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俊才子殉情新世界-孽生缘

第一章俊才子殉情新世界

“冤——枉——啊——”

随着一声长嚎,从新世界游艺场五楼平台上跳下一个人来。游人和行人们纷纷抬头仰望。只见人影空中一闪,便听到“扑通”一声,显然,跳楼者落地了。而空中还飘着几片像办丧事出殡时撒的纸钱似的东西,给人们的视线以强烈的刺激。

死者脑浆进裂,是位男子,他面部朝下,趴在马路上,头部伤口流出的血液形成涓涓细流,弯弯曲曲地流人路面低洼处。死者的面貌很英俊,浓浓的眉毛,高高的鼻梁,宽额头的皮肤很白,两眼闭着,眼睫毛很长,只是这个可以称为靓仔的男子的眉心皱成一个疙瘩,而他蓬松浓密的黑发告诉人们:这是个年轻人。他身着浅灰色纺绸长衫,脚蹬白线袜子、千层底儿布鞋;他的左臂弯曲着,左手握成拳头;而右臂伸向斜上方,右手五指张开,显然,飘在空中的那些像纸钱似的东西,是死者在跳楼的同时,从新世界楼顶平台上扔下来的。

“这是状子!”一个行人接住一片从空中飘下来的“纸钱”,展开一看,大声喊道,“这是一张状子!”

惊愕的人们立刻反应过来,争着去抢飘落到面前的“纸钱”。

“让我瞅瞅!”一个十分英俊的男子对第一个接着“纸钱”的行人说,并伸手要去夺“纸钱”。

“抢什么?”那位接到“纸钱”者吼道,“这又不是孝帽子!”

“别嚷嚷,别抢。”一个上岁数的行人忙打圆场,“大伙儿一块儿看。”

“就是嘛。我还没瞅上边写的是什么呢。”第一个接着“纸钱”者边说边将“纸钱”展开,让众人看。

只见“纸钱”上书写着十分秀丽的小楷:

诸君:

吾乃上海垂柳丝画社经理杜宗魏,新纳迎春楼姑娘翠玉为妾,情意甚笃。然济良所白善人为取悦警察厅长金宝,竟将吾爱妾翠玉献给金宝胞弟金梁。吾多次至济良所面见白善人论理,然白善人反诬吾爱妾翠玉自愿对金梁投怀送抱,以身相许,与他无干。吾知与白善人论理于事无补,状告到外二区警察署,然该署审判员受白善人贿赂,以无真凭实据为由不接诉状,并威胁不得对外声张。吾告状无门冤深似海,以何面目回沪见亲人、同僚,今以一死报吾爱妾翠玉之深情。望世人为吾伸张正义。吾死亦瞑目也!

亡人杜宗魏绝笔

民国十六年夏

“岂有此理!这个白善人真不是东西!”一个游人看完诉状气愤地说。

“什么善人呀?强抢民女,送给警察厅长他弟弟,这是拍马屁!”另一个游人也喊道。

“简直是无法无天!”

“什么济良所!白善人!全是挂羊头卖狗肉!”

咒骂声此起彼伏。

“可为个从妓院娶来的小老婆跳楼自杀,也够没出息的!”

刚才要抢“纸钱”的那个男子一指不远处跳楼殉情者落地处大声说,“不值!忒不值!”

“什么值呀?除了秤钩儿全是直的!”第一个接住“纸钱”的人瞪了那男子一眼说,“不会说人话!”

“他呀,不是不会说人话。”一个游客插嘴说,“是没人心!没人味儿!”

游客中响起一片嘲笑声。

“没错。”另一个游客也瞪了男子一眼说,“这小子兴许是相公堂子的卖身哥儿。你们没听说?当年曹大总统得了个俊哥儿叫李彦青,把几个姨太太都赶跑了,晚半晌儿睡觉,白天洗澡都让李彦青伺候。嘿!那叫般配!”

“俊哥儿,你不是李彦青的兄弟吧?”刚才还替人打圆场的上岁数游客也对男子说,“小伙子,你可得留神!忒势力眼了可没好下场!民国十三年九月冯大帅发动北京政变,头一个杀的就是贿选总统曹锟最爱的俊哥儿李彦青!”

“别跟我来呀!”男子气得脸色铁青,他忽然从第一个接到“纸钱”者手中夺走那张诉状,撒腿就跑。

“犯抢呀?”接到“纸钱”者大怒,抡起拳头要打。

“打丫头养的!”一位游客指着俊秀男子的鼻子喝道,“白长了一身细皮嫩肉!没人性!”

“欠揍!打!”

“教训教训杂种X的!”

人们将男子团团围住,无数双目光怒视着他。

忽然,从人圈儿外边传来“啪啪啪”的脚步声。骚动的人们不约而同地扭头循声张望。

“妈拉个巴子的!谁在这疙瘩闹事呐?”从人群分开的一条道儿上走过来一队荷枪挎刀手持红黑二色军棍的军人、警察和宪兵。为首的官长怀抱一个上宽下窄、二尺多长、颇像令箭的油布套子,他一边用关外口音大声骂着一边走到人群核心处,杀气腾腾地扫视众人一圈儿,喝问道,“哪个王八羔子在这儿闹事呐?”

