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村姑痴上钩陷火坑-孽生缘

第十四章村姑痴上钩陷火坑

老梁头背着徒弟往外走,李珠和黛玉在后边跟着送客,几个人走到前院,正好与刚进大门的小白脸儿、李豪森碰了个正着儿。

“哟喝!这是唱的哪一出呀?”小白脸儿十分刻薄地说,“我只在戏台上看过猪八戒背媳妇,还没看过老头子背俊小伙子呐!”

“再胡吣我揍你!”老梁头瞪着小白脸儿喝道,“你会说人话不?”

“嘿……”小白脸儿怒目圆睁,举起拳头要动手。

“拉倒吧!你!”李豪森一指老梁头对小白脸儿说,“梁师父是紫霞戏班的教习,连董状元都敬重他三分。你跟他动手,不要命啦?”

就在小白脸儿不好下台时,他一眼看见了李珠,于是,指着李珠骂道:

“你这臊货!又把野汉子招家里来啦?”

“你少跟老娘耍威风!”李珠被当众揭了短儿,立刻反唇相讥,“你他妈的正经呀?你领俩窑姐儿上哪儿浪去啦?”一眼看见刚迈进大门槛的陈大海和孙苹、孙丽,上去一把薅住孙苹的脖领子喝道,“你说!小白脸儿带你和孙丽上哪儿浪去啦?”

孙苹的脖领子几乎被李珠提起来,她憋得说不出话来,直翻白眼儿。

“内掌柜,您啦这是干嘛呀?”陈大海十分同情孙苹,他心里最清楚,这一夜与孙苹、孙丽鬼混的不是小白脸儿,而是他。夜里,当董寡妇为婆婆送葬去,小白脸儿和李豪森去蓝扇子之前,让孙苹和孙丽替董寡妇看孩子,小白脸儿还暗示他可以对孙苹、孙丽“随便”。他当然不会错过“良机”。他先与孙苹,又与孙丽在董寡妇家北屋炕上颠鸾倒凤,直到董寡妇从坟地回来敲院子大门时,他才饶了孙苹和孙丽。也许是已经有过肌肤之亲的缘故,此时此刻,他一见李珠对孙苹大施淫威,便挺身而出,为孙苹辩白道:“二掌柜夜里根本没和孙苹、孙丽在一块儿!”

“他干啥去啦?”李珠问道。

“他……”陈大海犹豫了一下才说,“他和大掌柜一块儿上……上哪儿啦……我也不知道。”

李珠见众人都瞪她,不得不有所收敛,她松开薅孙苹脖领子的手,一指李豪森说:

“你说!这一宿你们俩上哪儿啦?”

“告诉你又怎么样?”小白脸儿故意气李珠,一指李豪森说,“我们哥儿俩上英国地蓝扇子妓院啦,跟洋妞儿跳光屁股舞,跳累了就上床睡觉……”

“我跟你拼啦!”李珠没容小白脸儿说完,一头向小白脸儿撞去。

“你这是干啥?”小白脸儿还是没忘他的关东腔,一推李珠说,“有话不会好好说呀?”

“师父,咱走。”在老梁头背上的梁君霞大声说,“他们这是狗咬狗两嘴毛!”

“你骂谁呐?”小白脸儿又跟梁君霞干上了。他一指梁君霞不屑地说,“大瘸驴!不就是长了个好脸蛋儿吗?”

“谁是瘸驴?”梁君霞被激怒了,他从师父的背上出溜下来,咯噔、咯噔几大步走到小白脸儿面前喝道,“今儿个让你领教领教大爷的腿脚!”飞起右腿,给了小白脸儿一脚。

只见小白脸儿噔、噔、噔向后退去,又啪的一下,脑袋磕在账房山墙上,扑通一声,整个身子栽倒在地上,脑袋上的血立刻把两只眼封上了。

“别真打呀!”李珠一见小白脸儿头破血流,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冲梁君霞喊道,“你想要他命呀!”

“谁让他出口伤人呐?”梁君霞瞪了李珠一眼,又朝老梁头说,“师父,咱走。”

老梁头又半蹲下身子,背起徒弟,向大门口走去。

忽然,从大门口跑进一个女人来,她一见倒在账房山墙根的小白脸儿,二话不说,扑过去对小白脸儿又撕又咬,眼睛都红了。

“哪儿来的疯子呀?”李珠朝陈大海喊道,“别愣着呀!把疯子拉走!”

李珠和陈大海同时跑过去,四只手拉住正在撕扯小白脸儿的女人,硬是拉不住这女人。

“你们是死人呀?”李珠又朝李豪森和黛玉喊道,“别光看热闹呀!”

