁颠儿似的追求者不理不睬,而她越摆架子,追求者们越向她献殷勤。当然,也有例外,像《实言报》主笔鹿家白,这二年常跑韩家潭环翠阁妓院,就是为了与芙蓉蕊见面。但是,芙蓉蕊守身如玉,每次见鹿家白,只陪他聊天喝茶,绝没有一丝一毫的亲热表示,弄得鹿家白心痒难耐,又毫无办法。当芙蓉蕊拜张筱菊为师学戏后,鹿家白自知欲近芙蓉蕊芳泽比登天还难,于是,他便求张筱菊牵线,让芙蓉蕊拜他为义父。而张筱菊心里很清楚鹿家白的用意,但考虑到《实言报》是京城宣传梨园行新闻的主要报纸,而鹿家白又是梨园界公认的剧评家,芙蓉蕊要想成名,离开《实言报》的吹捧是不行的,特别是鹿家白手中的那枝生花妙笔。于是,张筱菊便说服芙蓉蕊,在前门外肉市天福堂饭庄摆了几桌酒席,正式拜鹿家白为义父。
既然芙蓉蕊成了义女,作为义父的鹿家白自然不遗余力,妙笔生花,连篇累牍地在《实言报》上吹捧义女的艺术造诣如何有长进,到后来,简直把芙蓉蕊吹嘘得赛过老师张筱菊了。
而迷恋张筱菊艺术的戏迷们也赞成鹿家白的这种吹嘘,再加上芙蓉蕊唱戏必用菊香社戏班的原班人马,于是,张筱菊的戏迷们便对芙蓉蕊的演出趋之若鹜了。而鹿家白则被人们戏称为“护花使者”。这次,芙蓉蕊到第七舞台亮相,大轴戏码是张筱菊的代表作《玉堂春》,由于是张筱菊亲授,芙蓉蕊又有一条响亮的好嗓子,唱慢板时宛转悠扬,唱快板时珠走玉盘,眼神、做派、表情、身段无一不像张筱菊,再加上是由张筱菊的琴师为芙蓉蕊托腔,戏迷们坐在台下闭眼一听,简直就是张筱菊登台献艺。鹿家白在《实言报》上为义女写的剧评标题是:
女张筱菊亮相第七舞台
数万名戏迷得大饱耳福
鹿家白还把义女的大幅剧照登在报上。为了扩大影响,鹿家白为义女出主意,在预售戏票时,把第七舞台三楼散座一律定价一角钱一张。这一下轰动了京城。十天的戏票三天便被抢购一空。
第七舞台离八大胡同极近,也可以说就在八大胡同地区。
十天的包厢票,几乎全被各清吟小班的阔嫖客买去。他们是要带着自己喜欢的姑娘去听戏,为了边听戏边调戏姑娘,所以,他们爱买包厢票。
今天是打炮戏,鹿家白不但把二楼前三排的戏票全部买下来,分发给报社同仁和亲友们来为芙蓉蕊捧场,还特意定购了用鲜花组成的大花篮,准备在芙蓉蕊首场演出结束谢幕时搞个献花仪式。他还安排了《实言报》记者在举行献花仪式时多拍几张照片,好在《实言报》上发表。
鹿家白所以这么卖力地为义女宣传,是想得到义女的欢心。从去年七月上旬他从外五区警察署书记官手里得到夜审白善人和李珠的审判记录后,很快写出京味言情小说《青楼艳史》,在《实言报》上连载,一下子轰动了京城,他也发了一笔横财。不久前,他到紫云阁妓院去嫖黛玉。他是得陇望蜀,又惦记上芙蓉蕊了。
当芙蓉蕊在舞台上给观众磕头并哭着宣布了义父触电身亡的噩耗后,大部分观众边叹息边退席,向戏院大门口拥去。但是二楼前三排的观众却一片哗然,一个个像被弹簧弹了似的从座位上跳起来,向楼梯口跑去。当他们踏上一楼地面时,又钻进正在出场的人群,在人缝中挤着,朝通向舞台的角门挤去。
