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爸爸病倒了,不是一般的病,而是胃癌。
罗妈妈打何棋的手机,像小孩一样哭得一塌糊涂。不过临挂电话前罗妈妈再三叮嘱何棋,这事先不要告诉罗晓婷。
何棋马上订了飞机票,但又对罗晓婷放心不下,想来想去,只好打了杨杨的手机。
不知为什么,有些事情,只要能说的只要需要拿主意需要帮忙的,何棋会在第一时间想到杨杨。怎么说呢,杨杨从某些方面就像何碧,无论是说话还是神情,特别像何碧。
何棋永远也忘不了,十岁那年,父母吵着要离婚,像赌气一样,十四岁的何碧带着十岁的何棋离家出走了。两个人像个流浪儿一样,累了就休息一会儿,不累就走。
后来,钱花光了,何棋也病倒了。
回家后,何碧主动向父母承认错误,承认哄骗了弟弟。打骂,跪地板,写检讨书,何碧一个人默默地承受了所有的责任。
在给杨杨打电话之前,何棋有些犹豫不决,觉得和人家非亲非故,人家凭什么要这样照顾你呢。但是他又想不出别的办法来,身边不是没有朋友,但都不如交给杨杨放心。后来,何棋鼓足勇气说了,杨杨答应的很爽快:“没问题,你放心去吧。”临挂电话时,杨杨又叮嘱何棋,如果有什么事情尽管说,如果她能帮上忙最好,帮不上也能想想办法。
一时,何棋感动的不知说什么才好。
现在,罗爸爸什么东西都不能吃,白天还好些,一到晚上疼的鬼哭狼嚎。罗妈妈见到何棋哭得呜呜的,这胃不是一天两天,很早以前老头子就发现了,不过没当回事儿,也没跟任何人说。
按照治疗方案,罗爸爸整个胃和胰腺都要切除。在签字的时候,医生提醒何棋,就算把胃和胰腺切除,也不可能活个十年八年。至于能活多久,要看病人的情况,好的能活三年四年,不好的一年就完了。因为切除了胃和胰腺,吃饭和排泄就受到了阻碍,一天两天可以,长了不管是家属还是病人都受不了。
医生的意思就是,罗爸爸这么大岁数了,花这么多钱开刀不太合算。当然,如果不在乎钱也就无所谓了。十几万的手术费,换来未知的生命,和罗爸爸同房的一个老头儿,比罗爸爸病情还轻,但一听手术费马上出院了。老头儿看的开明,这么多钱开刀不划算,他不能拖累儿子。
罗妈妈不这样想,罗爸爸也不会这样想,人到了临死的时候,有时候求生的欲望比什么都强烈。
何棋在帮罗爸爸按摩的时候,江黛打来了电话。手机一响,何棋以为是罗晓婷。可一听声音马上挂了。
罗妈妈有些疑惑地看着何棋。
何棋赶紧解释:“打错了。”
罗妈妈笑笑。
对于这个女婿,她起初并不太满意。罗妈妈和所有的妈妈一样,不管自己的女儿长得如何,不管自己的女儿是否优秀,都渴望能找一个各方面都称心如意的女婿。房子,工作,以及家庭背景。当初女儿和何棋结婚的时候,她心里窝着一团火,觉得女儿下嫁了自己,何棋没房子没工作,家也不在北京。
但是,她的不满并不能阻止女儿的婚事,就这么一个宝贝,从小任性习惯了,说一句不听说两句就翻脸。倒是罗爸爸说得很对,只要女儿幸福,就行了。婚姻就像鞋子,合不合脚只有她自己知道。
现在看来,女儿的眼光是对的,何棋的确是一个潜力股。结婚不到三年,房子买了,车子买了。一周打两次电话,逢年过节时,邮来的钱都在千元之上。当然,最让罗妈妈满意的就是,在罗爸爸动手术期间,何棋就像她头顶上的一片天,里里外外,全是他一个人打理。罗爸爸动完手术,胃没有了,身上又绑了一个导尿管,刚吃完就拉了。何棋也不在乎,给罗爸爸导尿,洗澡,掏耳朵。空闲下来,还给罗爸爸读报,讲笑话。知道的是女婿,不知道的都以为是儿子。
这一切,让罗妈妈感动;这一切,也让罗妈妈幸福。女婿在她的心里,瞬间占得满满当当的。每次见到熟人,恨不得把女婿的好都说上一遍。
在女儿家住的那些日子,罗妈妈敏感地捕捉到了女儿和女婿之间的不和谐。何棋拒绝的这个电话,罗妈妈想了又想,猜了又猜。并在可能的时间内,探索女婿的眼睛,神色,以及说话的语调。何棋为了不引起麻烦,趁上洗手间的机会发短信给江黛,希望江黛忘了他,不要再打搅他的生活了。
江黛傻了。
虽然在打电话之前,她曾经再三犹豫,她曾经无数次想过结果。但真的结果来了,她还是接受不了。好像在一眨眼之间,何棋还搂着自己耳鬓厮磨情意绵绵,在一眨眼之后,就冷若冰霜行如陌路了?
