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糖糖出事了。
自从回到上海,何糖糖一直在一家私人学校上全托。一周回家一次,如果何碧没有时间也可以不回家。反正学校就是一个小社会,吃的,用的,玩的,一应俱全。他睡的房间是两人间,何糖糖和一个叫欧欧的孩子同居一室。欧欧和何糖糖的情况不一样,父母没离婚,但天南海北地做生意,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照顾孩子。阳光学校是一所私立学校,费用虽然高点,但孩子放到这儿放心。每个周六,欧欧都要在老师的指点下坐到电脑边和爸爸妈妈视频聊天,聊完回到小房间幸福地入睡。
何糖糖从心里挺同情欧欧的,虽然他没有爸爸,但还有妈妈啊。可是欧欧呢,自从何糖糖来到学校,就没有看到他爸爸妈妈来过。这个周六,何糖糖打定了主意,只要妈妈来接他,他一定带欧欧回家。
欧欧拒绝了。
满腹心事地,欧欧默默地跑到小公园里玩滑梯。何糖糖不忍心丢下欧欧,也跑过去和他玩。欧欧在前,何糖糖在后,他一边滑一边做着欧欧的工作。开始的时候欧欧没吱声,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后来不知为什么,这孩子就火了,冲着何糖糖嚷嚷:“你是野孩子!你没有爸爸!”
何糖糖也不示弱:“你才没有爸爸呢,你才是野孩子呢!如果你有爸爸妈妈,为什么他们不来看你?”
欧欧一急,推了一下何糖糖,何糖糖抓了一把欧欧。两个孩子也不知哪一个没有站稳,一下子从滑梯上摔了下来。
欧欧摔伤了胳膊。何糖糖摔伤了腿,挨近眼睛的部位还开了一道大口子,缝了八针。何碧心疼的快晕过去了,如果眼睛没事还好,要是瞎了怎么办?
出了事,各方家长都比较重视。学校的校长老师一个劲地道歉,欧欧的父母放弃生意连夜坐飞机回来,也不指责儿子,埋怨学校和老师失职。埋怨何糖糖先推了儿子。
此时,何糖糖还沉浸在深度昏迷之中。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一直围着他忙碌,检查,量血压,做心电图,完了主治医生告诉何碧,只要何糖糖醒来就没事了。不过醒不来的后果医生没说,他问何碧能否代替何糖糖的父亲签字,这样一来,坚强的何碧觉得天都塌了,一边哭一边到处打电话。
可是,能帮她的人还有谁呢?父母,弟弟,公公婆婆还是前夫?同行朋友同学或者她爱的或者爱她的,能帮她吗?除了同情和安慰只有前夫王爱国在第一时间赶到了上海。
王爱国是一个中学老师,性格内向,语言木讷。他之所以与何碧离婚,与他的性格有直接的关系。何碧性格外向,急脾气,王爱国性格内向,属于两脚都踢不出一个屁来的主儿。他们吵架的时候,不管何碧的语言多恶毒也不管事情多严重,王爱国都一声不吭地保持沉默。
何碧问王爱国你听到没有?
王爱国说听到了。
何碧又问王爱国你听到了为什么不反驳?
王爱国说没什么好反驳的。
这样的日子,王爱国可以凑合王爱国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幸。用他的话说,他已经习惯了妻子的脾气语言,已经被妻子锻炼得刀枪不入宠辱不惊了。可是何碧不行,他的沉默他的忍让他的宽容,在她眼里就是一种不屑或者是窝囊。不离婚是不行了,如果不离婚,何碧总有一天得被王爱国活活气死。
离婚这些年,王爱国也没结婚,何碧也没结婚。王爱国不结婚的原因不知道,何碧没结婚的原因有两方面,一是因为工作,离婚后她像一个工作狂一样,雄心壮志地想挣钱,想把公司做大,想让自己的后半生及儿子衣食无忧。二是因为碰到的男人不是没责任就是没爱心,喜欢何碧,但不喜欢她的儿子。何碧决不同意因为自己的幸福而让儿子受任何委屈。
何碧躺在床上,脸上全是泪水。
每一个男人都会对她好,每一个男人都会想方设法地讨好她,可是在生死攸关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的还是老实木讷的王爱国。儿子出事后,王爱国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何糖糖的身边,打了饭他不吃,也不挪窝儿。
想到这儿,何碧嗓子发紧,眼圈发红,王爱国啊王爱国,你为什么那样内向啊?你为什么那样老实啊?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你是舍不得我的,可是你为什么就那么的老实,为什么总是顺着我,为什么总是一言不发呢?