“报告老总!”上岁数的游客忙对抱令箭套子的官长大声说,“这儿出了人命案子啦!”

“人命案子?”抱令箭套子的官长一惊,于是向上岁数的游客问道,“杀人啦?”

“不是,不是!”上岁数的游客说,“有人跳楼自杀。”

“跳楼自杀?谁?”官长问道。

“让您看件东西就知道了。”上岁数的游客回头去寻找男子,想把那张诉状要来给官长看看。

“啥东西呀?”抱令箭套子的官长有些不耐烦,催促老游客道,“快点拿来!”

“嘿——这小子抢了诉状怎么跑了?”上岁数的游客有点儿慌。

“大爷,您是找这个吧?”一位年轻游客将自己接到的一张诉状递上说,“给您。”

“哎。”上岁数游客忙接过诉状,冲年轻游客点点头,又扭头将诉状递给抱令箭套子的官长说,“请您过目!”

这位官长左手托着令箭套子,右手接过诉状,很快地看了一遍后回头对部下说:

“马上行动!保护现场!”

队伍是由西珠口大街“军警宪联合办事处”出来维持社会治安的执法队,老北京人叫他们“大令”,官长抱着的那个令箭套子里,确实有一枝正面写着楷书“令”字并绘着一条龙的令箭,它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大令”队伍所过之处,行人们不寒而栗,无不退避三舍,敬鬼神而远之。

此时正是奉系军阀盘据北京的时期。第二次直奉大战后,直系军阀战败,奉系军阀首领、号称“东北王”的张作霖入主北京,开始了奉系军阀的统治。奉系军阀对爱国群众和有识之士采取血腥镇压政策。1926年“三·一八”惨案发生,面对段祺瑞执政府的血腥屠戮,《京报》的创办者邵飘萍将“三·一八”死难者的照片刊登在《京报》上,张作霖大怒,又将邵飘萍杀害。为了维持其统治,奉系军阀成立了“军警宪联合办事处”,该办事处派出的弹压队伍,就是“大令”。

旧京天桥一带,有不少地痞流氓闹事,故“大令”队伍每天均多次到这一带巡逻,遇鼠窃狗盗及酗酒寻衅者,当即拳打脚踢,将其打得皮开肉绽;如若遇见土匪盗贼或散兵游勇行凶抢劫、强奸妇女、殴打无辜,则立即将其就地正法。而撞到屡教不改的小偷、扒手,头一回抓住揍一顿,第二回抓住带走关俩月,第三次抓住时则将其行窃的手指齐刷刷地剁下来,使其无法再去偷。

这支“大令”队伍虽说处理案犯比较简单,甚至有点儿野蛮,但那些鼠窃狗偷之徒却望之生畏。

这不是,抱令箭套子的官长一声令下,其部下立刻抡起红黑二色军棍,驱散游人。

人们谁也不愿平白无故地挨几棍子,都恨爹娘给少生了两条腿,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顿时,新世界游艺场门前广场空荡荡的,只有远处散布着几个看热闹的人。

怀抱令箭套子的官长带着他的部下将跳楼者的尸体围起来,开始验尸。

片刻后,从新世界游艺场正门出来一位着西装革履的男人,他身后跟着两个手握盒子枪的宪兵。三人径直走到抱令箭套子的官长面前。

“报告长官!”一个宪兵对官长敬礼报告,“新世界游艺场经理已带到!”

“嗯。”官长两眼直视着被宪兵押来的西装革履男人,半晌才问道,“你是新世界游艺场经理?”

“我……我……”西装革履的男人很紧张,结结巴巴地说,“我是一楼经理……”

“这个人是从你楼上跳下来的?”官长指着跳楼者尸体问道。

“不……不是!他要是从我管的一楼跳下来,是摔不死的……”

“那他是从哪儿跳下来的?”

“听……听说是……是从五楼……平台上……跳下来的……”

“五楼不也是你们新世界游艺场吗?”

“可……可五楼不……不归我管……我只管……一楼……”

“五楼归谁管?”

“归……归当班总经理管。”

“你把他给我叫来!”

“他……他……他不在……”

“他上哪儿去啦?”

“回他府上去了。”

“那你就跟我们走一趟吧!”

“我……”

“你们游艺场出了人命大案,你跟我们上办事处。”官长不由分说,怀抱令箭套子,仰首挺胸,向北走去。两个宪兵押着新世界游艺场一楼经理紧紧相随。其他宪兵和警察们找来一辆排子车,将跳楼者尸体放到车上,推车远远地跟着。

旧京的新世界游艺场是民国二年建成开业的,由中国人投资,英国人包工建造,是一座五层洋式楼房,形状颇像一条轮船,坐落于南城华严路西口与万明路南口交界处,仿效上海“大世界”的经营方式,在门口售票,票价是铜子三十大枚——旧京民国前后银元兑铜子的比值经常变动,一般是一元可兑三十吊左右,每吊可换五大枚。购票后人内可随意玩耍。一楼设有四面新奇的“哈哈镜”,其他楼层有电影、剧场、杂耍场子等,五楼顶上有屋顶花园。

