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纯情女低吟“悠悠曲”-孽生缘

第七章纯情女低吟“悠悠曲”

正如小白脸儿怀疑的那样,玉婷从妓,并非家贫所致,而是被她的赌鬼父亲逼上这条路的,是被她母亲带坏的。

哈尔滨的四喜堂妓院,过去是一家客栈,老板是玉婷的父亲孙大成,老板娘是玉婷的母亲孙刘氏。

当玉婷十四岁时,生得楚楚动人,人见人爱。

而孙刘氏虽已徐娘半老,仍颇具风韵。

一家三口,以开客栈为生,生意不错,丰衣足食。

不料,这个小康之家被一个赌鬼盯上了。

这个赌鬼是一家暗门子的主人,叫陈大山,他开的暗门子除了有两个徐娘半老的女人卖淫外,他老婆陈崔氏也卖淫接客。

陈大山是个有名的老无赖,他早就看上了孙大成的客栈,想把这个客栈弄到手开妓院。

后来,陈大山又无意中看见了孙大成的独生女儿孙玉婷美若天仙,心里发痒,想将这个少女霸占。

于是,陈大山引诱孙大成去赌场“开心”。开始,孙大成连赢几次,他一数赢来的三百多两银子,觉得比开店赚钱容易多了。他哪里知道,他已陷人陈大山与赌场老板勾结后合伙为他挖好的陷阱。从此,他日夜上赌场,输得一塌糊涂,家里的积蓄被他输光,家境开始入不敷出。

而老板娘孙刘氏是个极爱虚荣的人。为了支撑门面,她想出个卖身招客的法子,可她又不想公开干,为掩人耳目,先要拉拢客栈伙计下水,她先后与客栈内的三个伙计均发生了肉体关系。从此,客人来投宿,伙计便主动问道:

“有意中人吗?”

有的客人一愣。

有的客人摇摇头。

“想找个女人陪陪吗?”伙计又问道。

有的客人不理睬。

有的客人点点头。

于是,伙计忙跑到孙刘氏房中报信儿。

孙刘氏便梳洗打扮,换上花衣衫,随伙计来到客人房中,并向客人言明:“陪一个时辰收银二两,陪一夜收银十两。”

客人被女色所迷,只好掏银子。而且,慕名而来的客人趋之若鹜。

可是,一来二去,熟客又不上门了。

孙刘氏心里清楚,这是客人嫌她徐娘半老姿色已衰。

孙刘氏又想出新办法:让女儿孙玉婷与她一起招揽客人。

客人再来时,伙计先介绍孙刘氏与客人见面并谈“生意”,如客人满意,孙刘氏则留在客人房中陪宿,一夜仍收银十两,店钱另算。

如客人对孙刘氏不满意,伙计再把孙玉婷带到客人房中。

孙玉婷正当妙龄,又生得如花似玉,客人自然喜出望外,被玉婷的面貌倾倒,有幸亲其芳泽,神魂飞荡;次日又来,竟有一连住十天半月的。

当然,美貌女儿的身价银子要比徐娘半老的母亲高出几倍。孙玉婷的夜度资甚至高达百两。

客栈的生意发达了,而孙刘氏和孙玉婷母女卖淫招客的臭名也传出去了。

赌鬼陈大山听说孙玉婷卖淫招客,气得七窍生烟。因为,他早就把孙玉婷视为他的囊中之物了。如今,孙玉婷的贞操被别的男人夺去,他怎肯罢休?

陈大山加紧了对孙大成的迫害,他与几个赌鬼合谋,联手算计孙大成一个人。几圈牌下来,孙大成的两张字据均到了陈大山手里。一张字据是孙大成输掉客栈产业的;一张字据是孙大成输掉女儿孙玉婷的。

走投无路的孙大成投松花江一命呜呼。

孙刘氏与一个相好的伙计私奔了。

陈大山把孙家客栈改成四喜堂妓院,开市大吉,鞭炮齐鸣。

陈大山的老婆陈崔氏成了掌班老鸨。

当陈大山扬言要纳孙玉婷为小老婆时,却发现孙玉婷有了身孕。

陈大山大怒,对玉婷说:

“你要是把你肚子里怀的野种打下来,我娶你做二房;你要是不打胎,我让你接客,你的孩子也保不住!”