李豪森和黛玉过去,帮李珠和陈大海拉女人。还是李豪森会武功,他在女人后背的两个穴道上点了一下,女人立刻像中了定身法似的不动了。

“啊——”头上还在流血,脸又被女人连抓带咬地像个血葫芦似的小白脸儿吃力地睁开眼,一看仍然攥着他衣襟的女人,不由得大惊道,“是你,李玉莲?”

“你就是那个把玉莲糟蹋够了又把她拐卖了两次的小白脸儿呀?”不知何时进来的一个乡下人打扮的老头一指小白脸儿喝道,“你会遭报应的!”

老头身后还站着个贼眉鼠眼的老太太。

“你是谁?”已经恢复了神志的小白脸儿一见老头,有些慌张。

“他是玉莲的亲爹。”老头身后的老太太说。

“啊!”小白脸儿脸色大变,一指老太太说,“是她让我糟蹋玉莲的!不信,您问她!”

“不错!”老太太一指小白脸儿说,“我是让你跟我儿媳妇睡觉,谁让我那不争气的儿子是个残废呐!可出主意把我儿媳妇卖到窑子里去,是你不是你?”

“主意是我出的,可你要是不点头,事情也办不成。”小白脸儿还强词夺理。

“闺女啊!”老头蹲下身子,搂住女儿哭道,“都是爹不好,轻信了坏人的话,害得你人不人鬼不鬼的,爹在你身上有罪呀!”

“怎么回事呀?”李豪森一边问小白脸儿,一边又在女人后背的两个穴位上点了一下。

女人这才恢复了活动的能力,她扑到父亲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起来,她一指小白脸儿,泣不成声地说:

“他糟践了我的身子,又毁了我的一生……”

与小白脸儿拼命的女人叫李玉莲,她是天津城北大毕庄人,从小就生得大眼睛,双眼皮,高鼻梁,俩酒窝,白皙的皮肤,是方圆十里八村有名的美人儿,只是命不好,十三岁那年,母亲病故,为了葬母,向财主借了印子钱。她跟着老父亲过活,父女俩得年年还印子钱的利息,日子越过越穷,吃了上顿没下顿。

在玉莲十七岁那年,村里有个专为人家说媒拉纤的人领着个城里的老太太到她家提亲。媒人对她爹说:

“李大哥,男家住在天津城里,家里可有钱了。”一指老太太说,“是她儿子,她就这么一个儿子,正在学手艺呐。给提亲的人可多啦。可她们娘儿俩不愿意找城里的姑娘,城里的姑娘都是娇生惯养,不会干活,这才求我帮忙在乡下说门亲事。当然了,人家也想娶个俊媳妇,还得能干活儿的……”

“男家多大啦?”李老头问道。

“二十一岁,比玉莲大四岁,多般配呀!”媒人说。

“那也得让我们相相亲呀。”李老头说,“总得让我看看姑爷的模样儿呀!”

“亲家爹,这就是您啦姑爷。”老太太更主动,掏出一张相片儿给李老头看,“您啦姑爷在德聚成货栈学徒,柜上事情太多,要不,他就给您啦磕头来啦。”

“嗯。”李老头接过相片儿一看,相片上的小伙子长得挺俊,满意地点点头说,“等我跟闺女说一声,她要是点了头咱就过礼。”

李玉莲一看相片儿,脸红了,可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因为,她也看上了相片上的小伙子。

未来的婆家送来了彩礼:一身衣裳料子、两瓶酒、两条鱼。可是媒人从中扣下一瓶酒、一条鱼。

李老头不干了,对媒人说:

“城里人太不懂规矩啦!这是成双成对的事,哪有送一瓶酒一条鱼的呀?”

“都赖我不会办事儿。”媒人忙将扣下的酒和鱼提到李老头家说,“这回成双成对了吧?”

一个月后,未来的婆婆到李家来接姑娘,李老头连连摇头说:

“不行,不行!我闺女是黄花大姑娘,没有八抬大轿,甭想娶我闺女!”

“李大哥,您可真会逗哏!”媒人舞动如簧之舌,“咱大毕庄离城里四十里地,让玉莲从这儿上轿,把抬轿的轿夫累死不说,玉莲在轿子里不憋得慌呀?”