罗晓婷怀着满腔愤怒来到医院找杨杨算账,她却没有碰到杨杨。没有碰到杨杨没关系,还和一个神经病吵了一架。
这个神经病是一个医生,罗晓婷闯进来的时候,他正为手术失败的事情烦着。见罗晓婷进来,马上恼了,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冲着罗晓婷嚷:“吗呢,你没长手啊?你不会敲门啊?”
罗晓婷为自己辩解:“我敲了!”
医生一下子瞪大眼睛:“你敲了?你敲了我怎么没听见?”
“没听见?只能说你没长耳朵!”
“你丫才没长耳朵呢?你丫骂谁呢?”
“我骂你怎么啦,妈的!”
“滚出去!”
罗晓婷一下子愣住了,她本想反击,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转过去,在泪水涌出来之前,她必须冲出门去。一个神经病,一个疯子。罗晓婷一边跑一边安慰自己,但再怎么安慰也安慰不了来自心中的悲伤和愤怒,它们波涛汹涌地从身体里钻出来,波涛汹涌地涌向大脑。罗晓婷跑着,罗晓婷哭着,罗晓婷急于找一个地方,好好地痛哭一场。她好像已经看到洗手间了,她极力忍着泪水,极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在洗手间门口,她竟然一下子撞到一个护士的怀里。罗晓婷急忙收身,像个小媳妇一样低着脑袋向对方道歉,不过话没说完她就扑到人家怀里了,这个护士不是别人,就是热情又直肠子的小李。
小李不知出了什么事情,但也不好问什么,只是搂着罗晓婷,一个劲地拍打着。罗晓婷哭完了,罗晓婷哭够了,才不好意思地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小李听完撇撇嘴:“医生都是神经病,你没有必要为一个神经病生气。真的,不是自己贬自己,这个职业压力这么大,我做护士都快疯了,何况带着人命的医生。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我有个病人跳楼了,我已经一晚上没睡了。”小李正要走,又转头问罗晓婷,是不是来找杨杨的,如果是,请她过几天再来,因为杨杨刚刚去了上海。
罗晓婷突然心生疑虑。何棋去了上海,怎么杨杨也去了上海?难道是巧合?不会这么巧吧?想到这儿,罗晓婷给杨杨打手机,关机,再给何棋打手机,也关机。罗晓婷再打何碧的手机。何碧接了,有些生气。怎么样也是当舅妈的,何糖糖出事了不问问情况反而像调查户口一样追问老公在不在。这下罗晓婷才想到何糖糖摔下来了,真是不应该,光顾着生气了,怎么忘了何糖糖呢。罗晓婷马上问何碧:“糖糖没事吧COCO?”
