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孽生子途穷承父业
当夜审白善人和李珠的笔录送到京师警察厅厅长金宝的案头时,金宝一目十行地将笔录看了一遍,提笔在上边批了几个字:
判死刑,立即执行。
金宝又蘸了一下墨,在批示下边签名,当他写完“金”字,又写了一个宝盖时,忽听身后有人喊道:
“厅长!慢!”
金宝回头一看,喊他的是他府上的管家侯师爷。此人在前清时就是顺天府提督衙门的师爷,尖嘴猴腮,十分奸诈。此时,他正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金宝。
“厅长大人!我给您送护官符来了。”侯师爷说着将一个信封递给金宝。
金宝接过信封,抽出信笺展开一看,不由得“啊——”了一声,脸色煞白。
原来,金宝抽出的信笺是一张记录得十分详细的清单,上面记着南善堂、南城屠宰场、南城济良所“孝敬”金宝金钱和财物的数量、时间以及在南善堂、南城屠宰场、济良所的账目中以什么名目开销的,金额巨大。在这张清单后面,还有一封短信:
京师警察厅金宝厅长膝下敬禀者:想我白某人近年来承蒙大人关照,做了些慈善事业,当然,也发了几笔小财,然白某人并未私吞,将所得之大部分均孝敬大人了。
上面的清单是与南善堂、南城屠宰场、济良所的账目对应的,可谓丝丝入扣、不容否也!今将此单交吾犬子,呈上大人过目。人之将死,其言也忠。望大人开恩饶我一命,否则,此清单将公布于世人也。此呈大人之清单乃抄件也,原件珍藏于吾犬子之手也。
白善人叩
即日
金宝看完短信,额头上的汗下来了。他看了侯师爷一眼说:
“事已至此,如何是好?”
“我看,只有偷梁换柱一个办法了。”侯师爷小声说。
“偷梁换柱?”金宝盯着侯师爷。
侯师爷在金宝耳边耳语,说出了他的主意。金宝听后皱皱眉头说:
“风险太大了!”
“风险是有,”侯师爷说,“总比坐以待毙强吧?”
“看来,也只好如此了。”
“厅长大人得破一笔财。”
“多少?”
“总不会比大人您进的这笔财多。”
“我进什么财了?”
“白善人和李珠都到这一步了,南善堂、济良所和他们新开的迎春楼妓院,在天津侯家后开的迎春院妓院,还不该充公吗?”
“啊……”金宝有了笑模样,大声说,“抄!动产和不动产都抄!先封账,抄现金……”
“那可不行。”侯师爷一指金宝手中的信笺说,“您知道这东西是哪儿来的吗?”
金宝不语,盯着侯师爷,等着听下文。
“这是今儿个早清儿咱府的门房送给太太的,说是插在咱府大门的门缝里。”侯师爷放低声音说,“我猜准是白俊戈干的。他能把抄件插到咱府的门缝里,他不也照样能把这东西插到别的衙门和报馆的门缝里吗?”
“白俊戈是谁?”
“大人忘啦?您还替他说过话,举荐他当上了南城游艺场董事兼襄理呐。他是白善人和李珠生的儿子,长得也像他爸爸那么俊,他也没姓氏,白俊戈是化名。”
“侯师爷,这件事你得亲自出马去办,该花多少钱就大大方方地花。至于南善堂、济良所和迎春楼、迎春院,先别急着抄,先给白俊戈透个要抄他家的信儿。”
“好,好,好!”侯师爷连连点头说,“咱给白俊戈留条生路,稳住了他,就万无一失了。”
此时,被金宝视为心腹的侯师爷,其实是被白俊戈买通的信使。
昨天晚上,侯师爷又上百顺胡同云香阁妓院,要给一个新下海的青倌点大蜡烛。可是,云香阁老板郭丽梅狮子大开口,找他要一千五百块大洋。他正为难时,有人从身后捅了他一下,他回头——看,只见一个人快步向云香阁大门口走去。他一看那人背影就认出是谁了,心头一动,也迈步向大门口走去。
在云香阁大门外路边的一根电线杆底下,侯师爷与刚才在他身后捅他的人搭上了话:
“白襄理,找我有事?”
捅侯师爷的是白俊戈,他先递上一张银票说:
“一点儿小意思,您别见笑。”
侯师爷接过银票一看,票面是一万块,心里咯噔一下,眼珠一转,冷笑道:
“令尊、令堂的命,才值这点儿钱?”
“这是个零头。”白俊戈低声说,“事成之后,我再送先生一个大数。”
“十万?”
白俊哥点点头。
“什么事?”
“把这封信尽快送到京师警察厅金厅长手里。”白俊戈将一个信封塞到侯师爷手里,又说,“还有一档子事,请金厅长下令抄大森里的迎春楼和天津侯家后迎春院两家妓院。可不是明天,三天后再抄,我要把这两家妓院的姑娘和浮财现金转移到别处去,我还要替我爸爸做南善堂、南城屠宰场、济良所的善后事宜。”
“什么善后事宜?”
“我要把这几处的头寸调走。不然,我怎么能孝敬先生十万块大洋?”
当侯师爷在云香阁那个新下海的青倌屋里享够艳福后,今天一早,他离开云香阁,直奔金府,先将白俊戈交给他的信封插在金府大门的门缝里才敲门。门房值夜的伙计拉开门闩,他用力推开一条门缝,迈进门槛儿便向院内走。当他走进账房时,见门房伙计手捧一个信封,向中院跑去。
侯师爷奉金宝之命,怀揣几张银票,到京师警察厅大牢内上上下下活动了一番。近中午时,从大牢内拉出两具头部和脸部血肉模糊的死尸,到新世界游艺场门前广场,将死尸卸下来“示众”。同时,在示众现场附近贴出布告:
查原南善堂董事长、原南城屠宰场场长、原南城济良所所长白善人伙同其妻、原北京迎春楼妓院、天津迎春院妓院老板李珠,与天津警察厅督察员金梁串通一气,霸占并逼死上海垂柳丝画社经理杜宗魏爱妾翠玉,并诬陷逼死杜宗魏。现经外五区警署高席珍署长和审判长对白善人、李珠二犯突行夜审,二犯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京师警察厅厅长金宝据白善人李珠罪行,判处二犯死刑。然白善人、李珠自知其民愤极大,必死无疑,二犯于今晨在狱中自戕身亡。现已验明正身,陈尸示众一日,以儆效尤。
特此布告。
京师警察厅
民国十六年七月五日
布告前边,观者如云。而死尸周围,观者甚少。大热天的,人们不愿意去看血肉模糊的尸体。
当天夜里,从京师警察厅大狱后门溜出一男一女两个人,消失在夜色的阴影里。这两个人才是真凶白善人和李珠。他俩用黑布蒙面,后半夜溜到前门东车站,买了两张去关外的车票,溜之乎也。
这一年真是多事之秋。农历七月的最后一天和八月初九这一天发生了两件震动全国的事:第一件事是直系军阀孙传芳竟发兵三个师向刚刚定都南京的国民政府进攻,三天后惨遭失败,孙军被俘者三万余人,被缴枪械四万余枝。第二件事是关外奉天爆发了有六万余人参加的反日示威。紧接着,中国共产党在南方领导多次农民武装起义。农历九月初二,又发生了晋奉两军火并,阎锡山电告南京国民政府要誓师讨奉,张作霖也通电全国要讨伐阎锡山。
尽管政局动荡,然而,北京的八大胡同照旧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中秋节前夕,百顺胡同又有一家妓院开张了。这家妓院的字号是紫云阁。妓院老板是白俊戈,而主事的领家老鸨是孙杨氏。
孙杨氏就是孙玉婷,她在十几年以前随儿子小白脸儿、儿媳李珠从哈尔滨四喜堂妓院到了长春的夜兰香妓院,不久,又从长春到了天津侯家后迎春院妓院。本来,小白脸儿和李珠让孙玉婷当领家老鸨,帮助调理姑娘,因为她有长期从妓的经验,主张对妓女采取软性虐待,即多给妓女灌输“好好接客,好好做生意,找个阔人嫁出去”的思想。她这一手很灵,使很多寻死觅活的妓女也变得服服帖帖。渐渐地,李珠觉得离不开她了。可是,她身上也有让李珠讨厌之处——长期的从妓生活,使孙玉婷染上了放荡的生活习惯。当她几次与到文玉屋里打茶围的嫖客“偷活”——白日宣淫,被李珠和小白脸儿发现后,她觉得脸上无光,可又管不住自己。后来,当小白脸儿到北京百顺胡同后河土地庙当和尚,她也离开了天津侯家后迎春院妓院,与一个姓杨的老嫖客私奔到北京,先以孙杨氏的名义在石头胡同久香茶室当自混妓女,两年后,她买了两个姑娘,当起领家老鸨来。
孙杨氏为什么不带着姑娘到一等清吟小班去挂牌接客呢?