他们都是《实言报》的雇员——鹿家白的下属和鹿家白的亲友,此时此刻,都急于见到鹿家白,因为,他们实在难于接受刚才还谈笑风生、神采奕奕的鹿家白此时已经触电身亡的事实。
一进后台,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副既凄惨又恐怖的景象。在台口幕布下的地板上,躺着死者鹿家白,只见他面色铁青,右手手背上有一块焦黑的伤痕,显然,这是他触电时被电流击伤的;全身呈弯曲状,是触电后剧烈痉挛的姿势;五官都挪了位,这是触电后十分痛苦所致。而在死尸的上方,是一盏卡口电灯的灯泡,吊在一根分不出是黑色还是黄色的电线上,它就是这次惨案的“凶手”了。在死者身边有一只用鲜花组成的大花篮,此时,花篮已经翻倒,有几枝马蹄莲已经折断。花篮旁边站着那两个抬花篮的检场伙计,如泥雕木塑的一般,毫无表情。十几个人围在尸体周围,表情各异。而在死者的头前,跪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她,正是死者的义女芙蓉蕊。
她的两眼哭得有些红肿,此时仍泪流满面,也不去擦。她身后站着戏班管事的。
从角门一下子拥进几十个人,人们向尸体冲去带起的风,将被扯下一角的幕布刮得直晃动,好像在为死者招魂的幡旗随风飘动,更增加了凄惨气氛。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看到地板上的死尸,开始一愣,像不认识死者似的,片刻后,她一个箭步,扑到死尸旁边,又趴到死者身上,嚎啕痛哭起来。这个妇人正是死者的妻子。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女孩儿,也扑到死者身上痛哭起来。周围站着几层人,一片啜泣声。
“干娘……您别哭坏了身子……”强忍住哭声的芙蓉蕊跪行到痛哭的妇人身边,将一块雪白的手绢递到妇人面前说。
“去!一边儿去!”妇人猛地一推芙蓉蕊,声色俱厉地喝道,“都是你这个窑姐儿、狐狸精,害死了我丈夫……”
“干娘,您……”芙蓉蕊被妇人推得向后一仰,她直起腰来,想为自己分辩,又一时语塞,成串的眼泪又流下来。
“你害了我爸爸!你害了我爸爸……”一个女孩儿突然站起来,伸出两只小手,用力捶打芙蓉蕊。
“你是害人精!我跟你没完……”另一个女孩儿也对芙蓉蕊又打又骂,一副要拼命的样子。
面对这混乱的场面,大部分人对死者的妻女投去不满的眼光,而投向芙蓉蕊的则是充满同情的目光。
“住手!”从人群后边冲过一个二十岁左右的英俊男子,他走路时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原来,他脚下穿的是花盆儿木底鞋。只见他像闪电似的蹿到妇人身后,一手一个,把正在打骂芙蓉蕊的两个小姑娘提了起来,喝道:“休得无理!”
两个小姑娘开始吓得一愣,接着同时大哭起来。
一个三十多岁脖子上挎照相匣子的男人也走到妇人身后,一指死者尸体对妇人说:
“鹿太太,鹿主笔的死,和芙蓉蕊没关系,您别跟她闹呀!”