何碧哭着说:“到现在还没醒呢。”
挂了电话,罗晓婷马上去银行取了钱,马上订了去上海的机票。
她心疼何糖糖了,她要马上见到何糖糖。
在飞机上,罗晓婷不停地回想和何糖糖在一起的日子,想到那些日子,罗晓婷就后悔得要命。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一个孩子,想坐的就坐的呗,想吃肯德基就吃肯德基呗,可是自己非得扭转他,非得想改造他。现在好了,孩子受伤了,伤到什么程度何碧没说,但罗晓婷却心疼了。
何糖糖这不好那不好,他也不过是一个孩子。从小父母离婚,他没有享受完整的家庭生活。他来北京的时候,自己也没有好好地对他。如果自己对他好一些,他就不会离开北京,他不离开北京也不会出事了。想到这儿,罗晓婷又哭了。
罗晓婷来的时候,何糖糖已经苏醒了。苏醒后的何糖糖又恢复了他活泼天真的一面,看到好多人围在自己的身边,他很高兴,也很开心。何糖糖喜欢好多人围着自己,何糖糖更希望看到爸爸妈妈在一起。只有这时,他才觉得这是一个家,他有爸爸也有妈妈。何糖糖左手搂着王爱国,右手搂着何碧,突然说:“爸爸妈妈,我现在好幸福啊。你们都围着我,我觉得好幸福。要是你们能天天这样围着我就好了,你们在我就不怕打针,也不怕疼。”
一番话说的大人都哭了起来。
这时,罗晓婷风尘仆仆地撞进来,看到大家哭,她以为何糖糖的病严重了。罗晓婷难受极了,她一边哭一边说:“何棋,COCO,我来了,不管想什么办法,我们都要治好糖糖。”
对于罗晓婷的到来,何棋从心里有些感动。不过他还是没给罗晓婷好脸色看。现在何糖糖已经没事了,何碧也不太喜欢罗晓婷。所以罗晓婷待在上海也没有什么意义。
说着无心,听着有意。罗晓婷马上委屈了,罗晓婷马上想不开了。但当着何碧一家的面,她不好发作。回到家里,还没有完全进门,因为杨杨的电话让他们的战争再次升级。
杨杨打来电话,是问何糖糖的病情。罗晓婷接了,马上阴阳怪气地说:“你操这么多心干吗?不怕操白了头发没人要吗?”
何棋一把把电话线扯了。
罗晓婷愣了愣,马上掏出手机:“怎么?我说错了吗?我就要说,我偏要说。何糖糖又不是她外甥,她瞎操什么心啊!”
“你疯了吗罗晓婷?”说着,何棋马上来抢罗晓婷的手机,罗晓婷就是不给,她一边挣扎一边喊:“真可笑,我还把她当成朋友,我还对她感激涕零,现在看来,她都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黄鼠狼给鸡拜年?罗晓婷你说这话你问过自己的良心没有?人家杨杨对你怎么样你不会没数吧?我就搞不懂你了罗晓婷,人家好心好意地打电话来问何糖糖的病情,有什么不对吗?你怎么能那样对人家?你对我有意见可以,但不能像疯狗一样随便咬人,尤其我们的朋友。”
提到朋友,罗晓婷又悲愤起来,如果杨杨真的把她当成朋友,就不应该大嘴巴,大嘴巴不要紧,还学会了趁热打铁。一个女人,长的怎么样无所谓,嫁不出去也无所谓,但是不应该大嘴巴!
罗晓婷越说越激烈,越说越过瘾,后来她竟然说到,杨杨之所以嫁不出去,就是心眼不正,就是大嘴巴。如果杨杨不大嘴巴,何棋就不知道这件事情。何棋不知道这件事情,他们就不会争吵。他们不争吵,何棋就不会打她。不打她,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了。
罗晓婷本来不想向许婕诉苦的,她不想让她的好朋友看自己的笑话。但是不行了,罗晓婷坚持不住了,罗晓婷肚子满了,罗晓婷心疼极了。如果她不把肚里的苦水往外倒一倒,她觉得自己快挺不过去了。当然倒的时候,罗晓婷是有选择地倒,像所有的怨妇一样,她把自己的缺点和不是隐匿起来,把老公的缺点和不是无限地扩大。果然,没等罗晓婷说完,许婕就忍不住了,许婕说:“离婚,罗晓婷,马上和他离婚!四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了去。”
罗晓婷哭着说:“我为什么要离婚?我又没有错?我要是离婚不是正合了某些人的心意吗?你想过没有,离了婚他还是花骨朵,我就成了黄花菜了。”
许婕说:“黄花菜怎么了?再说你还没有成为黄花菜呢?真没想到啊,何棋也会出轨。看来真是应了那句话,这世上根本没有不出轨的男人,他们之所以不出轨,是因为找不到出轨的机会!”
