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痴情女邂逅薄幸郎
李大莲真是带女儿去避难吗?不是,她是带女儿去开窍。她十分清楚,像女儿这样的身世,就是嫁人也会被婆家看不起。她在妓院多年,见到有的妓女年纪大了,自己当老鸨后,也让亲生女儿当妓女。开始她觉得奇怪,后来才明白这些老鸨让亲生女儿从妓是不得已,是因为她们连亲生女儿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年轻时,接了那么多嫖客,某一天,当她们发生呕吐喜酸现象,大夫号脉说她们有了喜时,她们怎么断定腹中胎儿究竟是哪个嫖客的呢?这样的孩子生下来当然没有父亲。如果是男孩子还没什么。要是生下来的是个女儿,长大成人以后,是不可能有人明媒正娶回去做夫人的。这样的女孩儿惟一的出路就是胡乱认一个龟头——妓院的男老板、管账先生或老鸨的姘夫——为“父”,再由亲娘尽心调教,将她们培养成一名红妓女,之后或者能遇到一个嫖客为其赎身,让其从良,纳为小妾;或者走其母之路,年老后买姑娘当老鸨,继续在妓院里混。
李珠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子,但是,她觉得自己上过六年学堂,识文断字,能在社会上找个事由,养活母亲和自己,何况,她一直以有母亲的相好李经理为荣,觉得她的这位“李伯伯”是她的靠山,在她为难时,“李伯伯”会帮她的,所以,她说什么也不听母亲的话,誓死不当妓女。母亲怎么劝她也不听,又舍不得打骂她,于是,做母亲的便心生一计,把女儿带出来,要开导开导女儿,把女儿引到她惟一的人生道路上去。
当然,李大莲亲自把女儿带走,也有给心上人——李经理——解围的意思。在李大莲从妓的十多年里,李经理是她遇到的惟一意中人。她从妓的第二年便怀上身孕,而在她怀孕之前的那段时间,是她从妓生涯中接客最频繁的日子,一是她当时艳名远播,二是她那时急需挣钱给生病的父母治病,她几乎是一个接一个地与嫖客拉铺——白天与客人发生肉体关系;每天晚上,到她屋里住局的客人都要排队;每天早晨,她都设法将在她屋里住局的客人哄走,然后她再接一个“赶早”的嫖客——待夜里住局的嫖客走后,另一个嫖客再到妓女屋里发泄兽欲,所付嫖资只相当于住局嫖资的一半。
李大莲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后,她曾认真掐算受孕日期,当她受孕的那几天与她有过肉体关系的嫖客再出现时,她曾哀求过他们,想让他们中的某人承认是她腹中胎儿的父亲。但是,他们几乎个个摇头否认,只有两个嫖客含糊其辞地说:“等你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吧。”言外之意是:要是她生下来的是男孩儿可以考虑。女孩儿则做罢论。
一天晚上,她屋里又留下住宿的嫖客。半夜,她突然腹疼如绞,次日上午,当女儿呱呱坠地时,她脸上没有做母亲的喜色,而是罩上了一层为女儿今后生路担忧的阴影。
勾栏变为妓院的代名词,是在明朝以后。宋元时,“勾栏”是百戏杂剧的演出场所。南宋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卷二裁:“其中大小勾栏五十余座。内中瓦子莲花棚、牡丹棚、里瓦子夜叉棚、象棚最大,可容数千人。”可见东京勾栏的规模了。
其实,在勾栏变成妓院的代名词后,不是还在上演着人间悲剧吗?迎春楼妓院的声声婴啼,便是又一出人间悲剧的开场。
因为李大莲是自混妓女,有人身自由,她便自己带孩子。
她母亲虽然生病,也能替她伸把手,当她屋里有留宿的嫖客时,她便将女儿交给母亲。母亲病重实在带不了孩子时,她便抱着孩子接待留宿的嫖客。由于她年轻貌美,找她的客人并不理会。就这样苦熬苦掖地过了四年。就在女儿呀呀学语、蹒跚学步时,病魔夺走了她父母的生命。她没找郭大头借印子钱为父母办丧事,而是将娘家的三间瓦房卖了为二老买棺木出殡送葬。后来,女儿渐渐长大了,她再把女儿带在身边不方便了,因为她几次发现在她屋里住局的嫖客于夜间残酷地蹂躏她之后,又用一双色眼贪婪地盯着她的女儿。后来,多亏裕丰钱庄的李经理送她女儿到旅大女子学堂就读。可是,没想到女儿在女子学堂毕业后,又被色狼常兴旺盯上了。她前思后想,觉得女儿是躲不了这一劫了。这才下狠心,决定干脆让女儿从妓。
李大莲带女儿来到哈尔滨,进了一家俄国人开的叫“小巴黎”的舞厅,让女儿在这里学跳舞。
李珠很高兴,觉得自己年轻,要是学会跳舞,以后在舞厅当舞女也比当妓女强百倍。她当然知道,有的舞女也暗地里卖身,图的是钱。但是,她觉得自己不是那样的女孩,不会堕落的。不知道母亲是怎么跟舞厅老板说的,李珠在小巴黎舞厅学舞,还在这里住了下来。
李珠学了一个月舞蹈后,一天晚上,俄国舞女把李珠带进一间小屋内,对她说:
“为了纠正你的舞蹈姿势,你必须脱光衣服在台上练舞。放心,这里没别人,不必害羞。”
李珠见屋内空无一人,便顺从地将衣服脱下来,在俄国舞女的指导下,上了小舞台。突然灯光亮了,留声机放出舞曲,她便随着舞曲在舞台上翩翩起舞。一曲舞罢,俄国舞女便让她休息一会儿,甚至让她躺在小舞台上休息。大约过一个钟头,再让她跳一曲……