“你是说……”李老头不得不承认媒人的话有道理。

“玉莲她婆婆是好意。”媒人一指老太太说,“她把玉莲接到城里去,让玉莲先在一家亲戚家住几天,挑个好日子,再吹吹打打地用八抬大轿娶玉莲过门儿。”

玉莲跟着未来的婆婆来到天津卫,住在新郎的姨妈家里。

半个月后,玉莲和新郎成亲,婆家大摆宴席,亲戚朋友来了一百多人。

一乘八抬大轿将李玉莲抬到侯家后大街的一条小胡同的婆家院儿里。当她与新郎拜天地时,偷偷掀开盖头,一看新郎,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新郎根本不是相片上的那个人,而是个驴脸大下巴,小眼睛,大嘴岔,呆头呆脑,十分丑陋的人。

玉莲暗呼上当,她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几乎栽倒。忽然,她在看热闹的人群中看见一个小伙子十分眼熟,正是相片上的那个俊小伙子。她不顾一切,跑过去一把抓住俊小伙子喊道:

“相片儿上的人是你!为嘛让我跟别人拜天地?”

俊小伙子正是迎春院的二掌柜小白脸儿,他被新娘抓住,十分尴尬,众目睽睽之下,他只好吞吞吐吐地说:

“别跟我来呀!是你婆婆找我借相片儿,我哪知道她是拿我的相片儿去你家提亲呀?”

客人们看出一些眉目,争着对小白脸儿喊道:

“二掌柜!你爹妈给你的这副小白脸儿,还真有用,能帮人骗媳妇!”

“还别说,迎春院二掌柜这人模狗样儿的,是招女人喜欢!你没少干欺男霸女的缺德事吧?”

“听说这位二掌柜没名没姓,是个野种。要不他能干出这养孩子没屁眼儿的事?”

“就是!这是人干的事吗?”

“整个儿一个活畜类!”

在一片谩骂声中,小白脸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拼命挣脱李玉莲的手,逃出大门,溜之乎也。

一时间,婚礼乱了套。老太太将李玉莲拽进一间小屋说:

“跟你明说吧,给你看的那张相片儿不是我儿子的。可如今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你能怎么样?再说,你一个人在天津卫,俩眼一满儿黑,我就是送你回娘家,你跟你们村的人怎说?说你男人长得丑,你就不怕丢人?”

婆婆一席话,新媳妇低下了头。

成亲的第二天,婆婆又给李玉莲做了一套紫贡呢的衣裳,可做了新媳妇的李玉莲却暗暗吞泪,原来,新郎因为几年前了一场大病,不但成了个弱智的傻子,还丧失了生育能力,他根本不懂男女之事。

三天后,老太太又来到了迎春院找小白脸儿。

“我说刘寡妇,你可把我害苦啦!”小白脸儿一见老太太作揖,苦着脸说,“那天你家办喜事,客人们差点儿把我骂化了!我招谁惹谁啦?”

“那天是对不起你,今儿个我是来告诉你好事的!”

“啥好事呀?”小白脸儿连连摆手说,“你可别再给我找麻烦啦!”

“你说句良心话,我儿媳妇俊不俊?”刘寡妇盯着小白脸儿说,“她那模样儿比你这院儿里的姑娘俊不俊?”

“俊!你儿媳妇是挺俊的!”小白脸儿心有余悸地说,“可你儿媳妇也够厉害的!一把抓住我就不撒手呀……”

“她为嘛抓住你不撒手?”刘寡妇问道。

“还不是你办的好事儿!拿着我的相片儿冒充你儿子骗人家闺女。”

“这不正好说明她打心眼儿里喜欢你吗?”

“喜欢我?”

“你也跟我儿子似的缺心眼儿呀?”刘寡妇开导小白脸儿说,“我儿媳妇那天抓住你不撒手,就是想跟你拜天地,想跟你入洞房。”

“你是说……”小白脸儿心头一动。

“我今儿个来,就是请你跟我儿媳妇入洞房去。”

“你是吃错药了吧?”

“我身子骨儿硬朗着呐,没灾没病的我吃哪门子药呀?是这么回事……”刘寡妇与小白脸儿耳语。小白脸儿一听,不由得大喜。

当天晚上,小白脸儿来到刘寡妇家,乘李玉莲熟睡之际,残酷地夺去了她的贞操。事毕,李玉莲一见压在自己身上的是小白脸儿,一下子将他紧紧搂住。

屋门一响,刘寡妇闯进新房,故意喝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啊——”李玉莲倏的一下坐起身来,用胳膊掩住前胸,惊恐地注视着刘寡妇。

小白脸儿噌的一下跳到地上,扑通一声跪在刘寡妇脚下说:

“请干娘成全!”