“呜呜呜……”
“别哭了!”许婕搂着罗晓婷的肩膀,推心置腹地说:“何棋打你是不对,但你自己也有错。你不应该那样冲动,你不应该胡乱猜测。你总是看到别人的缺点看不到自己的缺点,你老说人家杨杨大嘴巴,你自己呢?你自己只要不说人家会大嘴巴吗?杨杨再不好,你也不能当着何棋的面侮辱人家,更何况你也不知道人家杨杨怎么想的,你怎么就自以为是的下结论了呢?还有何棋出轨这事,你既然不想离婚,就不能老是揪着这事不放。他已经出轨了,你又不离婚,那么你怎么办呢?你只能收拢他的心,你只能全力维持你的家庭,你只能打掉牙和血吞。”
“我吞不下,许婕,我一想这事我心里就疼痛难忍!”
“那就离婚啊,离了婚你就不难过了。”
“不行,一想到离婚,一想到我离了婚将有另一个女人走进何棋,我的心更疼痛了!”
“既然你不想离婚,那就别在我这儿吵吵!罗晓婷,你不是一个智慧的女人,智慧的女人就算知道老公出了轨也不会像你这样。”
罗晓婷瞪大眼睛:“智慧的女人?所谓的智慧就是眼睁睁地看着老公出了轨,自己却像没看到一样?”
“只能闭只眼,否则你就离婚。”
“我既不能闭只眼睛,也不能离婚!”罗晓婷痛苦地抱着脑袋:“许婕,救救我吧,我没有经验,我也没有准备。你知道这几天我一直哭,我一直睡不着觉。我心里疼得难受!”
“那你就自己难受去吧,反正脑子是你的,身体也是你的。等你把自己折磨死了,不用离婚人家也能娶小老婆。”
罗晓婷一想是呀,自己心疼死别人还不知道怎么开心呢。想到这儿,罗晓婷不哭了,罗晓婷抹了一把眼泪说:“许婕,我该怎么办?”
“女人碰到事情总爱走极端。恋爱失败,男人还会恋爱,而女人很难再爱起来。”许婕叹息着,“我现在有一个伟大的愿望,我要拯救天下所有的女人。我要写本书,我要告诉她们,婚姻不是女人的全部,爱情也不是女人的全部。她们应该向我学习,应该像我活的一样快乐。”
罗晓婷打断许婕:“哎呀,我的军师,我的小姑奶奶,别发表你的演说了,快给我出出主意吧!”
“罗晓婷,你现在恨他不?”
“当然恨。”
“有多恨?”
“恨不得杀了他。”
“那说明你还爱他,所以你不想离婚。”
“还爱?开什么玩笑!恨都恨死了。许婕,你不要认为我不离婚是爱他!不,绝对不是!我不爱他了,我真的不爱他了。”
“不对,罗晓婷,你是恨他,但你更爱他。你知道爱的反义词是什么?不是恨,是不爱。不爱是什么概念?就是不管他说什么他做什么你都不会生气,同样,你做什么你说什么他也不会生气!”
“那怎么可能啊?两个人过日子,不管不问还过什么啊?”
“对呀,如果不管肯定是不爱了。如果还管,还恨,那就是还爱着!你们现在的情况说白了就是不信任,不沟通!说到这儿,我要再批评一下你,你怀疑心太重!夫妻过日子绝对不能怀疑。你看我和JONES,我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几年,我们俩没红过脸,没吵过架!”
“那是你们没结婚的原因。”
“不对!你说说我们俩和结婚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首先你们不用为对方负责任!再者你们不用为生活琐事操心!JONES回来晚了你也不管,你不回来他也不管!如果结了婚,尤其有了孩子,他不回来你也不管吗?孩子不病还好,如果孩子病了,哭得哇哇的,你一个女人能对付得了吗?”
许婕有些得意:“由此看来,更能证明我的选择是明智的!”
“明智个头!有几个像你们这样?现在年轻还好,再晚几年你老了怎么办?女人是不禁老的。JONES不一样,再晚十年,不,三十年,他照样娶黄花丫头!你呢?许婕,你想过没有,你再过三十年已经六十多了!六十多是什么概念?你再会保养再显年轻也晚了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谁要你?谁理你?谁讨好你?!”