练了十几天脱衣舞后,一天下午,她母亲来看她,并带她到外边吃了一顿西餐。晚上,又带她回到小巴黎舞厅看表演,她很高兴。
到了舞厅,先看了一会儿魔术杂技表演,又被引到一间很奇怪的大屋子内,她和其他观众一样,两眼盯着一个伸向下方的小窗口。可是,这个小窗口是关着的。一声铃响,屋里的灯光灭了,而伸向下方的小窗口却自动打开了。但小窗口下边是昏黑一片。突然,一道强烈的灯光把小窗下照得雪亮,只见下面是一间屋子,屋内有一个小舞台,台上有个一丝不挂、身子洁白如玉的少女正随着舞曲跳舞。天啊!这是活人裸体表演呀!周围响起一片叫好声,还有跺脚的、吹口哨的、怪叫的……
“望远镜,看得真!哪位租用?一块大洋租一个!”几个茶房用红漆盘托着望远镜在观众中转来转去。有人议论说“租望远镜比门票还贵!”但是,几乎所有男观众都租了望远镜,对着小窗口贪婪地看着。
“给你。”李大莲也租一个望远镜,塞到女儿手里。
当李珠用望远镜朝小窗口下看时,下面裸体少女已经舞罢,正仰面躺在小舞台上休息。由于望远镜的倍数很大,连少女的眼睫毛和汗毛都看得见。
就在李珠感到浑身发燥时,被身边的一个人撞了一下,她扭头一看,不由得心头一动,原来撞她的是个长得十分英俊的大男孩儿。对方正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看她。
在这刹那间,春心躁动的李珠真想扑到对方怀里去。可是,十分漂亮的大男孩儿又低头看小窗口下面,没理睬她。
李珠也只好又移过目光,看小窗口。
忽然,李珠看见下边有个俄国舞女十分面熟。天啊,这个俄国舞女正是每天把她叫到那间没有第三者的屋内,让她裸体跳舞,为她纠正姿势的那个人,再一看下边的屋子和小舞台,她一下子全明白了。她狠狠地把望远镜摔在地上,冲出舞厅,向松花江边跑去。
李大莲早有准备,当李珠跑到江边时,立刻被两个大汉拽住,她连用江水洗刷自己耻辱的权力都没有。
“珠儿,不是妈妈心狠。”李大莲把女儿带到一家旅馆,开导说,“当初妈妈走这条路,是因为你姥爷、姥姥重病缠身,没钱医治,我不能眼看着二位老人活活病死。可是,除了卖身,我没有第二条路啊……”
“你为什么生我?为什么生我?为什么生我?你……”李珠歇斯底里大发作,跳着脚儿喊。
“妈妈是不该生你。”李大莲泪流满面,哽咽着说,“可妈妈实在不忍心让你还没出娘胎就被弄死……妈妈为了让你长大了有本事,供你上学,你知道吗?你上学的钱也是……”
“别说了!”李珠扑到母亲怀里,母女哭成一团。
李珠随母亲回到长春迎春楼妓院,她对母亲提出一个条件:由她自己决定什么时候开始接客,由她自己选为她开苞的人。
母亲一一答应。
几天后,李珠又来到哈尔滨,她要寻找一个人。
当李珠那天晚上在舞厅看裸体少女表演时,她身边的那个长得十分英俊的少年引起了她的注意。几天来,这个少年的影子一直在她脑子里出现,他五官端正,大眼睛,双眼皮,皮肤白得像女人,看上去也就是十六七岁。当时李珠还直纳闷儿:这么小的男孩儿怎么也看这种不堪入目的表演?
当李珠第三天晚上去小巴黎舞厅时,终于遇到了那个英俊的少年,忙主动搭讪:
“小弟弟,你怎么也看这种下流表演呀?”
“你叫我什么?”少年盯着李珠问道。
“叫你小弟弟呀。”
“好大的口气!你今年多大了?”
“我十六岁。”李珠脸红了。
“那你看我多大了?”
“我看你还不满十四岁。”
“哈哈哈……”少年大笑。
“你笑什么?”
“我笑你眼拙。”
“我眼拙?”
“嗯。”少年故作神秘地说,“我不是十四岁。”
“那你多大?”
“以后再告诉你。”少年话锋一转说,“其实,我早就认识你了。”
“咱不就见一次面儿吗?”
“你跟我是只见一次面。可我见你好多次面儿了。”
“在哪儿?”
“在那间大屋子里呀!可我能看见你,你看不见我……”
“为什么?”
“你在下面表演,我在上面看……”
“你……”李珠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跟你说实话吧,你碰见我那天,我也是为了看你才来的。我一见下边跳舞的不是你,换人了,刚想走,撞了一个人,一抬头看见你站在我身边,我别提多高兴了。”
“高兴?”
“是高兴,因为我喜欢你。我还知道你天天在下边跳裸体舞,是被你妈骗了,你根本不知道上面会有男人看你……”
“你怎么知道的?”
“是那个俄国舞女告诉我的。她叫安娜,是我的客人。”
“客人?什么客人?”
“和你一样,她是喜欢我的客人。你不是也喜欢我吗?”
“你……”李珠很尴尬,但她不愿否定对方的说法,因为,她确实喜欢他。
“别不好意思。你上这儿来三天了。每次你一来就转来转去,我知道,你是在找我。”少年正色说,“安娜让我跟她睡觉,一回给我十块银洋。别的女人找我也是这个价。你不用给我钱,因为我喜欢你……”
“你干嘛跟她们睡觉?”
“我得要她们的钱呀。我妈挣的钱不够我花的。”
“你妈……”
“我妈跟你妈是同行。也是一双玉臂千人枕,为君消除万古愁。”
“你妈也是……”李珠欲言又止。
“妓女。我长这么大,不知道我爸爸是谁。我妈让我随她姓孙,我不愿意,我宁愿做个没姓氏的人。人们都叫我小白脸儿。”少年一拉李珠说,“你姓李,是随你妈的姓吧?”
“你怎么知道我姓李?”
