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阳台上住着一个女孩子,我每天起来的时候就看到她坐在阳台上,手里捧着一本书。
她好像到了该上班的年龄,为什么却和我一样待在家里?我每天起来的时候就会看到她坐在那儿,等到我睡一觉起来后她又进屋去了。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会在中午的时候醒来。我的卧室里挂着厚厚的窗帘,只要不拉开它我的屋子永远像在夜晚。我的床上乱七八糟地堆着被子,卡通地垫上也堆着乱七八糟的衣服。
因为不出门,我的概念里没有了时间、日期,我不知道今天是周几,我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我由着自己的性子,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有时候我会睡得头疼,然后就是没完没了地做着噩梦。
从心里面说我很希望自己走出去,可是我走出去做什么呢?到处都是别人的快乐。是的,他们太快乐了。我住的楼下经常可以看到快乐的人们,有老头老太太,还有小孩子,有时候我还会碰到一对新婚或者说热恋中的男女。他们那么快乐,快乐得让我不敢直视他们,像做了见不得人的坏事一样,每次出门我都是急匆匆的。
小区的门口没有真正的保安,门口常年坐着一个老太太,她坐在那儿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对每一个进入小区的人都要再三盘问。这不,我走下去倒垃圾的时候,她就盯住我了。
她挪动着一双小脚,嘴里好像有太多的话要说。我没有给她机会,在她刚刚张开嘴的时候我已经走开了,我拎着那包垃圾又回到了我的房间里。
我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然后拎着垃圾站在了阳台上。我看到楼下有一片空地,里面种的花草因为好久没有管理而疯长着。我把垃圾丢下去的时候,就听到对面的女孩子惊讶地叫了一声。
我把垃圾丢下去的时候心里就舒服了好多,我转过身再回到电脑边上,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楼梯里不停地有脚步声来来往往,他们从我的门口走过,踢踏踢踏,有高跟鞋,有平底鞋,还有孩子的跑鞋,那种一跑就有音乐的鞋子。
我突然感觉到了寂寞,一种从来没有的寂寞。我很想找个人聊聊天,我很想让自己离开这间屋子,不然我的心马上就会崩溃,我马上会疯掉的。
我打刘小瓜的电话,他好像在饭店里吃饭,说了两声就把电话挂掉了。
欧兰的手机开着,却不接。我不知道欧兰为什么不接电话,我就执意地让自己一遍遍地打过去。欧兰的手机一直响着,很欢快的那种铃声,可就是没有人接。
我的手表已经停了,我实在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我抽了支烟,然后突然想起了孙小姐,她的电话我好像还记在脑子里,是很吉利的一串数字。我下意识地把电话拨过去,只一声电话里就传来了孙小姐的声音。
我说:你好。我好久没有说话了,说出来的声音我自己听着就干巴巴的。孙小姐也许已经忘记了我,她再三追问着你是谁啊?你是哪位啊?
我一下子语塞,我是谁啊?我自己都不知道了。
孙小姐说你说话啊,求求你了说话吧。
孙小姐说你是不是陈伟啊?是不是呀?真是急死我了,你老人家说话吧。
我一下子笑出声来,我说你怎么知道是我呢?
孙小姐说当然,我当然知道是你啊,我这几天一直在等你的电话啊,你在忙什么呢?也不给我打电话?
我在做一个项目,好几天没有出门了。我的声音好像醒了一样显得有些欢快。
真的啊真的啊,你一有空就想到我了?我真感动啊,陈伟,出来吃饭吧?
现在几点了?我下意识地抬腕看表。我的手腕上光光的,什么也没有。
四点了,马上该吃晚饭了,你过来吧!你过来我给你做饭吃。孙小姐兴高采烈地说。
到一个女孩子家里去吃饭,我不知道是不是妥当。在我犹豫的时候孙小姐已经把她家的地址说出来了,她说你坐5路车,坐到终点站下车就行了。你来了后我给你做芹菜炒肉。
天,芹菜炒肉,她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菜呢?