本来是许婕劝罗晓婷的,没想到她竟然反客为主数落起许婕来了。
许婕为自己辩解:“我这样的生活不好,但也比你目前的生活好吧?!你别以为婚姻能挽救什么,错。在这个世界上,女人只能依靠自己。你知道为什么那么多男人出轨吗?为什么那么多女人不愿意离婚吗?这是因为女人结婚后全部以家为中心,不上进,不学习,甚至不工作。男人的四十岁和女人的四十岁当然不能相提并论,但也没有你说的那样凄惨。比如我,就算再过十年,我还是我,我离了谁都能过。而你呢,罗晓婷你有没有想过你,别说过十年,就算现在,你离了何棋怎么办?你找什么样的工作?你嫁什么样的男人?我说这话你别生气,我只是想告诉你,婚姻绝对不是女人的全部!”
话说的有些过,也不好听,不过管用。就像生了病要打针吃药一样,疼过了,苦过了,竟然药到病除想开了。
既然不想离婚,罗晓婷就要改变目前的生活状态。孩子重要,但她也不能为了孩子牺牲自己,她更不能为了婚姻而窝在家里日复一日地浪费时间和青春。她要工作,她要学习,她要做一个有事业有思想的新时代女人。
罗晓婷去了人才市场。
罗晓婷去了学车中心。
罗晓婷又报一个英语速成班。
现在,罗晓婷的时间被这些东西安排得满满当当,上午去人才市场转悠,下午去学车中心,晚上还得上两个小时的英语班。她闲散的生活一下子涌进了很多事情,她每天不再睡懒觉,她每天不再看电视,她像个女强人一样,顶着星星起床,再顶着星星回家。
她觉得生活一下子充实了,她觉得时间一下子不够用了。每天回来,有时候能碰上何棋,有时候碰不到。碰到的时候两个人也说话,不过都挺客套。碰不到的时候,罗晓婷也不等他,洗巴洗巴上床,因为疲惫一挨枕头就睡过去了。何棋回来,也不进罗晓婷的屋子,理由怕惊醒妻子,其实还拧巴着不肯和解。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多月,罗晓婷就对英语没有了兴趣。她报的那个班全是因为出国而急于速成的人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罗晓婷混在里面,像小学生一样练口语。只是她天生对英语不敏感,昨天背得好好的单词,睡一觉就忘光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老师一本正经地纠正她的腔调与发音。一次两次还行,多了她自尊心受不了。
工作也不如想象的好找,虽然她有执业证书,有大专文凭,还有工作经验。但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别说本科生就连研究生博士生随手可捞,招一个会计有一千多个人应聘,想想吧,一千多个人里面选一个,选用率简直比购彩中五百万还难啊。应聘的人多了,用人单位也油滑了,资料差不多都收,感觉差不多就谈。罗晓婷挤在那些刚毕业的毛孩子里面,一家接一家地应聘,等不急打电话一问,人家根本不知道她是谁了。
这天晚上,罗晓婷没有回家。和一起学车的大胖逛了商场,然后大胖的老公请他们吃了韩国烤肉。大胖不漂亮,白白胖胖的,在一家文化单位做人事。老公是某公司的销售经理。有一个五岁的儿子,老公不错,儿子也很听话,大胖来学车的目的是心疼老公。他们家住在郊区,买了一辆吉利,一家人每天早上六点不到就得起来,送完了儿子送大胖,等到晚上,接完了儿子接大胖,等到他们回到家里,别人早就吃完饭了。
因为时间紧张,老公总是睡不好觉,有时候开着开着车,他就不由自主地想眯上眼睛。大胖就急了,大胖害怕老公出事,所以大胖一定来学车。
大胖向罗晓婷描述,描述的时候大胖神色里灌满了幸福。罗晓婷埋藏在内心深处的东西再次被别人的幸福触动了。
一盘小虾,儿子剥给大胖,大胖剥给老公,老公又转到儿子盘子里。大胖说自己太胖了,不能吃太多有营养的东西。人家老公说了,没关系,不管你怎么胖我都喜欢。这话不酸,真心真意的。
如果从外表看,大胖有些不配这个男人。男人身材适中,性格温和,而大胖,腰粗腿短,盘子一样的脸,又长了一双小眯眯眼。衣服穿在身上,不用提什么形体了。可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却得到儿子和老公的无限宠爱。