“你也被这个窑姐儿迷住啦!向着她说话!”鹿太太一指死者对挎照相匣子的人说,“家白可是你们《实言报》的主笔,他对你可不薄……”
“您……”挎照相匣子的人是《实言报》记者姚泽,他是专门采访商界、梨园界及八大胡同桃色新闻的记者,他本人也是个有名的色鬼,早对芙蓉蕊这个“京城第一美人”垂涎三尺了。今天,鹿家白派他来为芙蓉蕊谢幕时的献花仪式拍照,美得他一到第七舞台后台便又吹口哨又哼哼唧唧地唱《女起解》中苏三的西皮唱腔,直到后台管事秦树卿走到他面前又咳嗽又狠狠地瞪他几眼,他才住声。此时,他见鹿家白的夫人和两个女儿对芙蓉蕊又打又骂,不由得怒从心头起,忙跑过来为芙蓉蕊解围。他看看众人,又直视着鹿太太说:“鹿太太,鹿主笔是自个儿不小心触电线出的事儿,当时,芙蓉蕊正在台上谢幕。这不光我瞧见了,台上的人都瞧见啦。您一上后台不问青红皂白就冲芙蓉蕊闹,这……”
“姚先生,您别说了。”芙蓉蕊大声拦住姚泽的话茬儿说,“我干娘这是急的,这种事搁在谁身上不着急不伤心呀?您就让我干娘说我几句打我几下吧,我乐意……”
“其实,真不赖这位老板。”一个检场伙计一指芙蓉蕊,因为“芙蓉蕊”是她的花名,也可以说是艺名,而她的真实姓名叫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是小白脸儿在出家为僧之前当拐匪时,从南方拐骗来的,卖给环翠阁妓院时还是小丫头,并不太好看。可女大十八变,这才六七年,出落得像小仙女儿似的。当她被评为北里名花、被人们誉为“京城第一美人”时,连白善人——小白脸儿也暗暗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把她留下。由于她没名字,故检场伙计不能像称呼其他角儿那样称她为“x老板”,只好指着她说,“鹿主笔让我们把花篮儿抬到台上去给她献花。花篮儿太大,台口的幕布挡道儿,鹿主笔是好心为我们撩幕布才碰了那根跑电的电线……”
“没错。”另一个检场伙计也嗫嚅道,“鹿主笔触电时喊的那一嗓子,吓了我一大跳。”
后台角门又开了,风风火火地冲进好几个人来。为首的是外二区五段警察阁子的段长张成林,他还带来三个警察。与张成林并排进来的是外二区警察署的法医郝书春,而为郝书春提大皮包的是他的亲侄子郝辰生——一个小警察。
“都不许动!都给我老老实实地站着!”张成林一进后台,立刻狐假虎威地喊道。他这个警察阁子段长,相当于后来的派出所所长。而以他为首的外二区五段警察阁子在前门外廊房头条西边的资协庙胡同内,其管辖区域是前门外大栅栏商业区和八大胡同妓院聚集区,这一带是大买卖老字号多、大饭庄多、大宅门儿多、戏园子多、妓院更多,既是旧京有钱人敛财赚钱的商业宝地,又是他们挥金如土的销金窟。五段警察阁子管辖这一带所有的商号、饭庄、戏院和妓院,这可是个肥得流油的地段。按张成林的话说:“五段警察阁子段长这个头衔,给个警察署的科长都不换。”张成林和他的部下,平时不是怕辖区内出事,而是盼辖区内出事。因为,甭管哪个商号,戏院或妓院出了事,都是他们发财的机会。这不是,刚才他在五段警察阁子接到第七舞台出了人命案的报案电话后,不由得大喜,立刻把在警察阁子值班的警察陈林、齐兴旺和沈万元都叫起来,还给外二区警察署挂了电话,请法医郝书春到第七舞台勘察现场。此时,他一进后台角门,见这里黑压压站了一大群人,心头一闪:要坏事!现场被破坏了!他出于职业习惯,先喝住众人,又大声命令道:“老陈、老齐、老沈,注意保护现场!”
“都跟我走!”警察陈林立刻领会了张成林的意思,对众人一挥手喝道,“快走!”