我洗了脸,然后又刮了刮胡子。我的胡子已经很长了,以前眯眯在的时候她还监督我收拾收拾。现在她不在了,我也由着胡子疯狂地滋长。只要看到这些胡子,看着它们一天一天地在我的下巴上生长着,我才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因为天天不出门的原因,我的皮肤有一种病态的苍白,像一个住了很久医院的病人。刘小瓜非常嫉妒我的好皮肤,他的脸上不仅粗糙还长了大片大片的青春痘。
长了青春痘的刘小瓜非常的慌乱,他说因为这破痘子连林泽那样的女人也不愿意亲近他了,他觉得自己之所以长这么多青春痘是因为没有正常的性生活。他不止一次用手指指着我的脸说,陈伟,你说你身边没有女人,鬼才信呢?你看这皮肤,连个小青春痘也没有;要是你没有女人,想必你的青春痘比我的要厉害得多。
5路车在我家的对面,那儿有一溜的水果摊。麻城的水果全来自外地,一个干巴巴的破苹果贵得不行。我站在那儿,准备给孙小姐带点东西,像我这样一个大男人空着手去人家女孩子那儿蹭饭有点儿说不过去。
水果摊上堆着各种各样的水果,我站在那儿不知道该买些什么。我不知道孙小姐喜欢吃什么样的水果,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买水果送人。以前在周城的时候都是别人送水果给我,那一大箱一大箱的水果从不同的人手里转到我们家,我们家的小仓库里堆着成筐的苹果、香蕉,还有那价格不菲的红毛丹。
这儿的橙子比周城的小多了,色泽也没有周城的嫩,我缩着手站在水果摊前挑挑拣拣。我想女孩子现在都爱喝橙汁,电视报纸上天天叫着每天来一杯橙汁,可以增加人体的新陈代谢,可以缓解衰老。
老板在店里面打麻将,他好像根本不在意我这个客户似的。我一连问了三遍,他才不耐烦地回话说一块二。一块二?能不能便宜一点?虽然我没有买过橙子,虽然我也不知道这一块二是贵还是便宜,我就那么问了一声。
这一声把老板气得不行了的样子,他从店里蹿出来,一把夺过我手里的橙子喊:一块二还贵?你打听打听,再也没有比我这儿再便宜的啦。走开走开,少一分我也不卖!
这就是麻城人,他们和周城人不一样,这个城市的轻松的生活环境造就了人们的懒惰性格,每天上午不到十点商店是不会开门的,每天晚上七点不到商场里的卷帘门就哗啦啦地关了起来。
我忍着不舒服称了十元钱的橙子。因为麻城的种种不如意,我越来越想念周城了。我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回到周城了,虽然我那么喜欢它,那么不舍得离开。
欧兰在做她的节目。她在节目中读一封读者的来信,那个女孩子说自己有一个很花心的男朋友,她不知道该不该与他分手。
我把收音机放到被窝里,缩着身子听欧兰的节目。麻城的冬天实在太冷了,我睡一晚上都暖和不过来。我的被子是从来不叠起来的,我每天睡够了就往床里面一掀,等到想睡的时候再拉过来。
我用不着叠被子,因为我不知道这被子叠给谁看。我这屋子里除了眯眯曾经待过外,根本没有人会来敲我的房门。虽然刘小瓜知道我住在这儿,虽然欧兰也曾经要来我家看我,但他们俩都没有来过。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每天收拾得干干净净,盼望着哪一天我的房门被人敲响。后来眯眯住了进来,我就害怕他们来了,每次见面都提心吊胆地害怕他们要跟我回来。结果他们像忘了一样,谁也没有提起来要和我回家。
女孩子打进电话时好像很激动,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欧兰一点儿也没有被女孩子的泪水吓倒,她有些冷漠地问女孩子哭什么?为什么哭?
我虽然看不到欧兰的表情,但我足可以想象,此时的欧兰正坐在直播间里,对着她的话筒表情冷漠地问人家为什么哭。就是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吗?他既然不在乎你,你为他死了又怎么样呢?
我发现最近欧兰主持节目的风格与以前大不一样,以前她碰到这样的事情总是很温柔很有耐心地安慰别人,想方设法地帮他们分析解决问题。现在她的语气呈现出一种冷酷与不耐烦,像一个站在圈外看别人笑话的老妖精。
她在节目里不停地问人家为什么?为什么?