孙玉婷毅然选择了接客这条出路,她是为了保住腹中胎儿。

于是,陈崔氏成了玉婷的掌班老鸨。

为了保住胎儿,玉婷几乎对每个到她屋里住宿的嫖客都下跪哭诉自己的不幸遭遇,求嫖客可怜她腹中的胎儿。世上毕竟还是好人多,大多数嫖客听了玉婷哭诉都宁愿白花钱,放过她和她腹中的胎儿。

当玉婷顺利生产,一个男婴呱呱坠地时,陈崔氏瞠目结舌,因为她在玉婷即将临盆时还逼她接客,就是与她及她腹中的胎儿过不去,没想到这母子居然过了鬼门关。人们说,玉婷生的儿子命大,有神仙保佑,将来必成大器。

而四喜堂妓院的妓女们听到这出生婴儿的阵阵哭声,也感到了很大安慰,她们从婴儿的娇啼中看到了一线希望。她们都尽自己所能照顾这个在特殊环境——勾栏内出生的婴儿。

而坏事做绝的陈大山却得了急病,一命呜呼。

儿子顺利地降生人世,使玉婷感到了生活的乐趣。当儿子渐渐长大而且越来越聪明时,她又增添了几分忧虑——她无法面对儿子那一双俊俏而且饱含忧郁的大眼睛。每当儿子在外边被小伙伴讥讽嘲弄跑到她身边时,她能对儿子说什么呢?随着儿子年龄的增长,她对儿子的愧疚感也与日俱增。

终于,这种愧疚感变成了一种忧惧感——忧虑儿子由自悲到自暴自弃,担心儿子因缺乏亲情而走上歧途。

为了让儿子上学堂,她求迷恋她的首饰楼掌柜王老财,让儿子随王老财的孙子化名王银泉进了私立两级小学堂。

没想到儿子毕业后由于不光彩的身世找不到职业成了小痞子,开始是找她骗钱逛窑子,后来竟然发展到与妓女鬼混后向对方收费,甚至连俄国舞女也勾搭上了。

老天有眼,当儿子因逛窑子争风吃醋而锒铛入狱时,竟有一个与儿子有缘分的姑娘拔刀相助,将儿子从狱中救出来。

虽然这个姑娘的身世也像儿子一样——在妓院里出生,在妓院里长大,没有父亲,随母亲的姓氏,但这个姑娘能拴住儿子的心。

当儿子领着姑娘到哈尔滨四喜堂妓院来接她时,她别提多高兴了。

来到长春夜兰香妓院,她的地位变了——由一个接客的妓女变成了掌班老鸨,这对她来说又是一件喜事。

只是她刚当掌班老鸨,便面临一个难题:要调教一个刚刚下海涉世不深的青倌去缠一个握有兵权的游击营官,要将这个游击营官手中的一笔巨额财富弄到手,这当然不是一件容易事。

但她毕竟在妓院干了二十多年,她按儿子的意思,一句一句地教文玉学接客时必须说的一套“台词”,又一招一式地教文玉在接客时如何逢场作戏;最后,还十分认真地教文玉唱委婉动听的《悠悠曲》和挑逗嫖客淫兴的《娇娃金莲》。

玉婷的功夫没有白下,这不是,今天头晌午她让文玉到李珠屋里找“姐姐”,跟着她又追到李珠屋里叫文玉,从而引出文玉与正在生闷气的“大叔”——郝森——十分乖巧自然地攀乡亲,这整个过程中文玉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她事前调教好了的。

刚才她又把文玉叫到李珠屋里,当文玉称郝森为“大叔”时,她忙为文玉纠正,让文玉改称郝森为“哥哥”,还嘱咐文玉要做郝森的“乖妹妹”。这一套也是她事前调教好了的。

当她一手牵着文玉,一手拽着郝森来到账房时,一桌酒莱已经准备就绪。

“军爷!您请坐!快请坐!”玉婷咋咋呼呼地把郝森让到上座,扭头给文玉递个眼色。

“哥——你先擦把脸吧!”文玉将一个冒着热气的手巾把儿递到郝森面前。

“……”郝森没有反应,他好像没听见文玉的话似的,坐在那里发愣。显然,他心里还是放不下李珠。

正当文玉不知所措时,忽听到有人咳嗽,她一扭头,见玉婷正在屋角,手捧着一个十分精致的烟笸箩,笸箩上还有一只绿翡翠嘴儿的烟袋,她忙将手巾把儿放在桌边,冲郝森一笑道:

“哥哥,你先抽袋烟吧!”她边说边拿过烟笸箩。

“啊……”郝森有了反应,他看了文玉一眼。

文玉装烟不太熟练,而且还被关东烟呛得咳嗽两声。当她双手捧着烟袋杆递到郝森嘴边时,郝森爱怜地看了她一眼才接过烟袋。

“哥——慢点儿抽,别呛着。”文玉划着火柴,边为郝森点烟边小声提醒了一句,显得格外亲切。

郝森“吧嗒吧嗒”地抽了两口烟后,脸上才有了点儿笑模样。

“哥哥贵姓?”文玉甜甜地问。

“啊……”郝森如梦方醒似的对文玉笑道,“还真是,说了半天话儿,攀了半天乡亲,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呐!我姓郝。”

“郝大哥!大哥的名讳是……”

“我叫郝森。”

“大哥在哪儿发财?”