她自有道理。她的理由是:“一等班子讲派头,开销大;二等茶室有赚无赔,每天见钱。”
确实如此,到一等清吟小班逛的都是有头有脸儿的人,打茶围的多,住局的少。
而逛二等茶室的嫖客住局的多,打茶围的少。
有了住局的嫖客,孙杨氏先问客人吃不吃点心,客人当然都说吃。于是,就到外边饭馆叫酒菜,不能光给姑娘叫,也得给领家老鸨和大茶壶、跟妈叫一份。吃不了,还可以往家里拿。
客人住下了,孙杨氏又找客人要车钱,客人就得给个三块两块的,少了拿不出手。
二等茶室的夜度资是一宿八块,领家老鸨和妓院老板对半劈。
孙杨氏有两个姑娘,一天可以净收入十五六块大洋。就算有一个姑娘留了住客,另一个姑娘的屋子空着,也能赚八九块。而且,还省心。
当白善人和李珠犯案入狱后,孙杨氏也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后来,俊哥儿主动到久香茶室找孙杨氏,将白善人、李珠已经安然无恙逃出北京的事实言相告,她才放下心来。
白俊戈又将打算再开一家妓院的想法告诉孙杨氏,她自然全力支持,因为,她是小白脸儿的生母,自然也就是白俊戈的亲祖母了。于是,当白俊戈将百顺胡同的一座三层小楼租下后,孙杨氏便过来主持一切。
“先得上捐领照。”孙杨氏对白俊戈说。
“上捐领照?”白俊戈感到很惊奇,“开妓院也跟做生意一样呀?”
“这你就不懂了吧?”孙杨氏拍开了老腔儿,“如今有了警察署,还有巡警阁子维持地面儿。早先,一等班子的姑娘们就怕出条子,姑娘们戴的头面首饰值几千块钱;那些绑票的匪徒专门绑姑娘的票,真把领家妈妈们坑苦啦!这会儿开班子只要上捐领照,就能得到警察老总的保护,这多安生!就是上捐领照得费点儿事,花俩钱儿,有我呐!”
“还得雇人吧?”白俊戈问道。
“甭犯愁。”孙杨氏说,“雇人不用你花钱,你还能得一千多块钱呐!”
“什么?雇人不用花钱,还能得一千多块钱?”白俊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用疑惑的目光盯着孙杨氏。
“你甭直眉瞪眼地瞧我!我可没跟你打马虎眼!”孙杨氏对白俊戈一细说,白俊戈的脸上才有了笑容。
原来,从清朝末年以来,各地的娼妓行为可分为南方和北方两大派系。而南方的娼妓又分为苏帮和扬帮。
在其他地方,南方娼妓均以扬帮势力占上风。惟独在北京,只要是南方班子,其妓女几乎毫无例外地自称是“苏州人”。不言而喻,北京的南方班子一直为苏帮所垄断。
这种现象是有其历史根源的。
在清朝,京城的王公贵族是不许狎娼嫖妓的,因为当时律法不容。当然,也有例外,民间传说清朝的穆宗皇帝同治载淳,就是一位不顾朝廷纲纪肆意微服冶游寻欢作乐的君主。一天,同治皇帝又微服出游,来到正阳门外宣德楼饭庄,见翰林王景琦拉胡琴奏二簧很为入耳,当场问明对方姓名和官职,并请他再奏一曲。“龙颜大悦”,没过几天,便降旨升王景琦为侍郎、宏德殿行走。于是,这位王翰林便投皇帝之所好,在圣上出游时,引领皇上游逛于八大胡同。可是偏偏皇上倒霉,逛一等班子巧遇见患脏病的妓女,染上了性病。当病人膏盲时,传御医诊治。御医不敢据实说皇上染上了梅毒,便谎说皇上“出痘”。有一位胆大好事者写了一副讥讽对联:
宏德殿,宣德楼,德业无疆,且喜词人工词曲;
进春坊,献春册,春光有限,可怜天子出天花!
到庚子事变前后,朝廷限制嫖妓的律法不灵了,南方娼妓乘机从上海到北京来淘金。这些娼妓几乎全是上海长三堂子淘汰下来的——年老色衰,生意清淡,在上海难混,便想到外边重开码头。恰好北京没有南方妓女,物以稀为贵,这些上海长三堂子的“淘汰货”一到北京竟都红起来。于是,同行姐妹纷至沓来。其中最有名气的是在庚子事变中出尽风头的赛金花。
她们一到北京,在西城租个宅子,购买家具,俨然像大家公馆一样。王公贵胄,纷纷前来寻欢。不过,这时的南方娼妓在京城落户的数量有限,属于“暗门子”性质。而且,这些南方娼妓均属于苏帮。
到庚子事变后,顺天府衙门打出了“寓禁于征”的招牌,改禁止为上捐征税,妓院只要上捐领照,即为合法,可以得到警察的保护。由于当时的衙门觉得奇货可居,不是一请就准,所以上捐领照并非易事。
北京的苏帮妓院,开始也称为“书寓”,沿袭上海长三堂子的叫法,妓女被称为“先生”,表示她们只出堂差,卖艺不卖身。但北京的王公贵胄并不满足于此,要是光为听唱,他们宁可去戏园子。于是,南方班子又改称“清吟小班”。到警察署公开承认妓女接客是一种“营业”时,一切遮羞布便统统撕去了。
从清末以来,在八大胡同开妓院,除了自筹资金外,还沿袭下来两种筹资办法:
一是请会。因为八大胡同开妓院的同行越来越多,吃这碗饭的人逐渐形成了一个特殊阶层,彼此熟识了,自然可以互通有无。有需要急用钱者可以请一个“会”,如果五十块钱一会,有二十个人便可凑齐一千块钱。那时妓院老板很多,三十人一个“会”,五十人一个“会”,纷纷凑钱开妓院,就连过去在妓院当大茶壶的、当管账先生的也请“会”开起妓院来。
第二个筹集资金的办法就是收“保证金”。那时妓院内姑娘多,嫖客多,东西多,难免有什么漏洞遗失物品。于是,姻院老板便规定想到妓院当账房先生、当伙计的人每人要交一百块钱“押柜”,即保证金,作为出现意外情况时的赔偿金。开一个妓院一般要雇十五六个人,这样便可收到一千五六百块的“押柜”钱。
孙杨氏为白俊戈请了个三十人每人五十块钱的“会”,—下子就凑了一千五百块钱。孙杨氏开导白俊戈说:
“这请会不光是为钱,也是为联络人、认识人。你请会人们就说你入群儿了。再说,这一千五百块钱,你不收白不收。你就是不收,以后别人请你的会,你能不拿钱吗?”