此时正是盛夏季节,五楼不但可以赏花,还可以品茶,游人很多。

上海垂柳丝画社的经理杜宗魏所以选择新世界游艺场五楼为他自杀殉情的地点,一是因为这里人多,他的殉情举动会惊动世人;二是因为这里楼高,旧京南城,比新世界游艺场更高的建筑物是极少的;三是他的死与“新世界”有关。

在“大令”队伍到达后引起人们骚乱的一刹那,拿着从别人手里夺得的诉状悄然离去的男子,正是诉状中提到的济良所白善人的儿子白俊戈。不过,他并不姓白,白俊戈是他的化名,他是新世界游艺场当班总经理。刚才,当他离开新世界游艺场当班总经理办公室要回家吃午饭时,走到一楼,忽听外边广场上人声鼎沸,不由得吃了一惊。当他一溜儿小跑,下了新世界游艺场正门的十几级台阶,挤进聚集在广场上的人群时,才从人们的议论中知道有人从“新世界”五楼平台上跳下来自杀了。他心中不由得一紧,立刻想到去年在距新世界游艺场不远处的城南游艺园内的京戏舞台坍塌时摔死一位观众燕三小姐,一时成为北京的大新闻,一些无聊文人以此事为题材编写小说、排成小戏上演,闹得城南游艺园不得不停办了很长时间。白俊戈担心新世界游艺场也会因为有人在此跳楼自杀而影响客流量。正在他忐忑不安时,又见身边的一个游客接住从半空飘下来的一张白纸,喊着说那张白纸是状子,不禁一愣,当他同众人一道看完那张诉状后,惊讶得几乎叫出声来,脸色都变了,因为诉状中写的“然济良所白善人为取悦警察厅长金宝,竟将吾爱妾翠玉献给金宝胞弟金梁”一语中的“白善人”,是他的亲爹。

旧京的八大胡同是妓院聚集区。所谓八大胡同,有几种说法,最普遍的一种说法是指正阳门外、大栅栏商业街以西、西珠市口大街以北的王广福斜街、陕西巷、皮条营胡同、韩家潭胡同、石头胡同、胭脂胡同、百顺胡同和纱帽胡同等八条胡同。在北京四九城内,只要一说“胡同”,人们都知道是指这八条胡同。其实,北京南城的妓院聚集区不止八条胡同,南城人有个“王蔡朱百柳,石广火燕纱”的说法,“王”即王皮胡同,“蔡”指蔡家胡同,“朱”指朱家胡同,“百”指百顺胡同,“柳”系谐音,指留守卫胡同,“石”是石头胡同,“广”指王广福斜街,“火”指火神庙夹道,“燕”是燕家胡同,“纱”是纱帽胡同,这便是所谓“十条”。在北京四九城内,只要一提“十条”,洋车夫准把你拉到这片窑子窝来。但是这“十条”中,却没包括韩家潭胡同、陕西巷和胭脂胡同,而这被遗漏的三条胡同,是一、二等妓院聚集区。所以,“八大胡同”只是一个笼统的俗称,在这个俗称所指区域内,有十多条妓院密集的胡同。

在那一家挨一家的妓院里,哪个被拐骗来的或被父母卖到这里的姑娘甘心卖淫呢?

有妓女的逃生之路吗?如果你把这个问题向当时的京师警察厅厅长金宝提出来,这位脑满肠肥、大腹便便的警察首脑会理直气壮地告诉你:

“有,梁家园济良所就是。”

梁家园济良所与八大胡同近在咫尺,是在南城妓院不断增多,当局正式承认妓院这一行业之后成立的。它是当时市政府主办的一个慈善机构,由京师警察厅负责具体管理,有明文规定:凡不堪忍受虐待、不愿卖身的妓女均可以投奔到济良所去,济良所将她们收容后教给她们一些谋生技术,并为她们选择配偶,成家立业。说起来,济良所是当时政府“德政”的象征,其实,它同样是一座对妓女敲骨吸髓的人间地狱。

由京师警察厅管理的梁家园济良所,不但不要警察厅一文钱的资金,它还是京师警察厅的一个金库,连警察厅长金宝家的日常开支,也由济良所支付。它何以能支付警察厅及金宝家的巨额开支呢?这是因为济良所所长白善人经营有方,善于敛财。

白善人,无姓无名,因为他生得十分英俊,人送外号“小白脸儿”,他正是光绪年间与天津侯家后迎春院妓院掌班老鸨李珠合伙从南方拐卖妇女的那个拐匪。他的同伙遍布南北各地,像北京海淀镇招美牙行的老板张罗天、上海闸北开台基的张婆子、扬州斧头帮首领兼牙行老板何家顺……前几年,他从苏州拐骗了从家里逃婚的阿巧和不甘心给七旬老翁做小妾的占红,将这两个难得的尤物带到北京海淀招美牙行。而当他通过张罗天转卖给云香阁妓院、天香阁妓院老板蒋祥禄和郭丽梅时,不料阿巧和占红误将蒋祥禄、郭丽梅当做慈善机关救助她们的人,将自己如何被小白脸儿拐骗的详细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这件事,对一年到头靠出卖妇女肉体发财的张罗天、蒋祥禄和郭丽梅这些人来说,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大不了是小白脸儿在转卖占红和阿巧之前“封口”不严而已,但是,此事对小白脸儿却触动极大,事后多日,他都感到后怕,多亏占红和阿巧是向蒋祥禄和郭丽梅哭诉自己被拐骗的经过,她俩要是向官面儿上的人那样详细地叙述自己被拐卖经过的话,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也许是由于年龄增长的缘故,小白脸儿办事有点儿瞻前顾后了,那次拐卖占红和阿巧的“交易”虽然使他得了一笔可观的“利润”,但是,事过几个月,他的耳边还会响起阿巧、占红向蒋祥禄、郭丽梅哭诉的声音——那句句诉说,是那样详细,令听者咋舌;那声声哀嚎,是那样凄惨,令闻者落泪。他心里有时会莫名其妙地感到紧张,感到担心,甚至感到恐惧。