“既然事已至此,我就成全你们吧。”刘寡妇和小白脸儿演双簧,“可有一样儿,你们得快点儿生孩子,生下孩子来,给我们老刘家传宗接代。你们干不干?”

“我们听干娘的。”小白脸儿一拉李玉莲说,“还不快谢干娘!”

“谢干……”李玉莲与小白脸儿并排跪在刘寡妇脚下,一开口发现说走了嘴,忙纠正说,“谢婆婆!”

“你可千万记住了!”刘寡妇大声对李玉莲说,“你跟我干儿子只能暗地里做夫妻,你可得嘴严着点儿,要是让外人知道了,人们非把你骂化了不可!听见没有?”

李玉莲连连点头。

当刘寡妇出了屋门后,小白脸儿又肆意玩弄李玉莲的身体。而李玉莲任小白脸儿摆布,在她的心灵深处,并不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反而觉得是因祸得福。其实,从刘寡妇拿着小白脸儿的相片到大毕庄找她爹提亲时,她就暗暗地相中了相片上的小白脸儿。当她爹因为媒人扣了一半彩礼而发脾气时,她十分担心,怕她爹反悔,她就不能与相片上的小伙子做夫妻了。当刘寡妇到大毕庄接她时,她爹提出异议,而她却恨不得立刻到婆家去,好与相片上的小伙子相见。如今,总算如愿以偿,与相片上的小伙子成双成对地躺在一起了,她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一连两个月,小白脸儿几乎夜夜与李玉莲厮混,比夫妻还亲热。可是,小白脸儿是个喜新厌旧的人,当他在李玉莲身上的新鲜劲儿过去后,便不再天天来与玉莲相会了。可是,刘寡妇还隔三岔五地去找小白脸儿,她是盼望着小白脸儿早日使玉莲怀上身孕。可是,半年后,李玉莲还是没怀孕,而小白脸儿又要上南方去做他的“生意”。在小白脸儿临行前,他与刘寡妇达成了一笔肮脏的交易。当晚,小白脸儿到刘寡妇家中与玉莲相会时,他先残酷地蹂躏玉莲的肉体,当他满足兽欲后,又玩弄玉莲的感情,他故作悲痛状说:

“玉莲,我是来和你道别的。”

“道别?”玉莲痴心地望着小白脸儿,“你要出门儿?”

“就算是吧。我这一走,也许一辈子不回来了!”

“你要上哪儿?”

“不知道。”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啦?”

“没……事……”

“有事你就说出来,别吓唬我嘛!”

“说出来你也救不了我。”小白脸儿故意挤出几滴眼泪说,“我们的缘分到头了!”

“咱俩做了半年夫妻,你还把我当外人呀?”玉莲一头扎进小白脸儿怀里,动情地说,“为了你,我嘛都豁得出去!有嘛难处,你说吧!”

“我做生意赔了本钱,把能卖的都卖了,能当的都当了,可还是还不清阎王债。如今,我要想过这一关,只有一条路了。”

“什么路?”

“只要我……”小白脸儿欲言又止。

“你要干嘛?”

“我要……要……要离开这个人世……”

“我不许你走绝路!”李玉莲紧紧搂住小白脸儿的脖子说,“你说吧,我怎么做才能帮你过这一关?”

“你真愿意帮我过这一关?”

“我要是说瞎话,让我不得好死!”

“别瞎说!”小白脸儿故意捂住李玉莲的嘴说,“你要真想帮我,能出去干点儿啥吗?”

“干嘛?”

“给人家当老妈子去。”

“老妈子?”

“就是给人家做饭,带孩子,洗衣裳,什么都干。”

“行。我从小就会干活儿。”

“一去就得两年。”

“两年?能跟你见面儿吗?”

“不能见面儿。你要是答应了,雇你的那一家就给我一笔钱,我就能把欠的阎王债还上。”

“我答应你。”李玉莲泪眼模糊地盯着小白脸儿说,“可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你别忘了我!”

“一夜夫妻百日恩。我怎么能忘了你?再说,你是为了我才去给人家当老妈子的。”小白脸儿大动感情,抱住李玉莲狂吻起来。

李玉莲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吃过早饭,刘寡妇帮李玉莲收拾好一个包袱,当婆媳二人来到胡同口时,见小白脸儿站在一辆骡车旁边向她们招手。

“大哥!”李玉莲激动地扑向小白脸儿。

“别这样。”小白脸儿低声提醒李玉莲说,“让人家看见,多不好呀!”