江黛想来想去,准备去找何棋。不接电话没关系,我就去找你。单位不知道,她知道他的家。那个家,是他和另一个女人共同构筑的,那个家,有他爱或者不爱的老婆。江黛倒要看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庭?这个女人漂亮吗?这个女人知道老公出轨吗?
此时,罗晓婷正像模特一样,向许婕展示她的孕妇装,哪件是她买的,哪件是何棋买的。许婕也把孕妇装一件又一件地往自己的身上套,想象自己怀孕时的模样。
罗晓婷坐在沙发上,笑逐颜开地看着许婕:“说句心里话,你就不羡慕我吗?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怀了孩子,母性的感觉特别强烈。真的,我现在不能看到孩子,不管是难看的还是漂亮的孩子,我都亲的不得了!”
许婕看着自己身上的孕妇装,无所谓地说:“那是你的感觉,对于孩子我想的更多的是麻烦。十月怀胎就不提了,单说出生以后的事情吧,在孩子三岁之前,女人是不能工作的,尤其像我这样的工作。三岁之后呢,女人更不能上班了,全托不放心,天天接来送去还不烦死了。十岁呢,好像好了,孩子能自己上学了,可是孩子的学习,孩子的交际能力,你都得担心。怕他早恋,怕他学坏,怕他心理不正常!中学上完,高中更不能放心了,能否上好的学校,能否正常的度过青春期。等到上了大学,又得操心工作,等到有了工作,又得操心婚姻又要操心孙子。这样算下来,一个女人的一生就绑在孩子身上了。想想,多可怕。我可不想做一个没有自由没有快乐的女人!”
“话是这样说,但你有没有想到好的一面?比如你老了,尤其老的走不动了。你怎么办?身边有个老头还好,如果没有或者老头也不能动了。你怎么办?我以前也不想要孩子,可是后来想想不对,一个女人不能不要孩子,往大说是给社会作贡献,往小说是为了自己的完整!”
“得了得了!还为社会作贡献呢?要是生下一个好孩子还好,为国家为人民为父母争光。要是生下一个坏孩子呢?杀人,放火进入黑社会。再说中国人已经这么多了,不要孩子的女人才是为社会作贡献。应该发个贡献奖!至于老了,我比你想的简单,能动就动,不能动安乐死!”
“可算了,你现在这样想,以后你就不这样想了!”
“别争了,反正我们俩的思想不一样。你有你的人生观,我有我的人生观!”接着许婕埋怨:“你都这样了何棋还出差啊?”
罗晓婷无所谓地说:“可以啊。他就是不出差也不能在家里守着我啊?”
许婕摸了摸罗晓婷的肚子说:“你不难受吗?”
“难受什么啊?是幸福!真的,我想到我的孩子,所有的痛苦都一扫而光!”
“不可能!孩子也不是止痛剂!”