正如孙杨氏事先说的那样,紫云阁妓院一共雇了十八个人:一个内账房——妓院的总账房先生,兼出纳;一个外账房——专职收取嫖客的车饭钱、住局钱;一个打更的;四个伙计——扫一楼天井和二、三楼走廊,擦地板、买东西、倒脏土、倒泔水等;四个大茶壶——专管接待嫖客,打帘子,递手巾把儿,沏茶倒水,接赏谢赏等;四个跟妈——服侍妓女,听窗户根,跟随妓女出条子等;三个厨师。这些人每人交一百块钱的“押柜”。还没开张,白俊戈就先收入了一千八百块钱。
其实,白俊戈才不在乎这千儿八百块钱呢,他替他爸爸办南善堂、南城屠宰场、南城济良所的“善后事宜”,将这几处帐面的流动资金均转到他在东交民巷美国花旗银行新开的户头上,金额就达七十三万元。给了侯师爷十万,还剩六十三万元。他还将大森里迎春楼妓院、天津侯家后迎春院妓院的流动资金转到天津南市富贵楼妓院的账户上,将这两个妓院的姑娘也都集中到富贵楼妓院。
当京师警察厅查抄迎春院和迎春楼妓院时,只剩房产和家具了。
而天津南市富贵楼妓院的业主是白俊戈。
但是,此时白俊戈不敢露富,他怕引起当局的注意。
在为紫云阁妓院雇人时,雇账房先生、厨师、跟妈、伙计、打更的都不费事。可是,在雇四个大茶壶时,却挑了好几十个人,孙杨氏还是不满意。
“您可真不嫌累!”白俊戈心疼地劝孙杨氏,“不就是雇四个大茶壶伺候客人吗,还用费这么大事?随便留四个人算了。”
“不行!你以为这大茶壶光会给客人沏茶倒水递手巾把儿就行啦?”孙杨氏说,“他们还有大用场呐!”
“他们还管什么呀?”
“管做生意。这头一条得看长相,既要身强力壮,让客人看着像那么回事,又不能显得凶蛮不讲理,往那儿一站,得受看;二一条是得嘴甜,能说会道,顺着嫖客心思说话,才能留住客;这三一条最重要,就是得记性好!”
“记性好?您让他们唱大戏背词儿呀?”
“我问你,要是有位年轻的嫖客在十天之内来两次,都找同一位姑娘,好不好?”
“好啊!这叫回头客,人家给咱送钱来啦!”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坏事?”
“对。年轻嫖客都喜欢红姑娘,红姑娘也喜欢年轻小伙子。要是哪位小伙儿隔个十天八天的就来找同一个姑娘,那就快出事了!”
“出什么事?”
“这小伙子准会想方设法把他找的那个红姑娘拐走。一个红姑娘就是一棵摇钱树,他把你的摇钱树拔了,你倒霉不倒霉?”
“噢!是这么个理儿呀!”
“所以我找大茶壶,一定要找记性好的。嫖客来了,见一面就得记住他的长相、身份,还要记住这个嫖客找的是哪个姑娘。下回见这位嫖客再来时,不用他开口就向他介绍他上次找的那位姑娘,他自然高兴。等他第三次、第四次来还找同一姑娘时,就得多加小心了。既要不离左右地伺候好了他,还要牢牢地盯住他找的那个姑娘,不能让他们私奔。”
“这里边的学问还不少呐!”
“这你明白了吧?找大茶壶的标准有三条:一要外表殷勤憨厚;二要嘴甜能说会道;第三,也是最要紧的,是记性好,见嫖客一面准忘不了。”
最后确定的大茶壶是陈刚、常宝、刘启、崔猛,都是二十七八岁,一水儿京腔京调。
当然,孙杨氏办事也有痛快的时候,她接受领家老鸨花五娘到紫云阁妓院搭班,就很痛快。
花五娘原来在天香阁搭班,与院方是二八分账,即花五娘的姑娘接客收入,给院方二成,花五娘得八成。天香阁前年迁到韩家潭胡同新盖的三层小楼后,院方说新址比旧址的陈设豪华,提出要和花五娘三七分账,花五娘不干,带着姑娘在时花馆搭了一年多的班。
如今,紫云阁妓院也是三层楼房,雕梁画栋,屋内是满堂的硬木家具,比迁到韩家潭胡同的天香阁妓院更阔气,花五娘自然想挤进来。她托人一说,没想到孙杨氏满口答应。
当花五娘带着姑娘来到紫云阁妓院时,孙杨氏一见花五娘带来的姑娘,不由得大喜。
“花大姐,往后全仗着您撑门面呐!我是刚进清吟小班,有些规矩不太懂,凡事您可得给提个醒儿!”
“大妹子,你不是北京人吧?怎么你一张口,我听着有点儿别扭呀?”花五娘比孙杨氏大几岁,她已经听出对方是关外口音,心里有点儿瞧不起,又见对方比她小,便拍起老腔儿,“京城的清吟小班呀,南班子里数苏帮的人多,说苏州话最吃香。”
“大姐,妹子这京腔呀,还是现学的呐。我是关外哈尔滨人。”孙杨氏说,“往后咱紫云阁开张,这里里外外的,还得大姐帮着照应呐!”
“大妹子,这是我的几个姑娘。”花五娘开始介绍她带来的姑娘,“你们都过来,给二姨鞠躬,自我介绍吧!”