“安娜告诉我的。我还知道你叫李珠,你和你妈在长春迎春楼妓院。你就是不来找我,我也会上长春找你去。”
“干嘛?”
“跟你好!我喜欢你!”
“好人!”李珠扑到少年怀里说,“我妈让我接客。可我不想把我处女的贞操给那些又脏又野的嫖客……”
“给我吧!”
“我来找你,就是为了……”
李珠把小白脸儿带回长春,二个相亲相爱地过了半个月,小白脸儿要回啥尔滨。
“你不要我啦?”李珠搂住小白脸儿不撒手。
“我想我那几个相好了。”小白脸儿直言不讳,“她们也会想我的。”
“我不许你再碰别的女人!”
“为什么?”
“我把我的贞操给了你……”
“像咱俩这种身世的人,女的根本谈不上贞操,男的也谈不上自尊。因为没人相信我们。”
“我相信你!我不许你走!”
“别傻了!像我们这样的人,根本不能成家。你不能嫁人,你那样的身世,谁娶你?我不能娶妻,更不能有孩子,有了孩子让他姓什么?我们只能做露水夫妻。等我想你的时候我会再来找你。你要是想我也可以到哈尔滨来。放心吧,我一辈子也不会娶亲成家的。回头见!”
“你好狠心啊!”
“狠心的不是我。是生你的父亲和生我的父亲。他们为图一时痛快,造了孽,使你我从一生到这个世上就是被人看不起的贱种。按说,我花我妈卖身的钱逛窑子是不应该,我也想学好,可没人信……”
小白脸儿走了,李珠哭了三天三夜,不但哭湿了衣服大襟,还哭湿了枕头。第四天早晨,她对母亲说:
“妈,我接客吧。”
“儿呀,想通啦?”李大莲大喜过望。
“早晚还不是那么回事儿?我想通了。”
“找着给你开苞的人啦?”
“什么开苞?我早跟小白脸儿好半个多月了。”
“小白脸儿?就是你从哈尔滨领来的那个小伙子?他怎么叫这么个外号呀?”
“不是外号,他就叫小白脸儿。”
“哪有取名叫小白脸儿的?他姓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他的身世跟我一样。”
“啊!”李大莲吃了一惊,“那你还让他给你开苞?”
“我乐意!我喜欢他!”
“可他呢?占完了便宜拍拍屁股走人了!”
“他能走,我就能找他去。我挂牌接客,就是为了赚钱好找他去。”
“成,可姑娘挂牌,总得点一回大蜡烛。你让谁给你点大蜡烛?”
“随便。谁出钱多就让谁点。”
十六岁的女学生挂牌接客,在嫖客中引起轰动。但是,郭大头以老板的身份,坚持让常兴旺点李珠的大蜡烛。当李大莲把郭大头的意思告诉女儿时,特意开导说:
“珠儿,你要想红得快,就让姓常的点你的大蜡烛吧。他有钱有势,咱惹不起他……”
“妈,我答应您。”李珠抢过母亲的话茬儿说,“反正我的贞操已经给小白脸儿了。”
常兴旺一见专程到奉天赵将军府去请他的迎春楼伙计,大喜过望,兴致勃勃地赶到长春花了一大笔钱,为李珠买了几样首饰,又做了一年四季的衣服,在李珠接客的屋子里摆满了新家具,一连摆了三天花酒。第三天晚上,李珠“新房”内的桌子上摆着一对大红蜡烛,当蜡烛点燃后,常兴旺来人洞房了。
常兴旺十分残酷地蹂躏李珠,当他发现李珠已不是处女时,恶狠狠地说:
“老子花钱买你的肉,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少阴补老阳,老子要把花出去的钱赚回来!”
李珠欲哭无泪,她除了感到被常兴旺肆意蹂躏后下身十分疼痛外,心里更疼,在流血,她忙避开常兴旺那像野狼似的直闪绿光的色眼,低下头去。
“我们天津卫有个红妓女叫白牡丹,去年我包了她一年,我还特意给她写了一首诗,请人写成条幅挂在她屋里,你知道那首诗是怎么写的吗?”常兴旺冷笑着盯着李珠,自问自答,
“我给她写的那首诗是——
客人见我笑嘻嘻,
我身穿着牡丹衣。
一团锦绣包贼骨,
前人跨下后人骑。”
常兴旺摇头晃脑地吟诵着诗,又大笑起来。
三天后,常兴旺走了。李珠拿着五千块银洋的银票,又到哈尔滨找小白脸儿去了。
可是,当李珠赶到哈尔滨时,小白脸儿却出事了,进了大狱。李珠四处打听小白脸儿的案情,要救他出狱。可是,官府黑暗,她只好用钱开路。原来,小白脸儿是因为与其同学王金泉争风吃醋入狱的。小白脸儿的母亲在四喜堂妓院卖身,花名叫玉婷。当小白脸儿七八岁时,玉婷要送儿子去读书,可是儿子没有姓氏,无法起名字,不能报名上学,她很为难。
有个首饰楼掌柜王老财是玉婷的热客——长期接触而互相产生感情的嫖客。王老财是其绰号,因为嫖妓不是什么露脸的事,故他不愿露真名实姓。他出手大方,四喜堂的老鸨和妓女们便叫他王老财。
“玉婷,你要是放心,把你儿子交给我,让他随我孙子叫王银泉,就能上学了。”
“好人!”玉婷扑到王老财怀里说,“你不嫌弃我儿子,我一辈子忘不了你的恩情!”