“嗯。”李玉莲脸红了,由于出门前刘寡妇帮她梳妆打扮了一番,这会儿她美得像一朵花。

“快上车吧!”小白脸儿搀扶李玉莲上了骡车,他自己也上了车。或许是他对李玉莲尚未尽兴,此时此刻,对她有点儿恋恋不舍;或许是今天李玉莲打扮得格外漂亮,使他对她格外垂青。一到轿车车厢内,他立刻将她抱在怀里,一阵亲吻后又将她压在身下,撕扯她的衣裳。

最后上了轿车的刘寡妇使劲咳嗽一声,又将三寸金莲在车上跺了一下。

小白脸儿忙从李玉莲身上爬起来,不好意思地看了刘寡妇一眼,又去拽李玉莲。

“哥……哥……快……搂紧我……”李玉莲还没从情潮中恢复过来,梦呓般地叫着。

“真没见过像你们这样的!”刘寡妇吼道,“简直就像闹猫!”又瞪着李玉莲,恶狠狠地说:“这回准让你可了心!有的是男人陪着你!”

“闭上你的臭嘴!”小白脸儿瞪着刘寡妇说,“看不惯呀?你不会下车滚蛋!”

“想得美!”刘寡妇嘴不饶人,“想吃独食呀?你!”

“我这可是帮你办事儿!”小白脸儿一指刘寡妇说,“再胡说八道,我立马下车走人!”

“别价,别价!”刘寡妇忙满脸堆笑地对小白脸儿说,“我给你赔不是,还不行吗?刚才是我红口白牙放狗屁,还不行吗?”

“看不惯呀?你的傻儿子规矩,你又何必找我?”

“得,得,得!我是老混蛋!”刘寡妇边说边抽自己几个嘴巴,就差给小白脸儿下跪了。

“我妈说你想吃独食,你吃嘛独食呀?”终于从情潮中恢复过来的李玉莲盯着小白脸儿问道。

“这……”小白脸儿一时语塞,但他眼珠一转,对李玉莲说,“你婆婆见我跟你亲热,她也眼馋了,她也犯浪了,想让我也跟她亲热亲热。”一指刘寡妇,“不信,你问问她。”

“啊……”刘寡妇一见小白脸儿直给她递眼色,忙顺着小白脸儿的话茬儿说,“玉莲,你可别笑话我。谁让我也是有血有肉的女人呐,我不该骂你吃独食。”

小白脸儿又将李玉莲搂住,亲了她几下说:

“她是说你吃独食儿。我偏跟你一个人好,气死她个老东西!”

不知不觉,轿车已经到了三不管儿广兴里福贵楼妓院门口。

“吁!”车把式一拉缰绳,骡车稳稳当当地停在道边儿上,车把式又回头喊道:“几位,该下车啦!”

小白脸儿几乎是把李玉莲抱到车下的,而当刘寡妇下车时,小白脸儿不但不扶她一把,还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当小白脸儿领着李玉莲走进福贵楼妓院时,这个在乡下长大、没见过世面的姑娘,别说她想不到自己被领进了妓院,她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妓院,她长这么大,从来没听说过妓院是怎么回事。此时此刻,她一心一意地以为小白脸儿和刘寡妇是领她来干活儿的,领她到这里来当老妈子的。

“哟!来啦?”一个脸上涂脂抹粉、上下一般粗的老鸨子从账房里扭出来,迎着小白脸儿笑道,“你小子还是一点儿也不见老,也不知道你吃了嘛灵丹妙药啦!”

“少说废话!”小白脸儿冲老鸨子喊道,“快办正事吧!”

“哎,哎,哎。”老鸨子还真听小白脸儿的话,一指账房门说,“请屋里说话。”

小白脸儿看了玉莲一眼说:

“你先在这儿等会儿,待会儿我叫你再进去。”

“嗯。”李玉莲点点头。

小白脸儿和刘寡妇随老鸨进了账房,嘀咕了半天,才开门让李玉莲进去。

小白脸儿将一张写满字的纸递给李玉莲说:

“玉莲,你在这上头按个手印吧。”

“按手印?”李玉莲接过纸,她根本不识字,当然不知道她手中拿的是一张将她典给福贵楼妓院两年的契约,她憨厚地问道,“按在哪儿?”

“过来。”小白脸儿将李玉莲引到账房先生桌前,拉过她的右手,捏着她右手拇指肚在印色盒内按了一下,又指着典身契下边说,“按在这儿吧。”

李玉莲在典身契上按过手印后,两眼盯着小白脸儿,眼泪在眼眶内转着。显然,她实在舍不得与小白脸儿分别两年。

“跟我走。”那个满脸脂粉的老鸨一拽李玉莲衣袖说。

“大哥!”李玉莲知道,与她的心上人——小白脸儿——离别的时刻到了,她泪如雨下,哽咽着叫了小白脸儿一声。

“去吧。”小白脸儿故意作态,也挤出几滴眼泪,对李玉莲说,“哥哥会来看你的!在这儿,你要听话。一晃两年就过去了。”

李玉莲随老鸨出账房门时,又回头依依不舍地看了小白脸儿一眼。

当老鸨和李玉莲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后,小白脸儿立刻对帐房先生说:

“别渗着啦!”

