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垂情女偏遇负心郎-孽生缘

第九章垂情女偏遇负心郎

郝森的酒劲儿过去了,他也渐渐地回忆出昨天的一些事情,随着思路的逐渐清晰,一种强烈的愧疚感油然而生,他觉得太对不起文玉了。正在他悔恨交加时,屋门“吱——”的一声开了,闪进一个身影来,是文玉。

“是你……”郝森不敢直视进来的人,羞愧地低下头,嗫嚅道,“哥哥……对不起你……”

“哥——”文玉忽闪着大眼睛,慢慢地走到床边,怜爱地抚摸着郝森的上唇问道,“还疼吗?”

“不疼了!不疼了!”郝森一下子把文玉揽在怀里说,“你的小手一摸,哥哥一点儿都不疼了,真不疼了!”

“哥……你……搂……”文玉被郝森的一双肌肉隆起的臂膀搂得喘不出气来,而她的双臂也紧紧地搂着对方说,“……搂……紧……我!”

“哥哥不该对你非礼!”郝森声泪俱下地说,

“你还是个孩子……”

“哥……你让我……喘口气……”文玉吃力地说,双手又搂住郝森的脖子,“憋……死……我了。”

“啊!”郝森这才发现他怀里的文玉小脸儿憋得通红,忙松开胳膊说,“哥哥是个带兵的老粗!让妹妹受委屈了!”

“不委屈!”终于能说出话来的文玉依偎在郝森怀里,天真地笑道,“我愿意让哥哥抱。”

“哥哥昨儿个晚半晌儿喝醉了,欺负你了吧?”郝森小声问道,

“没有啊。”文玉故作认真地说,“可是哥哥说了不该说的话,我怎么拦也拦不住……”

“哥哥调戏你啦?”郝森惭愧地低下了头。

“调戏?什么叫调戏?”文玉一脸稚气地问道。

“哥哥是不是摸你小脚了?”

“摸啦。”

“哥哥是不是跟你说疯话了?”

“疯话?什么疯话?”

“哥哥是不是说喜欢你……”

“说啦。”

“哥哥是不是亲你啦?”

“亲啦。”

“哥哥是不是搂你了?”

“搂啦。哥哥搂得我喘不出气来,像刚才一样。”

“哥哥不是人!”郝森突然跳到地上,扑通一声跪在文玉前哭道,“哥哥是喝醉了……酒后无德……伤害了妹妹……”

“伤害我?”文玉一下子扑到郝森怀里说,“哥哥没伤害我你快起来!快起来呀!”

“哥哥不该对你这样。”郝森轻轻地推怀里的文玉一下说,“哥哥不该占你的便宜。”

“占我便宜?”文玉更紧地搂住郝森,脸贴脸地问道,“哥哥占我什么便宜啦?”

“哥哥不该摸你的小脚。”

“是我脱了鞋脱了袜子让哥哥摸的呀。”

“哥哥不该跟你说疯话……”

“咦,哥哥说喜欢我,这怎么是疯话?是不是哥哥不喜欢我呀?”

“唉!你还是个孩子呀!你哪知道昨儿个晚半晌儿哥哥要跟你干什么呀?千不该万不该,哥哥不该喝醉呀!哥哥真该死!”

“哥哥,你不该往你自个儿脑袋上扣屎盆子呀!”文玉仰起脸来看着郝森说,“我怎么拦也拦不住你。”

“扣屎盆子?”郝森大感诧异,“哥哥给自个儿扣什么屎盆子啦?”

“我妈告诉我,你为了把齐掌柜从我屋里赶出去,花了二十万块钱,我一听真心疼啊,就埋怨了你两句,你说你有的是钱,一辈子也花不完……”

“我还说什么啦?”郝森心头猛地一震,紧张地问道,“我还说什么啦?”

