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葛没有想到江小天会来看自己。

前台叫她的时候，她以为是上午约好的客户来了。葛葛一边应着一边在桌子边磨磨蹭蹭，此时正是午睡的时间，葛葛趴在办公桌上睡觉的时候，就被同事给喊醒了。同事说外面有人找你。

葛葛说谁？

同事说不知道。

葛葛想到了下午约的客户，心里就不高兴起来了。说好的三点以后来，他不到两点就过来了。葛葛本想把他晾在那儿睡自己的觉，后来想想还是不忍心。

葛葛打着哈欠下楼。下到一半的时候她看到了江小天，江小天没有看到她，他正侧着身子看宣传栏上的文章。葛葛吃惊地捂着嘴巴，然后小心地退了回去。

她不想让江小天看到她现在的样子，穿着工作服，头发也因为睡了一觉而乱七八糟的。而且这几天她的皮肤过敏，脸上莫名其妙地长了一些小疙瘩。葛葛不可能就这样出现在江小天的面前。她一边上楼一边担心地想，幸亏江小天没有看到她，如果看到她这个模样可怎么得了？

一个女人之所以在一个男人面前打扮，就是爱情。如果没有爱情，她又何苦打扮？葛葛借了同事的风衣，然后又跑到卫生间里收拾了一番。她感觉镜子中的自己比刚才精神多了，就是头发没办法收拾了，早知道江小天过来，她也得收拾一下头发啊。

葛葛在没有认识江小天之前，做头发没有什么规律性的。自从认识了江小天，做头发就规律起来了。每次在江小天来之前，她都会到理发店好好做一下头发。做头发的时候，葛葛想着江小天，觉得特别幸福。

虽然刘畅尖锐地指出，她为江小天理发的动机和小姐为了讨好嫖客一样。葛葛理解刘畅，她之所以这样尖锐是因为她没有真正地爱上一个男人，如果真的爱上了，说不定比自己还要疯狂呢。

人生那么短暂，为什么要拒绝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呢？哪怕这爱情没有结果。

葛葛再次下楼的时候，江小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所以看到葛葛，脸上也没有所谓的喜悦。葛葛当然不能说明晚下来的原因，只说自己刚才有客户下不来。

窗外的街道如画，行人匆匆。葛葛把手放在江小天的手里，沿着铺满法国梧桐树叶的马路走着。江小天的手心里渗出了汗水，葛葛把手抽出来说你发烧吗？

江小天搂过了葛葛，说一见你就发烧。

马路牙子上摆着形形色色的商品，有很多卖东西的小贩，眼睛盯着每一个路过的行人。有一个用脸盆端着一盆小鱼的男人凑到葛葛的身边，说小姐要鱼吗？接吻鱼。

葛葛拉着江小天停下脚步。

男人把脸盆放在马路上，脸盆里有一群五彩缤纷的小鱼，它们正心宽体胖地在脸盆里游来游去。男人看着葛葛说这叫接吻鱼，它们可以在深夜里发出接吻的声音。这种鱼一上市就特别好卖。

江小天蹲下来，仔细地看着脸盆里的接吻鱼。

多少钱一条？

三十元一条，五十元一对。

葛葛看着鱼，一时有些爱不释手。它们现在可以接吻吗？

男人笑嘻嘻地说不能，它们怕羞呢。小姐，拿回去养吧，这个鱼缸十元钱拿走，正好放下一对儿。男人看到葛葛感兴趣，就顺手把一只普通的玻璃鱼缸拿了过来，鱼缸做得非常粗糙，而且小小的，好在玻璃鱼缸造型特别，葛葛非常喜欢。

江小天付了钱。接吻鱼加鱼缸、鱼食一共花了八十六元。如果葛葛没有记错，他们相好这么久以来，这是江小天第一次送给她礼物。一对接吻鱼被葛葛捧在手里，如获至宝一般。这期间江小天伸手过来动手动脚，也被葛葛挡了回去。