账房先生从抽屉里拿出二十五卷洋钱摆在桌子上,对小白脸儿和刘寡妇说:

“二位过目,这是两千五百块。”

“拿吧!”小白脸儿又瞪了刘寡妇一眼说,“我可不客气啦!”说着拿起十二卷洋钱。

“都归我啦!”刘寡妇两手按住剩下的十三卷洋钱。

“慢!”小白脸儿推开刘寡妇的手,又拿起一卷洋钱,两手一掰,将一卷洋钱掰成两半,一手拿着一半儿,问刘寡妇,“你要哪半儿?”

“还挺尖!”刘寡妇边说边夺过小白脸儿右手攥着的半卷洋钱说,“跟我个寡妇失业的丁是丁铆是铆的,算嘛本事呀?”

“甭废话!”小白脸儿从衣袋内掏出一个挎包,将十二卷半洋钱收到挎包内,说,“一人一半儿,早说好了,你凭啥多要五十块呀?”

老鸨子将李玉莲带到一楼一号套房内,说:

“你不是叫玉莲吗?往后你在这儿还叫玉莲吧。我姓万,往后你叫我万妈妈,这是规矩,记住了吗?”

“嗯。”玉莲点点头。

“你先坐会儿,待会儿有人给你送饭来。”万老鸨绷着脸儿说,“不许出大门儿!”

“嗯。”玉莲直纳闷儿,暗想道:“我是来干活的,我嘛活也没干,怎么还有人给我送饭呢?”她哪里知道,万老鸨刚才对她说“往后你在这儿还叫玉莲吧”,这是告诉她,以后她的花名叫“玉莲”。而让她称万老鸨为“万妈妈”,这也是妓院的规矩:姑娘必须称领家老鸨为“妈”。

傍晚,当来打茶围的嫖客挤满各位姑娘的屋子时,李玉莲大为惊讶,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当然,她并没想到这些嫖客来找姑娘是为了寻开心的。因为,在她的意识中,还没有妓院的概念。

忽然,李玉莲住的一号套房的门被人推开了,进来一个衣着华丽很有派头的老头子,他和李玉莲一照面儿,两眼放出异样的光,兴奋地问道:

“姑娘,你是……”

没容老头的话说完,万老鸨闯进屋对老头说:

“丁先生,您啦先上别的姑娘屋里去吧。”

老头还用贪婪的目光盯着李玉莲,问万老鸨:

“她是新下海的?”

“今儿个刚来的。”万老鸨又凑近老头说,“原封货,还没开苞呐!”

“好,好,好!”老头脸上出现一种馋涎欲滴的表情说,“我给她点大蜡烛吧!”

“您啦的艳福不浅呀!”万老鸨把右手伸进老头的袖筒,和老头捏手指说,“您啦要给玉莲点大蜡烛,可得出这个数。”

老头皱了一下眉头说:

“太多了吧?”

“一点儿也不多。”万老鸨瞟了李玉莲一眼说,“凭她这小模样儿,我就是要两千,也有愿意给她开苞的主儿,您啦信不信?”

“那就一言为定!”老头盯着万老鸨说,“你可不许再找别人了。哪一天呀?”

“后天,您啦还这会儿来。”万老鸨笑道。

当万老鸨陪着老头离开一号套房后,李玉莲还忽闪着大睛纳闷儿,她哪里知道,刚才闯到她屋里的老头是有名的书法家丁世奎。这个老色鬼当着她的面儿与万老鸨做了一笔交易:花一千块大洋点她的大蜡烛——买她的初夜权。

其实,万老鸨早知道李玉莲的身世,也知道是小白脸儿夺去了李玉莲的贞操。为什么她还让丁世奎给李玉莲点大蜡烛呢?说来并不稀奇,在京津的高等妓院里,以假处女欺骗嫖客的事很普遍。当然,这需要一些特殊的手段。

第二天吃了早饭,万老鸨领一个裁缝到一号套房给李玉莲量身材。第三天,裁缝便给李玉莲送来两套新衣裳,有褂子、裤子,还有旗袍。在万老鸨的督促下,李玉莲先试穿裤褂,又试穿旗袍。里屋卧室有穿衣镜,她穿上旗袍一照镜子,觉得自己好像变了一个人。

“玉莲,从今儿个起,你接客吧!”万老鸨说。

“接客?”李玉莲莫名其妙,“接嘛客?”