“你还说马不吃夜草不肥,人不得外财不富。你说你当年跟尕王爷上外蒙古追剿造反的活佛。队伍一到活佛跑了。你把活佛抓住又放……”

“别嚷嚷呀!”郝森大吃一惊,伸手捂住文玉的嘴说,“你想让我蹲大狱呀?”

“哥哥这会儿害怕啦?可你昨儿个晚半晌儿扯着嗓子喊。”

文玉拽开郝森捂她嘴的手说,“怎么拦也拦不住,急得我姐要跟你撞头……”

“你姐?你姐是谁?”郝森紧张地看看屋门口,问道。

“我珠姐呀。”文玉故作认真的样子说,“昨儿个晚半晌儿我珠姐屋里打茶围的客人可多了。你在我这屋里扯着嗓子喊你把造反的活佛放了,活佛给了你一个大木板箱子,你等活佛走远了打开木箱一看,里边是三十个小金佛。你越说声越大,我珠姐跑过来告诉我,说你再嚷嚷,官府就该抓你了。叫我拦着你。可我怎么拦呀?你还嚷嚷,说你卖了十个小金佛就得了三十万两银子,在北京、天津买了房产,还给赵大帅的副将送一万两银子。我拦不住你,急得直哭。我珠姐又跑过来跟我急赤白脸地说,要是我再拦不住你,就是成心害你。我没辙了,就跟你亲嘴儿,想堵住你的嘴,可你还像疯了似的嚷嚷,我一急,就咬了你嘴唇一口……”

“啊!”郝森一屁股坐在地上,两眼磁固着,像丢了魂儿似的自语道,“全……完……啦!”

“哥哥,你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文玉一见郝森失魂落魄的样子,用力摇着郝森的身子说,“哥——你倒是说话啊!你怎么啦?你倒是说话呀……”

忽然,从屋门口又冲进一个人来,扑到郝森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冤家啊……你好狠心啊……喝点儿猫尿你就胡说八道啊……你是想活活坑死我啊……”

“是你!”被哭声惊动,从迷茫中清醒过来的郝森一看扎在他怀里痛哭的人惊道,“出什么事啦?”

扑到郝森怀里痛哭的人是李珠,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数落着:“你还有脸问我……出了什么事你……还不知道?你千不该……万不该……把你跟尕王爷上外蒙遇见的那档子见不得人的事……嚷嚷出去啊……那可是……满门抄斩的罪啊……你要万一……我可咋活呀……”

“我真把得小金佛的事说出去啦?”郝森两手抓住李珠的双肩,两眼瞪着,歇斯底里地吼道,“是真的吗?是真的吗?你说!你快说!”

“冤家……你……你快跑吧!”李珠又扑到郝森怀里大哭道,“昨儿个晚半晌儿我屋里的客人还有官府的人呐……他们都认识你啊……”

“啊!”郝森愕然,脸色惨白。

“冤家啊……准是我上辈子欠你的呀……我怕那几个官府的人告发你……我给他们每人二百块银洋。求他们就当啥也没听见……他们还不知足,我……我……我又跟他们每人……关了一回门……差点儿没把我折腾死……”李珠故作难以启齿的样子说,“从打你……给我点了大蜡烛,我这些天只接打茶围的客人,一个……住局的客人……都没接过……可这回……为了保你一条命……为了我不当寡妇……我做出对不起你的事……你打我吧!”李珠突然抓住郝森的大手往自己头上打,并喊道,“你打死我吧!我没脸见人啦……”

“你这是干嘛呀?”郝森一下子把李珠揽在怀里问道,“你真把那几个官府的人嘴封上啦?”

“我跟他们每人都关了一回门……他们在我身上得了便宜后都发了毒誓……”李珠哽咽着说,“都说啥也没听见……可他们也留下了活口……”

“活口?”