“我是带兵的。现任游击营官。”

“大哥口渴了吧?喝口水吧。”文玉动作麻利地为郝森倒了一杯热茶,轻轻放在郝森面前。

“好,好,好!”郝森一早就来到夜兰香,已经两个时辰了。本来,他是来寻欢作乐的,没想到遇到了不顺心的事,闹得他心烦意乱。刚才他又抽了一袋劲头很冲的关东烟,顿感口干舌燥。他端起文玉给他倒的热茶抿了一口,如饮琼浆玉液一般。

“哥哥,擦把脸吧!”文玉又将桌边的手巾把儿拿起来,刚要递给郝森,身后的玉婷又咳嗽了一声。文玉扭头一看,玉婷正朝屋角处覥脸儿。文玉忙对郝森改口说:“我再给你投个热手巾把儿吧!”

从玉婷来到夜兰香妓院,便开始调教文玉,告诉她:既然已经身陷红尘,只好“逢场作戏”,让前来寻欢作乐的嫖客们沉迷在妓院这个“风月场”里,要把他们哄得晕的忽儿的,让他们有飘飘欲仙之感。而作为一个姑娘,却不能当真,要时刻不能忘了自己是在作戏。

玉婷还教给文玉见客时用什么姿势走路,见了客人用什么样的眼风示意,要怎样表现自己的美丽俊俏而又不显得过分轻佻。特别是作为青倌的文玉,如何表现天真少女的娇憨可爱,怎样在第一次见到客人时即抓住客人的心。

玉婷再三告诫文玉,不管是接打茶围的客人还是陪客人吃饭,都要像粉墨登场上台献艺一样,台步、身段、表情以及为客人装烟、点火、倒茶、递手巾把儿等一系列动作都是固定的,从“请您擦把脸”、“请您喝口水”、“请你抽袋烟”到“您贵姓”等等前后约十八句到二十句,是基本一成不变的“台词”,说多了显得贫气,说少了显得冷淡。

说穿了,妓女对嫖客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喜、怒、哀、乐各种表情都是假的,都是在那里作戏。

今天早晨,小白脸儿就安排好了一天的日程,即如何钓郝森这条大鱼的过程。

其中一项主要内容是由文玉陪郝森吃饭。

为了慎重,玉婷又为文玉排练了一次。

在“排练场”上,当文玉给玉婷——郝森的替身——递上热手巾把时,甜甜地说了一句:

“哥——您先擦把脸吧。”

“错了!”扮作郝森的玉婷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恢复了掌班老鸨的身份教训文玉说,“你陪郝森吃饭,已经是第二次和他见面了,在这以前,你已经和他兄妹相称了。你不能再跟他客气。不能还张口闭口的‘您’呀‘大人呀’的,这反倒显得生分。你应该说:‘哥——你先擦把脸吧。’他听着才高兴。”

“他都跟我爸爸岁数差不多了,我跟他说话还‘你’、‘你’的,合适吗?”文玉打断玉婷的话荐儿,认真地问道。

“你呀!真是个孩子!”玉婷开导说,“嫖客来咱们这儿,是来跟你套近乎谈情说爱的,他怕你嫌他岁数大,他愿意你把他当成平辈,你要是把他当成长辈,他就不高兴了。”

“谈情说爱?套近乎?平辈?”文玉一时难以理解,忽闪着大眼睛思索着。

“文玉,你跟我儿子说话不是很随便吗?”玉婷忽然想到打开文玉心灵的一把钥匙:她发现文玉每次看小白脸儿时眼神都是热烈的,含有一种少女对恋人的企盼。她知道文玉在偷偷地爱着小白脸儿。当然,文玉的这种爱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对自己心上人最纯真的爱。

“这……”文玉不敢正视玉婷,因为玉婷道破了她心里的秘密,她嗫嚅道,“我跟姐夫还客气呀?”

“你记住了,你接客后不管遇到多大岁数的嫖客,除了初次见面得跟他客气几句外,只要他对你有意,对你肯花钱,你就把他看成是你姐夫。明白了吗?”

玉婷还教文玉一些细小动作。为了让这个初涉青楼的少女理解这些细小动作的作用,玉婷举例说:

“你划洋火给客人点烟,要一边点一边用你另一只手捂着他拿烟袋的手,就像怕火燎着他似的。还要在他耳边说一句:‘哥,慢点儿抽,别呛着。’他听了你这句话,心里比吃蜜蜂屎还美!他觉得你特别疼他。男人就吃这一套。”

文玉很听话,在演陪郝森吃饭这场戏时,她从一登场就表现不错。

当文玉在屋角脸盆架上的铜洗脸盆内重新投好手巾把儿娉娉婷婷地扭到桌边递给郝森时,郝森被她那轻移莲步的娇态惊呆了,竟忘了接手巾把儿。

“我这丫头呀,可是个万里挑一的俏姑娘!”玉婷从郝森盯着文玉那像要冒火似的眼神和失魂落魄的神态中看出了他的心思,忙一摇三摆地走到文玉身边,一指文玉的脚说,“军爷,我这丫头可是一双端端正正的三寸金莲!让您说,就她这小模样儿,再配上两只小脚,俊不俊?不瞒您说,我这丫头从六岁就裹脚,那罪受的……”

“你不是说,她是你刚收养的吗?”郝森抢过玉婷的话荐儿说,“你怎么知道她六岁就裹脚呀?”