“哟!多好的姑娘呀!真水灵。”孙杨氏赞叹道。
花五娘带来的几个姑娘,确实是一个赛着一个的漂亮,而且个个有风度,不俗气。
“大妹子,我们娘儿几个什么时候搬过来呀?”花五娘试探着问道,“咱们这账……”
“二八分账。”孙杨氏说。
那年头,北京八大胡同的一等班子就像个戏园子。戏园子有前台——戏园子老板、经理及管理人员;后台——戏班管事的及戏子。
妓院的前台是老板,他要拿出一笔资金上捐、租房、购置设备、雇人等,并要为嫖客准备酒席饭菜;后台是领家老鸨和妓女,其中包括老板自己的妓女及其领家妈妈。
这些领家妈妈和领家老鸨要为妓女买头上戴的、身上穿的以及准备妓女房中招待客人的茶、烟、干鲜果品之类。领家老鸨等于租赁妓院老板的房屋设备做生意,交纳租金的方式是双方按比例劈账。当然,也有例外,像妓院老板的女儿在其父开的妓院里混,则被称为小掌班,是妓院内的特权阶层,可以不交租金。
戏园子要有名角儿撑着,妓院则要有红姑娘撑着。
孙杨氏对花五娘如此热情,正是看上了她带来的几个姑娘。
当下,花五娘为她带来的几个姑娘选好房间。孙杨氏让几个伙计随花五娘去将几个姑娘的铺盖和女孩子用的东西拉到紫云阁妓院。一切安排完毕,花五娘自己回小房子去了。
掌班老鸨和妓女虽然住在妓院,但她们还另有一个家叫“小房子”。
她们的“小房子”大都在八大胡同附近,一所房子或一个大杂院儿住上十几家,都是吃妓院这行饭的。所以叫“小房子”,是因为南方的老鸨妓女到北方来做“生意”,大部分人是不得已的,只要能积蓄下一笔钱,便立刻洗手不干,回转家乡,买几亩田,做一个安分守己的老百姓。
所以,小房子都是临时性的,一切布置均因陋就简,只要有一张木板搭的床,床边有张方桌,桌上有盏半明不灭的油灯就行了。
多年的油烟,把空洞洞的四面墙壁熏得黑糊糊的,屋子里除一床一桌外,有几个板凳就不错了。再有就是锅、盆、碗、灶。
不管一家几口,均要拥挤在这间小房子里。这正是那些粉妆玉琢的妓女们的真实生活环境。
清吟小班的红姑娘,平时是很少回小房子来住的,但一旦有病、暂时不能做生意了,也只好回到小房子“休养”。由十分豪华的环境突然换到这样的一个环境,凄凉地面对一盏孤灯,真是欲哭无泪!
花五娘的小房子在大外廊营的一个大杂院内,这个院内住的都是吃妓院这行饭的。她所以要回来住,是因为她的姘头德贵也住在这里。德贵如今是紫云阁的厨师。
一切准备就绪后,白俊戈将原天津侯家后迎春院妓院的妓女文玉、孙苹、孙丽、孙兰、孙玲、孙翠接到北京,交给了孙杨氏。
“文玉姑娘,你有多大啦?”孙杨氏一见文玉,故作亲热地拉着文玉的手问道。
“我……我……”文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吞吞吐吐地不敢回答。她是担心由于妓女年龄的增长而不得不降等级——由一等降到二等——的厄运会落到她头上,而这种厄运是每个妓女都无法避免的。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今年三十二岁了吧?”孙杨氏盯着文玉说,“在长春夜兰香妓院,你被裕泰当铺掌柜齐卓如点大蜡烛那年是十四岁,一晃十八年过去了,你……”
文玉的眼眶里直转泪花儿,她能说什么呢?因为孙杨氏说的是事实。
“你多心了。”孙杨氏当然知道文玉此时的心理感受,她突然提高声调说,“我想不让你接客了。在长春夜兰香妓院,你叫我‘妈妈’,往后,你就叫我‘姐姐’吧。”
“姐姐?”文玉一脸茫然的样子。
“真是榆木疙瘩脑袋,不开窍!”孙杨氏对文玉笑道,“往后,你给我当个帮手吧,这紫云阁妓院是我孙子白俊戈开的,可当家主事的是我,还有你。”
“我?”文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自从十四岁那年家乡发大水,被小白脸儿从灾区买走后,这十八年来她一直是小白脸儿和李珠的摇钱树。当她过了二十五岁生日后,便开始担心被小白脸儿和李珠卖到二等妓院去。她在天津迎春院妓院,曾亲眼看到十几个女孩子过了二十五岁生日后被转卖到二等妓院的情景。好在她这几年一直不显老,过了三十岁还像二十四五岁的模样;而且她有一些熟客是很有财势的人物,像董状元这样在天津很有势力的人一直很喜欢她,所以,她才没遭到降到二等妓院的厄运。万万没想到,如今她被孙杨氏选中,让她充当领家老鸨的角色。她一时还转不过弯儿来,只是对孙杨氏傻笑着:“您看我行吗?”
“咋不行?”孙杨氏还是忘不了她的东北口音,她拉着文玉的手说,“你在长春夜兰香妓院那会儿,我就看你有出息。你忘啦?咱俩把郝大人耍得滴溜儿转,他和给你开苞的齐掌柜斗富……”
“郝大人?齐掌柜?”文玉忽闪着大眼睛。
“就是迎春院妓院大掌柜李豪森。他在长春当游击营官时不是叫郝森吗?齐掌柜就是给你点大蜡烛的裕泰当铺掌柜齐卓如呀……”
“我想起来了,他们俩人为了争夺我,都说要在我屋里每天打二十场牌,每场打四圈儿,一圈儿给我抽头一百块大洋,还每天摆四台花酒……”
“没错!”孙杨氏抢过文玉的话茬儿说,“郝军爷还说要一连在你屋里打二十天牌。他得花多少钱呀!文玉,你记住了妓院里,用大车往外拉元宝,也不嫌多!”
“嗯。”文玉的眼泪下来了,因为,她想起十八年前小白脸儿把她买到手时,才给她爹二十块大洋。而这十八年里,她接的客不计其数,她给小白脸儿和李珠赚的钱也不计其数。如今她几乎忘记爹娘和弟弟是什么模样了。
“有两件大事得立马办。”孙杨氏见文玉落泪,还以为她是因为突然被提升为老鸨而高兴得落泪呢,不由得心中暗暗得意。
“什么事?”文玉还是像她的“老乡”李豪森一样,一口北京话。
“先带姑娘们上恒泰照相馆照相片儿,好上警察署上捐去。这是一档子大事。还有一档……”
“俊哥儿不是说上石头胡同大北照相馆吗?”文玉拦住孙杨氏的话茬儿,提醒说。
“我可得给你提个醒儿!这俊哥儿可不是你叫的!”孙杨氏绷着脸儿对文玉说,“别以为你是看着他长大的,你就能叫他小名儿,他如今可是南城游艺场的董事,还是襄理,是个有头有脸儿的人物。再说,他是紫云阁妓院的老板,连我这个当奶奶的都得听他的!”
“往后我留神。”文玉心里直打鼓,因为孙杨氏给她提的醒儿很重要。白俊戈是在天津侯家后迎春院妓院长大的,在他小的时候,文玉没少抱他。可如今他成了老板,成了她的主人,她怎么能再叫他小名儿呢?她理顺思路,又说道:“老板说让姑娘们上石头胡同大北照相馆照相片儿去。”
“大妹子,你是新来乍到,不知道。”不知什么时候花五娘来到孙杨氏和文玉身后,她紧捯小脚,走到孙杨氏和文玉中间说,“大北照相馆照的相片儿好是好,可警察署不认。警察署就认恒泰照相馆。”又扭头对孙杨氏说,“这位大妹子准不认识恒泰照相馆,我给她领道儿吧。”
“大姐,又麻烦您!”孙杨氏十分感激地对花五娘说,又告诉文玉,“这位大姐的几个姑娘可俊了,大姐也是热心肠儿。往后啊,你可得多跟大姐学着点儿!”