“接客就是让你陪着客人说说笑笑,晚上陪着客人睡觉!”

万老鸨声色俱厉地说,“告诉你,这儿是妓院!”

“妓院?”李玉莲还是没闹明白。

“妓院就是男人找乐子的地方,你如今是妓女,你得陪男人睡觉,哄男人高兴,明白了吗?”

“我不干!”李玉莲如梦方醒,她像被人打了一闷棍似的激灵一下子,声嘶力竭地喊道,“我不接客!我大哥说让我给人家干活儿,我能干活儿,洗衣裳、做饭、带孩子,嘛都会干!我就是不接客!”

“你大哥?”万老鸨一愣,又冷笑道,“你是说小白脸儿吧?他和你婆婆把你典给我啦!你呀,让你大哥给糊弄啦!”说完冷笑着推门出去了。

片刻后,一个打扮得很漂亮的姑娘来到一号套房,见李玉莲坐在里屋卧室床边掉眼泪,同情地劝道:

“玉莲妹子,别伤心了。”

“你……”李玉莲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对方。

“我叫秀芬,你就叫我芬姐吧。”

“芬姐,我好命苦啊!”李玉莲又哭起来。

“唉——”秀芬说,“咱院儿里的姐妹,都是苦命人。我比你还命苦,我是被爹娘卖了死契的人,一辈子也……”

“嘛叫卖死契?”玉莲拦住秀芬的话茬儿问道。

“就是一辈子得在这儿接客。你比我强,你婆婆只把你典给万妈妈两年。过两年你还能回家过舒心日子。”

“可我不接客!让我干嘛都行,就是不接客!”

“这就由不得你了。既到了这儿,除了接客,你没有别的路可走。只有好好接客,多留点儿心眼,遇见个有钱又心眼儿好的,兴许把你赎出去,你就有出头之日了。你不接客,会吃苦头的。跟你这么说吧,甭管是被卖到这儿的还是被典到这儿的姑娘,没有一个逃过这一关的。胳膊拧不过大腿去,你硬顶,他们会找一帮混混儿来,对你来硬的。那不是更受罪吗?”

“你说嘛?”李玉莲惊讶得瞪大眼睛,“来硬的?”

“上月进院儿的玉凤妹妹,也像你似的宁死不接客,万妈妈让人叫来十四个混混儿,足足折腾了玉凤一宿,把她折腾得下身大出血,半个月下不了炕,那罪受的!直到玉凤妹妹说了软话,愿意接客了,才算完事。”

“啊!”李玉莲愕然。

“你呀,千万别跟自个儿过不去。”秀芬趴在李玉莲耳边说,“咱当妓女的是在苦海里头过日子,有支小曲儿叫《泪不干》,你听过吧?”

“《泪不干》?没听过。”

“你听着,我给你唱几句。”秀芬清了清嗓子,小声唱道:

家里闹饥荒,爹娘把奴卖到妓院。

人人都说奴下贱,谁愿意受糟精践?

谁愿意当垫脚砖?

为养活弟弟,奴进了烟花院,

又打又骂,老鸨逼奴对客赔笑脸,

日夜被糟践,苦不堪言。

到头来……

秀芬唱到这里,戛然而止。

“芬姐,你为嘛不唱啦?”李玉莲忙问道。

“下边的词儿没意思,别唱了。”秀芬搪塞道。

“芬姐,求求你,把小曲儿唱完吧!”

窗外传来万老鸨的咳嗽声。

“别说了!”秀芬对李玉莲耳语道,“让万妈妈听见了我唱《泪不干》,咱俩都得挨打!”

李玉莲愕然。

秀芬没唱《泪不干》最后两句,是怕李玉莲伤心。

《泪不干》的最后两句是:

到头来,人老色衰,无人怜,

浑身毒疮烂,惨,惨,惨!

秀芬出去了,万老鸨又进来了。这个恶老鸨先对李玉莲开导了一番,这才面授机宜,教给玉莲晚上如何假装处女接待丁世奎的方法。

天还没黑,衣着华丽的丁世奎便来了。他一进一号套房,见坐在里屋卧室床边上的李玉莲十分腼腆,不由得喜出望外。

跟着丁世奎进屋来的万老鸨大声说:

“丁先生,您啦这个新郎官儿可得多疼疼我们玉莲姑娘!她可是黄花闺女!”