“我咋不知道呀?”玉婷眼珠一转,瞎话就来,“她是我亲兄弟的闺女,是我儿子的表妹。我兄弟媳妇见她小时候长得俊,知道她长大了准是个天下无双的美人儿,从她六岁就给她裹脚。”

“她是你侄女儿?”郝森是风月场上的常客,知道妓院掌班老鸨的“闺女”几乎都是从外地人贩子手里头来的。可是,等姑娘一红,掌班老鸨为了提高姑娘身价,便故意将买来的姑娘说成是自己的侄女儿、外甥女儿,甚至说成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军爷,不瞒您说。”玉婷故意凑近郝森小声说,“本来,我儿子跟珠儿是从小订的娃娃亲,俩人是天生的一对儿,地造的一双儿,别提多般配了。可自打您点了珠儿的大蜡烛,我儿子就像丢了魂儿似的。您说我这当妈的能不着急吗?这么着,我把我这个侄女儿接来了……”

“难为你这个当妈的了!”郝森一听玉婷的话荐儿又要拐到他身上,忙抢着说,“我看这丫头品貌不比李珠差,再说,李珠那一双天足……”

“您也知道珠儿是天足呀?”玉婷的话说出口,又故作失言状说,“您瞧我这记性!您给珠儿点了大蜡烛,还能不看她脚……”

“小老乡!”郝森有点儿尴尬,他避开玉婷的目光,和文玉搭讪道,“咱不听你妈瞎叨唠,你先陪我喝两盅。”

“我这张破嘴呀,该打!”玉婷懵懂得适可而止,她抢上一步,对文玉说,“丫头,你先敬你哥哥三盅!”

“哥——”文玉边斟酒边嗲声嗲气地说,“小妹敬你三盅,你可得喝!”

“我喝!我喝!”郝森边接酒盅边低头朝文玉的两只三寸金莲看了一眼。

“军爷,让您说,我闺女这两只脚好看不好看?”

“好看!好看!”郝森一边连连饮酒一边夸赞道,“真是勾魂追命的三寸金莲啊!”

“闺女!就冲你哥哥这么夸你,还不给你哥哥唱段儿《金莲曲》?”玉婷又给文玉递了个眼色说,“我替你给你哥哥斟酒吧!”

“我……”文玉初涉青楼,虽然学了几段淫词荡调,可还没在客人面前唱过。就在她犹豫时,她的目光与玉婷那两道冒着凶光的目光相遇,她打了个冷战,忙强装笑颜说:“哥哥,小妹给你唱一段《娇娃金莲》,你可得再喝三盅。让我妈给你斟酒吧。”

“小老乡给我唱曲儿,太好了!”郝森呵呵笑道,“我还是自斟自饮吧!”

“也好,让我闺女服侍您吧。”玉婷又看了文玉一眼说,“我看看珠儿去,还有我那不争气的儿子。”

“有事你忙去吧。”郝森巴不得玉婷快点儿离开,他故作关心状说,“你是该看看你儿子……媳妇去……”

随着一声门响,账房内只剩下郝森和文玉两个人了。

“哥——我唱得不好,哥哥别笑话。”文玉轻启朱唇,唱道:

第一娇娃,

金莲最佳。

看凤尖一对堪夸,

新荷脱瓣月生牙,

尖瘦纤柔满面花,

觉别后不见它,

双凫何日再交加?

腰边楼、肩上架,

背儿擎住手儿拿。

“好!”郝森大声喝彩,动情地盯着文玉。

文玉被郝森的喝彩声吓了一跳,再与他那贪婪的目光相对,心里更紧张了。她只是按玉婷教她的曲调机械地唱了一遍,对词曲的含义,她并不理解。

“小老乡,再给我唱一段儿吧!”郝森说。

“哥哥,我可就会两段儿。”文玉一急,把实话都说出来了,“我再给你唱段儿《悠悠曲》吧。”

“好,好,好!”郝森的大嘴笑得像瓢儿似的。

“我唱了哥哥还得喝三盅!”文玉说。

“我喝,我喝。”

“我唱啦!”文玉轻启朱唇,开唱:

天悠悠,地悠悠,

风花雪夜月不知愁。

斜睇迎来天下客,

艳装袅娜度春秋。

度春秋,空悠悠,

长夜尽成西厢梦,

扶魄深处唱风流。

唱风流,万事忧,

一朝春尽红颜老,

门庭冷落叹白头。

叹白头,泪水稠,

家产万贯今何在?