“他们跟我说,游击营官郝大人……要想平安……无事,就得……对他们仗义点儿。他们还说……”李珠欲言又止。

“他们还说什么?”郝森紧张地问。

“他们还说我跟他们……跟他们……关一回门不行……往后得……得……得跟他们常来常往……”

“这是什么话!”郝森气得咬牙切齿,他一扳李珠的双肩问道,“你不是跟那个年轻小伙子定了娃娃亲吗?”

“到这会儿了你还吃干醋呀,我是定过娃娃亲,可我丈夫知道你给我点大蜡烛后,一纸休书不要我了……为了你,我又跟好几个官府的人关了门……我丈夫还能要我吗……我好命苦啊……你要再有个好歹儿的……我只有投河上吊一条路了……”李珠边哭边说。

“你是说……”郝森看了站在一旁像个傻子似的文玉一眼,犹犹豫豫地说,“你是说要……”

“我要跟着你!冤家啊……我已经是你的人啦!我活着是你的人!死了是你的鬼!冤家呀……”李珠的头拼命往郝森怀里扎,“我跟那几个官府的人关门,是为了救你的命啊……”

所谓“关门”,就是妓女与嫖客苟合一次,时间较短,一般是在白天。晚上嫖客多时也如此。

“可我如今……”郝森又看了文玉一眼,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

“你如今咋啦?”李珠仰起头来,瞪着郝森,一指文玉说,“你如今迷上她啦?对不对?都是这个小狐狸精把你迷得神魂颠倒,你才灌那老些猫尿,你才胡说八道招来大祸啊……”

“你胡说什么呀?”郝森看了文玉一眼说,“她还是个孩子……”

“你还不认账!”李珠打断郝森的话茬儿,噌地一下跳起来,指鼻子剜眼地质问郝森,“你敢说你对小狐狸精没想头?你要是真对她没想头,昨儿个晚半晌儿你为了把齐掌柜从小狐狸精屋里挤走,愣开价要在小狐狸精屋里打二十场牌!外带着摆四台花酒,还一连来二十天,你多大方呀!一晚上你在小狐狸精身上花二十万块银洋,你图的是啥?你说呀!你说呀!天啊……我没活路啦……”

“珠姐姐,我哥对我有什么想头呀?”文玉像个孩子似的,一拽李珠衣袖天真地问道。

“好你个小狐狸精啊!”李珠又对文玉吼开了,“你长了一身贱骨头!还长了两只臭小脚,把我男人迷得胡说八道,招来杀身之祸!到头来你还装傻!他对你有啥想头你能不知道?他喜欢你!他要娶你做小老婆……”

“别胡说呀!”郝森对李珠厉声说,“你这是干嘛呀?”

“珠姐,我哥是喜欢我。”文玉故意像个孩子似的对李珠说,“可我哥没说要娶我做小老婆呀!他说我是他妹妹……”

忽然,从大门口传来一个女人的叫喊声:

“珠儿啊——你大祸临头还蒙在鼓里呐——珠儿啊——你快跑吧……”

外边的声音惊动了李珠,但她朝窗外看了一眼后,又回过头来瞪了郝森一眼,指着文玉喊道:

“你还嘴硬!我男人为啥在你身上花二十万块银洋呀?把你个小狐狸精卖了,能值……”

没容李珠的话说完,屋门砰地被撞开了,冲进来一个油头粉面,打扮得花里胡哨儿的中年女人,只见她直眉瞪眼地向李珠扑过去,喊道:

“珠儿呀——你怎么还不快跑呀?你可大祸临头啦……”

“你这是干啥呀?”李珠一闪身躲开中年女人说,“我不认识你!”

“珠儿呀!妈紧跑慢跑地给你送信儿来,你咋说不认识妈呢?”中年女人是李珠的母亲、迎春楼妓院的妓女李大莲。就在她再次向李珠扑去时,迈出了一只脚又收住脚步,惊恐地向屋门口张望,一脸紧张焦急的样子。

从屋门外又进来几个人,为首的是小白脸儿和他的母亲玉婷,后面跟进来的是大茶壶和厨师。

“你这个疯婆子!大呼小叫的,想坏我的生意呀?”小白脸儿一指李大莲怒喝道。

“坏你的生意?老娘没那闲工夫!”李大莲冷笑道,“可长春城的人,谁不知道这夜兰香妓院是我闺女开的呀?”