“放心吧。”丁世奎一脸淫笑道,“我可是个知道怜香惜玉的人。”

“那就好。”万老鸨又问道,“今儿个晚上的喜酒,是上外边饭庄叫去呢,还是让厨房大师傅做呀?”

“上登瀛楼叫一桌燕窝席吧。”丁世奎又轻声问李玉莲:“你说呢?你愿意吃嘛菜?”

“就叫燕窝席吧!”万老鸨抢着说,“我闺女就爱喝燕窝粥!”

“那就多要两碗燕窝粥吧!”丁世奎说。

当登瀛楼饭庄的伙计用大圆笼把一桌燕窝席送来,摆在一号套房外屋客厅的八仙桌上时,万老鸨又咋咋呼呼地进了一号套房,她将外屋条案上的一对大蜡扦上的红蜡烛点燃,高声大嗓地说:

“新郎、新娘!快入座吧!我们好给你们两口子道喜呀!”

妓院的男老板和另外两个领家老鸨,还有管账先生蜂拥而入,就像真办喜事似的,争着向丁世奎和李玉莲道喜。丁世奎乐不可支,李玉莲则是强装笑颜。

开宴后,丁世奎连连饮酒。李玉莲是滴酒不沾,因为她本来就不会喝酒,而且她不敢忘记万老鸨向她传授的假装处女的“机宜”,不敢喝酒,怕酒醉后误事。

当夜,酒足饭饱的丁世奎大享艳福,而李玉莲在承受丁世奎的残酷蹂躏时,还按万老鸨教给她的方法,使垫在她身下的白绫上出现了“处女”血。当丁世奎发泄了兽欲,捧着白绫,欣赏白绫上的“处女”血时,他发出十分满足的笑声。而李玉莲的心里却在滴血。按惯例,丁世奎在李玉莲屋里当了三天新郎官,肆意地蹂躏玉莲。

当丁世奎带着满足的微笑离开后,万老鸨又拿着一个包袱进了一号套房。她解开包袱,拿出一件白布做的孝袍子递给李玉莲说:

“穿上!”

“这是嘛?”李玉莲问道。

“给你点大蜡烛的客人走了,你得给他穿一天孝,就当他死了。待会儿你还得给他烧点纸。”

“我不穿!”玉莲说。

“这是规矩!”万老鸨厉声喝道,“别找不自在!”

因为李玉莲年轻漂亮,她很快就红了,到福贵楼的嫖客,有一多半都是找李玉莲的。李玉莲成了万老鸨的摇钱树。

一晃两年过去了,当小白脸儿又出现在李玉莲面前时,李玉莲出落得更漂亮了。

“大哥!”李玉莲扑到小白脸儿怀里,激动得泪如雨下,颤声说,“我可见到你了!我想你啊!”

“我也想你呀!”小白脸儿紧紧搂着李玉莲,也挤出几滴眼泪来。他在李玉莲的典期期满时亲自来接她,是冒着一定风险的——两年前,是他与刘寡妇合谋,把李玉莲典到福贵楼妓院的。而且,他还拿走李玉莲典身钱的一半——一千二百五十块大洋。要是李玉莲恢复自由后对他不依不饶,到官府告他逼良为娼,他就要吃官司。可是,他心底押了两个筹码,使他敢于来冒这次风险:其一是他知道在李玉莲的内心深处还深深地爱着他;其二是他估计李玉莲在福贵楼这个染缸里滚了两年后,思想意识会发生很大变化,特别是对所谓“从一而终”的贞节意识,会大大降低。这是他多年来干妓院这一行,对许多妓女观察后得出的结论。结果,这两个筹码都让他押对了。他搂着李玉莲,故作动情地说,“哥哥对不起你!你帮哥哥过了这一关,哥哥一辈子忘不了你的恩情!”

“大哥,你不该糊弄我!”李玉莲皱着眉头说。

“可当初要跟你说明了,你能上这种地方来吗?”

“你不嫌弃我吧?”李玉莲盯着小白脸儿,一指福贵楼妓院的天井说,“我们这儿可是一等坐排班,上这儿逛的都是有头有脸儿的大人物!”

“净说傻话!”小白脸儿心头一动,他从李玉莲的话里似乎感觉到,她并不以在福贵楼卖过身为耻,反而有一种自傲感。

他忙顺着她的话茬儿说,“哥哥都听说了,来这儿找妹妹的净是大官儿!”又一转话题,“哥哥往后一定好好补偿你!”

“不!”李玉莲连连摇头,说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