食不果腹衣褴褛。

衣褴褛,满身垢,

一副骸骨谁来收?

自古红颜多薄命,

时运不济胜二尤。

胜二尤,深海仇,

纨绔王孙皆是冷面友,

自知玩花又折柳,

甜言蜜语付东流,

人去情不留!

天悠悠,地悠悠,

贞节牌坊万世流。

文玉唱得稚气十足,曲中的词儿她根本不懂。而郝森听来却十分过瘾,他当然听出,这段《悠悠曲》是妓女感叹自家身世的“诉苦曲”。而刚才文玉唱的那段儿小曲把女人三寸金莲给男人带来的种种风情描绘得淋漓尽致。

“哥哥,我唱完了,你还得喝三盅!”文玉避开郝森的目光,轻移莲步,又过来为郝森斟酒。

“我喝!我喝!”郝森有些得意忘形了。

那年头,妓院的掌班老鸨对妓女的训练是十分严格的,将五六岁的女孩儿买来,头一件事是给女孩儿裹脚。

当时妇女均有缠足的习惯,却不像妓院老鸨对妓女那样苛求。

一等妓院对妓女的要求是“头是头,脚是脚”,头是指五官相貌,脚是指缠足必须要缠得小,缠得端正。

为了达到这个要求,就要毒打女孩子,直到她们就范。

五六岁的女孩儿缠足,讲究从农历八月二十四日这一天开始。

缠时先将女孩儿脚的拇趾以外的四趾屈于足底,用白棉布裹紧,取其涩而不易松之效。

等脚型固定后,穿上尖头鞋,白天由两个人搀着行走,以活动其血脉,夜间将裹脚布用针密缝,防其松脱。

到女孩儿七八岁时,再将趾骨弯曲,用裹脚布捆牢密缝,以后日复一日地越捆越紧,使多余的肉烂掉,脚变形,最后只能靠趾端的大拇趾行走。要缠到“小、瘦、尖、弯、香、软、正”才达到要求。

有人说穿挤脚的小鞋难受,而裹脚的痛苦更百倍于穿挤脚的小鞋。真是“小脚一双,眼泪一缸”啊!

就在郝森于账房内开怀畅饮时,玉婷来到李珠屋里,一见李珠脸色红扑扑的,头发有些蓬乱,而小白脸儿也是一脸兴奋的样子,心里便明白了一大半。她刚要开口,却见李珠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吓了她一跳。

“妈!媳妇给您磕头!”李珠大声说着磕下头去。

“孩子,快起来!”玉婷忙伸手拽李珠。

“你这是干啥呀!”小白脸儿脸色大变,他一指玉婷对李珠吼道,“你给她磕哪门子头啊?她配吗?”

“啊!”玉婷一屁股坐在地上,小白脸儿的话像一把利刃刺进她的心,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好像世间万物都不存在了。

“你咋这样说咱妈?”李珠跳起身来,一边用力搀扶玉婷一边横眉立目地冲小白脸儿喊道,“你是石头子儿蹦出来的呀?咱妈生你养你容易呀?你就是再混,也不能对亲妈这样呀!你就不怕人家戳你脊梁骨吗?”

“我不怕别人戳脊梁骨!我脊梁骨早被人家戳出茧子来啦!”小白脸儿的情绪像火山爆发似的喷发出来,“从打我一记事儿,我就不敢出门儿,怕人家拿斜眼儿看我!怕人家指着我嘀嘀咕咕!可我不出门儿就好受了吗?在四喜堂妓院里我也是个舍哥儿,谁都讨厌我,就像我是个多余的人。”一指玉婷,“连她也不待见我!她屋里来了客人,她跟客人有说有笑,有吃有喝。我呢?三天两头挨饿!我实在受不了,敲她屋门,她不给我开门。她的客人一开门见是我,骂我是小叫花子,有的还啐我一脸唾沫,有的踹我一脚,有的扔给我一块骨头……我……我……我连狗都不如啊!”

“啊!”玉婷的心被儿子的话震动了,她睁大眼睛,瞪着小白脸儿问道,“孩子,你小的时候每回我屋里来客人,我不是都给你饭钱吗?四喜堂妓院门外有好几个卖吃食的摊儿,你怎么挨饿呢?”