“你是……”小白脸儿眼里闪着问号。

“我是她妈!”李大莲一指李珠说。

“是大婶呀?”小白脸儿忙满脸堆笑地给李大莲鞠了一躬说,“您别介意,我没见过您……”

“她不是我妈!”李珠三下五除二把自己上身穿的坎肩和花褂子全脱下来了,只留下一件红兜肚。她一指自己左肩膀头的一块铜钱大的伤疤对众人说,“她一口咬下我一块肉来!我还能认她这个妈吗?”

“珠儿!妈就你这么一个亲人啊!妈是一时糊涂呀!闺女,你就饶了妈吧……”李大莲扑通一声跪在李珠面前,哭道,“你要是再不饶妈,妈就死在你面前……”

“妈——”李珠扑到李大莲怀里,母女抱头痛哭。

“闺女!”李大莲突然止住哭声,把扎在她怀里的李珠拽起来,惊慌地说,“你得快跑!”

“妈……女儿对不起您……”李珠还处在十分悲痛的状态中,对母亲的话毫无反应。

“别哭了!珠儿!”李大莲扳着李珠的肩膀又喊了一声,“大祸临头啦!”

“啊!”李珠激灵一下,抹了把眼泪,一双大眼睛盯着母亲,“妈,咋啦?”

“珠儿!你可得跟妈说实话!”李大莲正色说。

“您让我说啥呀?”李珠大惑不解地问。

“给你点大蜡烛的是个军爷吗?”

“是啊。”

“他姓啥?”

“姓郝。”

“是个营官大人?”

“嗯。”

“他犯案啦!”

“犯案?犯啥案?”

“今儿个一大早,在我屋里住局的客人刚走,又来了个赶早儿的,是衙门里的一个班头。一进门他就说疯话,说他要时来运转了,夜里在夜兰香妓院跟一个俊姐儿关了一回门,俊姐儿还给了他二百块银洋。我一听吓了一跳,缠着他刨根儿问底儿。他说给这个俊姐儿点大蜡烛开苞的是个游击营官,叫郝森。他刚说到这儿又把话咽回去了,下炕要走。我赶紧把他拽住,变着法儿哄他,这才把他的实话套出来。他说那个叫郝森的营官是朝廷重犯,在蒙古放跑了一个造反的佛爷,得了一大笔金子。他还说和他关了一回门的珠儿姑娘是知情不报的同案犯。这还得了!我赶紧把他打发走了,跑过来给你报信儿……”

“那个班头姓什么?”站在李珠身后的郝森冷孤丁地问了一句。

“姓黄。”李大莲看了郝森一眼说,“外号叫黄鼠狼,是我的熟客……”

“要坏事!”小白脸儿猛地拉住李珠的手说,“珠妹!你得躲躲!”

“我跟他走!”李珠甩开小白脸儿的手,扑到郝森怀里说,“我跟你走!你上哪儿我就上哪儿!”

“珠儿,你跟他走?”李大莲像是刚注意到郝森似的问道,“他是……”

“妈——”李珠又扑到李大莲怀里,看了郝森一眼说,“他就是您的女婿呀!他就是游击营官郝森。”一拽郝森,“快给我妈磕头呀!”

郝森愕然。因为李大莲不像他岳母,倒像他妹妹。

“我看事情紧急!”玉婷也拽了郝森一把说,“郝大人,珠儿一心一意要跟你走,你就别渗着啦!快拜见丈母娘吧!你不认亲,你丈母娘舍得把闺女交给你吗?”