“咱谁跟谁呀,还用客气?”花五娘一拉文玉衣袖说,“快叫姑娘吧,上了捐还得给姑娘们做衣裳,事情多着呐。”
“可不!”孙杨氏抬头朝楼上喊道:“孙苹、孙丽、孙兰、孙玲、孙翠,你们姐儿几个快下来,照上捐相去。”
“大妹子,你的姑娘怎么都姓孙呀?”花五娘好奇地问。
“都是我儿子给她们起的花名,都随我的姓。”孙杨氏有些得意地说。
“还有黛玉呢。”文玉提醒孙杨氏说。
“啊……”孙杨氏抬头看看三楼,有些为难地说,“黛玉在三楼一号套房陪白襄理呐。”
“白襄理?”文玉一愣。
“就是我孙子白俊戈……”
没容孙杨氏的话说完,从三楼走廊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让黛玉下楼,跟姑娘们照相去。”说话的是站在三楼一号套房门口走廊的白俊戈。他身后站着一个姑娘,正是天津迎春院的红姑娘黛玉。
“白襄理,您先在三楼一号套房等一会儿。”孙杨氏对她的孙子也得称其职位,“回头黛玉照完相,我还让她上楼陪您去。”
“不用了。”白俊戈大声说,“我得到上海进货去,您就让她上捐接客吧。”
当黛玉下楼走到姑娘群里时,花五娘两眼盯着黛玉看了一会儿,走到孙杨氏身边小声说:
“这姑娘长得真俊,回头刘四爷见了她没准儿得让她……”
“您就看着办吧。”孙杨氏拦住花五娘的话茬儿说,“又不是青倌,这有什么呀。”
恒泰照相馆在李铁拐斜街。文玉领着几个姑娘随花五娘出了百顺胡同东口,拐进陕西巷时,孙翠凑到文玉身边小声说:
“文玉姐,当初二老板说让我们姐儿俩给他赚三年钱,就放了我们姐儿俩。可我们都给他赚七年钱了,怎么还不放我们呀?”
“你们要是听我的,往后就不许再提这码事!”文玉声音虽小,却十分严厉地对孙翠说,“别做梦了,二掌柜和内掌柜压根儿就没放过一个姑娘!你和孙兰都是死契,一辈子也甭打算逃出他们的手心儿!”
“听说二掌柜和内掌柜犯案了,被……”
“不要命啦!你!”文玉瞪了孙翠一眼说,“别忘了!二掌柜和内掌柜的儿子如今是紫云阁妓院的大老板!你们可小心落孙凤的下场!”
“孙凤姐怎么啦?二掌柜不是放她回家了吗?”孙翠认真地说。
“回家?”文玉冷笑几声说,“孙凤当年在迎春院多红呀?有个土财主住她的局,她嫌那个土财主是臭胳肢窝,不待见人家,土财主火了。内掌柜说她得罪了财神爷,把她卖给谦得庄小河沿宝兴后妓院。宝兴后是四等,她得日夜不停地接拉铺的客人,没过半年,让嫖客给活活弄死了!”
“不是放她回家呀?”孙翠惊道。
“这回明白了吧?”文玉看看孙翠,又看看孙兰说,“迎春院的姑娘,没一个是真放回家的,要是二掌柜和内掌柜让哪个姑娘回家,那就是把她卖到三等、四等妓院去了。”
“四等!”孙翠瞪大眼睛。
“四等还不错哪,要是把她卖到土窑子,更惨!”
“土窑子?”孙兰两眼闪着问号。
“土窑子是专接扛大个儿的、卖苦力的,一天接几十个,门口的嫖客排大队……”
“妈呀!”孙兰不由得惊叫起来。
“有一段儿小曲儿《妓女诉苦》,说的就是妓女的苦处。”
文玉毕竟是妓女出身,良心未泯,当她心中又想起自己在天津侯家后迎春院妓院受的苦难时,不由得感情流露,低声唱起《妓女诉苦》的曲子:
有道是,人之初性本善,
谁愿一生一世作下贱?
家乡闹灾去逃难,
为救弟弟,爹将奴典出换成钱。
到了妓院,你要不把坏事干,累死也枉然。
无奈何,既然进了烟花院,
不论年岁大小,全都上了捐。
要奴在客人面前装妖艳,
客人高兴才给钱。
奴要不会装妖艳,
领家妈在一边把脸翻。
说奴不给他好好干,
下毒手把奴打得皮开肉绽,
火通条、藤子棍全不算,
抱来大猫往奴裤裆里钻,
老鸨逼奴系紧裤脚和裤腰,
她隔着裤子打大猫,
大猫挣扎喵喵叫,
四爪在奴的下身抓又挠。
罚了奴家不算完,还得照样给她去赚钱。
要是患了花柳病,
不给吃来不给穿,
客人摇头都不见,
说是怕花钱被传染。
伙计在一旁说闲话,
老鸨骂个没结又没完……
忽然,前边传来吵闹声,文玉忙收住小曲儿向前跑去。
孙翠和孙兰愕然。
孙翠、孙兰和文玉的谈话引起花五娘的注意,她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了孙翠一眼。
快到恒泰照相馆门口时,花五娘忽然大喊道:
“四爷!来主顾啦!”
从恒泰照相馆出来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他一见花五娘,皮笑肉不笑地说:
“听说你上紫云阁妓院搭班子了,发了财可别忘了我这个老相好!咱俩可在一个被窝儿里睡过觉。”
“四爷,我给您领来一拨主顾。”花五娘对汉子的调戏之词不敢反驳,反而低声下气地说,“往后还得求四爷多照应!您放心,我准忘不了您对我的好处!”
“这还像句人话!”
汉子是恒泰照相馆老板刘四,他是南城的“胡同五虎”之一,外号“冷面虎”,八大胡同各家妓院的人都不敢叫他“刘四”,得叫他“四爷”。因为他与外二区警察署相勾结,垄断了八大胡同各家妓院姑娘上捐时拍照片的业务。外二区警察署不但可以在妓女挂牌接客上捐时收一大笔捐款,还指定妓女必须到恒泰照相馆去拍上捐时用的相片。如在别处拍照,则不给上捐。在恒泰照相馆拍的照片不但质量不佳,而且收费特别贵。
当然,刘四得了好处后,是要孝敬外二区警察署署长刘子敬的。虽说数量不大,但当官的老爷们颇懂集腋成裘的道理。
刘四既是恒泰照相馆的老板,又是摄影师,他在为每个姑娘拍照时,都要对姑娘调戏一番。最后,他放肆地把黛玉揽在怀里问道:
“你叫什么呀?”