“你知道什么呀?你那个领家妈防你像防贼似的。每回你给了我饭钱,她都从我手里把钱要走。我不给,她就拧我屁股。后来,她拧我屁股我也不给,她就掐我脖子。她还不让那些卖吃食的摊儿卖给我吃的。她说,你给我的饭钱是她的钱。她还说连你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都是花她的钱。后来,我饿极了就到外边要饭吃去。要到了就吃,要不到就饿着……”

“你怎么没跟我说过呢?我还以为你是出去跟小孩儿们玩呢。”

“你那领家妈每回从我手里夺走饭钱都说,我要是把她夺我饭钱的事告诉你,她就把你卖得远远的,把我扔到松花江里喂鱼去。”

“孩子,她不是我妈!她是掌班老鸨陈崔氏……”

“我知道。”小白脸儿抢过母亲的话茬儿忿忿地说,“她不让你要我,她千方百计要把我除了,她说我留在你身边你挂不上客……”

“儿啊!她是咱娘儿俩的仇人啊!她的男人叫陈大山,跟咱娘儿俩的仇更大!当初陈大山要霸占你姥姥家开的客栈,又打我的主意,他……”

“我姥姥家是开客栈的?”小白脸儿颇感诧异地问道,“我怎么没听你说过呢?”

“儿啊,四喜堂妓院的房产,就是你姥姥家客栈的产业。那个该死的陈大山是开暗门子的,他老婆陈崔氏卖身,他给拉皮条。后来,他盯上了你姥爷开的客栈,起了坏心。那会儿我十四岁,有一回你姥爷带我上街,遇见了陈大山,从那以后,他就打我的主意,还想调戏我。可每回他刚要冒坏水儿,我就叫他大爷。他比你姥爷还大两岁呐。没想到,他拉你姥爷上了赌场,那可是个无底洞啊!客栈赚的钱不够你姥爷输的。你姥姥是个争强好胜的人,她看出陈大山没憋着好屁,劝你姥爷别赌了。可你姥爷非要捞回本儿来。眼看着一个家就要败了。你姥姥一狠心,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啥办法?”小白脸儿打断母亲的话,紧张地说,“是不是让你卖身?”

“不是,是你姥姥自己先下海……”玉婷怀着十分矛盾的心情向儿子诉说自己家中那段不光彩的经历,当说到陈大山要纳她为妾逼她打胎时,她再也控制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你当时要是把我打下来,就成全我了……”小白脸儿脸色变得惨白,全身发抖,说话时嘴角向下撇着,语气中充满了对他母亲的嘲弄。

“儿呀!妈知道妈对不住你!妈也知道你像个舍哥儿似的。可妈是没法子呀!你知道吗?妈为了给你攒下点儿饭钱,得变着法子讨嫖客的欢心,把他们哄顺了,再张口要点儿小钱。这钱是他们交了盘子钱和住局钱额外赏给妈的。为了这额外的赏钱,妈要受多少屈辱啊!”

“可你得的这些赏钱全便宜你领家妈了!”小白脸儿冷笑道。

“儿呀!妈不知道陈崔氏对你那么狠毒啊!妈不知道你挨饿啊!”玉婷哭道,“妈一直被蒙在鼓里啊!连你也不跟妈说实话……”

“我敢吗?我怕他们真把你卖得远远的……”小白脸儿真情流露。多年来,他被所有人歧视的社会地位使他几乎对任何人都采取玩世不恭的态度,尤其是对他母亲,还要加上一层怨恨甚至仇恨的情绪。因为,他将自己被人歧视的根由归结到他母亲身上。为此,他将他母亲想象成是一个荡妇,是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可是,当他刚才听母亲哭诉其家庭悲剧后,他对母亲的印象一下子起了质的变化。

“儿呀!妈不在乎他们对妈咋样,妈已经是残花败柳,只要你能长大成人,能成家立业,他们就是把妈卖到天涯海角,妈也不在乎……”

“我知道,为了我,你才跟王老财热乎了好几年。其实,你……”小白脸儿又说了两句实话。

在小白脸儿到了上学的年龄时,由于他的身世,私塾不收他。而当时中国教育体系的初级启蒙教育单位就是私塾。

就在玉婷为儿子的上学问题犯愁时,啥尔滨出现了由洋人主办的两级小学堂。而上这种洋学堂的孩子,一是要家里出得起高额学费,二是家长要有一定的社会地位。

这两条小白脸儿都不具备。

就在这时候,啥尔滨的一家实力雄厚的首饰楼掌柜王某看出了玉婷的心事。这位王掌柜与玉婷已有几年关系,他一直恋着她。但是,她虽然热情接待她,心里并不爱他,因为他太丑了,也太老了,都可以当她爷爷了。

她心目中有一个真心相爱的人,是个剃头匠,与她年岁相当,而且生得英俊。

王掌柜也知道玉婷另有心上人,为此,他一直耿耿于怀。

在一次偶然的交谈中,王掌柜提到他的孙子要考私立两级小学堂。言者无意,听者有心。玉婷联想到自己儿子不能上学的事,痛苦得流下眼泪来。

王掌柜大感诧异,追问之下,才知道玉婷有个已到上学年龄却不能上学的儿子。王掌柜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彻底收玉婷心的机会,便主动提出让玉婷的儿子到王家暂住,用化名与王掌柜的孙子一起考私立两级小学堂的建议。