一时,罗晓婷百味全涌,什么人什么命,想比也比不了。
因为杨杨的帮忙,陈昴顺利地摆脱掉了那个女朋友。所以陈昴对杨杨非常感激,他包了红包,杨杨拒绝了。陈昴请杨杨吃饭,杨杨也拒绝了。这一连串的拒绝激发了陈昴的好奇,这种好奇就像一个没有追到手的美女,只要想起来陈昴就让何棋给杨杨打电话。吃饭不行,打球,打球不行泡吧,如果也不爱泡吧那就喝茶吧。约来约去杨杨也觉得不好意思,就答应和他们一起喝茶。
开始的时候,何棋并不想去。不是不想见杨杨,而是没脸见杨杨。人家好心好意地帮忙,却被罗晓婷误会,说出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话来。不过他又想到,既然是误会,就没有不好意思的了。罗晓婷不懂事,他不能不懂事啊。
杨杨的出现果然让陈昴眼前一亮。他嘴上说着客套话,桌子下面一直用脚诉说他的不满。不用语言,眼神分明在埋怨何棋,这样漂亮的女人为什么不介绍给他。
杨杨非常关心那个动了手术的女孩,所以刚坐下就问女孩恢复的怎么样了。提到那个女孩,花花公子陈昴马上从下面踢了何棋一脚说:“杨医生,你误会了,那不是我的女朋友,是我一个哥们儿的女朋友!”
“是吗?”
“是啊。我没有女朋友。不,是我没有时间谈恋爱!”
“现在的男人都不想谈恋爱!”
“那不是!最起码我不是,不信你可以问何棋,我是多么的想成家想谈恋爱啊,可是没时间,真的!杨医生!”陈昴赌咒发誓。
罗晓婷打来电话,陈昴马上取笑何棋:“老婆又查岗了?”
何棋嘿嘿笑着,拿着手机一边往外走一边问罗晓婷,有事吗?
按说这是一句非常自然的话,但让罗晓婷听去就变了味道。她心中悲愤地想,有事吗?没有事就不能打电话吗?面对罗晓婷的责问,何棋也烦了,他说没事就不要打电话了,又浪费钱又浪费时间!
电话一下子挂了,挂得罗晓婷满眼是泪。像赌一样,罗晓婷又把电话拨过去。
这下何棋急了:“你想干吗啊?”
罗晓婷软弱地:“你来接我吧!”
“你打的吧,我真的没空儿!”
“你在忙什么?”
“工作!”
“什么工作?”
“你要是不相信就过来看吧!”
何棋这边刚挂了电话,陈昴的手机又响了。接完后陈昴愁眉苦脸地说:“杨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谈恋爱吗?一谈恋爱就变成了人家的私有品,一点儿人身自由都没有。刚才这位,才见一面,非得像老婆一样管我!”
“那你应该觉得幸福,想管你说明想培养你嘛。像我这样的,见一百面也没有人想管我了!”何棋笑。
“得了得了,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是没权利了!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这事吧,怎么说呢,主要是我对她没感觉!我这个人看起来花心其实有自己的准则,既然没感觉就别谈爱情,以免后来伤害人家。你说对不对杨杨?”
没等杨杨回答,手机又响了。这个电话不是别人,是他的固定女友娃娃。经过这么几年的交往,娃娃已经看透了陈昴,她再宽容,再给他时间,他还是那个陈昴,他还是没有任何改变。所以娃娃不听他的解释了,娃娃打电话没有像刚才那个女孩那样,要死给陈昴看,要跳楼给陈昴看,娃娃要和陈昴分手,娃娃要去加拿大了。陈昴的脸色马上变了,陈昴不能和娃娃分手,他要在娃娃上飞机前把她拦住。所以陈昴给何棋说了一下,匆匆忙忙地走了。
留下来的两个人,从某些方面来说,已经很熟了,但从某些方面来说,又不是太熟。何棋想对杨杨道歉,但又不知从什么地方说起。吭哧了半天,才说罗晓婷脾气不好,那天的事情请杨杨原谅。
杨杨说:“啊,就是那天的电话啊?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呢。罗晓婷这是怎么了?发那么大的脾气?是不是我哪儿做得不好得罪了她?”