江小天的醋意就涌上来了。他搂着葛葛的肩膀说，不就是一对鱼嘛，难道它们比我还可爱吗？江小天讨好地把脸凑过来，但葛葛却视而不见。葛葛眼睛转向窗外，若有所思的模样。

江小天碰了碰她，想什么呢？

葛葛答想接吻鱼。

江小天说接吻鱼？是不是以前有人给你送过啊？

葛葛说对，但他没有买到。为了寻找接吻鱼，他在这个城市跑了一个晚上，但没有找到。葛葛说的这些是从小说上看过来的，她今天之所以把这个故事编派在自己身上，就是为了试探一下江小天。

刘畅说一个男人如果真爱着一个女人，他也会像女人一样醋意满怀。

江小天果然上当，他脸上的热情和爱意被葛葛的故事给冲光了。他的身子僵硬地转向窗外，脸上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葛葛说想谁呢？

江小天说想情人。

葛葛没有说话。江小天也没有说话。葛葛心里有些幸福，又有些难过。她情愿看到江小天怒发冲冠的样子，也不希望他利用沉默来掩饰自己的情感。面对沉默的江小天，葛葛猜测不透他的真正想法。

到了宾馆，江小天却没有下来。他告诉葛葛自己的行李在飞机场，再有三个小时就得起飞了。葛葛一下子愣在那儿，她以为他真的不远千里地过来看她，没想到人家只是路过，而且在飞机快要起飞的时候来了。

那一时，葛葛甚至联想到，江小天是不是早就来了这个城市，是不是和别的女人约会之后才想起她来。要不为什么不能提前打个招呼，她不仅可以去机场接他，也可以省却了路上的时间好在一起诉说思念。

葛葛脸上立时像挂了霜一样。

江小天一边指挥着司机往机场开，一边安慰葛葛，我马上会在D城做个新项目，到时候我们会长久地在一起了。

D城离B城不近，葛葛不喜欢D城。

葛葛从江小天怀里起来，我不喜欢D城。

江小天重新把她搂进怀里，喜不喜欢一个地方，主要因为人。有了我，你当然会喜欢D城。你知道，本来我是分到了C城，她也喜欢我到C城，但是为了你，我还是选择了D城。

到了机场之后，江小天带葛葛到了一个休息间。那是临时性的休息间，费用以小时计算。葛葛在江小天关门的那一时，心里特别想逃跑，她也想到江小天带她来这儿的目的。江小天感觉到了葛葛的冷漠，就没有解开她的衣服，他叹息着把她搂在怀里。

江小天说这种日子快要结束了，快结束了。

葛葛没有吱声。

江小天说下个月的会对我很重要，可能的话我就在D城工作了。到时候我们就不用住宾馆了，我们可以有自己的一个小窝。亲爱的，为了你我拼命地工作，就是能够争取我们在一起啊。亲爱的，你高兴吗？江小天说着想掰过葛葛的头，葛葛抵抗着，仍然趴在他的肩上。

葛葛已经想好了，她不会再和江小天继续了，这一次她一定要和江小天分手。既然想好了分手，葛葛就不想把最后的约会搞得凄凄惨惨。

江小天一边喘息一边说，时间太紧张了，下次再来我一定陪你好好待着。

这话江小天说了很多次了，可能他自己不记得，但葛葛记得。每一次分手的时候，江小天总是给葛葛这样的承诺，等到下次真正到来的时候，江小天却总记不清自己的承诺。

在休息间里，葛葛主动而热烈地配合着江小天，江小天兴奋极了。他帮葛葛拉上衣服的时候说，亲爱的，你真好。真的，你太好了。

后来，他们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葛葛本来还想着搂着江小天的脖子，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来个吻别，可是江小天好像怕晚了飞机一样，很早地从葛葛身边跑开，很早地过了通道。