从此,小白脸儿与王老财的孙子王金泉一块儿考上私立两级小学堂,冒名叫王银泉,下学后回王老财家,与王金泉一起做功课,晚上也住在一起。
王家老少见小白脸儿生得面白唇红,大眼睛双眼皮,俊俏得像个闺女,都很喜欢他,并不知道他是妓女的儿子。
一晃几年过去了,两个孩子小学毕了业。
王金泉到他爷爷开的首饰楼学徒去了。
而小白脸儿却找不到职业,终日游手好闲,与一群狐朋狗友鬼混,成了小痞子。
当他长到十八九岁时,开始向他妈妈骗钱,去逛妓院。
因为他年轻,又生得俊,是个美男子,有几个妓女喜欢他,没钱也招待他,有的甚至还倒贴给他钱。
渐渐地,小白脸儿也发现了自己的优势,喜欢他的妓女要找他时,他便与她们讨价还价。
那些妓女对他的要求有求必应,为他攒钱。
但是,小白脸儿并非对谁都是薄情郎,他最喜欢桂春班的小腊梅,有钱就往桂春班跑,与小腊梅如胶似漆,难舍难分。
小腊梅也从别的客人手里弄钱,倒贴给小白脸儿。
而给小腊梅钱最多的嫖客是首饰楼掌柜王老财的孙子王金泉。
王金泉已经不在首饰楼学徒,成了衙门里的捕快班头,又有钱又有势。他喜欢小腊梅的美貌,要讨她做小妾。
可是,小腊梅是一门心思地爱小白脸儿,对王金泉只是敷衍。
人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想得到。
王金泉见小腊梅对他总是不冷不热的样子,便加倍向她献殷勤,只要她开口,就十块二十块地给。
而她从王金泉手里得了钱,转手全给了小白脸儿。
一来二去,桂春班的老鸨儿“断气”知道了小腊梅把钱都倒贴给小白脸儿了,不由得大怒。
“断气”是妓女出身,她对姑娘们十分凶狠,故落下这么个绰号。她先把小腊梅打了一顿,又找来王金泉,将小腊梅倒贴小白脸儿的事一说,王金泉气得脸色发青,他终于知道小腊梅对他敷衍的原因了,不由得醋意大发,要治治小白脸儿。
王金泉是桂春班的“插杆儿”,就是靠山。
那年头世面很乱,开妓院的都得找有势力的人当靠山,而这些为妓院老鸨当靠山的人就是插杆儿。
王金泉是衙门里的捕快班头,有钱有势,故“断气”请他当插杆儿。
王金泉一直恋着小腊梅,也就心甘情愿为“断气”当插杆儿。
“咱给他来个先礼后兵。”王金泉对“断气”说,“你先以长辈的身份教训教训他。要是他还缠着小腊梅,我再收拾他!”
“好,我听你的。”“断气”连连点头。
当小白脸儿再次到桂春班与小腊梅相会时,一个大茶壶把他叫到账房。
“小伙子,我得劝劝你。”坐在太师椅上的“断气”以“长者”的口吻对小白脸儿说,“你还年轻呀!不该过早地寻花问柳,要学点儿本事。我知道,你手里没钱。你妈在四喜堂当妓女混事儿,你用你妈卖身的钱逛妓院,这像话吗?往后你别再往这儿跑了。”
“逛妓院花钱,理所当然!怎么啦!”小白脸儿瞪了“断气”一眼。
“你……还……有理!”“断气”被噎得直结巴,气得脸色像猪肝,一拍桌子说,“腊梅是我……从……从关内接来的姑娘,你……老缠着她,她都……不爱……接客啦!你让我……喝西北风呀?”
“你喝什么风我不管!”小白脸儿将一张百元银元的银票往桌子上一拍说,“今儿个我不走了,在腊梅屋里住局。这是五天住局的钱!”说完扭头便走。
“断气”隔着窗玻璃望着小白脸儿的背影,直愣神儿。
其实,小白脸儿拍给“断气”的百元银洋,是刚从小腊梅手里得的。
王金泉带几个朋友在小腊梅屋里打了一个钟头茶围,付十块钱就是双份儿了,可他一掏就是百元银洋。
没想到,这一百块钱一倒手落到了小白脸儿手里。
“断气”没辙了,又去找王金泉。
当小白脸儿与小腊梅亲亲热热地过了五天像夫妻似的生活后,他离开桂春班没走多远,便被一群小痞子拦住。他见对方个个气势汹汹,回头便跑,可是,又被后面的另一群痞子拦住。
当二十几个痞子将小白脸儿打得口鼻出血、鼻青脸肿时,一队捕快冲过来,痞子们呼哨而散,小白脸儿成了这次“聚众斗殴”的惟一“人犯”,被关进大狱。
而这个“案子”的经办人正是这次聚众斗殴的主使人——王金泉。
小白脸儿只有吃苦头的份儿了。
李珠摸清了“案情”后,径直来到小巴黎舞厅。
“是你?”安娜一见李珠,吃了一惊,“你又来学舞蹈?”
“小白脸儿出事了。”李珠单刀直人。
“什么?小白脸儿出事啦?”安娜大吃一惊,盯着李珠问道,“他出了什么事?”
“他被关进了大牢。”李珠将小白脸儿的案情简单说了一遍,问道,“你有什么办法救他吗?”
“我也正在找他。”安娜坦率地说,“上个月我找不到他,原来他跟你去长春了。这几天又找不到他,没想到他出事了……”
“你不是很喜欢他吗?”李珠拦住安娜的话茬儿,焦急地说,“你得想办法救他呀!”
“可小白脸儿被关进了大牢,我……”安娜好像发现了什么,两眼盯着李珠的脸,出神地看着,半晌才说,“你很漂亮!怪不得小白脸儿跟你走了半个月……”
“我跟你说正经事呐!”李珠大声说,“你怎么瞎打岔呀?”
“我说的也是正经事呐。”安娜正色说,“要救小白脸儿得请我们俄国领事出面,只有他才能跟你们清朝官府衙门的人说得上话。可是要求领事先生帮忙,你得答应他一件事。”
“什么事?”