“没有没有,是我们俩吵架了。”何棋没有说实话,这样的事情怎么说呢?
杨杨埋怨何棋:“你们怎么天天吵啊?你就不能让着她一些?她刚刚失去了孩子,心里一定很难过的。你们做男人的,就是粗心。”
对于这件事,何棋不想多提。虽然他很信任杨杨,但他决不会把自己的隐私抖出来给杨杨看。所以何棋主动提到了被杨杨修改后的诗。说到高兴处,两个人又把欧阳修、苏轼、李清照、陆游、范仲淹等等名家的诗全部拿来改了一遍。这一点,他们俩是相通的,改起来丝毫不费劲,可谓张口即来。一时,何棋觉得高兴,杨杨也觉得高兴。
他们坐的位置是临近大街,他们俩头对头吟诗的时候,罗晓婷也坐着的士经过此处。不是路过,是走错了路。的士司机是一个新手,嘴里答应着明白明白,但还是走错了路。走错了路,打多了钱,司机承认错误也就完了。但这个司机脾气倔,不检讨错误反而责怪罗晓婷没说准地方。争着争着,司机急了,钱也不要,让罗晓婷滚下去。罗晓婷也不吃醋,跳下车,记下的士的车牌号码。
罗晓婷怒气冲冲地站在路边打投诉电话的时候,她习惯地向对面扫了一眼,这一扫可不得了,她一眼看到了杨杨和何棋。两个人正优雅地坐在茶室里,表情丰富地说着什么。
罗晓婷说:“你在哪儿?”
何棋说:“我在谈事。”
罗晓婷说:“和谁谈事?”
何棋说:“朋友!”
罗晓婷说:“什么朋友?”
何棋说:“你不认识!”
罗晓婷挂了电话。
在打电话之前,罗晓婷想过了,如果何棋实话实说,也就算了。虽然她对杨杨有意见,但杨杨也不是外人,一起喝喝茶也没有什么。正因为不是外人,罗晓婷才觉得他没有说谎的必要。但事实呢,他竟然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谎了。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瞬间,一股怒火忽地一下子蹿上脑门儿。
何棋刚坐到位置上,罗晓婷已经冲了进来,先是给了杨杨一耳光,然后又给了何棋一耳光。完了,把桌子一掀,哗啦一声巨响。这一连串的动作漂亮又利落地做完,罗晓婷不顾闹哄哄的人群,脚下抹油溜之大吉了。
一天,二天,五天每天回家之前,罗晓婷都心怀期待,希望自己进门的那一瞬间,能够看到何棋回来的痕迹。哪怕不原谅她,哪怕打她骂她,只要他回家。
已经五天了,何棋好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手机永远是关机,单位的电话也找不到人。其实罗晓婷明白,不是找不到人,是他故意让她找不到。接电话的小丫头不管罗晓婷问什么一概不知,问多了,小丫头还急:“我又不是他的秘书,我知道他去哪儿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罗晓婷的内心已经从暴怒慢慢地转向了冷静。她怀着体恤的心态从头至尾地检讨了整个事件,觉得自己做的过了些,觉得自己冲动了一些。如果有可能,罗晓婷恨不得让时光马上倒流,如果能倒流的话她肯定不打杨杨,也不会打何棋,而是装出路过的样子和他们坐到一起喝茶。再或者,就像没看见一样回到家里。如果杨杨和何棋真的有事也就算了,如果真的没事呢?她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有那么一阵子,罗晓婷想找杨杨谈谈,但是抓起电话她又没有勇气了。谈什么啊,耳光都上去了,难道她找到杨杨说对不起吗,难道说打错了人吗,本该打到何棋脸上的打到了杨杨脸上吗?不,绝对不能。
何棋就不说了,杨杨不知道吗,何棋是有妇之夫,而且是好朋友的老公,就算何棋对她有意,她也应该拒绝啊。再说何棋,如果和杨杨之间没有故事,他为什么说谎,他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对妻子说,我和杨杨喝茶呢。
罗晓婷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这团麻里有两个她不停地挣扎不停地打架。一方赞成她的做法,一方鄙视她的做法。