“走!”警察齐兴旺和沈万元对视了一下,也对众人连连挥手。
几个警察很快将众人赶到舞台的大幕后边。这里是一个长长的小夹道,放着大衣箱、二衣箱、三衣箱、盔头箱、旗包箱、把子箱等切末道具。人们小心翼翼地从几只衣箱旁边挤进去,一个个都笔管条直地站着,谁也不敢出声了。
当跪在鹿家白尸体旁边的芙蓉蕊将鹿太太搀起来要随众人往大幕后边走时,却被一个人拦住了。
“站住!”拦住芙蓉蕊和鹿太太的是一个身穿西服的矮胖子,他色迷迷地盯着芙蓉蕊,淫笑着问道,“你就是那个号称八大胡同北里名花的芙蓉蕊吧?”
“嗯。”芙蓉蕊的眉头蹙成一个疙瘩。
“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拦住芙蓉蕊问话的是外二区警察署的法医郝书春。此人有两大嗜好:一是贪财;二是好色。此时他向芙蓉蕊问话,是他第二大嗜好的具体体现,因为,他平时是难得有与“京城第一美人”搭讪机会的。
“他是……”芙蓉蕊一指鹿家白的尸体,哽咽着说,“是……我干爹……”
“郝先生,您还没勘察呢,怎么知道人死了呢?”张成林也是个色中恶鬼,他见郝书春拦住芙蓉蕊没话找话说,心头不由得升起一股醋意,一指鹿家白尸体质问道,“人,真没救了?”
“你……”郝书春见张成林横插一杠子,不由得怒形于色,刚要骂出一句脏话,可又强忍怒气,把险些出口的脏话咽了回去。因为,他不愿意得罪张成林,张成林每年都帮他从五段警察阁子辖区内的商号、妓院、戏园子搂不少钱。他一指吊在死者上边的电灯泡和电线对张成林说,“张段长,这个案子不用勘察,死者是触电而亡。别说一个人了,你就是把一头牛、一只老虎弄到这儿来,也得让这根电线电死。”
“是电死的?”张成林看看电灯泡和电线,心里暗暗佩服郝书春的观察能力。
“他是右手背触电。”郝书春有点儿洋洋得意,弯腰一指死者右手手背上被电流击成焦黑色的伤痕说,“人都被电成这样了,就是活神仙也救不了他喽!”
“我干爹是触电而死。”芙蓉蕊抹了把眼泪,低头说,“都怪我!是我害死了我干爹……”
“人,是你害死的?”张成林盯着芙蓉蕊问道。
“我……我不该答应我干爹。”芙蓉蕊一脸沉痛后悔的样子。
“你答应他什么啦?”张成林十分感兴趣。
“上月我师父从南方回来,为我排了全本《玉堂春》、《仕林祭塔》、《三娘教子》、《俊袭人》几出戏。我干爹让我上第七舞台唱这几出戏,他说,我要是在这儿连着十天卖满堂座儿,就能在京城站住脚了……”
“这话没错呀。”张成林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您怎么还不明白呀!”芙蓉蕊加重语气说,“自打头年腊月梨园界同仁在这儿唱了三场义务戏,都八九个月没人上这儿唱戏来了。我这回租这个园子,要是事先请人好好检修一下前后台的电线,我干爹就不至于……”
“咳!合着你是跟我玩仙鹤打架——绕脖子呀!”张成林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刚才他一听芙蓉蕊将鹿家白触电而死的责任往她自己身上揽,心里不由得一紧,怕这件人命案子真与芙蓉蕊有直接牵连,他可舍不得把芙蓉蕊抓起来,因为他心里也一直放不下这个“京城第一美人”。此时,听芙蓉蕊把话说完,他立刻感到应该利用芙蓉蕊的话茬儿,向她献殷勤。他故意装作十分感动的样子对芙蓉蕊说:“你干爹没白为你操心!你也甭往自个儿脑袋上扣屎盆子。照你那么说,要是这个园子塌了砸死人,还得赖你租了园子没翻修重建呐,有这个理儿吗?”
