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鸨儿贪财一女二夫-孽生缘

第十一章鸨儿贪财一女二夫

李豪森的做法是有他第的道理的。他十分清楚:李珠与小白脸儿旧情未断,要这一对年轻男女合伙算计他,将是对他的极大威胁。他也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李珠心目中是永远赶不上年轻英俊的小白脸儿的。那么,为什么李珠会弃小白脸儿嫁给他呢?原因很简单:欲得他手中的十五个小金佛。他甚至想到了在李珠背后出谋划策的是小白脸儿。

刚来天津的那几年,小白脸儿为了夺取李豪森手中的十五个小金佛,为了配合李珠彻底收买李豪森的心,他很注意与李珠保持距离,让李珠与李豪森做“夫妻”。

从宣统皇帝退位,封建王朝结束,民国建立,李豪森不再怕朝廷抄他满门了,因为朝廷已经不存在了。另外,他也渐渐发现,李珠真正倾心的不是他,而是小白脸儿。特别是当李珠生下一子后,这个孩子越长越像小白脸儿,他被激怒了,说什么也不认这个孩子。

李豪森时刻提醒自己,绝口不谈十五个小金佛的下落。除此之外,他还留了个后手:他存在北京、保定和其他几个地方的钱,从不让李珠染指。每当李珠在银钱上卡他脖子时,他便不辞而别,出去几天,回来后手头又阔绰了。

由于他留了心眼,这些年,他只动用了五个小金佛,还有十个小金佛尚未出手。

李豪森手头有钱,喜欢做些善事:冬天街上死了要饭的,他拿钱给买个匣子雇人为其装殓埋葬;家中有病人没钱治的穷人给他磕个头他便施舍十块钱;见到光屁股的要饭花子他便施舍一点儿衣裳钱……像这次他可怜董寡妇,为她的瞎婆婆治病,现在又要为老太太办后事,不全是因为他迷恋董寡妇的三寸金莲,他确实是想帮她。但是他身上带的钱已经花完了,这才回来找李珠要钱。

李珠虽然从心里不愿意掏钱给董寡妇的婆婆办后事,但是,当董状元出面说情时,李珠立刻慨然允诺。其原因就是李珠很清楚,如果她不给李豪森钱,他便会出门到别处去取钱,说不定花的会更多。

当晚,一桌丰盛的酒席摆在前院大厅,上首坐的自然是董状元,紧挨着董状元的是李珠,再下来是小白脸儿,李豪森坐在下首。

“大哥,您可得喝好。”李珠打扮得满头珠翠,浑身珠光宝气,她为董状元斟满一盅酒后又为众人斟酒。

“慢!”董状元看了众人一眼,又慢条斯理地掏出一块金壳怀表看了一下说,“稍候。”

“还等人?”李珠问道。

“嗯。”董状元点点头。

“等谁?”

“那不是!”董状元朝大厅门口一指说,“来啦!”

随着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一群人拥到大厅门口。最前边的是一个头发蓬乱,满脸泪痕的年轻女子,她正是迎春院的红姑娘黛玉;黛玉身后是一个十分憔悴的妇人,她是领家老鸨玉婷;再后边是几个穿号坎的捕快。

黛玉一进门,目光立刻落在离她最近的李豪森身上,她娇啼一声,向李豪森扑去:

“哥——”

“小妹——”李豪森腿脚麻利,双脚一点地,身子离开座椅,转眼间落到黛玉面前,将几乎跌倒的黛玉抱起来说,“让你受委屈了!小妹!”

黛玉因为是一双三寸小金莲,走路本来就不利落,所以她刚才见了李豪森一时激动,脚下拌着蒜就向前扑去,险些跌倒。

按妓院规矩,黛玉应称李豪森“爸爸”,因为他是老板。

但李豪森却让迎春院的姑娘叫他“哥哥”,为什么他坚持与姑娘们兄妹相称呢?是为了他可以随时糟蹋蹂躏她们。如果他与姑娘们父女相称,他就要遵守不能乱伦的规矩。对此,李珠和小白脸儿均不以为然,但又不好与他较真儿。原因有二:一是迎春院妓院是他开的;二是他抓住了小白脸儿与李珠生下一个孩子的把柄,而在名义上,李珠是他的妻子。

“这回好了!”跟在黛玉身后的玉婷高声大嗓地说,“多亏董老爷出面,黛玉有惊无险。万幸!万幸!”一抬头看见坐在上首的董状元,忙拽正趴在李豪森怀里啜泣的黛玉一把说,“闺女!还不快谢大恩人!”