可是,紧张什么、担心什么、恐惧什么,他一时又说不清楚。

一天夜里,小白脸儿从噩梦中惊醒后大声呼救:

“救命啊……阿巧的丈夫……要杀我……”

睡在小白脸儿身边的李珠被吓了一跳,睁眼一看,好笑地说:

“你又不是孩子,蒙着脑袋露着屁股,这是干嘛呀!”

“啊……”李珠的声音使小白脸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忙镇定下来,重新躺好,但是,一直到天亮他也没再睡着。

小白脸儿渐渐地理清了自己的思路:“经我手拐来的、骗来的又卖出去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少,她们的嘴都封严了吗?这些年来,我有多少仇家?留下了多少后患?我……”

小白脸儿感到自己脊梁骨嗖嗖地冒凉气,他决定急流勇退,金盆洗手。于是摇身一变,成了北京百顺胡同后河沿土地庙的一个“和尚”。

因他本来就生得十分英俊,如今又将脑袋剃得又光又白,再穿上袈裟,脖子挂上念珠,一双大眼睛更显得有神了,皮肤也显得更白皙了,乍一看,不像和尚,倒像个尼姑,常惹得到土地庙上香的掌班老鸨们多看他几眼。人们称他为“白和尚”。

白和尚是见过世面的人,他深知自己要想由拐匪到皈依佛门的和尚,让人家承认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光靠穿一身袈裟是不行的,他要靠“钱能通神”这一招为自己开出一条通往佛门的道路。

八大胡同一等清吟小班的人们,十分信奉“伏魔大帝关圣帝君”。而北京城内城外,数关帝庙最多。但是,清吟小班的老板、鸨母和妓女们却只相信前门楼子那座关帝庙内的神祗。

正阳门城楼门洞两边,有两座小小的庙宇,规模不大,却建筑得十分整齐精巧,东边的是观音寺,西边的是关帝庙。清吟小班的人们从来不到观音寺拜佛,只到关帝庙去求神。像妓院开张、买卖姑娘等大事,都要到这座关帝庙去求签,要是求得上上签或中平以上的签,就办;要是求的是中下或下下签则作罢,就是原来看好的事情,宁可受损失也不干。

小白脸儿托人送了五根金条给前门脸儿关帝庙的主持僧惠圆和尚作为布施,又请惠圆和尚听戏下馆子,打动了惠圆和尚,收小白脸儿在关帝庙出家为僧。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小白脸儿能用金条开路,踏进佛门,却守不住佛门的清规戒律。从他到关帝庙为僧后,常勾引来一些老鸨、妓女,与他一道手拿佛珠、口念法号,同时彼此之间又大谈污言秽语,多么肮脏的话也敢在佛堂上说。惠圆和尚觉得太不像话,便让小白脸儿改在百顺胡同后河沿土地庙修行。这个小土地庙原来有个云游来的和尚落脚,他哪里斗得过小白脸儿,只好忍气吞声在小白脸儿手下当“徒弟”,实际上是个不拿工钱的佣人。

小白脸儿主持土地庙以后,为了在八大胡同站稳脚跟,他又看准妓院老板、掌家老鸨十分迷信的心理,发起组织去外地的参佛礼拜团,到五台山参禅念佛。八大胡同各妓院的“善男信女”们无不响应,很快组成了一个有八十多人参加的参佛礼拜团,公推小白脸儿为“领队僧人”。

在安排旅程时,小白脸儿让参佛礼拜团的成员坐火车直达晋北五台山,而他自己则声称要步行前往,沿途多做“功德”,以表虔诚。

多年来,小白脸儿常跑塞外倒卖妇女,熟人多,他派人在怀来县、鸡鸣驿、宣化府等地雇好骡车、骆驼等脚力。他提前一个月出发,一路上,遇庙拜佛,广为施舍,大做“功德”;每过一地,均步行进城,拜佛施舍后再步行出城,到人烟稀少处才上骡车或骑骆驼代步。

参佛礼拜团出发后,沿途听到许多“白和尚”虔诚拜佛、广做“功德”的赞誉。到了五台山下,那些妓院老板和领家老鸨们坐轿子上山,而小白脸儿步行上山。人们见他如此虔诚,尊称他为“白禅师”。