“就是。就是。”郝书春见张成林向芙蓉蕊献殷勤,忙抢过话茬儿说,“这电线年久失修,是戏园子东家的责任;你是租园子的,与你何干……”
“您可别这么说。”芙蓉蕊见张成林和郝书春二人一唱一和地为她开脱,嘴角掠过一丝微笑,又看着郝书春,郑重地说:“当初建这个园子,有我师爷的股份。要是找这家园子的东家,您还得找我……”
“这园子有你师爷的股份?”郝书春刚才的几句话是为芙蓉蕊开脱,向她递嘻和儿,没想到芙蓉蕊不但不领情,还把他驳了回来,他一时有些尴尬。
“没错。”芙蓉蕊大声说,“民国元年,我师爷和武生泰斗陈晓楼、商人刘学士合资建的这个园子,梨园行同仁都知道呀。”
“你师爷是……”郝书春一脸疑惑。
“我师爷是李玉秋。”
“没错。”张成林忙帮腔说,“李老板是京城第一旦角张筱菊的师父,张老板又是芙蓉蕊的师父,这在京城梨园界,谁不知道啊……”
“行了,行了!”郝书春见芙蓉蕊和张成林越说越投机,不由得沉下脸来,对为他提大皮包的小警察郝辰生喝道:“犯什么愣呀!还不麻利儿记录!”
“您没发话,我记什么呀?”无端遭申斥的郝辰生忙打开大皮包,拿出一张验尸记录单和自来水笔,看着郝书春。
“记!”郝书春煞有介事地蹲下身子,先翻看死者的眼皮,又看看死者被电流击伤的右手手背,大声说,“死者男姓,死因是触电……”
郝书春说一句,郝辰生记一句,就像走过场一样,一篇验尸报告就这样写得清清楚楚。当然,在郝辰生填写死者姓名、年龄、民族、籍贯时,照例要询问死者的直系亲属。由于鹿太太的方寸已乱,而鹿家白的两个女儿也吞吞吐吐,只好由芙蓉蕊一一代答。好在芙蓉蕊对义父的身世十分了解,当她替鹿太太回答完警察的所有问题后,不但在场的警察用一种赞赏的目光看着地,连鹿太太母女也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
官样文章已近尾声。
“郝先生,您看这死者尸首……”张成林盯着郝书春,因为,法医不说话,别人无权移动死者尸体。
“死因已验明。”郝书春看了芙蓉蕊一眼,下了结论,“死者因不慎触电身亡,与他人无干,由死者家属领回尸首安葬……”
“我有话说!”芙蓉蕊大声打断郝书春的话茬儿,抢着说,“我干爹的后事,由我来办!行不行?”
“你是说……”郝书春犹豫了一下才说下去,“你想为鹿家白办……”
“我想为我干爹办后事。”芙蓉蕊正色说,“我要把我干爹的后事办得风风光光的。我干爹为京城梨园界同仁辛苦了一辈子,也为我们八大胡同一等清吟小班没少花心思。我在环翠阁做青倌时,我干爹就捧我。这些年,他哪年不为我写几篇文章呀!还为我拍剧照。我要在第七舞台为我干爹设灵堂,从明儿个起,举行三天公祭仪式。我敢打保票,梨园行的同仁和胡同的领家妈妈、姐妹们都会来为我干爹送行……”
“你可别忘了,这会儿可是秋天。秋老虎的天儿还够热的,尸首可放不了几天……”郝书春身为法医,对尸体在什么季节可停放多长时间是很有研究的。所以,他大声给芙蓉蕊提醒儿。
“您尽管放心!”芙蓉蕊朝后台大幕喊道:“秦爷!您跟各位老板、各位师傅都出来吧!”