黛玉被提醒,从李豪森怀里抬起头来看着玉婷,懵懵懂懂地问道:

“妈,恩人在哪儿呢?”

“那……”玉婷刚要回答黛玉,却一眼看见了坐在席面儿上的小白脸儿,忙抢上两步,一拽小白脸儿的胳膊说,“儿呀!你回来啦?”

“妈,您这是打哪儿来呀?”小白脸儿向来对他母亲不冷不热,特别是有别人在场时,他从不主动与母亲打招呼。这或许是他幼年时缺乏亲情饱受人们奚落造成心理创伤的后遗症吧。

“嗐——黛玉出条子,刚出侯家后东口,不知从哪儿钻出一帮嘎杂子,把黛玉抢走了。我跟他们拼命,那帮坏小子把我也架走了……”玉婷说话像爆豆儿似的,“这不是,多亏董老爷做好事,打发人把我们娘儿俩接回来了。”

“哥哥!”黛玉看见了小白脸儿,两眼放出异样的光,胸脯起伏着。

“小妹妹!”小白脸儿也盯着黛玉说,“他们欺负你了吗?”

小白脸儿不敢与李豪森较真儿,可也不甘心让李豪森吃独食,他又是送黛玉等姐妹去上海接受调教的人,接姑娘回天津也是他的事,而且,迎春院的红姑娘几乎都是经他手拐来的或买来的,所以,他可以在李豪森染指红姑娘之前,抢先夺去姑娘们的贞操。又由于他生得俊俏,当那些红姑娘被他夺去贞操后,几乎都对他产生感情,自然而然地叫他“哥哥”。他又不是迎春院的正式老板,用不着与姑娘们父女相称,理所当然地做红姑娘们的“哥哥”。对此,李豪森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珠是敢怒而不敢言。

“他们可坏啦!”黛玉眼泪汪汪地说,“这个搂着我亲嘴儿,那个捏我的脚,变着法子占我的便宜!他们还把我妈架到一间屋里去……”

“黛玉!别说了!”玉婷怕黛玉说出更难听的话来,忙打岔说,“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妈吃点儿亏也认了。”

“哥哥,多亏妈疼我。”黛玉看了玉婷一眼,对小白脸儿说,“刚才,那些坏蛋……”

“闺女!事情过去了,还提那些烦心事干啥呀!”玉婷再次拦住黛玉的话茬儿,“你呀,得好好谢谢董老爷,先给董老爷磕个头吧!”

“哎!”黛玉响亮地答应一声。

黛玉说的是实话。玉婷为了保护黛玉,她把一切都豁出去了。今天下午,那些“绑票”的混混儿把黛玉抢走后,她不错眼珠地盯着黛玉。她和黛玉被抓到南市一个混混儿的“小金屋”——混混儿糟蹋女人的地方。

开始,混混儿们肆意调戏黛玉,还猥亵她。当这些混混儿兽性大发要糟蹋黛玉时,玉婷不顾一切地大喊道:

“你们可提防着!这丫头可是董老爷的心肝肉!你们这会儿欺负她,小心董老爷把你们的牛黄狗宝掏出来!”

“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一个混混儿说,“嘛董老爷呀?狗屁!哥儿们!把这小娘们儿扒了……”

“听着!”玉婷大喝道,“你们知道我说的董老爷是谁吗?”

“谁?”一个混混儿问。

“侯家后的武状元董老爷!”玉婷说,“别说你们了,连都统衙门的老爷到天津卫上任,都得先拜访董老爷去!”

“啊……”一个混混儿头目被镇住了,胆战心惊地问道,“你说的是那位光绪年间中的武状元,二十年前退役在家养老,如今在侯家后、针市街吃瓦片儿的董老爷吗?”

“没错!就是他老人家!”玉婷说,“董老爷的房产数不清,收房钱得使煤油桶装银子!你们不是搓弄我闺女的小脚吗,等我闺女告诉董老爷,他不把你们的踝子骨剁下来算我白说!”

“你怎么不早说呢?”混混儿头目吓得脸都变了色儿,忙制止众混混儿们,“这老娘们儿说得靠谱儿,听说这位董老爷认了不少窑子里的姑娘做干闺女、干孙女儿。咱可别惹他老人家。”

“说得就跟真事儿似的,堂堂的武状元能替一个小窑姐儿拔份儿?”一个五大三粗的混混儿不甘心,又鼓动众混混儿说,“咱天津娃娃怕过谁啊?咱费劲儿巴拉地把小娘们儿抢来为嘛呀?我背着她跑了一身臭汗,不就是为找个乐子吗?弟兄们,我说得对不对呀?”