“她叫黛玉。”文玉见黛玉吓得脸都变了色,忙大声说。
“嘿!比林黛玉还讨人喜欢!”刘四一脸淫笑说。
“别这样……”黛玉挣扎着。
“妈的!给脸不要脸呀!”刘四瞪眼骂道。
“四爷,您老先上后边歇会儿去。”花五娘给刘四递个眼色说,“这姑娘岁数小,等我开导她几句,回头我让她上后边侍候您去。”
“好,好,好!”刘四心领神会,他朝花五娘点点头,推开照相室的后门,上后边等着去了。
“姑娘,你可别跟刘四爷拧股着,他是外二区警察署刘署长的磕头弟兄。”花五娘对黛玉说,“你不让他可了心,明儿个他给外二区警察署挂个电话,你们就都甭打算上捐了,紫云阁也甭打算开张了。”
“甭不好意思。”文玉也劝道,“让他得回便宜吧,你又不是青倌。”
姑娘们都用殷切的目光盯着黛玉。
“我听您的。”黛玉对花五娘点点头,她的两条腿像灌了铅似地随花五娘一步一步向照相室后门走去,当她的手推开照相室门时,立刻被一人拉进后边的一间屋子里。
当文玉带着几个姑娘随花五娘回到紫云阁妓院时,黛玉十分憔悴,像是大病初愈一样,脸上还有被抓破的伤痕。
孙杨氏一看黛玉的样子,与花五娘对了一下目光,心里就明白了。她对黛玉说:
“好孩子,让你受委屈了。你让刘四爷心满意足,咱们上捐也就有谱儿了。”
原来,刘四是个变态的性虐待狂,他在蹂躏黛玉时,还充分利用他的牙齿和指甲对黛玉进行百般折磨。
忽然,黛玉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她,她顺着声音一看,激动地叫道:
“霞哥!是你!”
在大门口站着一个十分英俊的男子,是天津侯家后紫霞戏班的台柱子梁君霞。
“黛玉!”梁君霞脚上穿的花盆儿木底鞋踩在一楼天井的花砖地上,发出咯噔、咯噔的脆响,他激动地与向他扑过来的黛玉拥抱在一起,嘴贴着黛玉的耳朵小声说,“我和我师父上北京来了,是为你才来的。我们爷儿俩住在香厂路东方饭店,我在那儿开了一个房间。”
“霞哥,我可想你了!”黛玉真情流露,扎到梁君霞怀里,喃喃地说,“我梦见你好几回了!”
“君霞,你真追到北京来了!”孙杨氏一见梁君霞,也是一脸馋涎欲滴的样子,她走到梁君霞和黛玉身边,用羡慕的目光看着一对年轻人。
“啊……”黛玉见人们都看着她和梁君霞,忙从梁君霞怀里挣脱出来。
“你的脸怎么啦?”梁君霞盯着黛玉关心地问道。
“二位都有不少话要说,对吧?”孙杨氏说道,“要不你们二位上二楼一号套房说说话儿去吧……”
“让她跟我上东方饭店去一趟,行不行?”梁君霞打断孙杨氏的话茬儿,问道,“我保证,一个钟头以后准把她送回来。”
“行,行,行!”孙杨氏用一种淫荡的目光盯着梁君霞说,“我可没那么狠心,只让你们团聚一个钟头哪行呀!这么着吧,晚半晌儿你把她送回来就行了。往后呀,你们二位隔三岔五地相会一次,满意了吧?可……”犹豫了一下,盯着梁君霞说,“你咋谢我呢?”
“还真得好好谢谢你。”梁君霞不屑地对孙杨氏说,“我知道你想干嘛。我在东方饭店二楼开了房间,晚上十点你找我去吧,别忘了带五十块钱。”
“带五十块钱?”孙杨氏眼里闪着问号。
“像你这样老眉喀嗤眼儿的,我收你五十块钱还多呀?舍不得钱你不会别去!”
“我去!我去!”孙杨氏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像梁君霞这样俊的美男子,实在少见,能与这样的小白脸儿一起过夜,太出乎她的预料了。
当梁君霞拉着黛玉的手出了紫云阁妓院大门时,黛玉见梁君霞的师父老梁头站在门口,忙给老梁头请安道:
“梁师父,给您请安!”
“我可不是你师父。”老梁头半蹲下身子,背起梁君霞,对黛玉笑道,“君霞才是你师父呐。他对你真是有情有意呀!你离开天津的这些天,他是茶不思,饭不想。这不是,我陪他上北京找你来了。”
“谢谢您!”黛玉又给老梁头鞠了一躬。
“师父,要不让我自个儿走吧。”趴在师父背上的梁君霞说。
“废话!”老梁头健步如飞,对徒弟说,“这儿还不如天津侯家后街路面儿好呐,坑坑洼洼的,我舍得让你自己走?”
“师父,您慢点儿走。”梁君霞回头看了一眼在后边气喘吁吁地紧捯两只小脚跟着的黛玉。
“啊……”老梁头明白了徒弟的意思,放慢脚步说,“我忘了你的心上人是两只三寸金莲了。”
上了东方饭店二楼楼梯,老梁头把梁君霞放到地上说:
“你跟你的心上人相会去吧。我上天桥逛逛去。”
老梁头下楼走到饭店大门口时,见黛玉还没走到大门呢,他冲黛玉笑笑说:
“你们这一对野鸳鸯呀!让我说你们什么好!”
黛玉脸一红,她不敢和老梁头对目光,低着头进了饭店大门,向楼梯走去。当她上了几级楼梯后,听到梁君霞在上边叫她:
“黛玉!快上来!”
“哎——”黛玉甜甜地答应一声,噔、噔、噔向楼上跑去。
梁君霞把黛玉抱进二楼三号套房,一进屋门,立刻将门插销插上……
一阵情潮过去后,梁君霞与黛玉并排躺在大床上。
“霞哥……我好美啊!”黛玉像梦呓般地说。
“黛玉,你这是让谁弄的?”梁君霞指着黛玉胸脯上的几处浸着血的伤痕,心痛地问道。
“我们上恒泰照相馆去照相,那个姓刘的老板像只狼,对我又咬又掐又抓又挠,差点儿没折腾死我……”
“你又不是死人!”梁君霞没好气地说,“为嘛让他咬你掐你抓你挠你呀?你为嘛死挨着呀?”
“这个刘四爷是警察署刘署长的把兄弟,得罪不得。我要是不让他心满意足,他就不让警察署给我们院儿的姑娘上捐。”
黛玉深情地看着梁君霞说,“你瘦了!”
“我师父不是跟你说了吗?”梁君霞又搂紧黛玉说,“从你离开天津卫,我就得了相思病。我想你啊……”
“霞哥……抱紧我……”
紫云阁妓院开张了。在一楼一号套房内坐着一些官员和八大胡同的头面人物:外二区警察署署长刘子敬、五段警察阁子段长张成林、八大胡同头号人物胡亦昌——“瞎子金刚”、八大胡同二号人物“王胖子”王孟春、“胡同五虎”中的“花毛虎”阎四、“四眼虎”崔四、“催命虎”季四、“烂眼虎”杨四和“冷面虎”刘四。这些人一进套房客厅,互相抱拳道辛苦,然后公推刘子敬坐在上首,“瞎子金刚”胡亦昌和“王胖子”王孟春陪在两旁,下首坐着胡同五虎和张成林,由白俊戈和文玉作陪。这些魔王都是开妓院的或在妓院里混的,他们并不在乎玩女人,他们是来敲竹杠的。
“几位爷,这是小弟的一点儿小意思,别笑话!”白俊戈手托一黑漆盘,盘内有三个红包,他逐个将黑漆盘端到刘子敬、胡亦昌、王孟春面前,微笑着点点头。
刘子敬、胡亦昌、王孟春每人从黑漆盘内拿了一个红包。
白俊戈将空了的黑漆盘递给文玉,又从文玉手中接过一个红漆盘,走到张成林和胡同五虎面前,给每人微鞠一躬,又轻声说道:
“不成敬意!”