“真的!等你做了母亲你就理解了!”说着,罗晓婷让许婕充分感受她的肚子,她抓着许婕的手,告诉她哪儿是孩子的头,哪儿是孩子的脚。许婕趴在罗晓婷肚子上,听了一会儿说:“哪有啊?我感觉不到。我只听到你强烈的心跳。再说了,现在才几个月,都没长成形呢。”
“是没成形,但他会动。真的,我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在动。你摸摸这儿,是不是有动静?”罗晓婷坐下来,舒舒服服地靠在沙发上:“你不做母亲不知道,你不知道做母亲的感觉多么美好。”
“好啦,你自己慢慢感受吧。我得走了,现在当了官,照样他妈的忙。”见许婕要走,罗晓婷准备站起来送她。可是身子起了一半,突然又跌了下去。这一跌看似不重,但事实不轻。罗晓婷好像被电击了一样。许婕过来扶她的时候,罗晓婷的身体才有了反应,罗晓婷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就有一股热乎乎的东西从腿间淌了下来。
医生检查后,给罗晓婷注射了黄体酮。按照经验,应该就止住了,可是结果恰恰相反,不仅没有止住,反而出血量增多了。医生又给罗晓婷注射了多力玛,本来看着已经止住的血,在回家之后还有血淌出来,不过不多,像挤牛奶一样,一会儿滴一些,再过一会儿再滴一些。
罗晓婷的这种情况,杨杨在论文里有过论证,注射黄体酮和多力玛是不行的,得用硫酸舒喘宁。如果不出意外,硫酸舒喘宁很快会在病人身体里发生作用,止血保胎。上次有一个病人也和罗晓婷的情况差不多,只是人家的孩子比罗晓婷大。
折腾了一番,罗晓婷安静地睡去了。许婕送杨杨下楼,随便到市场买点鸡啊鱼啊,得给罗晓婷补补身体。两个人下楼的时候,碰到了上楼的江黛。不过,因为不认识,谁也不会多想。
江黛是有备而来,不过她没有想到,面对的女人不仅不漂亮而且病恹恹的。罗晓婷最初把江黛当成何棋的同学或者老乡了,谈了一会才知道这个女人竟然是何棋的情人。一时,罗晓婷瘫在沙发里。
她明明听清了,但却像没听清一样问,你说什么?你说什么?请你再说一遍?
江黛又说了一遍。说完,江黛有些同情地看着罗晓婷:“我知道这很残忍,但是没有办法。事情已经发生了,瞒能瞒几天呢?从你的角度着想,我想知道总比蒙在鼓里强吧?”
罗晓婷挣扎着:“不可能!你胡说!”
“你不相信?你不相信可以问你老公。”
这件事情来的过于突然,突然地就像走在路上,天空却掉下一块砖头,而这块砖头越过很多人的头顶,啪的一下子砸在她的头上。这一砸,把罗晓婷砸晕了,砸傻了。罗晓婷窝在沙发里,手脚呈麻木状态,江黛的嘴巴在她的眼前一张一合,不过她什么也听不见。罗晓婷这样,让江黛有些不忍,她停止住了滔滔不绝站起身说:“我之所以来找你,是想让你和他离婚。我很爱他,我不能没有他。”
罗晓婷突然清醒过来:“你爱他?他爱你吗?”
“当然。我们彼此相爱。”
“可是,他并没有和我分居,也没有和我离婚。而且江小姐,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已经有了孩子。”
江黛也不示弱:“可是,他也告诉我,他一直在和你分居,一直想和你离婚。再说有了孩子又怎么样?有了孩子就不离婚吗?你们的爱情已经没有了,强捆在一起有什么意思呢?别的不说,但有一点你肯定感觉到了,何棋除了工作,在家的时间比在外面的时间少多了。”江黛顿了顿:“他不回家的时候就是和我在一起。”罗晓婷对何棋的怨恨因为母亲的电话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别说钱不好,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就是用钱来体现的。罗爸爸手术用的这十六万,何棋掏了十万。虽然这几年他挣点钱,但十万块钱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为了不惊动罗晓婷,这些钱全是他在外面借的。谈到最后,罗妈妈还让女儿做点好吃的犒劳女婿,这一个星期,全是何棋跑上跑下,人都瘦了一圈,她看着心疼!
罗晓婷眼泪哗哗的:“妈妈,我流产了!”
罗妈妈一惊,马上埋怨女儿:“你怎么这样不小心?”