“你得跟他睡觉。他最喜欢中国的漂亮女孩儿。”
“成!我跟他睡觉!”李珠点点头。
当李珠在俄国领事官邸住了三天后,领事先生坐马车到中国衙门去了一趟。
当晚,小白脸儿获释出狱。在大狱门口接他的是李珠。
“是你把我弄出来的?”小白脸儿一见李珠,一双大眼睛闪出异样的光。
“还有安娜。”李珠平静地说。
“你们走的是什么门路?”
“俄国领事。”
“什么?俄国领事?”
“嗯。”
“给他送了多少钱?”
“一分钱也没送。我陪他睡了三天。”
“那你也得陪我睡三天。”
当李珠再次与小白脸儿分别回到长春迎春楼妓院时,她的母亲把她叫到供五大仙的屋子里,喝道:
“跪下!”
“我怎么啦?”
“常大财主给你点大蜡烛,送你的五千块银洋呢?”
“花了。”
“干什么花的?”
“救小白脸儿,打点衙门里上上下下的人……”
“又是小白脸儿!你为他花那么多钱!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我喜欢他!”
“你喜欢他?告诉你!往后你得跟他断了!不许热客!干咱们这一行的,不能见了小白脸儿就倒贴!不管来了什么嫖客,只要他有白花花的银洋,就得跟他好。你跟小白脸儿断不断?”
“不断!我挣了钱,还找他去!”
“你想气死我呀?我宁可打死你,也不让小白脸儿白占你的便宜!”李大莲气得浑身发抖,抄起挂在墙上的鞭子,没头没脑地打起女儿来,边打边问,“你跟小白脸儿断不断?”
“打死我也不断!”
“好你个死丫头!”李大莲扔掉鞭子,扑过去,抱住女儿的身子,照女儿的左肩头狠狠地咬了一口。
“哎——呀——”李珠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哈哈哈哈……”李大莲歇斯底里地狂笑着,顺着她的嘴角流下鲜血。
齐杨氏和几个妓女冲进来,两个妓女把李大莲架起。当齐杨氏蹲下身子一看李珠的左肩膀头时,大吃一惊,对众人说:
“大莲疯了!她咬下她闺女一块肉来!”
众人愕然。
母女闹翻了,众人怎么劝,李珠也不能原谅母亲咬下她一块肉。她义无反顾地离开了迎春楼,到双花堂妓院挂牌。
“你闺女走了也好。”齐杨氏开导李大莲说,“哪有亲母女在一家妓院挂牌接客的呀?”
“让她去吧!”李大莲对女儿无可奈何,因为,她咬掉女儿一块肉这件事引起了公愤,人人都对她嗤之以鼻。
双花堂妓院老板姓刘,人称“刘小个子”,是个开窑子的老手。他手下有两个掌班老鸨,三个人都挺坏,对妓女非打即骂,妓女们恨透了他们。
李珠一到“双花堂”挂牌,刘小个子立刻提出条件:
“你来也行,可不能当自混的,得典给我三年,你干不干?”
“你给多少钱?”李珠盯着刘小个子,她从对方淫荡的眼神里断定自己是在与一个淫棍打交道,心里暗暗盘算着。
“一年一千块。”刘小个子被李珠的美貌迷得有点儿眩晕,可是,李珠将给他带来的白花花的银洋又使他振作起来,“咱可丑话说在前头,典人得立字据,找中间证人,按咱这行的老规矩办!”
“成,立了字据你可得交钱!”李珠一仰头说,“写了字,你得给我三天工夫,我要上哈尔滨买头面去。”
“行!”刘小个子心头暗喜,以为李珠是个年轻姑娘,自然爱美好打扮,定了典身契约得了钱准得买不少头面首饰和衣服鞋袜,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这样一来,她会红得更快,赚钱更多。刘小个子越想越高兴,得意地对李珠说,“你上哈尔滨买首饰,可得好好挑一挑。三天太急了,你去十天吧,我再给你一百块钱当盘缠。”
交易谈成,立契付钱,李珠请的中间证人是迎春楼妓院老鸨齐杨氏。
“孩子,刘掌柜成了你爹,这可是你的造化呀!”齐杨氏故意当众对李珠说,“你爹可是开班子的老手啊!咱这行的规矩他最门儿清!”
“啊……哈哈……那是……那是!”刘小个子听出齐杨氏的话中有话,只好含糊其辞地答应。
齐杨氏是为李珠担心,才故意提醒刘小个子的。后者有糟蹋班子里姑娘的坏名声,这是当地妓院这一行的大忌。但是,被刘小个子糟蹋过的姑娘都被他的淫威镇住了,谁也不敢往外说。所以,他更有恃无恐地在姑娘身上发泄兽欲。
李珠拿着三千块钱的银票到了哈尔滨,一见小白脸儿,激功得哭了。
“哭什么?”小白脸儿直纳闷儿,“吃嫖客的亏啦?其实,还不是那么回事,又没少块肉……”
“还说呐,你!我真少了一块肉!”李珠被触到了伤心处,不由得大哭起来。
“什么?真少了一块肉?”小白脸儿急了,“谁干的?”
“我妈。”李珠把她与母亲闹冲突的经过说了一遍。
“都怪我!”小白脸儿也动了真情,“快让我瞧瞧,咬下多大一块肉来?”
“瞧也长不上去了!”李珠把三千块钱的银票塞给小白脸儿说,“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哟喝!三千块!”小白脸儿接过银票,大喜过望,“够花一阵子的了!”
“你敢!”李珠横眉立目,“上回为救你出狱花钱,是办正事。这三千块可不能乱花了。”
“你让我给你存着?”
“我让你用这笔钱办一件正事……”李珠把自己考虑多时的一个计划详细地告诉小白脸儿。
“嗯!有门儿!”小白脸儿连连点头。
只用三天,李珠就回到了长春双花堂妓院。
“哟!回来得真快!”刘小个子见李珠两手空空,身上的穿戴也和过去没什么变化,忙问道,“你买了啥首饰?买了啥衣裳呀?”
“啥也没买。”
“没有像样的衣裳,没有头面首饰,怎么接客?”