“哎——来啦,来啦!”从大幕后边跑过来一个穿长袍,五十多岁的老头,他正是菊香社的大管事秦树卿。由于他是科班出身,有武功底子,所以腿脚十分利落。他身后还跟着十几个人,是菊香社的四梁八柱和文武场面的人。
“秦爷!各位师傅!”芙蓉蕊扑通一声跪在秦树卿和菊香社同仁面前。“咚咚咚”磕了三个头,激动地说,“我干爹不幸仙逝,我要给我干爹办个风风光光的白事。我求秦爷、各位老板、各位师傅助我一臂之力,我一定重谢大家!”她回头看了鹿太太一眼,又对众人说:“我替我干娘谢谢大伙儿!”又磕了三个头。
“孩子!”鹿太太忽然把芙蓉蕊搂在怀里,激动地发出肺腑之言。“干娘错怪你了……你干爹没白疼你……干娘谢谢你……”
鹿太太对芙蓉蕊态度的突变,既令人们感到意外,又在情理之中。她刚到后台时,第一眼便见到了丈夫的尸首,同时也看见了跪在丈夫头前的芙蓉蕊,一种女人的特殊嫉妒心理使她立刻暴跳如雷,要与芙蓉蕊拼命。
但是,随着事态的发展,她渐渐冷静下来。虽然她仍对自己的丈夫这二年来一直对芙蓉蕊有非分之想而耿耿于怀,但平心而论,她也知道自己的丈夫在与“京城第一美人”的交往中,始终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当芙蓉蕊成了鹿家白的义女后,每年的三节两寿——五月端午节、八月中秋节、大年除夕夜及鹿家白与她的生日,芙蓉蕊准按时到她家送礼并给她和她丈夫行叩拜大礼。而此时此刻,芙蓉蕊不但主动要给她丈夫办理后事,还不忘保全她这位干娘的面子,替她向众人致谢。这一切使她心里一阵激动,被面前这位貌似天仙似的干女儿感动了,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真情来。
“干娘!”芙蓉蕊也扎在干娘怀里痛哭起来,直哭得全身发抖、声嘶力竭,直哭得面色苍白、痛不欲生。
在场的人们无不落泪,无不为此时抱在一起的干娘和义女动容。
“孩子……别哭了……”秦树卿走到芙蓉蕊的身后,拍拍她的肩膀说,“有一大摊子事等着你拿主意呐。”
“秦爷!就算我求您了,我年轻,不懂办白事的规矩,该办什么事,您就替我拿主意吧!”芙蓉蕊仰起脸来,哽咽着对秦树卿说。
“成,依你。”秦树卿对身边的几个菊香社的人说:“你们几位分头上益寿杠房、同聚楼饭庄去找齐小辫和周小亭。益寿杠房是办白事的‘大事全’,齐小辫会告诉你们该找什么人,该办哪些事;周小亭会告诉你们该请哪几家专应外会的饭庄。”
“放心吧,您呐。”琴师刘兰源大声说,带着几个同仁走了。
“你们哥儿俩立马跑四九城。”秦树卿又对两个检场伙计说,“把能买的冰都给我买来。再买十个大木桶和十个大木盆,回头杠房师傅把灵堂布置好了,你们立马把盛满冰块的大桶和木盆摆在灵床周围。这几天,你们二位就一档子差事——买冰!”
“您就擎好儿吧!”一个检场伙计说。
“要是几个冰窖的冰不够用,咱买双合盛的专用窖藏冰。”
另一个检场伙计说。
老年头,京城内从皇宫到百姓自立夏到中秋解暑用冰,都是各个冰窖在冬天于护城河或湖泊水坑采集的天然冰,储存到天热时出售的。民国四年,京城创办双合盛啤酒厂,这个厂每年需要四万块冰,哪一家冰窖都难以供应这么多,厂方只好在广安门外自建冰窖,自储自用。检场伙计说要买双合盛的窖藏冰,是一种夸张说法,表示他一定尽力办好买冰这件事。
“秦爷,这是咱的演戏基金,您先收下。”芙蓉蕊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郑重地递到秦树卿面前说,“该办什么事您就看着办,千万别将就。”
“这……”秦树卿接过银票一看,眼都直了,那银票的面额是八万元,他的手有点儿发抖,犹豫了一下说,“我看,这银钱的事,还是你亲自管吧,甭管花多少钱,我准找你实报实销。鹿主笔这场白事,咱准一点儿也不将就。这成了吧?”