在香烟氤氲的佛堂内,白禅师给妓院老板和领家老鸨们讲经念佛;在佛堂外,白禅师广做善事,办起了“南善堂”。他每月初一、十五给乞丐和南城的一些孤寡老人发放两三吊抚恤金;每当换季时,还为乞丐、孤寡老人发放一些旧棉衣、棉被,给患病者发放一些中成药。而做这些善事的经费,并非白禅师自掏腰包,是他给善男信女们讲经时劝募来的。当然,为了扩大南善堂的影响,他在创办南善堂初期,将劝募来的款项系数施舍。

白禅师渐渐地把南善堂办出了名堂。有几个喜欢沽名钓誉者看中南善堂这块金字招牌,提议成立董事会,白禅师便请这几位提议者及愿意定期资助的社会名流担任董事,而掌握实权的董事长则是白禅师。既然身为“慈善机关”董事长,短不了被小报记者追逐,当被问到“董事长先生尊姓大名”时,白禅师总是避而不谈。人们以为他是办了善事不愿留名,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姓名。

但是,当慈善家不同于当拐匪,长期无姓无名是不行的,他便故意作态说:“鄙人姓白,至于名字嘛,就不必公开了。”

因为他也给一些穷人施舍棺材、药品,办一些临时性的急赈,故被一些人称为“白善人”,久而久之,“白善人”行善的事就传遍了八大胡同,传遍了北京南城。这时,他虽然还穿着袈裟,脖子上还挂着念珠,但人们已经不再叫他白禅师了,因为,他在实际生活中已经还俗了——又公开搞女人。本来,他自幼是在妓院中长大的,从小就离不开女人,让他脱离红尘,不近女色,简直比要他的命还难。于是,当京师警察厅新任厅长金宝走马上任之际,他从天津侯家后迎春院妓院选了一名十分美丽的雏妓风姐给金宝送去。同时,他也为自己带回一个姑娘,花名叫凤妹。风姐和风妹是一对孪生姐妹,均十分聪明美丽。

京师警察厅是民国建立后成立的,随着北洋军阀当政及军阀混战,京师警察厅的厅长像走马灯似的换来换去,如今是奉系军阀当政,警察厅长换上了长得像一头大肥猪似的金宝。他一到任,南善堂董事长白善人便献上绝色美女,他喜不自胜,作为回报,便让白善人任南城屠宰场场长。

旧京屠宰场隶属警察厅管辖,屠宰场场长是个日进斗金的差使。按当时官场惯例,白善人得此美差,除了要向京师警察厅长“尽孝心”之外,还要向外五区警察署送“孝敬”,因为,南城屠宰场的场址在外五区辖区内。

但是,外五区警察署长高席珍是个两袖清风的官员,他不要屠宰场一分钱“孝敬”,也不准部下收屠宰场一分钱贿赂,只要求屠宰场按月为外五区警察署办的半日学校提供一部分办学经费。

但是,白善人到屠宰场上任后,多次请半日学校的鼓号队为南善堂主办的慈善活动演奏,却从不向半日学校捐助一文钱。为此,白善人与外五区警察署之间产生了隔阂。半年后,外五区警察署办案人员派人抽查屠宰场的账目,发现账目混乱,漏洞百出,亏空达上百万元。

而此时,白善人却忙着办另一件事——按金宝的授意,在南城成立一个妓女收容所——济良所。白善人以南善堂的名义,在梁家园买下一座五进大院落,挂起了“南城济良所”的牌子,又雇了十几名工作人员,开始收容妓女。由于一时收容不到足够的妓女,便连一些灾民、社会流民也收容,但必须是女人,很快收容到二百余名妇女。这些被收容的女人,一半制鞋底,一半搞刺绣,日夜两班倒,每班工作时间长达十二个小时。而伙食标准极低,一日三餐,粗茶淡饭。美其名曰济良所,实际上是一个不发工钱的女工作坊。

头一个月,济良所盈利三千七百元,白善人将三成孝敬给金宝,两成孝敬给外二区警察署和五段警察阁子,另外五成入了南善堂的账,实际上是入了白善人自己的腰包。

同时,白善人又多了个头衔——济良所所长。

为了感谢金宝,白善人让其养女凤妹带着重礼到金宝的公馆看望凤姐,这对孪生姐妹见面后,自然十分亲热,有说不完的话,凤妹将白善人教她的话再教给姐姐。于是,凤姐成了白善人的传声筒,在枕边向金宝大吹“枕头风”。

在白善人的暗示下,当凤妹与姐姐一起陪金宝安寝,使金宝享受到左拥右抱的艳福后,他在一纸公文上签了字,批准天津侯家后迎春院妓院老板李珠在距新世界游艺场不远处的东大森里建造楼房,开迎春楼妓院。

金宝还亲自出面,介绍白善人与李珠生的儿子俊哥儿在新世界游艺场人了五成股份,加入董事会,当上了新世界游艺场的襄理。

俊哥儿像其父,也生得十分俊俏,当然,他的命运也像其父,从一落生就无姓无名,只有化名“俊哥儿”。如今,他身为新世界游艺场襄理,不能再用化名,便随其父姓白,取名叫白俊戈——“俊哥”的谐音。