“我不是自混的,我典给你三年,买头面首饰,买四季衣裳,得你出钱!”
“我不出!看你怎么接客?”
“就这么接!”
李珠胸有成竹是有道理的,她年方二八,正是好时候,又貌似天仙,自然招人喜爱。所以,她不用像其他妓女那样浓妆艳抹,只是随便梳梳头,擦把脸,也不擦胭脂粉,天生丽质;当时正值夏天,她穿一身白,更显得庄重大方,文质彬彬。
嫖客挤破了门,几乎都是找李珠的。
刘小个子对李珠更是馋涎欲滴了。这个阴损毒辣的东西,对班子里的红姑娘从不放过。这是违反妓院规矩的:窑主决不能同妓女有肉体关系,因为妓女管窑主叫爹,二者是父女关系,通奸则被视为乱伦。
刘小个子几次明目张胆地向李珠求欢,李珠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吊他的胃口。
按妓院规矩,李珠典给刘小个子三年,在这期间,她就是他的人,吃饭睡觉,与其他妓女一样。
可是,一到吃饭的时候,刘小个子便把李珠叫到楼上,让她与他和掌班老鸨一块儿吃小灶。席间,他还对她说些甜言蜜语,表示对她百般疼爱。
李珠也表示感激涕零的样子。
接着,刘小个子又给李珠买衣裳,买皮鞋,买首饰,买香水。在没客人时,刘小个子还带李珠去吃馆子,逛公园,看电影,想尽办法讨她的欢心。
妓女一般是上午十点左右起床。刘小个子得寸进尺,在李珠起床之前,跑到她屋里,乘她没睡醒时,偷偷亲亲她,找些便宜。要是她醒了,他便煞有介事地说:
“姑娘接客多,太累了,多睡一会儿吧!”还替李珠按按被角,一副体贴备至的样子。
一天,在李珠屋里住局的客人走得早,刘小个子乘机溜进李珠屋内,上了炕……
李珠装作熟睡,事毕,刘小个子带着满足的微笑离开李珠的屋子。
没过几天,刘小个子又得了回便宜。
这一天,小白脸儿满面春风地来到双花堂,与李珠相会。
“事情办了吗?”李珠劈头就问。
“办了。”小白脸儿郑重地说,“我买了八个女孩儿……”
“什么?买了八个女孩儿?”李珠打断小白脸儿的话茬儿,惊讶地问道,“钱够吗?”
“才用了八十块钱。关内永定河决了口子,顺天府的大兴、宛平好几个县都淹了,人贩子搭船向被大水淹了的人们喊:‘一块钱一条命。’那些做父母的怕孩子淹死,把小闺女都交给人贩子了。这些人贩子一船一船地买来小闺女,转卖给上海、蚌埠、扬州的人贩子。我在水边儿上等着,十块钱买一个,可得许我挑。我挑了八个长得俊的小丫头,全……”
“口齿伶俐吗?”李珠打断小白脸儿的话茬儿问道。
“都是七八岁,饿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小白脸儿对李珠的盘问有些不满,看了她一眼说,“来不及挑那么仔细。”
“你都累瘦了!”李珠觉察到小白脸儿心中的不快,忙对他飞了个媚眼儿说,“后来还顺当吗?”
“我把八个小丫头带到上海,交给一个姓张的台基主了,这个张婆子……”
“台基主?”李珠不明白,大眼睛闪着问号。
“台基是上海的一种妓院,像住家户一样,台基主给嫖客拉皮条,给窑姐儿找客人……”
“这不是暗门子吗?”
“比暗门子强,嫖客差不多全是有头有脸儿的主儿,卖身的差不多全是良家妇女。”
“你说的这个张婆子会说苏州话吗?”
“她不会,可她结交了不少苏州老鸨子,我让她把咱那八个丫头送到几家苏州老鸨的台基去,让那几个老鸨子教丫头们学苏州话……”
“光学苏州话不行,还得学吹、拉、弹、唱……”
“错不了!”小白脸儿瞪了李珠一眼,打断她的话茬儿抢白道,“不光是吹、拉、弹、唱,我还让那些老鸨教丫头们接人待客的规矩。这你放心了吧?”
“你说的!我有啥不放心的?”
“一个丫头的调教费二百块钱,连来回盘缠,花了两千五百块,还剩下五百块……”
“谁让你报账啦?剩多剩少全归你!”
“这还差不多。”小白脸儿扑向李珠,“我还要你!”
原来,小白脸儿和李珠正合伙做一种特殊的生意。李珠发现,不论是长春的妓院还是哈尔滨的妓院,当地的姑娘不如关内的姑娘吃香;而关内的姑娘又不如苏州、扬州的姑娘走红。
于是,李珠便想出在北方廉价买姑娘,再送到苏州、扬州去学艺的办法。
开始,小白脸儿对李珠的想法嗤之以鼻,说她是白日做梦。可是,架不住她软磨硬泡,外加给他戴高帽。这几手全不灵,她又用激将法:
“你当初花你妈卖身的钱逛窑子,心里头不闹得慌?”李珠脸对脸地揭小白脸儿的秃疮疙渣儿。
“你……”小白脸儿脸红了。
“别人不戳你脊梁骨?”李珠又捅一刀。
“……”小白脸儿低下了头。
“堂堂七尺高的汉子,像个老娘们儿,靠陪女人睡觉赚钱,花着舒坦吗?”
“再说!我宰了你!”
“你先别宰我。我说几句你爱听的吧,你呀,比别的男人办事方便,因为你有本钱……”
“本钱?什么本钱?”
“你长得五官端正,浓眉大眼,面白唇红,人见人爱,这不是本钱?”
“还胡说!你!”
“我说的是实话!我妈让我接客,我不干。可我在哈尔滨小巴黎舞厅只见你一面,魂儿就让你勾走了。说真格的,我打心眼儿里喜欢你!”
“这还像句人话!”
