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自己呼吸困难,潜意识中觉得自己要死了,如果我不挣扎我就会死去了。于是,我像小说里或者说电视里的女人那样,挣扎,哭喊,觉得自己已经离开了床,觉得已经有人坐在了自己的身边,可是我却还是躺在床上,全身像麻醉了一样,一动也不能动。
我不知道别的男人是不是也会做梦,是不是也会像我这样,在黑夜中被噩梦折腾得死去活来。我惊叫着坐起来的时候,眯眯总是搂抱着我,一边用毛巾给我擦汗一边说,陈伟,别怕别怕。亲爱的,你为什么总是做噩梦啊?
眯眯的怀抱温暖极了,我喜欢她抱着我,像小时候妈妈搂抱着我那样子。我搂着她的腰,然后把头埋在她的胸前,眯眯的手摸着我的耳朵、头发,有时候还用嘴唇吻我。
有一次,她突然问,陈伟,你爱我吗?
我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爱眯眯,她来与不来我都觉得无所谓。如果一开始眯眯就这么问我,我肯定不会与她上床。
这是真的,这并不是我不负责任,而是我现在不能负责任!
眯眯转过了身子,过了一会儿,她突然笑了一声说:亲爱的,别害怕,我只是开开玩笑。你知道吗亲爱的,现在最不值钱最苍白最无力的就是爱与不爱的话了。
刘小瓜叫我去他家喝酒。他打电话的时候我刚刚吃完方便面。我觉得自己一点儿也不想吃饭,就算自己有时候做了饭也吃不了几口,我就去商场里扛了两箱方便面,饿了的时候就泡上一包,心情好了还会往方便面里打个鸡蛋。
刘小瓜就是这个样子,他每次叫我都是像发神经一样,他根本不问我有没有空、想不想去,就把电话挂过来说:陈伟,来喝酒!
我知道此时的他一定不开心了,开心的时候他不会想到我的。我活动了一下手臂,套上大衣出门的时候,我看到对面的女人一下子把头伸出来说你出门啊?你好几天没有出来了,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我说在搞一个项目。
女人说你是科学家吗?研究什么的啊?我们住了这么久了一直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
我笑了笑说是搞一个设计,你也天天待在家里啊?
女人说是啊是啊,我下岗了。唉,陈先生,你天天在家里就是上班了?就能挣钱了?你能不能教教我啊?
我觉得女人真厉害,我们俩这是第一次说话但她却知道我姓陈,而且对我几天不出门的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说实话,我自己都忘记自己几天没有出门了。
想到女人一天到晚地待在猫眼后面窥视我,我的脸色就不好看起来。咣咣当当地锁了门出来,根本不管后面还有一个怀着好奇心的女人。
刘小瓜住的地方离我不远,要不我们俩也不会成为朋友。
我们中间隔着一条马路,穿过那条马路就到了麻城一加一商场。刘小瓜的家就住在一加一商场的后面。
一加一商场是麻城较有规模的一家商场,一到四楼,大到电器小到百货应有尽有。商场的前面还有一些挂了广告伞的休息桌椅,那儿常常坐着一些无聊的,或者说在商场里买了东西出来,等不及回家就坐在那儿撕开了包装,一边聊天一边大快朵颐的人。
这种情景总让我想到周城,我也只有在这儿坐下来的时候,才会感觉自己就在周城了。周城大大小小的商场都会像一加一商场这样,只是那些广告伞下面坐的人不同,口音也不同。我以前有空的时候总是开着车带着老婆孩子去大商场采购。周城有一家专为有钱人设的商场,采用会员制的方法来售卖物品。那家商场坐落在周城最偏僻的地方,商场的外形也建造得无比丑陋。但能去那儿买东西的人一定是有钱的有车的,不然根本没有公交车跑到那地方。
那时候,我天天去吃一加一商场做的一种炒蛋饭,五元钱一份,口味炒得和周城人的一样淡。麻城人喜欢吃盐,他们做什么东西都会放很多的盐,我不习惯。