“这……”郝森十分尴尬,脸涨得通红。

“怎么着?你想悔亲呀?”李珠一头向郝森撞去,像个泼妇似的喊道,“你以为姑奶奶愿意嫁给你呀?你如今是自身难保的朝廷重犯!还……”

“别瞎嚷嚷啦!”小白脸儿大喝一声,又怒视着郝森说,“我和珠儿是从小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还从小就订了娃娃亲。可你从中横插一杠子,非要给珠儿点大蜡烛,硬是把我的媳妇抢跑了。我难受不难受?难受!我伤心不伤心?伤心!可我硬是咽下了这口气。我为啥?为的是珠儿!可你呢?你至今还脚踩两只船!你对得起我吗?你对得起珠儿吗?你要是敢做对不起珠儿的事,我就敢对你不客气!你看着办吧!”

“慢着!”李大莲突然拽住李珠的手,像是怕女儿被人拐跑了似的,她一指郝森说,“我闺女跟他,我还不放心呐!他都这个岁数了,又有钱有势,能没有家小?让我闺女给他当小老婆呀?不行!”

“我是有家小。”郝森被李大莲的话一下子击中要害,思路也乱了,下意识地说,“可是早就没来往了。”

“瞧见没有!”李大莲理直气壮地说,“让我问秃噜了吧?郝大人,你说实话,你成家没有?”

“成家了。”赫森低下了头。

“有儿女没有?”

“有。”

“上有二老双亲没有?”

“我父亲已故世,老母还健在。”

“你娶妾没娶?”

“娶了。”

“娶了几房?”

“两房。”

“好啊!你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姜妾成群,你这不是害我闺女吗?”

“我跟她们早没来往了。”

“为啥?”

“为……”

“是怕你东窗事发,她们受连累!对不对?”

“……”郝森的额头冒汗了,面如死灰。

“我猜你连姓氏也改了吧?”

“……”郝森的全身开始发抖。

“好你个没良心的!”李大莲一下子跳到郝森面前,发出一连串的质问,“就你的老娘是人,珠儿是石头子儿蹦的呀?就你老婆、小老婆的命值钱,珠儿就该给你陪绑呀?就你的儿女怕受连累呀?珠儿如今已经被你连累了!你说咋办吧?你要是不说出个子午卯酉来,咱上大堂上论理去!”

“岳母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郝森扑通一声跪在李大莲面前,“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诚惶诚恐地说,“小婿不敢让令爱受委屈,请岳母大人放心!”

“你说什么?令……”李大莲见郝森真的跪下给她行如此大礼,心里一时有些紧张。因为,这个女婿本来就与她的年龄相仿,又是个武人,黑红脸膛,络腮胡子,更显得老气横秋,看外貌显得比她还大;何况人家还是朝廷命官,居然跪在她这个妓女脚下,她如何消受得起?再加上她对郝森的话感到晦涩生疏,所以,一开口就卡了壳。

“大婶,郝大人说他不让我珠妹受委屈。”小白脸儿忙上前帮腔。

“说得好听!”李大莲一听郝森说出如此低三下四的话,立刻端起岳母大人的架子,一指郝森问道,“你如今自身难保,我闺女跟着你,岂不是往火坑里跳吗?”

“不瞒岳母大人,小婿原姓李,叫李豪森。自从我跟尕王爷到外蒙讨伐造反的活佛得了那笔外财,回京后便隐姓埋名,化名郝森,并与家人断绝关系,家人只说我已在外蒙战死。小婿在北京、天津、保定有几处房产,也在这几个地方的钱庄存有银钱,我和令爱往后的生活是没有问题的……”

“可你把我闺女带走了,我老了靠谁去?”李大莲说着又哭起来,“我好命苦啊……”

“妈!您就让我跟他走吧!”李珠扑通一声跪在李大莲脚下说,“他如今犯了案,让他一个人走我也不放心。万一他要是有个好歹儿的,我就跟他一块儿死……妈……您就只当没生我……”说到这里,泣不成声。

“珠儿,咱们先上天津吧,我在针市街、侯家后有房产,在天津钱庄,我也存了钱。”郝森一拽李珠说,“咱得快走!”