“没错!”一个混混儿附和道,“先痛快痛快再说!就算状元老爷不饶咱们,也认了!这叫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混混儿们一下子炸了窝:

“这话说到我心里去了!”

“本来吗!放着便宜不占,那是傻子!”

“先开开荤再说!甭管嘛状元也管不着咱天津娃娃开荤!”

……

就在众混混儿都盯着黛玉馋涎欲滴时,玉婷跳到众混混儿中间,一下子脱掉上衣喊道:

“老少爷们儿!我陪各位开开心行不行?”

“好啊!这娘们儿也不错呀!”混混儿头目忙喊道,“弟兄们!想开荤的上对过屋里去,那儿有床,还有铺的盖的!”

玉婷和混混儿头目对了一下目光,又迅速脱下自己的鞋、袜,露出小脚,一步三扭地向对面屋子走去。

众混混儿打着呼哨,向对面屋子拥去。

……

一直到天快黑时,玉婷才拖着沉重的步子,蹒跚地走到黛玉身旁坐下。

当混混儿头目将墙洞内的豆油灯点着后,那个挑事的大个头混混儿又喊开了:

“弟兄们,咱是不识数呀还是冒傻气呀?放着鲜桃儿不吃,拿个半老徐娘出火,这算怎么回事呀?”

众混混儿又被鼓动起来:

“就是嘛!到嘴边儿的鲜桃,为嘛不吃呢?”

“又不是黄花闺女,咱不把她抢来,她不是也得接客吗?”

“还等嘛呀?接着来吧!”

……

混混儿们一下子都向黛玉扑过来,把她压在最底下,她身上横七竖八地压了六七个混混儿。

“你们不能毁我闺女!”玉婷急了眼,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想保护黛玉。

“去你的!”那个挑头的大个头混混儿照玉婷肚子狠踢一脚,骂道,“你闺女是窑姐儿!就是让人玩的!”

“哎呀——”玉婷疼得在地上打滚儿。

忽然,从屋门和窗户跳进来十多个身穿号坎儿的捕快,个个手拿兵器。一个头目喊道:

“不许动!谁动打死谁!”

“弟兄们!快跑吧!”那个挑头的混混儿大喊一声,向门口跑去。

“站住!”捕快头目一跃而起,当他的两脚落地时,他手中的砍刀已向挑事的大个头混混儿的脖颈砍去,只听喀嚓一声挑事的大个头混混儿的人头落地,一股鲜血从其腔子蹿出老远。

“妈呀——”黛玉被吓坏了,扎到玉婷怀里。

当黛玉跪在董状元脚下磕了三个头后,董状元一指门口说:

“丫头,你还得给那位吕班头磕头,是他带一队捕快把你们娘儿俩救出来的。”

黛玉顺董状元指的方向一看,在门口站着一个鼻直口方的年轻壮士,正是在南市小金屋砍杀挑事混混儿的那个捕快头目。忙紧捯小脚,奔到壮士面前跪下说:

“谢大……哥……”黛玉发现自己说走了嘴,忙纠正说,“谢大爷救命之恩!”

“哈哈哈哈……”董状元大笑道,“黛玉,你还是叫他大哥吧!我这个徒孙儿呀,比你大不了几岁。你管他叫大爷,别再折了他的寿!”

“小……姐……请起……”年轻壮士想拽起黛玉,但伸出手去又缩回来,显得十分腼腆。

“吕刚,你可别乱叫。”董状元离位溜达过来,一指黛玉对年轻壮士说,“她这会儿可不是什么小姐了,她是……”

“师爷,不是您打发人给我送信儿,说让我上南市救一个叫黛玉的小姐吗?”吕刚认真地说。

“师爷只能那样写呀!”董状元说,“这里是窑子,不写让你救小姐,写让你救……”

“大哥!快入座吧!”李珠大声抢过董状元的话茬儿说,“您不入座,大伙儿都得站着。”

“好,好,好!我入座,我入座还不行吗?”董状元像戏台上的老黄忠似的迈着方步,踱到桌边,端着状元架子,坐在上首。

“我就叫你小兄弟吧!”李珠一扶吕刚的胳膊,差点儿扎到吕刚怀里,浪声浪气地说,“快坐下喝两盅!今儿个先将就一顿儿吧,改日姐姐单给你摆一桌……”

“这不乱套了吗?”董状元看着李珠笑道,“你叫我大哥,又叫他小兄弟,可他是我徒孙儿,这倒好,坟地改菜园子——全拉平啦!”