张成林和胡同五虎不动声色地将红漆盘内的六个红包拿走,揣进自己的衣兜儿里。
“开席!”白俊戈大声喊道,并拍了两下巴掌。
一个小姑娘跑进一楼一号套房,她那还带几分稚气的俊模样立刻将在座的警察署长刘子敬、胡亦昌、王孟春及胡同五虎的目光都吸引过来。随小姑娘身后进来的花五娘笑道:
“云玲,还不快给各位爷请安!”并从刘子敬开始介绍,“这位爷是警察署的刘署长……”
“刘大爷,给您请安!”云玲姑娘是个青倌,十二三岁的样子,大眼睛,双眼皮儿,一对酒窝儿,齐眉刘海发,十分美丽。而她请蹲安的姿势更美丽:先端正姿势,像“立正”的样子,然后向前轻迈左腿,两手扶左膝,右腿半跪,略微停顿;两眼平视,头不低、不扬也不歪;双肩平衡,腰不弯,左右腿的间距不大,保持左腿向前迈的自然距离。
花五娘每介绍一个人,云玲便甜甜地叫一声“爷”,再请个安。
几个客人均被云玲叫得美滋滋的,几双眼睛均盯着云玲。
当云玲最后给烂眼虎请安后,她的一双大眼睛盯着花五娘,忽闪忽闪的。
“回头上了席,你给各位爷敬酒。”花五娘对云玲吩咐道,“你可得好好侍候这几位爷!等你红了,有这几位爷保着你,准吃不了亏!”
“这丫头是你的?”胡亦昌用羡慕的目光看着花五娘问道。
“胡老板,这孩子不懂事,您老别笑话!”花五娘得意地一指云玲说。
“不错!不错!”胡亦昌像欣赏一个物件似地盯着云玲品头论足,“模样儿挺喜兴,招人待见,身材也好,一对三寸金莲挺周正,是棵好苗子!没准儿能成八大胡同的花国皇后!”
“云玲!还不快给胡爷磕头!”花五娘一拉云玲说,“胡爷要捧你当花国皇后,这可是八大胡同的姑娘们人人都盼得眼蓝的桂冠啊!”
“谢胡爷抬举!”云玲忙跪倒在胡亦昌面前,磕了三个头。
“好好听你妈的话!”胡亦昌拿出老先辈的架子对云玲说,“给咱八大胡同多露点儿脸!”
“是原封货?”刘子敬淫笑着问花五娘。
“我这丫头是……”
“让我验验是原封货不是!”冷面虎刘四没容花五娘说完,突然伸手将云玲的身子抄起来,按在自己大腿上,右手向云玲下身捅去。
在坐的人均愕然。花五娘“啊——”了一声。
“住手!”说时迟那时快,胡亦昌用轻功从自己的座位上一跃而起,嗖的一下落到刘四身旁,伸出右手,在刘四背后点了两下。再一看刘四,两眼磁固着,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像泥雕木塑的一般。原来,胡亦昌给他使了定身法。
“你这是干嘛呀?”刘子敬冲胡亦昌吼道,“打狗还得看主人呐!刘四是我盟弟!”
“他还是我徒弟呐!”胡亦昌瞪了刘子敬一眼,伸出双手,将被按倒在刘四怀里的云玲解救出来,对阎四、崔四、季四、杨四等人说:“你们都给我记着,咱八大胡同吃妓院这碗饭的有句名言:‘客人的腰,姑娘的苞’是动不得的!”一指刘子敬和张成林说,“就说刘署长和张段长吧,他们的腰是不能动的,姑娘要是动了他们的腰,准得惹出麻烦来。”一指云玲,“可姑娘的苞也是不许嫖客乱动的,特别是青倌的苞,更不能动!咱这儿是八大胡同,不讲什么贞操,也没有贞节烈女,可也得讲个规矩,要想给青倌点大蜡烛,得按规矩办。”一指刘四,“像他这样狗仗人势,随便动青倌的苞可不行!”
“师父,您快给我大师哥解了吧!”烂眼虎杨四是个人贩子,他给胡亦昌作个揖说,“我大师哥是跟云玲姑娘逗着玩,他哪能真碰云玲姑娘的苞呢?”
催命虎季四、四眼虎崔四、花毛虎阎四也都站起来给胡亦昌作揖,齐声说:
“请师父饶了大师哥吧!”
“看你们师兄弟的面子,我今儿个就饶了他。”胡亦昌说着又朝刘四后背的几个穴位点了几下。
“啊——”刘四的肢体恢复了活动功能,他长吁了一口气说,“憋死我啦!”
“憋死你也不多!”胡亦昌怒道,“国有国法,帮有帮规!今儿个要不是我腿脚利索,你就把云玲姑娘的苞毁了!这像话吗?”
“师父请息怒!”刘四对胡亦昌深深一揖说,“我往后不敢了!”
“再仗势欺人干这种损事,我就毁了你!”胡亦昌喝道,并用眼角扫了刘子敬一眼。
一直没言声儿的白俊戈一拉文玉衣袖说:
“快告诉他们,开席!上菜!”
“哎!”文玉会意,一阵风似地跑出一楼一号套房客厅门儿,向西南角的厨房边跑边喊:
“开席——上菜——”
这个连外二区警察署署长刘子敬都不放在眼里的胡亦昌,是韩家潭胡同环翠阁妓院的老板。他年轻时在上海就吃妓院这碗饭,不过,那时候他可不是妓院老板,而是上海“四大金刚”之一、名妓林黛玉的轿夫。他入过青帮,清朝末年随名妓赛金花来到京城。由于他在青帮内辈分高,资历深,在南城开香堂,广收门徒,渐渐成了南城八大胡同的头一霸。他有点儿近视,又曾是四大金刚之一林黛玉的轿夫,人们便戏称他“瞎子金刚”。他专门爱管地面儿上的事,八大胡同甭管出了什么事,他总是头一个知道,因为他的徒子徒孙多,眼线长,什么事也瞒不了他。而且,他常跑京师警察厅、外二区警察署、五段警察阁子,黑白两条道儿上的人都离不开他。就说前些日子发生的上海垂柳丝画社经理杜宗魏跳楼自杀这件事吧,杜宗魏的亲戚程希春拿着黄金荣的亲笔信北上为侄儿料理后事,迫使在京城当政的奉系军阀首领不得不严办罪魁祸首白善人、李珠等人。但是,真正遭到严惩的只有金梁一个人——被绑赴刑场正法。而白善人和李珠却被京城警察厅厅长金宝及侯师爷设计救出,逃脱法网。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关于白善人、李珠逃脱的传闻传到程希春耳朵里之后,程希春当然要追究。这时,白俊戈求青帮首领胡亦昌找程希春说情,并经胡亦昌之手给了程希春一张银票,票面是十万元。程希春这才罢休。而胡亦昌也从白俊戈处得了五万元的孝敬。由于他掌握了京师警察厅厅长金宝的把柄,所以,他并不把京师警察厅放在眼里,何况外二区警察署呢?