玉婷喜出望外,对王掌柜感激涕零。

当小白脸儿考上私立两级小学堂,背着书包踏进校园后不久,一个悲剧发生了──与玉婷热恋了几年的那个剃头匠殉情自杀了。

那个剃头匠姓徐,人称小徐,是聚仙池澡塘的剃头师傅。

他手艺好,活儿做得干净利落,尤其是磨进口剃刀最拿手,经他磨的进口剃刀可以吹毛立断。因此,他的外活多,超过他当剃头匠的收入。

在朋友的撺掇下,他到四喜堂玉婷屋里打了一回茶围,没想到与玉婷一见如故,二人很快发展到如胶似漆的程度。

这时,玉婷反而劝小徐不要把钱都扔到妓院这个无底洞里。二人约定,要积攒一笔钱为玉婷赎身。

当玉婷说出自己有个儿子时,小徐不但没有嫌弃小白脸儿,反而替玉婷负起了照顾小白脸儿的责任。

从那时起,小白脸儿才尝到了除了亲娘之外的亲情体贴是什么滋味。

当小白脸儿第一次背着书包出现在母亲面前时,他见到母亲两眼哭得又红又肿,紧张地问道:

“妈,您咋啦?”

“妈没事。”

“你哭了。”

“妈见你能背着书包上学堂,太高兴了,才掉眼泪……”

“妈,我上聚仙池澡塘找我徐叔叔去,他见我上了两级小学堂,准高兴……”

“别去!”玉婷忙拽住儿子。

“咋啦?”小白脸儿惊奇地问道,“你不是让我多和徐叔叔见面吗?我一上学,不能天天见他了,可想他了,你咋不让我找他去呀?”

“你徐叔叔不在了。”

“他上哪儿啦?”

“他……他……他死了!”玉婷一把将儿子揽在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原来,就在头天晚上,小徐又来找玉婷,二人进行了一次撕心裂肺的谈话。

“玉婷,我已经攒三百多两银子了。你啥时候问问陈崔氏你赎身的身价银子是多少?”

“不用问了。”

“为啥?”

“我不想从良了。”

“咱不是说好了吗,你咋又变卦了呢?”

“小徐,忘了我吧!天下好姑娘有的是,你何必非要我这个带犊儿的窑姐儿?”

“你变心啦?”

“没变。”

“那你咋说绝情的话?”

“小徐,我对不起你!可我是没办法……”

没容玉婷的话说完,外边传来陈崔氏破锣似的嗓音:“王掌柜到!玉婷姑娘伺候着!”

玉婷闻声脸色大变,忙连推带搡地对小徐说:

“快走!你快走!快走啊……”

“你这是干啥呀?”小徐站定脚跟,纹丝不动,赌气说:“又是那个首饰楼掌柜王财主吧?他把你包下了?”

“求求你!快走吧!走呀!”玉婷用央求的语气说。

“我知道,你变心了!”小徐突然举起一把磨得十分锋利的进口剃刀喊道,“你我今生今世难成夫妻,等来生来世再结为夫妻吧!”说着,用剃刀朝自己的脖颈抹去。

随着扑通一声,小徐倒地身亡,鲜血溅了一地,也溅到玉婷身上,她大叫一声,晕倒在地。

原来,小徐这次就是来与玉婷诀别的。以前,他虽然因为玉婷在与他热恋的同时还接待其他嫖客而吃醋,但是,他很清楚,那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妓女是不能只专情于一个男人的。可是,最近他发现玉婷与首饰楼掌柜王财主的关系突然急剧升温,一打听,玉婷是为儿子上学的事有求于王财主,才不得不取悦于他。小徐虽然很痛苦,但他也很现实。他认真地权衡了一下,在这件事情上自己是处于劣势的,因为他无论如何也没有力量让小白脸儿上两级小学堂。而玉婷又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这次让儿子上学的机会。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小徐将一把进口剃刀磨好,为自己准备了身后之事,才来见玉婷。

当玉婷苏醒过来时,见守在她床头的是王掌柜和众姐妹们。

“玉婷,你醒啦?”王掌柜脸上带着一丝奸笑,盯着玉婷的脸说,“那个剃头匠把你吓坏了吧?”

“啊!”玉婷想起刚才发生的事,下意识地问道,“小徐……他咋样啦?”

“他呀,死啦!”王掌柜幸灾乐祸地说,“听说他有一手绝技,会磨进口剃刀。还真是,他磨的剃刀是够快的。只一下,他就把自己的气管割断了……”

“啊——”玉婷又大叫一声,眼泪像泉水似的流下来。

“玉婷,我来了,你不高兴?”王掌柜沉下脸来。

“啊……不……我……我……”玉婷伤心过度,语无伦次,但是,当她的目光再次落到王掌柜的脸上,想到自己的儿子现在正住在王掌柜家里与王掌柜的孙子一起在私立两级小学堂读书时,她以惊人的毅力挤出一丝笑容来!用冰凉的手握住王掌柜那胖胖的手说:“我高兴!高兴!”