终于有了自己姓氏和名字的白俊戈,踌躇满志走马上任,每天在新世界游艺场上班当值班总经理。他搞的第一项业务就是帮助他爹在新世界游艺场二楼京剧戏楼内连演十天赈灾义务戏,每天日夜两场,请的都是京津名伶,票价散座每张十元,头等包厢票每张一百二十元。由于连演十天,票太多,卖不出去,白善人和白俊戈又找到外二区警察署和五段警察阁子,由他们出面给各个妓院派票——视其生意好坏分别送上几张包厢票和散票。说是送,可哪家妓院也不敢驳外二区警署和五段警察阁子的面子,不但要按票面价格付款,还要为这项“共行善举”的活动捐助数百元。原因十分清楚,哪家妓院的老板也不敢惹本区警署及本段警察阁子的各位爷不高兴,因为县官不如现管。

十天的赈灾义务戏演完了,获利十余万元。白善人先给外二区警察署送去两万元;给五段警察阁子送去五千元;花三万元购买赈灾物资,给河南、河北及京东灾民运去;白善人获利五万元,他用这笔资金在东大森里建起一座三层楼房,竣工之日,天津侯家后迎春院妓院老板李珠带着五名如花似玉的姑娘来到北京,住进东大森里新楼房。至此,白善人——小白脸儿与李珠,以及他俩的儿子白俊戈——俊哥儿——一家三口总算团聚了。

在东大森里迎春楼妓院的姑娘们挂牌接客的前夕,由老板李珠做东,在丰泽园饭庄宴请同行及外二区警署、五段警察阁子的各位爷。当宴会开始,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时,京师警察厅长金宝偕姨太太凤姐驾到,众人起立迎接。像众星捧月似的将厅长大人及其如夫人让到首席桌前,落座后,人们惊奇地发现:警察厅长的如夫人凤姐与南善堂董事长白善人之养女凤妹二人的相貌一模一样。人们哪里会想到,这对在首席桌挨肩而坐的姐妹是一对双胞胎呢?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世界游艺场襄理白俊戈上任后便为游艺场拉来一笔大业务——搞了十天赈灾义务戏,使游艺场大大地赚了一笔利润。接着,白俊戈又发现了显露头角的良机——新世界游艺场的内装修十分陈旧,还是民国二年开业时的旧样子。他提议重新搞新世界游艺场内装修,使其豪华程度要达到或超过上海“大世界”的水准。董事会对他的建议十分欣赏,一致赞成,委派他促成这项工作。

白善人对儿子的魄力也很支持,他写了一封信,介绍儿子到上海闸北找台基主张婆子,请张婆子帮忙。

白俊哥一到上海便给张婆子送去一份厚礼。

张婆子喜笑颜开,便把在城隍庙开垂柳丝画社的程希春介绍给了白俊戈。程希春是上海青帮大亨黄金荣家的大管家,与黄家老小关系十分密切。

程希春所以得到黄金荣的信任,是因为在黄金荣担任重修城隍庙董事会董事长期间,程希春负责材料购进和内部装修。

实际上,程希春自己全力以赴搞材料购进,因为他十分清楚,只有堵住所有漏洞,不浪费建材资金,才能博得十分精明的黄金荣的欢心,他把新城隍庙的内部装修工作交给了他的内侄——工笔画家杜宗魏。

当新城隍庙重建工程告竣后,大殿之内,焕然一新。

程希春是有功之臣。特别是重修城隍庙时将程家开设于老城隍庙附近的裱画房地皮占用,程希春也毫无怨言。

这项工程刚完,又恰巧赶上黄金荣的养子黄源焘结婚,黄金荣又请程希春帮助办理这桩婚事。

这次婚礼场面极大,程希春让其内侄杜宗魏主持黄宅内各居室的装修陈设及新房的布置陈设。

婚事办完后,黄金荣父子十分满意,请程希春担任黄宅大管家一职。

不久,黄金荣也动了春心,他看上了名伶陆素娟,为捧这位坤伶,黄金荣要重修金荣大戏院,而大戏院的内部装修,又落到杜宗魏身上,重修工程完成后,黄金荣和陆素娟十分满意,赏给程希春和杜宗魏一块地皮,让他们叔侄在新城隍庙附近重开裱画店。于是,以程希春的名义开了垂柳丝画社,而实际经营这家画社的是经理杜宗魏。

垂柳丝画社不光经营中外名画及文房四宝,还承包各大戏院、商场及豪宅的内部装修业务。

程希春十分好色,又惜命,怕逛妓院染上性病,便来张婆子台基这儿享艳福,张婆子为他找来寻求淫乐的姨太太、阔小姐厮混。所以,张婆子与程希春之间是互相依靠,谁也离不开谁。

程希春一听说白俊戈是张婆子老相好小白脸儿的儿子。自然另眼相看,便将自己的内侄——垂柳丝画社经理杜宗魏介绍给白俊戈,让他随白俊戈北上。

白俊戈为了把杜宗魏控制在自己手里,一到北京,便请杜宗魏到迎春楼妓院吃花酒。李珠对儿子的心思了如指掌,就将新下海的青倌翠玉叫来陪杜宗魏吃喝。

翠玉是个苏州姑娘,年方十五,生得眉清目秀,她一听杜宗魏是上海口音,立刻引起了思乡之情,席间,对杜宗魏十分热情,而杜宗魏在半酣之时,乘着酒兴,挥毫为翠玉画了一幅工笔绣像。当晚,白俊戈就把杜宗魏扶到翠玉屋里,并将一对点燃的红蜡烛放在翠玉屋内的方桌上。