如果你经常去一加一商场,如果你也恰巧喜欢坐在广告伞下,那么你肯定会注意到这么一个男人,他左手拿着一份蛋炒饭,右手拿着一沓报纸,他吃完饭就坐在那儿看报,有时候看一会儿就走,有时候会看一个下午。
刘小瓜就是这样子注意到我的。那些日子他盯了很久的一个大单被人抢了,刘小瓜就像小孩子一样给自己的身体开起了玩笑,他不吃饭不上班,每天来一加一商场的广告伞下发呆。
有一天,刘小瓜忍不住对那个吃蛋炒饭的男人说,嘿,哥儿们,来支烟吧。
吃蛋炒饭的男人冷冰冰地说我不抽烟。
刘小瓜说我也不抽烟,是女朋友逼的,她说男人不抽烟没有男人味道。
那个吃蛋炒饭的男人“喔”了一声说,我以前抽,现在不抽了。
刘小瓜说是啊是啊,抽烟有害身体健康。你的报纸分给我一张看看,真他妈的无聊啊。
我和刘小瓜就这样说起了话。第二天我再去的时候,远远地就看到刘小瓜正坐在广告伞下,他的面前摆了两份蛋炒饭。
刘小瓜住的房子是他父母的房子,旧得已经不行了。楼梯里的灯还是那种用绳子控制的,人走过去就伸手拉一下,“咔嗒”、“咔嗒”。灯泡好像是十五瓦的,拉灯的绳子也因为日子的流逝而变得黑不溜秋的。每次拉开之后都会在手上留下一片油污。
我宁可在楼道里摸索着走,也不愿意伸手拉一下灯。
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我已经无数次在黑暗中吃饭,发呆,我也无数次从一楼摸索到五楼,然后往左一转第二个门就是刘小瓜的家了。
我摸索到四楼的时候,突然与一个同样摸索着下来的人撞到了一块儿。从惊叫的声音里我知道对方是一个女人,而且是很年轻的女人,她好像在哭泣,我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去摸索楼道里的灯绳。
灯泡亮的时候,我看到刘小瓜正伸着头站在楼梯上往下看。
刘小瓜好像刚从被窝里起来,他只穿了秋衣秋裤,站在楼梯口全身不由自主地抖动。刘小瓜看到我愣了一下子说,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呢?
我说我撞到了一个女人。
刘小瓜说你不会拉灯啊,幸亏是女人啊,如果撞到一条蛇呢?
我神经质地抖动了一下说哪有蛇啊,蛇能跑到楼房里来吗?
刘小瓜把身子扔到被子里说,真有。我们楼上的前几天装修,结果发现了一窝蛇。你不知道多可怕,有条蛇顺着下水道钻下去了,现在整幢楼的人都不敢上厕所。
我说我不怕。
刘小瓜有些恶毒地说拿一条蛇缠到你脖子上试试?我以为刘小瓜开玩笑,没有想到他真的从被窝里拎出一条蛇来,只是那是一条假蛇,街头有卖的,两块钱一条。
我冷笑着把蛇扔在地上说,这东西吓吓女孩还行,别说假的,真的我都不怕。我还吃蛇呢,你不知道周城以吃蛇为荣吗?
刘小瓜一下子笑了起来,他说是啊是啊,我发现男人就是不怕这些玩意儿,女的都快吓死了。我这儿有好多好玩的东西,刘小瓜从他的床头柜里又拿出了一包黄色的东西说,你看这是什么?哈哈,屎,这是一堆人屎。陈伟,有意思吧?
这堆人屎在我的手里就像真的一样,我有些恶心地说你在哪儿买的这些破玩意儿?
刘小瓜说别人送的啊,今年是我的本命年,人家说家里有这些东西运气就会好。外面太冷了,你上来坐着。刘小瓜把被子拉开一角。我把双腿放到被子里的时候,竟然发现了一条短裤,那是一种女人穿的镂空短裤,粉色的,带着镂空的花边。
我皱了皱眉说这东西肯定不是林泽的吧?林泽的屁股可没有这么小。
刘小瓜坏笑着说陈伟你他妈的眼睛太毒了啊,应该叫毒眼吧?你知道哥儿们今天叫你来有什么事情?
我说能有什么好事情?你他妈的有好事情能想到我?我发现自己变了,自从来到麻城,我一句一个他妈的,有时候还骂他妈妈的,他奶奶的,他姥姥的。这些东西我从小都会,但从来没有骂过。来到麻城之后,我就无师自通了。
刘小瓜哈地一下子笑了起来,他说当然是好事,但这好事是我自己的。陈伟你想啊,我们是朋友啊,朋友有了好事你也算有了好事啊,你说这样的好事我肯定要先告诉你啊。虽然我在麻城待了这么多年,但我发现你才是我的朋友,我的哥儿们,其他的那些都是狗屎!