“可我这儿……”李珠故意犹豫不决。

“珠妹,你跟郝大人……”小白脸儿忽然对郝森深深一揖说,“小弟拜见李豪森大哥!如大哥信得过小弟,我有一言相劝。”

“贤弟有话请讲。”郝森一边还礼一边说。

“大哥既然已经暴露身份,就不能再用化名了。何不就此恢复本名。”

“贤弟说得是。”郝森又给李大莲作揖道,“小婿李豪森见过岳母大人!”

“豪森,咱两口子给我妈磕个头,快走吧!”李珠开始叫郝森的本名,而且叫得十分亲切。

“说得是!”李豪森先跪在李大莲面前。

“妈,我和豪森先走一步。”李珠跪在李豪森旁边,和“丈夫”一起叩别母亲。

“儿啊!”李大莲一把搂住女儿,母女又哭成一团。

“这会儿可不是哭的时候!”小白脸儿大声说,“豪森大哥,珠妹,你们两口子得快走!”

“哥哥——”半天没说话的文玉突然扑向李豪森,喊道,“我也跟你走!”

“小妹——”李豪森也动了感情,伸出胳膊要抱文玉。

“别捣乱!”李珠一闪身拦在李豪森与文玉中间,并向扑过来的文玉一推,喝道,“滚!”

“啊——”文玉被李珠推了个屁股墩儿,瞪着一双大眼睛,愣在那里。

“小妹妹,先让他们走吧。”小白脸儿伸手把文玉拽起来说,“过几天我带你找你珠姐去。”

文玉站起身来,瞪了李珠一眼,撅着小嘴站到一边去了。

“珠妹,你放心。”小白脸儿看了李豪森一眼,对李珠说,“我这辈子不能和你成夫妻,可我要永远和你成兄妹。这夜兰香妓院你还打算开吗?”

“哥——”李珠拉住小白脸儿的手说,“我跟豪森先上天津等着你们去。这夜兰香妓院的房产卖了吧,你一定要把妈,还有大婶带到天津来!就算妹妹求你了……”

“孩子!到这会儿了你还惦记着大婶!”玉婷过去把李珠揽在怀里,抽泣着说,“你可得多保重啊!”

“妈,让他们两口子快走吧。”小白脸儿催道,“那几个官府的如人折腾了一宿,这会儿还没睡醒呐,让他们两口子快走!”

“后会有期!”李豪森给小白脸儿作了揖说,“我和珠儿在天津恭候各位!”

“你快把地址给我哥哥留下呀!”李珠一拽李豪森说。

“兄弟,你到天津城北针市街、侯家后那一溜儿一打听董状元就找着我了。”李豪森拍拍小白脸儿的肩膀说,“咱们天津见!”

望着李豪森和李珠匆匆离去的背影,小白脸儿脸上掠过一丝奸笑。

原来,刚才这场又是母女团聚,又是女婿拜丈母娘,又是亲人生离死别的大戏,全是假的,全是为让李豪森上钩而上演的。

而这场戏的导演正是小白脸儿。

自从李珠独身以妓女和老鸨的双重身份开起夜兰香妓院,遭到两拨窑皮凌辱,被行侠仗义的郝森——李豪森相救后,李珠便对这个身为游击营官的武夫打起算盘来。

第一步是在市商会会长齐林的巧妙配合下,让李豪森给李珠“点大蜡烛”。

明明是李珠主动以身相许,可是经齐林一渲染,却成了李豪森酒后无德,强行给李珠“点大蜡烛”,从而引起小白脸儿与李豪森为争夺李珠而起的一场轩然大波。

接着,李珠和小白脸儿开始惦记李豪森从外蒙败北的活佛手中得到的那笔巨额财富——几十个小金佛。

这回小白脸儿放出的诱饵是单纯可爱的文玉。

李豪森果然上钩,对文玉爱得发狂,却可望而不可即,文玉总是对他“诚心诚意”地表示爱意,又用小女孩儿特有的单纯和娇憨为自己设下一道无形的保护墙,使李豪森不忍心强行夺去她最宝贵的东西。