“大哥就多担待点儿吧!”李豪森忙打圆场,端起一盅酒对董状元说,“这儿可不是你收徒弟的香堂,你就别摆谱儿了!”

“说的是,说的是。”董状元见吕刚有点儿怯场的样子,忙大声说,“吕刚,师爷刚才说走了嘴,师爷认罪!”仰脖喝下一盅酒又说,“你快坐!今儿个这桌酒就算是花酒,可以没大没小!”

“师爷,我还带来两个弟兄呐。”吕刚说,并向大厅门口张望。

“大哥,那二位爷在西屋呐。”黛玉忽闪着大眼睛对吕刚说,“跟我妈他们一桌。”

“你怎么也叫开大哥啦!”董状元一指黛玉说。

“咦,不是您让我别叫大爷,叫大哥吗?”黛玉一脸迷惘的样子。

“啊……对,对!是我让你叫他大哥的!哈哈哈……”董状元自我解嘲地说,“我是老糊涂喽!”

“就冲大哥今儿个颠三倒四的没正形,得罚酒!”李珠起哄道。

“咱们还是一块儿敬大哥一盅吧!”李豪森端着酒盅站起来说。

众人纷纷起立,一齐向端坐在上首的董状元敬酒。

这位董状元是光绪朝的一名武状元,他在御林军里出尽了风头,退役后在家养老,置买了不少房产,靠“吃瓦片”为生。他在侯家后、针市街这一带官、私两方面都吃得开,遇到哪家妓院或买卖字号出了什么纠纷,他一出头露面,便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像文状元丁世奎一样,也是个“字号人物”,天津的绅商都要应酬他,否则,这些绅商路过侯家后、针市街,他找个碴儿就能把眼里没他的绅商坐的轿子或马车给砸了。

像今天黛玉出条子在道儿上被人家抢走这种事,在侯家后、针市街这一带是经常发生的,其主要起因是某家班子出了特别红的妓女,抢了同业的生意,便遭到人们嫉妒。于是,混混儿们发财的机会就来了,他们会被一些妓院老板雇用,充当打手,在马路上截被嫉妒的红姑娘,把人抢走,出了什么事再顶着干。

这种事一般人调解不了,只有董状元出面,才能了结。

迎春院老板李豪森在多年以前就与董状元是磕头弟兄。当李豪森带着李珠到侯家后开了迎春院妓院后,李珠也以“大姑”为花名接客,而她接的头一个客人就是董状元。

当董状元带着满足的微笑离开李珠的屋子后,立刻去找李豪森,劈头问道:

“兄弟,你怎么让带犊儿的姑娘接客呀?”

“什么带犊儿?”李豪森被问得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是说,你为嘛让怀孩子的姑娘接客!”董状元大声说。

“谁怀孩子啦?”

“大姑。”

“大姑?”

“就是你的珠儿。”

“她怀孩子啦?”

“没错,我看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了。”董状元说,“别忘了,我是练武的人,不光会正骨接骨,也懂点儿中医,还能给人号脉开个方子什么的。刚才我一搭她的脉,也直纳闷儿……”

“没那回事!”李豪森打断董状元的话说,“我给她点大蜡烛还不到一个月呢,她能怀孩子?”

“你呀,上当啦!”董状元说,“干她们这一行的,没有一个是真正的黄花闺女。”

“咦,你什么时候给她号的脉?她病啦?”

“你不知道?她以‘大姑’为花名,自个儿也挂牌接客。为图个吉利,她让我这个武状元给她开张。”

“我不让她接客,她还……”

“哈哈哈……”董状元仰天大笑一阵后才强止住笑声,盯着李豪森说,“你呀,真是个外行。开妓院的让自个儿老婆、闺女接客的多了。你那珠儿那么年轻,你不让她接客,简直是要她的命!”