葛葛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了，哗啦啦地淌了下来。

女人一过三十岁，不用别人提醒，也会想方设法地补水、美白，或者去美容院做价格不菲的面膜。

虽然，明明知道青春是一种无法挽留的东西。

每个周末，美容院里都人满为患。来得早还有床位，来得晚了只能在外面等着。罗娜一个劲地鼓动苗欣来这家美容院的主要原因是，这儿的老板和她是朋友，而且价格比别的地方便宜。

知道吗？自然美白加深层补水在外面都要一百块，这儿八十块，还给你导入精华素。

你看我的脸呀，捏捏看。罗娜侧着脸，很像美容院的广告员。

苗欣躺在床上，心里却想大卫。

怪不得人家说意大利到处都是帅哥，大卫长得真是养眼啊。一米八七的个头，淡蓝色的眼睛，高高的鼻梁，更重要的是，这个大卫没有络腮胡子。

几年前公司年会上，总裁请来了一个外国朋友。他身材肥硕，留着络腮胡子，披着扎满小辫的长头发。走近了，他身上还有一股很刺鼻的狐臭。

照片中的大卫很干净啊，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棱角分明的嘴唇，还有高得像特意安上去的鼻子。

目前，两个人已经写了十多封信，打了好几个电话。大卫的情书写得很煽情，大卫的声音也很有磁性。

自从有了大卫，屈涛早就被她从脑海里抛出去了。有时候碰到他，苗欣还觉得庆幸，如果和他真的有了关系，再落到这样一个结局，该是多么可怕啊！

虽然他们吃过饭，虽然他们约过会，但因为没有那层关系，他还是他，她也还是她。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哪，何况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事。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呀？

虽然刚敷过面膜，罗娜仍然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等会儿说呀，现在正是收紧皮肤的时候。

没关系啦，我们只要不大笑就行了。其实呀，我经常大笑的，在做面膜的时候，他总是逗我笑。哎呀，当时气得不行了，你猜他说什么呀，他说我笑起来很好看，他很愿意看到我笑，而且他认为女人有些小皱纹不是缺点，而是显得很可爱。

哪一个呀？

当然是小帅哥喽！新加坡男人才不会说这个。谈到新加坡男人，罗娜大有既做婊子又立牌坊的感觉。

他呀，除了送东西就是送东西，连句话也没有，闷得很哪。好在，他以我为中心，很爱我。苗欣呀，现在找一个真心真意爱你的男人多难呀！

都是女人，为什么罗娜活得那样滋润哪？看看自己，每天像个黄脸婆一样。忙东忙西，看着幸福，其实只不过是一个傀儡罢了。

施大宇好久没有送过自己东西了，哪怕一分钱的东西呀。

施大宇好久没有拥抱自己了，哪怕一秒钟呀。

施大宇好久没有和自己说过动听的情话了，哪怕一句呀。

决定和大卫见面虽然仓促，但苗欣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见面这天，施大宇正好带着孩子去了婆婆家，苗欣待在家里百无聊赖，大卫又在那边再三约请。

欣呀，来看我呀？

欣呀，我很想你呀。

欣呀，我做比萨给你吃呀！

比萨倒是一个好东西，苗欣经常看到年轻时尚的情侣坐在比萨店里。

苗欣虽然很向往比萨，但一直没有机会去吃。她也不知道那一团面包裹肉菜烤出来的东西，真的比馒头大米好吃吗？

苗欣无法想象，一个男人待在厨房里，给她做比萨的样子，但是她很想看到，很想享受这样的幸福。

不过，现在就去大卫的家里，显得有些孟浪了。

虽然外国人和中国人的生活习惯不同，依苗欣的年龄，这个心眼还是有的。定好了约会时间和地点，苗欣又窝在家里把自己从里到外地收拾了一番。相对外衣，内衣也很重要，内衣换上了保守款的，黑色带花边的，这样显得她的肌肤白嫩，视觉也好。

既然第一次不想和他上床，内衣穿什么样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但是呢，还是穿吧，以防万一。依苗欣现在的心态，一见钟情的事情也不是搞不出来呀。