林泽呢?林泽也是狗屎?
是狗屎,当然是。她长得也不靓,凭什么我一直不抛弃她?陈伟,原因就是因为林泽不是靓女。像我们男人虽然不喜欢像林泽这样的女人,但如果从过日子方面来说还是找她比较合适。像孙小姐那样的只能碰不能用啊,找一个漂亮的老婆男人要少活十年呢。陈伟,你记着哥哥的话吧,找一个你喜欢的谈谈恋爱,做做情人,找一个喜欢你的女人做老婆。
刘小瓜像一个爱情军师,在我面前滔滔不绝起来。我觉得刘小瓜肯定被什么好事蒙了头脑,要不他也不会在我面前如此趾高气扬的。起初我以为他又搞到一个女人,结果是搞到了一张大单。
这真是一个好消息,像刘小瓜这样的男人,他最大的梦想就是能跑上一张大单,光提成拿上一个几十万或者更梦想一点说几百万,刘小瓜就可以光光鲜鲜炒掉老板,光光鲜鲜过上幸福无比的生活。
刘小瓜觉得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他经常无比愤怒地说他们单位有一个狗屁不是的老女人,为了强调这个女人的丑陋,刘小瓜说就是天下的女人死光了,他也不会正眼看这个女人一眼。但你知道吗陈伟,这个狗屁不是的女人一下子搞到了一千万,她用提成买了房买了车,每天在单位里张扬得不得了,老板都要看她的脸色说话。像她这么难看的一个女人凭什么搞到了一千万?肯定是人家看着她太难看了,不想让自己的眼睛委屈,所以才给了她。
刘小瓜自己没有拿面镜子,他以为自己长得很靓仔很阳光呢,要是我是女人,也会说出同刘小瓜的版本一样的话,就算天下的男人死光了,我也不会看刘小瓜一眼。刘小瓜长得像一只长毛猴,胳膊和腿一样瘦长,要不是他的眼睛长得有点儿好看,要不是他那张做广告练出来的嘴皮子厉害,想必私生活也不会这么丰富多彩。
现在,刘小瓜和我已经坐到了酒桌上,我们俩就着一碟花生米在喝二锅头。我发现这廉价的二锅头还挺好喝的,一点儿也不比五粮液和人头马差,喝起来不仅身体舒服,而且还有一种醇香。
我们俩坐在酒桌前,各自捧着酒杯,刺溜一杯又刺溜一杯。我在喝酒的过程中一边听刘小瓜滔滔不绝,一边回想自己在周城的日子,我想到自己坐在金碧辉煌的五星级酒店,身边站着如花似玉的小姐们,面前是那种钢化的玻璃长餐桌,我西装革履的坐在那儿,也是这样子喝酒,只是我们那时候喝的是人头马,那种有一股羊膻味的酒。
刘小瓜说我马上要有钱了,有了钱真好啊,我可以不工作,我可以泡妞,我还可以天天喝酒。刘小瓜说得很兴奋,好像钱已经到了他手里一样。
郑大同不知道为什么喝了那么多的酒,而且还在醉意蒙胧中把自己送进了天堂。我知道郑大同的酒量,他最大的酒量能喝两瓶啤酒外加半斤白酒,而且喝完酒后开车开得非常清醒。
在我们所有的应酬之中,郑大同从来没有因为喝酒而被交警撕过罚单,倒是我自己不时地被他们一分二分地扣去,扣到自己不得不走路子找门子再把扣分给补回来。
我赶到车祸现场的时候,虽然已经看到郑大同血肉模糊的身体,我还是不能相信他真的死了,而且还是因为酒后开车死的。这多么不可思议啊,像他这么能喝酒的人怎么也会出这样的事情呢?