女孩子抽抽搭搭地说他会伤心的,我要死给他看,实在不行我就杀了他。
欧兰说:杀了他你以为你就没有事了吗?杀人要偿命的,傻子也知道的啊!你还这么年轻,你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为了这么一点感情就想不开了吗?再说你怎么知道他会伤心?你如果死了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女孩子说:不会的不会的,他对我是有感情的。我们同居了五年啊,在这五年里他不断地说只爱我一个。
欧兰说:如果你相信他只爱你一个人,你还这么伤心干什么呢?
女孩子说:可是我受不了他与别的女孩子约会。
欧兰说:既然他爱你,他为什么还与别的女人约会呢?既然他与别的女人约会,说明他不爱你嘛。
女孩子说:不是的不是的。他爱我的,他说过要和我结婚的。他对我说那些女孩子老缠着他,男人多多少少都会花心。他说如果男人不花心那是不正常。但花心只是花心,他与她们不来真的。他发誓只对我一个人好。
欧兰说:可笑,太可笑的理由了。他拿着男人花心的理由来欺骗你。这种男人还有什么留恋的嘛。早分早好。你离了他也不是不能生活。
女孩子说:我尝试着与他分手,可是我又不忍心看到他伤心,他曾经在我面前跪了一个多小时,他说他不能没有我。如果没有了我,他会活不下去。
欧兰说:这种男人可能不仅仅在你面前下跪吧?男人膝下有黄金呢?跪一次和跪一百次意义就不一样了。你现在不工作了?全靠他养你吗?
女孩子说:他没有钱,我用的是我以前做生意的钱。
欧兰说:AA制?
女孩子说:也没有明确的,他的钱根本不够他自己花的。
欧兰说:你养这个男人?
女孩子说:可是我离不开他,我爱他。我不能没有他。
欧兰冷笑了一声,说:那你想怎么办?杀了他?
欧兰放了一段音乐,说,花心是一个很广义的词,这个词不仅仅针对男人,其实女人也会花心。花心的含义是这个男人或者说女人不专一,爱看美丽的东西。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拒绝美丽是不可能的。
男人花心吗?花心是不是有一个度呢?好了听众朋友,我们现在就要谈论一下男人的花心问题,欢迎收音机前的听众朋友拨打我们的热线电话积极参与。
但参与欧兰节目的人越来越少,从最初的打不进去到现在的冷场。不知道是不是听众接受不了欧兰突然的转变,还是已经厌倦了打电话这种无聊的游戏。
而欧兰越来越不愿意去迎合听众,尤其不愿意用虚假与动听的语言让受伤者在节目中找到安慰。她的理由是这样的安慰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她的节目解决不了听众的根本问题那还有什么意思?所以欧兰学会了撒盐,她拼命地在人家的伤口上撒盐,这样伤口才会在剧痛之后快速愈合。
如果人家对她说我想自杀。欧兰就会冷淡地说那你就去自杀好了,你还打我的电话做什么?
正因为这样,欧兰失去了一些听众,也得罪了不少的听众。所以在她的节目中才会出现冷场。对于这种现象,欧兰自有她的理由,她对自己的听众突然挑剔起来,大有宁缺毋滥的架势。
为了不让自己的节目冷场,欧兰总是鼓动她的亲朋好友参与她的节目,然后还能得到一份某厂家提供的奖品。我的电话就放在床头上,我时刻准备着自己进入角色。只要欧兰的音乐声还没有响完,我就要拿起电话。如果欧兰的音乐戛然而止,那就是已经有人拨通了热线。
音乐停止的时候我还听到欧兰开心的笑声,她对所有的听众朋友说爱和不爱都是双方的权利,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欧兰并不是一个冷血动物,欧兰也会有自己的痛苦与快乐,但欧兰不愿意去做锦上的花或者说安眠药,欧兰给你的是一把盐,虽然当时疼,但对你的伤可以起到快速愈合的作用。好了,我们来接听一位听众朋友的电话。你好,这位朋友,欢迎你拨通我们的电话,请问你要说什么呢?
电话里是一个男人粗重的喘息声。
欧兰说:这位朋友,请说话好吗?
男人说我操你妈!
男人的这句粗话骂得太快太突然,以至于让我好一阵子没有反应过来。我不知道此时的欧兰是什么反应,但从那突然响起的音乐我就感觉到了。欧兰放的是那种杂乱无章又很狂暴的音乐,听起来好像有好几面破锣在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