“就凭你这份本钱,你要是不出去闯荡闯荡,太可惜了!
天下的男人数不过来,可有几个男人有你这份儿本钱呀?我要是你呀,早发财了!“
“要不……就照你说的试试……”小白脸儿终于动了心。
嘿!一试,还真有门儿!
小白脸儿带着八个从灾区买的女孩儿到了上海,开始,他俩眼一满儿黑,不适应这十里洋场。可是,他那英俊的外貌帮了他大忙。当他在福煦路的一家旅馆安顿好八个女孩儿后到街上转来转去想找门路时,被开台基的白沙枇杷盯上了。后者是青帮大亨黄金荣的得意高徒,在上海黑社会内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一见生得十分俊俏的小白脸儿,就像《红楼梦》里的薛潘见到柳香莲一样,立刻生出非分之想,紧迫不放;小白脸儿也很快发现了一直用异样目光盯着他的白沙枇杷,便主动装出一副羞羞答答的模样与白沙枇杷搭讪,二人一拍即合,到旅馆鬼混。事毕,小白脸儿向白沙枇杷说明他这次到上海的目的,求白沙枇杷帮忙。后者满口答应,主动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小白脸儿一听对方是黄金荣的门徒,不由得大喜,扑通一声跪在白沙枇杷脚下行拜师礼。白沙枇杷很痛快地收下了这个徒弟,并给小白脸儿指点迷津,传授拐骗贩卖妇女的诀窍。白沙枇杷还把台基主张婆子介绍给小白脸儿,这个张婆子是白沙枇杷的姘头,人称小脚张老九,她一见小白脸儿也大喜过望,使出浑身解数,帮助小白脸儿将八个女孩儿领到由苏州老鸨开的台基,安顿好。当然,小白脸儿也使张婆子的淫欲得到了满足。
当小白脸儿把这次上海之行的经过告诉李珠时,隐瞒了他与白沙枇杷鬼混的事,因为这是不光彩的。虽说只是个开头,最后结果还有待分晓,可这就令李珠心满意足了。她当然要好好与小白脸儿亲热亲热。他一见她也按捺不住了。
就在两个年轻人尽情享受久别重逢后的欢乐时,屋门被人猛地撞开,冲进好几个人来,为首的正是刘小个子。
床上的一男一女被惊动,同时噌地坐起来。
“你们这是……”仍处于兴奋状态的小白脸儿面如土色。
“你们要干什么?”李珠却毫不理会,光着身子跳到地上,一把薅住刘小个子的衣领喝道,“你不是想看新鲜吗?姑娘让你看个够!”
“你们犯了规矩!”刘小个子用眼角看了身后的众人一眼,提高嗓门儿吼道,“白天不能吃狗食!”
“你放屁!”李珠一指坐在床上的小白脸儿说,“告诉你,他不是嫖客,他是我丈夫!我们俩想什么时候亲热就什么时候亲热,你管得着吗?”
“他是你丈夫?”刘小个子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小白脸儿,说,“你有丈夫还接客?”
“哈哈哈哈……”李珠大笑一阵,瞪着刘小个子说,“谁不知道你老婆在家开暗门子接客呀?你老婆都半老徐娘了还取个花名叫小翠红!接不到客人就解开疙瘩襻儿露出两个大奶子招引男人!有这事没有?”
“你……”刘小个子无言以对,因为李珠说的是实话,他吭哧了半天,才说,“你胡说!你看见啦?”
“我看还是算了吧!”一个掌班老鸨忙打圆场说,“又不是啥大事,大伙儿都散散吧……”
刘小个子就坡下驴,随众人离开李珠的屋子。
那年头,东北的一些高级妓院确实有白天不能“吃狗食”——不许妓女白天与嫖客上床寻欢作乐的规矩,一旦发生这种事,则被斥为“吃狗食”,会大大影响妓院的生意。
据说,这种现象是由于中国历史上长期艺、妓不分家形成的。从中国奴隶社会的“女乐”到封建社会的“歌伎”、“舞伎”,她们可以说是中国最早的艺人,或者说是演员。当然,她们也要为统治者提供性服务,如宋朝的名妓李师师。
到了唐宋时期,由于封建社会工商业的发展,娼妓业作为当时社会重要文娱活动开始发展起来,许多名妓女就是名艺人,妓院成了当时惟一的文娱场所。人们逛妓院就像现在上戏园子一样,可以随便出入。但白天只能听妓女吹、拉、弹、唱,连调情也是不允许的。
这或许就是后来高级妓院白天不能“吃狗食”的“历史依据”吧。
一场风波过去了,小白脸儿一点儿兴致也没有了。但李珠却不管这一套,她又把小白脸儿按在床上。
一阵情潮过去后,李珠对小白脸儿说:
“你可得好好干,过俩月你还得到上海看看去,得赶紧把咱那八个丫头调理出来。”
“急什么?你的典期是三年,还早着呐!”
“不出一个月,我就让老东西把我的典身契交出来!”
“别胡说,他可不是省油的灯。”
“可他是想吃腥儿的猫!”
“你是说他……”
“老东西乱伦,班子里的姑娘都让他糟蹋过!”李珠抢过小白脸儿的话茬儿,忿忿地说,“他还占过我几回便宜。刚才他撞进来,就是吃你的醋了。”
“你干啥跟他……”小白脸儿沉下脸来。
“你到底跟我不跟我?”李珠盯着小白脸儿问道。
“跟你干啥?成亲?”小白脸儿摇摇头,“我说过……”
“不是成亲,是到关内大干一场。”
“我这回带着八个小丫头跑了一趟上海,不就是照你说的路子走的吗?”
“好!有你这句话,我跟刘小个子亮底牌!”
“亮底牌?怎么亮?”
“你立马买一把剪子,磨得越快越好,明儿个给我送来。”
“你要剪子干啥?”
“你甭管,听信儿吧!”