郑大同的车与他的身体一样,在那个傍晚翻进了周城的某一处山沟。这个山沟是事故多发区,在拐弯的地方就有明显的提示标志,我们曾经好多次开着车从这个地方驶过。
我清楚地记得每一次从这儿驶过的时候,郑大同总是很小心地把速度减到四十迈,而且他还不止一次地提醒我要小心小心。他说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郑大同的老婆没有来现场,一直到郑大同火化之后,我才看到她。那时的她披着一头散发,一下子扑在我的怀里号啕大哭。她一边哭一边揪着我的衣领说:不叫他喝酒,不叫他喝酒,他偏偏不听,现在出事了吧?出事了,他就安心了,他就好过了,他就可以丢下我们孤儿寡母,到天堂享受泰式按摩去了。
从郑大同的老婆的诉说声中,读者们可以看到郑大同是去享受泰式按摩的路上出的事情。他离开家的时候因为某一个女人而和老婆吵了一小架。老婆埋怨他天天在外面拈花惹草,儿子生病了他也不管,一心只想着和小姐们风流快活。
郑大同的老婆说如果按照以前,郑大同会对她的话一笑了之,他会一边搂着老婆一边说:亲爱的,我在外面再花,也没有抛弃你啊。亲爱的,你放心在家里照顾儿子吧,那些女人也就是玩玩而已。我会一辈子对你好,在我的心中虽然有很多女人,但只有你能够做我的老婆。
郑大同的老婆说如果郑大同像以前那样说也许他们就不会吵了,可是郑大同听她揭发自己档次不高,连街头卖菜的女人都要搞的时候他一下子愤怒了,他恶狠狠地揪着老婆的头发说:你要是再提这事,我他妈的休了你!
提到卖菜的女人,我就想起了那天的事情。
那个女人进来的时候,已经到吃午饭的时间,我正准备叫郑大同去周城宾馆应酬一个饭局,就看见一个胖胖的女人不顾前台人员的阻拦冲进了我们的办公室。
这个女人有一米七的个头,身宽体胖,剪了一头的碎发,因为丰满,胸前的乳房快吊到了腰部。她趿拉着一双拖鞋,眼睛描成了大熊猫。她一进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我听我的秘书在说:哇,好肥耶。
她要找郑副总经理,前台文员看见我就慌乱地解释,她说是郑副总经理的老婆,我拦不住她。
郑大同的老婆?办公室里一片哗然,因为大家都没有见过郑大同的老婆,所以对这么一个女人大家就当起了真。
郑大同正从洗手间里出来,他一边打着哈哈一边说谁找我?那个女人看到郑大同一下子扑了上去,没有等我们反应过来两声清脆的耳光就打在了他的脸上。
关于这件事情郑大同是这样对我解释的,他说有一天他的车子撞到了女人的菜摊,结果女人就缠上了他。郑大同闷着头说:高总,你知道我这个人的弱点就是见不得女人,尤其是对我好的女人,她们一对我好我就软下来了。
可是,你怎么把办公室的地址告诉她呢?你知道这样一来办公室里的人该如何看你呢?你时刻要记着,你是我们公司的郑副总经理,你的一举一动不仅代表你自己,也代表着公司的形象!我非常生气地说。
我知道,可是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我的办公地址的。我很害怕,我觉得这个女人在跟踪我,高总,你说我怎么办呢?郑大同捂着脑袋第一次在我面前淌下了泪水。
因为郑大同的泪水,我特地找到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正拖着一个孩子在路边卖菜。当她听我问她需要多少钱时,那个女人在我的面前失声痛哭。她情绪激动地说自己不要钱,她只想与郑大同结婚。
这是一个麻烦,像郑大同这样的男人,怎么会谈到结婚的事情呢?就像我,虽然喜欢艾晶晶超过喜欢我老婆,但我从来没有想到要与老婆离婚。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自己的爱与钱多给艾晶晶一点,让她过上快乐幸福的日子。
正因为这样,我才特别想给艾晶晶买那套房子,我才很干脆地答应担保郑大同的那笔贷款。郑大同死的时候,我和我的妻子还没有吵翻,我也没有发现郑大同死后自己有什么麻烦。可能是与郑大同的关系太好了,这么大的一件事情我竟然没有向律师咨询,也没有征求妻子的同意,就自作主张地把章盖了。
这一切主要是因为我们俩挣这笔钱的目的都是不光明的,郑大同想赚钱给小老婆买车,我想给艾晶晶买房。正因为有了这两点不能见阳光的秘密,我才会在事实面前手足无措。
那一天晚上,我正想告诉妻子郑大同的死可能给我带来致命的打击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艾晶晶的同事很愤怒地告诉我,艾晶晶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