“秦爷!就算我求您了!”芙蓉蕊又双手举着银票跪在秦树卿面前。
“别,别,别!快起来!”秦树卿伸手把芙蓉蕊扶起来说,“我收下,我收下还不行吗?”他激动地将芙蓉蕊举着的银票接过来。
这一推一让,人们都看清了芙蓉蕊手中银票的面额,一个个面面相觑,均为芙蓉蕊的豪举咋舌。
“秋兰、冬梅,快给恩人磕头!”鹿太太拽过两个女儿大声说。
鹿家白的两个女儿一时没反应过来。姐妹俩虽然也看到了芙蓉蕊手中的银票,可她俩并不理解银票上“八万元整”几个字的确切意义。当然,姐妹俩对母亲的反常举动也不理解。两个姑娘的四只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母亲。
“你们傻啦!快给恩人磕头呀!”鹿太太一指芙蓉蕊,又对两个女儿喊道。
鹿秋兰和鹿冬梅这才机械地跪在芙蓉蕊面前,磕下头去。
“妹妹请起!”芙蓉蕊也扑通一下,跪在鹿太太面前说:“干娘,您怎么糊涂啦?我和秋兰、冬梅是姐妹,您要折杀我呀?”
“啊……”鹿太太由于激动,确实有点儿糊涂了,听了芙蓉蕊的话,如梦方醒,一把拽起芙蓉蕊,前言不搭后语地说,“孩子……你干爹的后事……就交给你了……不瞒你说……你干爹这些年没少挣钱……可……可他把钱都……”
“干娘!您什么话也别说了!”芙蓉蕊忙打断鹿太太的话茬儿,因为,她怕鹿太太把下边的话说出来。她当然清楚,作为《实言报》主笔的鹿家白经济收入是很可观的,不说别的,梨园行的角儿要想红,哪个不给他上供呀?还有那些对坤伶有非分之想的阔佬们,为了博得坤伶的欢心,不惜花大钱买通这位剧评家,求他写文章吹捧阔佬看中的坤伶。那真是一字值千金呀!可是,这位主笔转手又把从阔佬那里拿到的大把洋钱给八大胡同妓院的老板和领家老鸨送去了。就说这二年他迷恋芙蓉蕊所花的洋钱吧,那真得有几笸箩。去年七月,鹿家白得到外五区警察署夜审白善人和李珠的审判记录,赶写出《青楼艳史》在报上连载,又被几家报纸转载,还被改编成戏和电影,他没少得钱,他用这笔钱还给芙蓉蕊买了两件首饰呢。后来,紫云阁妓院开张,他又迷上了黛玉姑娘,把钱全花在黛玉身上了。此时此刻,鹿太太提起丈夫经济收入及支出的话题,正好说到芙蓉蕊的敏感之处。她十分巧妙地把鹿太太的话题岔开了:“我干爹这些年没少为我操心,您也没少疼我。眼下您的难处,我还不清楚?再说了,我为我干爹尽点儿孝心,还不应该呀?您说呢?”又回头对秦树卿嘱咐道:“秦爷,回头您可别忘了给大伙儿发戏份儿。您千万记住了,把我的戏份儿交给我干娘。打今儿个起,只要我登台唱戏,我的戏份儿就归我干娘。您也用不着天天跑,隔三岔五地给我干娘送一趟就行……”
“多亏你提醒儿,我还真忘了这个碴儿了。”秦树卿用感激的目光看着芙蓉蕊说,“你放心吧,我见天见把你的戏份儿给你干娘送去!跑断腿,我认了!”
芙蓉蕊和秦树卿的对话不但打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也深深地感动了鹿秋兰和鹿冬梅。姐妹俩深情地看看芙蓉蕊,又互相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走到芙蓉蕊面前,给芙蓉蕊深深鞠了一躬,齐声说:
“谢谢姐姐!”