从此,杜宗魏白天到新世界游艺场指挥工匠干活,晚上到迎春楼妓院与翠玉相会,二人的感情迅速发展,很快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

原来,杜宗魏在上海虽已成家,但婚姻并不美满,妻子是父母做主娶进家门的。如今,夫妻虽已有一儿一女,却毫无感情可言。而在上海由于有父母及姑父程希春的监视,杜宗魏又不敢涉足青楼妓院。所以,他的感情生活一直处于真空状态。

一见翠玉,感情闸门一下子打开了,二人如干柴烈火,如漆似胶。

看在白俊戈的面子上,李珠为翠玉开的身价是五千块大洋,正好是杜宗魏在新世界工作一个半月的全部收入。但李珠又提出一个额外要求:请杜宗魏装修新开张的迎春楼妓院。既有爱妾相陪,又有佳肴美酒,杜宗魏满口答应,仅用十天工夫,不但为迎春楼妓院所有房间做了精美的内装修,还为几个红姑娘画了精美的绣像,挂在姑娘接客的屋内。

当杜宗魏要携带爱妾回南时,李珠又提出新要求:

“请杜先生到天津一游,为我开的迎春院妓院费点儿心受点儿累装修一下,行不行?”

杜宗魏不表态,而是看爱妾的眼色。

“去吧,你。”翠玉的一双大眼睛看着丈夫说。

其实,真正让杜宗魏去天津的不是李珠,而是济良所所长白善人;真正目的也不是请杜宗魏去装修迎春楼,而是要拿他新纳的爱妾翠玉做人情——将她献给天津警察厅督察员金梁。

请杜宗魏赴津不过是手段,因为白善人自己不便将翠玉给天津的金梁送去。

天津警察厅督察员金梁是京师警察厅长金宝的胞弟,他到北京来看望兄嫂时,一到金宝公馆,立刻被金宝的姨太太凤姐迷住了。

“你可别胡来!”金宝见他弟弟对风姐一脸馋涎欲滴的样子,忙发出警告,“凤姐是我新纳的姨太太,论名分她是你嫂子……”

“大哥说到哪儿去啦!”金梁忙信誓旦旦地说,“我哪敢对嫂子有非分之想?俗话说,老嫂比母……”

“你这位新嫂子是南善堂董事长白善人给我介绍的,他还有个养女叫凤妹,和你新嫂子是双棒儿……”

“白善人?”金梁一听心头一动,抢过他哥哥的话茬儿说,“是那个小白脸儿吧?他跟天津侯家后迎春院的李珠是多年的露水夫妻,这会儿成了……”

“这小子神通广大,如今当上梁家园济良所所长了。”金宝介绍说,“李珠在东大森里新开了一家迎春楼妓院,你不会上那儿逛逛去?”

“还别说,我还真有点儿想李珠了。”金梁知道他哥哥急于把他撵走,忙顺水推舟说,“我说怎么有日子没见她了呢,敢情她跑北京来啦!我看看她去。”

金梁径直来到东大森里迎春楼妓院,一见李珠,二人立刻滚到一处。

李珠与金梁及其兄长金宝早在天津便是露水夫妻。

虽然,李珠自年轻时便与小白脸儿勾搭上了,并由小白脸儿给她开的怀。后来,她在名义上嫁给东北将军赵尔巽属下的游击营官李豪森,实际上她仍然恋着年轻英俊的小白脸儿,二人生下一子俊哥儿——白俊戈。

但小白脸儿自从当上拐匪后,变成了色情狂,对哪个女人也没有真情,只把女人当做他泄欲的工具。他能与李珠保持十多年的露水夫妻关系,并生下一子,已是很难得的了。而在这期间,正是他穿梭似的从南方到北方做“生意”十分得意之时,他很需要一个可靠的合作者,为他主持设在北方的转卖妇女的窝点。

这个合作者的最佳人选就是李珠。于是,李珠在与小白脸儿做露水夫妻的同时,顺理成章地成了小白脸儿的合作者,而天津侯家后迎春院自然而然地也就成了小白脸儿做“生意”的北方窝点。

可是,当小白脸儿“金盆洗手”,不做拐匪,先出家,继而在北京南城办“慈善事业”后,李珠就成为多余的了,他毫不客气地将她甩到一边去。

人的感情是不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即便是像李珠这样的妓院老板也是如此。李珠被小白脸儿遗弃,她的感情生活出现真空,日子是很难熬的。于是,天津青帮头目白云生的得意门徒、日租界特高科的特务金宝和金梁兄弟俩乘虚而人,成了李珠的姘头,这兄弟俩还代替武林界董状元成了迎春院的插杆儿,因为,此时董状元已故去。这两兄弟中,金宝在李珠的心目中占有更重的分量。

李珠在与小白脸儿分手后,她心里憋了一股劲儿,要干出个样儿来给小白脸儿看看,她不但将侯家后迎春院的生意做得十分红火,又在天津南市广兴里开了一家妓院,字号是富贵楼,牌匾是袁世凯之次子袁克文的字迹。