就在李豪森为博得文玉欢心而回兵营取银子时,小白脸儿和李珠又设下了让裕泰当铺掌柜齐卓如带朋友到文玉屋里打牌的圈套,引出李豪森醋意大发,与齐卓如斗富的好戏。这场戏以齐卓如为文玉点大蜡烛夺去文玉贞操而告终。

在导演与李豪森最后摊牌这场收场戏之前,小白脸儿先收服了文玉的心。他让李珠将齐卓如为文玉点大蜡烛所付的三万块银洋退还,然后理直气壮地将文玉从齐卓如身边抱走。

当文玉终于如愿以偿投入小白脸儿的怀抱时,小白脸儿在大享艳福的同时还对他怀中的纯真少女面授机宜,教她在与郝森——李豪森最后摊牌这场戏中如何表演。

接着,小白脸儿连夜让李珠请其母李大莲到夜兰香妓院共商大计。

由于事先策划得很周密,所以,这出收场戏表演得可说是天衣无缝,无懈可击。

令小白脸儿感到意外的收获是郝森居然将他在外蒙放走造反活佛得到小金佛后,为避免一旦东窗事发家人会被牵连,而与家人断绝来往并隐姓埋名的隐情也和盘托出。

小白脸儿当然值得高兴,因为他掌握了李豪森的这一隐情,就等于掐住了李豪森的七寸,以后更好控制这个武夫了。

小白脸儿办事确实果断,他将迎春楼妓院老板郭大头和领家老鸨齐杨氏请到夜兰香妓院赴宴,并请了另外几家妓院老板作陪,惟独没请夜兰香妓院前身双喜堂妓院老板刘小个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小白脸儿把李大莲领到郭大头和齐杨氏面前说:

“郭老板,齐班主,我要为我婶子赎身。”

“啊!”郭大头一愣,犹豫一下,一指齐杨氏说,“我做不了主,你得跟我妹妹商量。”

“嘿嘿!嘿嘿!”齐杨氏冷笑几声,瞥了李大莲一眼,阴阳怪气地说,“大莲是我的红姑娘,是我的摇钱树,她的身价银子可……”

“您先看看这个。”小白脸儿打断齐杨氏的话茬儿,递过去一卷发黄的宣纸说,“我用这个赎我婶子,够不够?”

齐杨氏接过宣纸,打开一看,愣了。而坐在齐杨氏身边的郭大头一看齐杨氏手中的宣纸,惊叹道:

“这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小白脸儿一指齐杨氏手中的宣纸说,“齐班主用这处房产能自个儿开妓院。”

原来,小白脸儿给齐杨氏的那卷宣纸是夜兰香妓院房产的契纸和这处房产转户的契约。

“可……”齐杨氏犹豫道,“可夜兰香妓院的业主是李珠姑娘。”

“我是李珠的丈夫。”小白脸儿扫视了众陪客一眼说,“我们两口子商量好了,我们用夜兰香妓院的房产给我婶子赎身。”

“这……这也太多了点儿。”郭大头说。

“对了。”小白脸儿好像忽然想起来似的说,“我们还要用这份产业买郭老板宝号的字号,我们在天津侯家后也要开一家妓院,字号是‘迎春院’。”

“不用买,咱们换着用吧。”郭大头一指齐杨氏笑道,“我们收下这处房产,还开妓院,还用你们的字号,叫夜兰香,用这个字号,生意准错不了。你们在天津开的妓院,叫迎春楼还是叫迎春院,随便。这是两全齐美的事嘛!”

“好!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