罗晓婷更加委屈了,哭得哇哇的。
罗晓婷一哭,做母亲的也挺不住了。一边心疼女儿,一边觉得对不起女婿。听母亲这样一说,罗晓婷恼了:“我有什么对不起他?是他对不起我!要不是人家找上门来,可能生了孩子我都不知道!我这个傻瓜,我这个笨蛋,我以为我很幸福,其实呢,没有人比我更悲惨。”
“什么?你乱说什么呀?”
罗晓婷哭哭泣泣地把事情说了。然后她坚定无比地表态:“妈妈,我想好了,一天也不跟他过了。离婚!”
罗妈妈气得在电话那边直拍巴掌。如果不是何棋已经坐飞机走了,她恨不得马上揪过来责骂一番。何棋的出轨虽然在她老人家的意料之中,但她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竟然声讨上门了。罗妈妈后悔自己没有在场,后悔没让那个女人难堪。罗妈妈一边生气一边追问过程追问细节。
你怎么说的?
她长的什么样子?
她怎么知道家的?
你还哭了?
你就是泪多!你有必要哭吗?你为什么和她讲道理?这种女人就欠打,你应该打她,把她骂出门去……
问完了,说完了,埋怨完了。罗妈妈的思想却峰回路转,埋怨女儿立场不坚定,不应该听风是雨。现在的坏女人多着呢,生怕别人过的幸福。罗妈妈劝女儿说:“你怎么能相信别人?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啊?退一万步说晓婷,就算何棋和这个女人有问题,你也不能离婚啊。你这一离婚,不就让别人称心如意了吗?你别哭,孩子,你听妈的话,这事只要何棋不提,你就装作不知道。”
罗晓婷还拐不过弯:“妈呀,人家都找上门来了还能装作不知道?你也太向着何棋了吧?他不就是给你几个钱嘛,你竟然向着女婿说话了。”
“几个钱?”罗妈妈也生气了:“你爸爸这次动手术,你知道花了多少钱。十六万!我和你爸的积蓄全部拿出来也不到六万,剩下的钱,全是何棋掏的。你想想,如果他不爱你,如果他想和你离婚,他会这样对爸爸妈妈吗?当时,我也没向他要钱,是他自己主动拿出来的。”
“十万块?他在哪儿搞这么多钱?敢情他手里还有私房钱啊!”说到这儿,罗晓婷又来气了。
“你可不能这样说啊,孩子。这十万块钱是借的。他当着我的面打的电话。何棋这孩子,别看平时不声不响,轮到大事就显出来了。这些天,每一个看到他的人都把他当成儿子。”
“哼!这就叫做贼心虚吧!他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当然要用钱来还。”
罗妈妈急了:“你不听我的是吧?你不听就离吧,我看你离婚后还能找个什么样的!”
在母亲的电话没来之前,罗晓婷脑子里全是何棋的条条罪状,全是恶毒和伤人的语言。这些东西聚在脑子里,只要何棋一回来,只等到何棋踏进这个家门,所有的语言和罪状将会像毒蛇一样向他扑来。
罗晓婷像一只塞满了仇恨的皮球,正上蹦下跳的时候,母亲的电话就像尖刀一样穿透了她。
罗晓婷扑在沙发上哇哇大哭。
这个孩子本来可以留住的,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就拒绝了他的存在。
硫酸舒喘宁还在自己的身上,没用。
听到罗晓婷流产,何棋心里有些难过。不过难过有什么用呢,已经流产了。何棋安慰罗晓婷:“这个孩子怀的时机不对,两个人老争争吵吵的,生下来也不会太健康!”
罗晓婷堵了一句:“就是,有了孩子离婚也不好离!”
离婚,这两个字,自从从他们的嘴里说出来,从某种方面说,已经成了他们日常生活中的口头禅。两个人稍微不高兴,这两个字就会从嘴里喷薄而出。
离婚。
想离婚?
离婚。
真离啊?
离婚。
知道怎么离吗?知道法院怎么走吗?不知道我告诉你。
离婚。
协议还是上法院?