李珠在金宝、金梁的支持下,不但经营迎春院妓院,还独挑大梁,成了富贵楼的老板和领家老鸨,她自己也以“大姑”为花名接客。虽然她此时已经徐娘半老,由于有多年为娼的经历,使她熟知达官贵人的习好,而她当年在东北长春迎春楼当妓女的那段经历,又使她能以“老乡”的身份接待奉军将领。

一次,她接待了一位在东北长春迎春楼妓院认识的嫖客胡尔玉。次日,胡尔玉又领来三位贵客,一个比一个派头大。

李珠焉敢怠慢,忙叫红姑娘马翠红、邢玉苹和满堂、富贵出来接待贵客。

当胡尔玉介绍他带来的三位贵客时,李珠眼都直了。

原来,三位客人中那个面容清秀,说话平和,个头不高,手里拿着一个小旱烟袋的客人是大帅张作霖,另二位是吉林督军鲍贵卿、山东督办张宗昌。

张作霖盘腿坐在床上的硬木炕桌旁,与人们玩“斗十胡”。

李珠十分乖巧,既让张作霖赢,又不露行迹,哄得张作霖十分开心,一连来了三天。最后一天,张作霖把红姑娘马翠红带走了,鲍贵卿带走了邢玉苹,而张宗昌带走了满堂和富贵两位姑娘。

这一下轰动了天津卫,人们说李珠巴结上了当时最有权势的人物。

到此时,胡尔玉才暴露身份,原来他是奉军二十七师师长。

当富贵楼的红姑娘马翠红成为张作霖的六姨太,邢玉苹成为鲍贵卿的四姨太,满堂和富贵也成为张宗昌的姨太太后,富贵楼则成了奉军高级将领和达官贵人穿梭露面的地方,像湖北督军王占元、察哈尔都统张景惠、皖系将领段日山等常到富贵楼寻欢作乐。而张作霖每到天津,必到富贵楼,因为他喜欢让李珠陪他玩“斗十胡”。

随着李珠名声大噪,富贵楼门庭若市,一些趋炎附势者均奔走于李珠门下,借她“口角春风”,求得一官半职。

侯家后怡香楼妓院老板张德贵因残害妓女多人被判死刑,在被绑到南市上权仙电影院对面刑场执行枪决时,李珠找到天津警察厅厅长杨亦福说了一句求情的话,张德贵即被免处死刑。

有些人想当官,给李珠送礼,李珠也能让那些“官迷”们如愿以偿。于是,人们便鼓动李珠,把富贵楼改为升官楼。

随着李珠在奉系军阀上层将领心目中地位的提高,金宝也利用他深得李珠“专宠”的地位,不断向李珠吹“枕头风”。

于是,李珠在陪张作霖玩“斗十胡”时,多次想尽办法让大帅赢牌,而后向大帅举荐金宝,把金宝吹得既有文才又通武略,终于说动了大帅的心。在李珠的催促下,大帅下了一道手谕,金宝立刻到北京走马上任,登上了京师警察厅长宝座。

胖得像头猪似的金宝走了,骨瘦如柴的金梁又与李珠成了露水夫妻。他比他哥哥更会哄李珠开心。于是,李珠又保举他当上了天津警察厅督察员。

金梁与李珠鬼混了一阵,当李珠面色红润、头发蓬乱地下了床后,金梁故意作态说:

“我哥哥新娶的姨太太真漂亮,是你的大媒吧?”

“你是说凤姐儿?”李珠微喘着问。

“我看她比大观园里的那个凤姐儿还俊。”

“她嫁你哥哥的大媒可不是我。”

“是谁?”

“是……”李珠一时想不出该如何称呼白善人,一句话含在嘴里,说不出来。

“是北京南善堂的董事长白善人吧?”金梁盯着李珠冷笑说。

“你知道是他,还冤枉我?”李珠向金梁飞了个媚眼。

“蒙谁呐?你!”金梁没好气地说,“他都好几年不上南方倒腾大闺女小媳妇了,那个凤姐儿不是从你的迎春院弄来的?”

“是又怎么样?”李珠瞪了金梁一眼说,“凤姐儿还有个妹妹叫凤妹,她们姐儿俩在天津侯家后迎春院接客半年多,白……白……白董事长出八千块现大洋为她们姐儿俩赎身,我……”

“算了吧!你。”金梁抢过李珠的话茬儿说,“其实呀,是你跟小白脸儿合伙使美人计哄我哥哥,要不你能在京师地面儿上又开了一爿迎春楼?”

“你……”李珠被噎得无言以对。因为金梁一语道出了她与白善人合伙设下用美人计骗局迷住金宝,从而不但得到了在东大森里建楼房开妓院的特权,还使白俊戈获得了新世界游艺场襄理的职位。她犹豫了一下,用商量的口气对金梁说,“我这迎春楼有好几个姑娘呐,你不会再挑一个……”

“我就要她!”金梁一指二楼五号套房门儿说。

“她?”李珠抬头看了看,二楼走廊一个人都没有,盯着金梁,“你要谁呀?”

“犯什么傻呀?”金梁几大步走到五号套房门口,一指墙工挂的金边镜框说,“就是她!”

“啊——”李珠一看金梁所指的镜框,两眼都磁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