盟兄的一席话使李豪森茅塞顿开,他想起二十多天前的那天晚上在长春夜兰香妓院,他被李珠灌得烂醉如泥,第二天一早他酒醒时,发现身边睡的竟是一丝不挂的李珠;他又细想他给李珠点大蜡烛后这些天与李珠的多次交往,暗呼上当。但是,他没声张,而是暗中观察李珠有什么举动。但有一点还是引起李珠的警惕:在迎春院开张前,为了求文状元丁世奎写匾额,由武状元出面请丁世奎到迎春院吃花酒后,李珠为了哄这位文状元高兴,她主动与文玉轮流“服侍”文状元——以身相许,让文状元销魂。此事被李豪森知道后,他十分恼火,坚决反对李珠再接任何嫖客。他所以如此,当然是怕戴绿帽子。而当他从盟兄嘴里得知李珠已怀孕三个多月后,倒不再限制她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对她的热情也下降了许多。

李珠把李豪森对她态度上的变化,偷偷告诉给小白脸儿。

后者一听大惊:

“他是不是看出咱俩的关系啦?”

“不会。”李珠说,“从我让他点大蜡烛这些天,咱俩一回也没亲热过呀。他看什么呀?”

“你怀孕了吧?”小白脸儿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这几天你怎么老干哕呀?”

“嗯。我仨月没见红啦。”

“谁的?”

“废话!你说是谁的?”

“我的?”

“不是你的是谁的?”李珠瞪了小白脸儿一眼,正色说,“准是你进关买文玉之前给我种上的……”

“麻利儿打下来!”

“放屁!”

“你怎么不明白呀!”小白脸儿额上的汗下来了,盯着李珠说,“我问你,在你跟李豪森来天津的头天晚半晌儿,李豪森在夜兰香跟齐卓如干啥来着?”

“没干啥呀。”

“他们二位斗富来着!你忘啦?李豪森为了把齐卓如从文玉屋里赶出去,愣要在文玉屋里每天打二十场牌,每场四圈儿,一圈儿抽头一百块银洋,连打二十天,外带每天摆四台花酒,这是多少钱?”

“李豪森不是自个儿早算好了吗?每天连牌带花酒是九千六百块,他还要凑个整数儿,一天给一万块,二十天……”

“咱为啥没要他这二十万块钱?”小白脸儿打断李珠的话茬儿质问道,“咱为啥非要费尽心思,让他带你上天津来?”

“不是你出的主意吗?咱得想法子把他手里的十五个小金佛弄到手……”

“就是呀!可他要是知道你这会儿怀着三个多月的身孕,他还能跟你做夫妻吗?他还能上当吗?听我的,你快把孩子打下来!”

“不行!我不打!”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

“你就是说出大天来,我也不打胎!”李珠拦住小白脸儿的话茬儿说,“我一口咬定孩子是他的,他跟我都睡多少回了,我怀上了,有啥新鲜的呀?真是的!虎毒还不食子呐!让我把你亲儿子打下来,亏你说得出口!”

“你还有理!在长春你为啥不说你怀孕了?你要是早说,我就不让你跟他进关了。”

“你是说……”

“我愿意打孩子呀?我是不得已!”小白脸儿气急败坏地说,“咱不能落个鸡飞蛋打的结果!”

“鸡飞蛋打?”

“你是气迷心呀?咱要是不急如星火地进关,他跟齐卓如斗富许下的那二十万块不就到手了吗?”

“是这么个碴儿呀。”李珠的语气缓和下来,“你不知道,我早先也有信儿不准的时候,我又没怀过,拿不准。直到这些天我老想吃酸的,又害口,才知道……”

“这会儿说什么也晚了。”小白脸儿的语气也缓和下来,他对李珠耳语道,“我明儿个就买船票到上海去,千万别让李豪森看出咱俩的关系。你一口咬定,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反正你还得怀六七个月呢,到时候你就说是早产……”

“对!”李珠兴奋地说,“你忘啦?老人儿不是说七活八不活吗?等把孩子生下来,就跟着他姓李。让他给孩子报户口去……”

“这几个月,你跟他要像真两口子似的,听见没有?这几个月,我尽量不回来,咱俩别见面儿。”

“只要让我把孩子生下来,我就全听你的。”

可是,小白脸儿和李珠还是失算了,出乎他俩预料的是:李珠果真怀孕七个多月就生产了。当孩子呱呱坠地时,她与李豪森点大蜡烛才五个月。她哭天抹泪地一口咬定孩子是李豪森的,李豪森不置可否,还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当然,他心里像明镜儿似的。

孩子快过百日了,小白脸儿风尘仆仆地从南方赶回天津侯家后迎春院妓院,当李珠抱着眉清目秀的胖儿子出现在小白脸儿面前时,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摆在小白脸儿和李珠面前的只有一条路了:就是装傻充愣。

到非得给孩子报户口时,李豪森对李珠说出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来:

“反正我姓李,你也姓李。你不是也随你妈才姓李吗?”