大卫比照片中英俊，说出来的话虽然酸但很中听。

欣呀，你很漂亮呀。

欣呀，我很喜欢你呀。

苗欣也不含糊，你也很帅呀。

谢谢。

意大利漂亮吗？

漂亮。

比中国漂亮吗？

都很漂亮。

你为什么来中国呀？

为了见欣呀。

这话说得极为轻佻，但为什么听起来却这样舒服呢？看来，老外调起情来一点儿也不亚于中国男人呢。

他们吃完了比萨，又去喝咖啡。喝完了咖啡，又找了一家酒吧消磨时间。

和大卫在一起，苗欣第一个感觉是放松，第二个感觉还是放松。聊天的时候，她懒懒地陷在松软的沙发里。和大卫聊天的话题不用刻意，完全顺着思维，想到什么就聊什么。有时候大卫并不懂，有时候苗欣也不明白，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之间的默契。

谈了一会儿，他们还会不约而同地发呆。眼睛看着对方，欣赏带着喜欢，喜欢带着惊喜。

表面上看起来，他们好像没有话说了，其实呢，并不是这样，他们有好多的话要说，他们只是让自己暂时安静一下。

酒吧里人声鼎沸，音乐绕梁。他和她坐着，看看窗外，看看对方，又看看散落在旁边喝酒的人们。大卫还把头放在自己的胳膊上，略带深情地看着苗欣。苗欣刻意躲着大卫的目光，但怎么躲得开？又怎么躲得了？

苗欣像自卫一样，首先打破这种状态。她收起身子，让自己坐得笔直，就像在和客户谈判一样。

你也喜欢发呆？

对呀。

为什么？

不为什么。大卫停了一会儿又说，你知道吗欣，我经常一个人坐在黑暗里，听一首老歌，躺着或者坐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发呆。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干，很安静。

我也经常这样呀，我是一个随时随地会发呆的人。就算在厨房做着饭，我也会发上那么一会儿呆。我朋友不认为我是发呆，他认为我是发傻，或者发愣。他不懂发呆，也不理解发呆，他每次都不屑一顾地说，发呆噢？你多大了？也许在他眼里只有小女生才可以发呆，我却不这样认为呀，发呆是每个人的权利，等到我们老的时候，我们坐在某一个地方，其实不需要说话的，就那样看着对方，发呆。想想，真是幸福。

苗欣因为激动，话说得有些急，有些快，听起来像和谁吵架一样。依大卫对中文的理解能力，他可能不知道苗欣说的什么。但是他还是伸出手，紧紧地握了一下苗欣的手，然后深情又不过分地说，有机会，我们一起发呆好吗？

苗欣觉得开心，一开心时间就过得飞快。等到要分手的时候，苗欣竟然有了依依不舍的感觉。

印象里的大卫绅士，有礼貌，一点儿也不像媒体所说的那样，他们来中国就是为了泡女孩的，他们打着出国或者结婚的名义把女孩骗上床，然后玩够了再找个理由甩掉。

在酒吧里的时候，他完全有机会和理由亲近她，抚摩她。

分手的时候，他也可以拥抱她。

拥抱和亲吻不是他们的礼节吗？但大卫没有呀，大卫帮她拉开了车门，然后站在她的对面，伸出脑袋，像小鸡啄米一样在她的脑门中，轻轻啄了一下。

回到家，施大宇竟然还没睡觉。

苗欣，下周和我一起去看妈妈吧？

苗欣，妈妈很想你呀。

妈妈一见我就埋怨，说苗欣为什么不来呀？

她虽然过去对你有些不满，但这一切已经过去了。你现在是施家的媳妇，再不好，也是一家人啊。我妈还给你煲了排骨汤，这排骨汤可不是平常的排骨汤，是我妈亲自到屠宰场，给师傅送了礼，挑了上等的排骨。在锅里炖了一天一夜呢，见你没去，特地打了包带来。

苗欣，快来尝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