离婚。
离。
离婚。
……
这两个字说到最后,已经失去了原有的意义。罗晓婷没说够,何棋却听疲惫了。不想回答了,哪怕一个离字。何棋越沉默,罗晓婷就越不依不饶。不过因为没有了对手,罗晓婷也说的没有意思。她不会离婚,她嘴里的离婚只是愤懑中的代词罢了。
何棋在罗家折腾了一周,身心俱疲。他太累了。
虽然何棋知道罗晓婷心情不好,虽然何棋知道罗晓婷迫切需要安慰,但他现在顾不了啦,两只眼睛轮番打架。现在的他,迫切地想睡觉,他迫切地需要休息。
罗晓婷坐在客厅里,脸色铁青。她的肚子里窝着话,她很想和何棋沟通一下,交流一下,哪怕是争吵。在何棋进门之前,不,到现在,罗晓婷的脑子里还是一团糨糊。这团由仇恨,愤懑,意外,感动组成的糨糊搅乱了她的思维。如果从出轨这件事情,她恨不得拿起菜刀,砍他然后砍自己。她没想到他出轨,她也没有做好除自己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女人存在的心理准备。
从某些方面说,何棋就像她的一件衣服,一件贴心贴肉的衣服,可是有一天,有人告诉她,这件衣服不完全属于她了,有人也和她一样,穿着,贴心贴肉,相亲相爱。每次想到这儿,罗晓婷的心都要碎了。
想当初,他说的多好啊,要爱她一辈子,要一辈子不变心。现在倒好,半辈子都没到,就有女人找上门来了。仇恨到此,她的脑子里又想到了妈妈的电话,想到了爸爸的手术,还有十万块钱。想到这儿,她的心中就涌起了一种感动的东西,这个男人替她承担了她该承担的一切。他做的一切远远超过她的想象。想想他以出差的名义去照顾爸爸时,罗晓婷感动得都哭了。
何棋的包扔在沙发上。意大利真皮黑色皮包。这个包还是没结婚时罗晓婷送给他的。一百三十块,打了六折。已经八年了,这只皮包和他形影不离。看到这只包,罗晓婷又温暖了,八年前的一只皮包,款式老了,皮子也磨了白迹,他却一直没有丢掉。
罗晓婷像特务一样把包拿到洗手间翻找。
记事本,商务通,手机,刮胡刀,口香糖,钥匙,钱包等等。何棋的皮包收拾的很干净,三联夹层摆的满满当当,每一件物品都有自己的位置。罗晓婷没翻皮包之前,还是兴奋的,但翻完皮包,她就有些失落。
想要的东西没有。
手机里的电话本密密麻麻,从名字上可以分出男女。但哪一个是今天来的女人。她光顾生气忘了问女人的名字。现在,她总不能把可疑的电话全部记录下来,然后一个接一个地询问吧。
手机倒有短信没有删,不过也没什么意思,头一条是发给何碧的,说罗爸爸生病,需要钱。另一条是发给江黛的。罗晓婷不知道江黛是谁,不过凭感觉一定和何棋有着比较密切的关系。在打开这条短信之前,罗晓婷心跳加速,浑身发抖,生怕看到她不想看到的字眼。比如我爱你,我想你,我要和她离婚之类的。可是内容出乎她的意料,这条短信明明白白地写着:我不会离婚……
这句话,加标点符号一起不超过十个字。但这十个字却深深地刻在罗晓婷的脑海里。不管吃饭还是睡觉,这十个字时时占据着大脑,在她不经意的时候就会蹦出来。
这十个字让罗晓婷感动,让罗晓婷幸福,更让罗晓婷不由自主地自责。
不用再问了,也不用再怀疑了,所有的一切都因为这句话迎刃而解了。这个女人就是江黛,就是上门来叫嚣刺激她的女人。现在,她有些相信母亲的话了,她有些恨江黛了。要不是她,孩子能流产吗?要不是她,何棋能出轨吗?现在,罗晓婷像大部分女人一样,在出轨这件事情上,认定是女人不安分,是女人勾引了自己老公。现在有些女人就是这样坏,自己得不到幸福,就来破坏别人的幸福。
如果何棋爱那个女人,他为什么不离婚呢?