“哟!你的手咋像冰似的呀?你这是咋啦?”王掌柜明知故问,像猫逗老鼠似的玩弄玉婷的感情。

“我穿……得少……冻的……”玉婷的上牙磕下牙,像发疟子似的全身发抖。

“来,我给你暖一暖!”王掌柜放肆地将玉婷揽在怀里,又是亲吻又是乱摸。

众姐妹见状纷纷离去。

这一夜,王掌柜在玉婷屋里住局,残酷地蹂躏玉婷的肉体和感情。

次日晨,当王掌柜带着满足的微笑离开玉婷的屋子时,故意呵呵笑着说:

“回头我让你儿子来看看你。要是你有什么不顺心的事跟你儿子说说吧。”

“别……别……别!”玉婷连连摆手说,“我没有不顺心的事,千万别耽误孩子上学。”

“今天学堂放假。今天是礼拜天。”王掌柜说。

“礼拜天?”玉婷一脸茫然的样子。

那年头人们还不习惯用公元纪年方法,更不懂什么是礼拜天。

在聚仙池澡塘的掌柜和伙什们为小徐举行的简单葬礼上玉婷没去送葬,而小白脸儿却身穿孝服,把他的徐叔叔送到坟地,并痛哭一场。

从那以后,小白脸儿对母亲比以前亲近了。他虽年幼,但也能感受到母亲为了他做出了多么大的牺牲。在以后几年里,他渐渐地体会到母亲是违心地与王财主——首饰楼王掌柜——周旋。他当然知道,母亲是为了他。

但是,他还是不能原谅母亲的身世,一直以为他母亲是个淫荡的女人。这是因为他无法解释一个残酷的事实:“为什么别人都有父亲,有姓氏,惟独我没有!”

听了母亲的哭诉,由于多年误解在小白脸儿心中结成的坚冰开始融化,他注视着母亲由于受到强烈刺激而过分苍白的脸,不由得泪如雨下。这时,他又听到母亲那近似哀求的声音:

“儿啊!这是你徐叔叔留下的!”

“是啥?”小白脸儿心头一动,他的目光落到母亲手中的一块沾满血迹的白手帕和一张已经发黄的宣纸上。

“妈也不知道。”玉婷的情绪反而冷静下来,她举着手帕和宣纸说,“这是你徐叔叔抹脖子自杀后攥在手里的,人们费了好大劲儿才掰开他的手,把这两样东西掰出来。人们说,这两样东西是他留给咱娘儿俩的。可我大字不识一个,我又不敢让别人看,怕……”

“怕首饰楼王掌柜知道!对不对?”小白脸儿直视着母亲说,并从母亲手中接过白手帕和宣纸,展开白手帕一看,原来是一封血书:

玉婷亲亲:吾知尔非变心也,尔乃为尔之子入学就读而违心背吾也。吾实言告尔:吾视尔之子为吾之子也。今吾去矣,自去岁所积银三百五十两且留作尔之子进京求功名之川资以慰吾在天之灵也。吾实名徐谦,生于光绪四年腊月二十,今夕即吾祭日也。

当小白脸儿读完这封血书时。他的泪水已滴在血书上。那白手帕是丝绸的。由于已隔几年,上面已有污痕。看得出来,在这些痕迹中,有许多是泪痕。望着这些泪痕,小白脸儿心头一动,目光又落在母亲那布满泪痕的脸上。小白脸儿还注意到,这块白手帕上绣着一对戏水的鸳鸯,他突然想到:这手帕兴许是母亲与徐叔叔的定情信物吧!是!肯定是!想到这里,他泪如泉涌,滴在那已经变得发黑的血迹上,手帕上出现了一个个水印子。而他手里捏着的那张已经发黄的宣纸,原来是一张银票。票面正好是三百五十两。

“他写了些啥?”玉婷听儿子念完血书,却几乎完全没听懂,又见小白脸儿泪如雨下,颇为紧张。

“妈——”小白脸儿再也控制不住,一头扑到母亲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在一旁冷眼观看的李珠吃了一惊,忙凑到抱头痛哭的母子二人身旁,要从小白脸儿手中拿那封血书,想看个究竟。

“去!”小白脸儿猛地一推李珠说,“这是我徐叔叔留给我们娘儿俩的遗书,你抢啥?”

被推了个仄不棱的李珠先是一愣,接着用安慰的口吻说:“你别伤心了。咱娘没听明白,我想给咱娘讲讲遗书上说的是啥……”

“你讲吧……”小白脸儿用含有歉意的目光看了看李珠,把血书递给她说,“你给咱娘讲吧!”

当李珠将血书上的文言翻译成白话给玉婷讲解一遍后,玉婷身子一挺,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