当一桌丰盛的宴席摆在一楼一号套房客厅后,刘子敬对胡亦昌一拱手说:
“请胡先生入座!”
“不敢!不敢!”胡亦昌假意谦让道,“刘署长是八大胡同的父母官,快请上座!”
“胡先生德高望重,请不要客气。”刘子敬虽然从心里恨胡亦昌,但他十分清楚:面前的这个南城青帮头子手中握着他的顶头上司——京师警察厅厅长金宝——的把柄,眼下是招惹不得的。他这才装作十分热情的样子非让胡亦昌坐在上首。
“既然刘署长如此礼让,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胡亦昌颇为自负地坐在上首,得意地看了众人一眼。
“各位爷,请喝好吃好!”白俊戈捧起酒壶要为众人斟酒。
“慢!”胡亦昌对白俊戈说,“今儿个不用你敬酒。”
“我来侍候各位爷!”花五娘忙捯小脚,走到八仙桌边,从白俊戈手中接过酒壶说。
“你也不行!”胡亦昌又对花五娘说。
“那……”花五娘一时语塞。
“让丫头给我们敬酒!”胡亦昌一指云玲说,“美酒需美人儿斟才有味儿呐!”
“云玲,快给各位爷斟酒!”花五娘吩咐道。
“哎!”云玲很机灵,一点儿也不怯场,十分大方地从花五娘手中接过酒壶,走到桌边,先给胡亦昌面前的酒盅斟满酒,甜甜地说,“胡爷,您请!”
“哎——”色迷迷地盯着云玲的胡亦昌拉着长声答应道,他端起酒盅刚要喝,忽然吸溜几下鼻子,下意识地说,“怎么这么臭呀?哪个院儿掏大粪呐?”
众人一愣。突然,一楼天井大乱,传来一片吵闹声。
刘子敬大怒,喝道:
“谁敢在此滋事喧哗?给我拿下!”
胡亦昌皱了皱眉头,对花毛虎阎四说:
“你快去看看!谁这么不懂规矩?”
阎四出去不大工夫,便同五段警察阁子的警察陈林、齐兴旺押进一个肥头大耳的人来:此人是南城五虎之一——顺香粪场老板、后门虎刘顺香。
“胡爷息怒!”刘顺香一见坐在上首的胡亦昌,不由得大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我不知道胡爷在这儿,惊了您老人家的大驾,我罪该万死!”
胡亦昌一指刘顺香问阎四:
“这小子干什么来啦?”
“他把粪车拉到紫云阁妓院门口,卸了一大片粪汤子,还把粪桶、粪勺堆在大门口。”阎四说。
“白老板,你们开张请刘顺香了吗?”胡亦昌盯着白俊戈问道。
“刘顺香?”白俊戈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赖我赖我!”花五娘大声说,“是我大意了。”转向胡亦昌说:“是我帮白老板、孙杨氏操持的,我全想到了,就是忘了请粪道的几位爷了!我该死。”
原来,老年头北京城内的五行八作都有把头。像各条胡同为住户掏粪的、倒脏水的、倒垃圾的都有专人包办,这些人均有各自的管界,即“道”,如掏粪的有“粪道”。八大胡同的粪道归两个粪霸统治,石头胡同以西的地界归后门虎刘顺香的粪场掏粪,别的粪道的人不敢到这里来掏粪。这些粪道的主人就是粪霸,他们各霸一方,如果有人侵犯了他们的“道”,就聚众将对方打坏,谁也不敢管。
刘顺香是南城龙须沟大街福源居茶馆老板尕六的徒弟。尕六乃南城黑社会中的一霸,号称“南霸天”。
本来,八大胡同西片的粪道主人是一个姓崔的,但刘顺香看上了这条粪道有油水,就求南霸天尕六帮忙,要抢夺八大胡同西片粪道。于是,尕六策化了一条美人计,勾引姓崔的与一个患严重梅毒的妓女结交,没几个月,姓崔的死于梅毒,刘顺香就霸占了这条粪道。他先向瞎子金刚胡亦昌献上五千块大洋的见面礼,接着便派人通知各家妓院:每一个妓女一个月要向掏粪的交三块钱,哪个妓院不交,掏粪的便不给哪家妓院掏粪,还把掏粪的家什摆在那家妓院门口,使那家妓院无法接客,直到有人出面说合,妓院请客赔礼并如数交钱方罢。
遇到阴天下雨,掏粪的还堵妓院门口大声喊“要酒钱”,如得不到满足,又会招来“粪灾”,而制造“粪灾”的掏粪工人,均是刘顺香雇来的,有的还是刘顺香的心腹爪牙。
今天,刘顺香亲自带人到紫云阁妓院门口闹事,是因为他觉得紫云阁妓院开张邀请许多贵客,却没请他,一怒之下,他带掏粪工人拉着一车大粪,前来示威。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今天来的贵客当中,不但有外二区警察署署长刘子敬,还有瞎子金刚胡亦昌。
“你这个人太小肚鸡肠了!”胡亦昌一指跪在地上的刘顺香说,“就算紫云阁老板得罪了你,可今儿个来的这些客人没得罪你呀!你……”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刘顺香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说,“小的这就让人把大门口的粪汤子弄走,收拾干净……”
“知过改过不为过。”胡亦昌故作大度说,“往后可不许再干这路缺德事啦!听见没有?”
“是!是!是!”刘顺香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胡亦昌又扭头对花五娘说:
“你也是!白老板是新来乍到,不懂咱八大胡同的规矩。
你在八大胡同都多少年啦!告诉你,掏大粪的也是人!往后你可不兴瞧不起他们!“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花五娘连连鞠躬道。
“白老板,你在天井再摆一桌酒席。”胡亦昌又大声对白俊戈说,“让顺香粪场的刘老板和他的弟兄们也喝几盅。”
“哎、哎。”白俊戈连声答应,又一拉文玉的衣袖说:“你去告诉厨房一声,快点儿再摆一桌,回头你侍候粪场的弟兄们……”
“慢!”刘子敬一指刘顺香说,“你先把卸在门口的大粪弄走!还有那些粪桶粪勺……”
“用不着!”胡亦昌拦住刘子敬的话茬儿,用讥讽的口气说,“刘署长,你是嫌门外的大粪有臭味儿吧?可你别忘了,人活在世,离不开五谷杂粮,这五谷杂粮全是从庄稼地里收来的,种庄稼可离不开粪肥呀!刘署长,人可不能忘本啊!”
“你!”刘子敬被噎得直翻白眼儿,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我说的是至理名言!”胡亦昌得意地扫了众人一眼,起身离开座位,亲自将还跪在地上的刘顺香拽起来说,“快去把门口的弟兄们叫进来,我要亲自敬他们一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