第二天,小白脸儿买了把剪子,在街上找磨剪子磨刀的师傅,将剪子磨得飞快,给李珠送来了。
李珠接过剪子藏在褥子底下。
也是冤家路窄,没过几天,又有个在李珠屋里住局的客人早早走了。
刘小个子开大门送走客人,回来又进了李珠的屋子,见李珠正在熟睡,他一阵兴奋,脱鞋上了炕。
事毕,李珠搂着刘小个子脖子说:
“爹,您躺下,我给您洗洗。”
“哎!”刘小个子大喜过望,仰面躺在炕上。
李珠不动声色,突然从褥子下边拿出剪刀,一把抓住刘小个子下身就是一剪子,并大喊道:
“来人呀!快来人呀!刘小个子上炕啦!”
李珠这一喊,惊动了上上下下,人们都跑进来了,只见李珠还抓住刘小个子下身,举着剪刀。
“妈呀!这像什么话!”一个领班老鸨说。
“这是乱伦!”另一个领班老鸨也喊起来。
“姑娘……饶命……我不是人!”刘小个子疼得钻心,一个劲儿作揖求饶。他知道,刚才李珠手下留情,只剪下他下身一块肉皮。要是李珠再给他一剪子,他就成太监了。
“大伙儿都看见了吧!我有人证物证!”李珠手里举着的剪子上有一块肉皮和许多血迹。
“姑娘,是我错了,你说怎么办都行,只要不报官。”
“我非报官不可!你糟蹋我不是一回了!你把姐妹们都糟蹋了!我要替姐妹们报仇!”李珠毫不让步。
这一闹,众妓女也忍不住了,争着喊道:
“这老东西可坏了!他糟蹋我还不让我告诉我妈!”
“他是个大色狼!隔几天就糟蹋我一回!”
“他还把十三岁的小玉糟蹋了!”
“什么?他把小玉也糟蹋了?”一个领班老鸨一听大惊,立刻问一个小姑娘:“小玉,是真的吗?”
“他说带我看大戏,把我带到大车店里……”小姑娘难以启齿。
“好啊!你毁了我的摇钱树!我跟你拼命!”小玉的领班老鸨扑向躺在床上的刘小个子。
“我赔你钱还不行吗?”刘小个子想挣扎躲避与他拼命的老鸨,可又动弹不得。
“小玉,快上迎春楼去把齐妈找来。”李珠对那个小姑娘喊道,“快去!”
“哎!”小姑娘跑出屋门。
片刻,迎春楼的老鸨齐杨氏来了,进屋一看,什么都明白了,问李珠:
“姑娘,我看还是私了吧,你可以提条件。”
“好,我提两个条件。”李珠用剪子尖对着刘小个子胸脯说,“头一条,你把我的典身契还给我,咱双方到此就算完结,今后一刀两断!”
“行,行,行!”刘小个子连连点头。
“第二条,你把双花堂盘给我,作价五百块银洋……”
“五百块?”刘小个子连连摇头,“这可是三层大院儿呀,还有这前楼……”
“那好!我的中间证人也来了,咱们见官吧!”李珠说,“可有一样,你不能穿裤子,就这样跟我上大堂去!众姐妹全跟着……”
“这……”刘小个子傻眼了。
“还是破财免灾吧!”齐杨氏劝刘小个子,“要是真过堂,你糟蹋好几个闺女,不是死罪也得充军!”
“哎——呀——坑死我啦!”刘小个子太心疼了。
按李珠的主张,当时就立双花堂产业过户的契约,刘小个子硬着头皮在契约上画了押。
李珠又让一个姐妹把住在附近客店的小白脸儿找来,让他当众将五百块银洋交给刘小个子。
可是,双花堂换了主人后,还是无人上门。
原来,嫖客们最忌讳窑主和姑娘乱伦。这种事还传得特别快,传得特别远。一时间,沸沸扬扬,双花堂的名声极坏,人们从门前经过,都高声大嗓地骂“刘小个子是牲口!”“刘小个子没人味!”
没人光顾,生意越来越冷清,两个领班老鸨把姑娘都领走,到别的妓院搭班子去了。双花堂只好关门停业。
“你也是,把刘小个子的产业盘过来有什么用?”小白脸儿埋怨李珠说,“没人来,干脆卖房子吧!”
“成,我听你的。”李珠认真地说,“可这会儿不能卖,等过一年,咱送到上海的那八个小丫头调理好了,咱上关内干去。到那会儿再卖房子。”
“那这会儿呢?”
“我一个人先干着。你再跑一趟关内灾区,买个大点儿的丫头,可得有几分姿色……”
“你要是依我一件事,我就听你的。”
“啥事?”
“请你妈过来帮你调教姑娘。”
“不行!她都把我咬怕了!”
“那就把我妈接来,让她帮你调教姑娘。”
“你倒是挺孝顺的。”
“不是我孝顺。”小白脸儿说,“我这回跑了趟上海,没少跑关内的妓院,我不是为了嫖女人,是为了学几手。我听说开妓院挣钱不挣钱,关键是看姑娘会不会讨客人欢心,会不会哄客人掏钱。而调教姑娘光打不行,得请有经验的师傅教她们。我还听人说,妓女出身的老鸨儿,她们自己接客多年,见得多了,最懂得应对客人的方法,她们要是把自己的绝招儿传给姑娘,再好好带带姑娘,可见效了!等姑娘正式接客,有她们在身边,还可以针对不同嫖客随时传授机宜。关内有很多红姑娘都是过去的老红妓女的养女。你接客的日子太浅,没什么体会,是调教不出红姑娘的。”
“你说得太对了!”李珠一把攥住小白脸儿的手,摇着说,“真没想到,你出这趟门儿,不光把咱买的姑娘送到上海学艺,还学到不少生意经。就按你说的办,把你妈接来吧。可你得先去灾区买姑娘,回来再接你妈去,行不行?”
小白脸儿高高兴兴地进关买姑娘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