“你当爹的得给孩子取个名字呀!”

“多余!”李豪森扭头走了,他不敢跟小白脸儿和李珠斗法,因为他上外蒙剿匪放走活佛得三十个小金佛的把柄在小白脸儿和李珠手里攥着哪。为此,他来个三十六计走为上,离开天津,到别处逍遥自在去了,反正他不愁钱花。

两年后,宣统皇帝退位,“王法”失效了。当李豪森回到天津时,李珠生的儿子已经呀呀学语学会走路了。李珠不再坚持她生的儿子是李豪森的了,因为她的儿子长了一双大大的眼睛,双双的眼皮,高高的鼻梁,浓浓的眉毛,特别是棱角分明的下颏儿和前额,简直与小白脸儿一模一样。当李豪森看看孩子又盯着小白脸儿审视时,不光李珠心里直打鼓,连小白脸儿也有些尴尬。

李豪森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独自招待久别的盟兄——董状元。三盅酒下肚后,李豪森对董状元抱拳说:

“多亏兄长指点迷津!”

“何出此言?”董状元有点儿纳闷儿。

“兄长忘啦?大前年夏令天,你从李珠屋里出来提醒我的话……”

“啊……哈哈哈”董状元的记性不错,他劝道,“何必那么认真呢?多个儿子有何不可……”

“兄长有所不知啊,这个儿子我可要不起,人家是让我拿全部家当换呀……”

“全部家当?”董状元愕然。

“不谈这个,不谈这个。喝酒,喝酒!”

当孩子三岁,李珠和小白脸儿在前院大厅为儿子摆酒庆贺时,李豪森嘴里哼着《空城计》唱腔,倒背着手,出门找乐子去了。

小白脸儿在享受天伦之乐的同时,心里却在隐隐作痛,他无数次地埋怨自己:不该轻易放弃李豪森在夜兰香妓院文玉屋里许下的那二十万块银洋啊!当然,要是与十五个小金佛相比,二十万块银洋是个小数。可那十五个小金佛如今在哪个佛龛里供着呢?只有李豪森知道。

当李珠主张让儿子姓李时,小白脸儿连连摇头:

“不行,不行!你想让我鸡飞蛋打再赔上儿子呀?”

“你就一根儿筋呀?”李珠理直气壮地质问道,“我儿子随我的姓!怎么啦?”

“可你能挨个儿告诉每一个人,说儿子姓的是你那个‘李’吗?你能一笔写出两个‘李’吗?我儿子随我,长得俊,我叫小白脸儿,我儿子叫俊哥儿。”

随着俊哥儿越来越大,李豪森对小白脸儿及李珠的戒心也越来越大。可是,李豪森也不愿意跟小白脸儿、李珠撕破脸儿。因为,他还舍不得小老乡文玉,这些年来,文玉对他一往情深,他随时都能从她身上得到极大的满足。当他渐渐对文玉感到厌倦后,小白脸儿又源源不断地把在南方接受调教的姑娘接回天津。这些姑娘一到迎春院,都得任他蹂躏,他可以无休止地在她们身上大享艳福。她们均不敢反抗。最近,他又迷恋上黛玉。另外,他也渐渐适应了妓院老板、“插杆儿”这两个角色,反正有跑外的小白脸儿和主内的李珠,这两个不用花钱雇的帮手,他既省心又能随心所欲地在姑娘身上大享艳福,甚至偶尔还可以享受李珠的肉体,因为李珠还想与他保持名义上的“夫妻”关系。这些美事是在别处找不到的,何乐而不为呢?而且,他的盟兄董状元也多次给他提醒儿:“你可别自毁‘黄金屋’啊!别忘了,你那‘黄金屋’里可有数不清的‘颜如玉’啊!”他当然明白,老状元也着意于他“黄金屋”里的“颜如玉”。

就说今天吧,老状元在尽力帮忙把被混混儿们抢走的黛玉及玉婷救回来的同时,大白天的就让李珠跟他上床,大享艳福。

人们像众星捧月似的轮番给董状元敬酒,可是,白天与李珠上床缠绵了一番的老状元渐渐有点儿支持不住了,说话也不利落了:

“你们甭……甭……甭跟我……闹酒……我……我……我不怕……再干……干……一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