罗晓婷受不了。
罗晓婷觉得自己快疯了。
为了逃避现实,罗晓婷开始找事情做。洗衣服,一遍又一遍,这一遍还没晒干,好像洗不干净一样又投进了水盆里。现在洗衣服罗晓婷不用洗衣机了,而是用手搓,好像衣服太脏了,她努力又执著地搓着,最后把手都搓破了。手破了,洗不了衣服,罗晓婷就打扫卫生,从卧室到厨房,从厨房到卫生间,她擦得很干净,她收拾得很彻底,好像一个靠时间挣钱的清洁工。
家里能收拾的都收拾完了,家里能擦的都擦完了,罗晓婷累了,罗晓婷烦了,罗晓婷终于上街去了。她上街的目的是想融入人群,是想让外面的喧嚣冲淡她的孤独。罗晓婷逛商店,一家接一家的,罗晓婷试衣服,一件又一件地。当她把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衣服艰难地脱下来时,一边的服务员愤怒了,她冲着罗晓婷,用鄙视的,看不起,厌恶的语气嚷:“你买得起吗?你买不起就别试。也不看看自己的身材,胖的……”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罗晓婷知道她想说什么。一时,她气得泪花在眼眶里打转,不过她没让眼泪掉下来。罗晓婷走出好远,才觉得自己傻了,不就是一千块的衣服吗,干吗走啊,干吗不拿出钱甩到她的脸上?甩到她脸上还不能解恨,还要搭上一巴掌,打完后也不要衣服,就算一千块换了一巴掌。想好了,罗晓婷马上转回那个受侮辱的柜台,但不幸的是,服务员已经换人了,一个小丫头很有耐心,很有礼貌地陪着罗晓婷。
一件银色的小皮裙,在罗晓婷没摸上的时候,小丫头就善意地提醒她,这件裙子不适合罗晓婷。本来,这是一句好话,要是不负责的人才不管你适不适合呢,只要掏钱,只要肯买就行了。面对小丫头的提醒罗晓婷没来由地恼了,罗晓婷掏出卡潇洒地一刷,拿东西的时候还没忘记打击报复。这个小丫头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皮肤好,人也漂亮,但就是过于瘦弱,尤其是上身,一马平川的。罗晓婷看着小丫头笑:“你很漂亮,但你是飞机场!”
罗晓婷有了快感,罗晓婷有了兴奋,憋了好久的气终于撒在了出来。
接下来,罗晓婷就像疯了一样,疯逛地逛街,疯逛地购衣,在购衣的过程中,她不止一次地想到,反正就这样了,怎么快乐她怎么过。人生苦短,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
罗晓婷满身疲惫,拎着大包小包回家的时候,她总在上楼的瞬间,埋藏在心中的希望马上燃烧了,她希望看到何棋,她希望看到他回来的痕迹。哪怕在进屋之后,罗晓婷的这种想法仍然没有熄灭,她像侦察员一样,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搜索每一个角落。哪怕是一件衣服,一本书,或者一条内裤一双袜子。
何棋离家时毫无准备,两手空空,她不相信他能坚持这么多天,衣服不换,袜子不洗?
可是没有,她搜索了无数次,卫生间,卧室,阳台,厨房,就连垃圾箱也没放过。好像何棋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藏在屋子里的某种物品。罗晓婷像一个强迫症患者,她搜索一次,再搜索一次,就连睡觉的时候,她也会因为楼道里的脚步声,快速地爬起来。
一股冷风从过道里吹来,吹得罗晓婷的泪水哗哗而落。罗晓婷回到屋子里,神经质地把所有的灯打开,她又仔细认真两眼欲穿地搜索了一番,罗晓婷的心就扑腾一下沉了下来。
他在哪儿?他为什么不回来?
突然地,罗晓婷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喊了一声:“你好吗,我回来了!”
声音弹在墙壁上,空落落的,罗晓婷趴在沙发上号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