“好妹妹!”芙蓉蕊将鹿秋兰和鹿冬梅搂到怀里。
一直没言声儿的张成林和郝书春相互对视一眼,虽然没说话,可二人均心照不宣。
“咱走吧。”张成林对身后的警察陈林、齐兴旺和沈万元说,“别在这儿添乱了。”
“咱的差事也完了。”郝书春看了侄儿郝辰生一眼说,“走人。”
“各位受累了!”芙蓉蕊忙给几个警察鞠了一躬,又拽了秦树卿一下说,“黑灯下火的,让几位爷受累了。秦爷,您替我送送几位爷吧!”说着又握着秦树卿的手,用力捏了一下。
秦树卿会意,一指后台角门说:
“几位爷,受累了!请!”
“回头见!”张成林又用异样的目光看了芙蓉蕊一眼说,“有事就招呼一声,甭客气,咱谁跟谁呀……”
“少麻烦不了您!”芙蓉蕊冲张成林微笑着点点头,又送过去一个秋波。
“快走呀!”郝书春对芙蓉蕊与张成林的亲热劲儿大生醋意,可又无从发作,便拿自己的侄儿出气,“犯什么傻呀!”
“哟!郝先生,您不待会儿啦?”芙蓉蕊忙扭动腰肢,走到郝书春面前,故意将自己的胸脯贴在郝书春的胳膊上说,“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呀!让您忙了半天,连口水都没喝,今儿个对不住您,改日吧!”
“啊……”当郝书春感到芙蓉蕊的酥胸贴在他胳膊上时,险些晕过去。因为,他想这位“京城第一美人”可不是一天两天了。由于冲动,他一时忘形,就势搂了芙蓉蕊的细腰一下,像喝醉酒似的说:“咱俩……还用……客气呀……”
对郝书春的丑态,芙蓉蕊嗤之以鼻,她用力推了郝书春一下,大声对秦树卿说:
“秦爷,送客!”
就在刚才芙蓉蕊与张成林、郝书春周旋之际,秦树卿已经准备好两份礼金——两卷各一百元的现大洋。其实,刚才芙蓉蕊对张成林、郝书春的举动,并非轻佻,而是与秦树卿的默契配合。这正是她的精细之处。
“张爷!您慢走!”秦树卿迈着小碎步走到张成林身边,就在挨张成林身子的一刹那,秦树卿衣袖内的一卷现大洋已到了张成林的衣袋内。
“您忙您的,甭送了。”张成林觉得衣袋内落下一件重物,立刻心领神会,冲秦树卿一拱手说,“回头见!”
而秦树卿又紧走几步,为郝书春拉开后台角门,殷勤地说:
“郝先生,我这儿谢了!”
当郝书春出了角门,郝辰生紧随其后出角门时,秦树卿一摸郝辰生手提的大皮包,说:
“您没落什么东西吧?”
“没有呀。”郝辰生的目光与秦树卿的目光一对,立刻心领神会,而秦树卿手里的另外那卷洋钱已经塞到郝辰生提大皮包的那只手掌心,他忙连连点头,“啊……啊……没落什么东西。”
这是郝书春在收礼金时的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不论他到哪家商号或妓院办案,老板或老鸨都不能当众给他递钱,只能递给他的随从——为他提大皮包的亲侄子郝辰生。郝辰生会在适当的时候悄悄告诉他事主“孝敬”的钱数有多少。他有一句一天到晚挂在嘴边儿的口头禅:“鄙人办案多年,两袖清风,这正是鄙人破案神速之关键!”但八大胡同的各家妓院和大栅栏一带的商号、戏园子、戏班子谁都知道这位会咕噜几句洋话的法医怪癖的背后是什么。
就在张成林和他的几个部下要出后台角门时,从角门外台阶跑上一个人来,险些与张成林撞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