罗晓婷庆幸没有冲动,庆幸母亲有先见之明。
那些日子,罗晓婷不顾虚弱的身体,处处讨好何棋。
早上,罗晓婷不声不响地起床,为何棋准备早餐。这早餐也不像以前那样简单了。光有牛奶不行,还得有各种粗粮煮成的粥。不管是大米还是小米,绿豆还是玉米,只要何棋爱喝,她就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厨房里忙活。以前对付的包子和油条也不能吃了,人家包的包子不卫生油条属于致癌食品,她要为何棋的营养为何棋的健康着想。包子换成了玉米饼,油条换成了燕麦面包,抹上黄油或者奶酪。早餐还配有水果,一三五二四六从来不相同。
何棋上班,罗晓婷送至门边,叮嘱他早点回来。下班了,没等推开门,已经看到了罗晓婷的笑脸。对于罗晓婷的突然转变,何棋并没有感到意外。他以为罗晓婷可能还沉浸在流产的自责之中;他也以为,罗晓婷因为自己照顾罗爸爸感动了才会对自己这样好的。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罗晓婷变成这样就是好事。罗晓婷变好了,何棋也没事了。完了,两个人还像犯错的孩子一样,一条一条地向对方检讨。何棋说自己性子急,罗晓婷说自己小肚鸡肠。何棋说自己过于粗心,罗晓婷说自己过于冲动。检讨了,剖析了,也理解了,争吵和猜测或者不安也没有了。
这期间,何棋负责的BSE项目大获成功。这让本来想跳走的何棋一下子得到了公司领导的重视,他从众多格子间里撤离出来,成为技术部的经理。
黑皮的大班椅,镂空的玻璃转台,IBM的“笔记本”,花茶,饮水机,咖啡壶等等。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一种感叹从头向脚的弥漫,他现在的状态虽然和陈昴不能相提并论,但在诸多同学之中也算鹤立鸡群,一枝独秀了。
何棋事业得意,罗晓婷更是如鱼得水。
回顾他们的生活,就像航行在大海中的小船儿。残暴的风浪虽然来势猛烈,但经过他们的努力,小船儿不仅脱离危险还平安地航行在大海里。虽然,在这场风浪中,小船渗进了一点水,不过没关系,只要太阳出来,水很快就没有了。
何棋做了经理,薪水当然水涨船高了。面对厚厚的钞票,罗晓婷更觉得自己有先见之明。人家不是说了嘛,一个好男人后面会有一个好女人。好男人都是好女人培养出来的。要是当初,何棋没有碰到自己,他能有现在的成功吗?
当下,像显摆似的,罗晓婷鼓动何棋出出血,请请客。混得不好也就罢了,混好了就得联系一下感情。不然人家说你,自己心里也不舒服。
这事,何棋早就想好了。
请客的地点和时间定了,请的人也早就打过招呼了。因为在这之前,大家为了重温学校时光,说好了不带家属的。所以何棋也没有与罗晓婷说。现在罗晓婷自己提出来了,何棋就说了自己的想法。罗晓婷不同意,说要请都一起请,男女都有喝着才有意思嘛。
罗晓婷这边,其实没几个要请的人。同学在北京的有,不过因为上次的教训,她一个也不请。她的候选名单里只有两个女人,两个以前的女老乡。她们虽然年轻,但刚从家里出来,无论从哪方面讲,都对她构不成威胁。不过,事情没有罗晓婷想的那样简单,两个女老乡倒是答应,很欢喜地答应了。可是电话刚扔下,她们就变卦了。理由是太远,不方便。罗晓婷本来想去接的,后来心里烦,吃个饭还用这样请,你以为自己是谁啊?
罗晓婷给杨杨和许婕打了电话。两个人听说何棋当官,当然不拒绝吃饭。许婕还问罗晓婷可不可以带家属,不带家属带个小妹妹也行。最近她认识了一个小妹妹,丫头又漂亮又聪明。
罗晓婷有些不快,说许婕给你鼻子就上脸了。
许婕也不介意,哈哈一笑刺激罗晓婷:“人家年轻漂亮,你害怕抢了你的风头吧?放心罗晓婷,你的那些朋友。”话到此为止,许婕没往下说,罗晓婷也不想听。看起看不起,也就是吃个饭。再说你看不起人家,人家未必看上你。
当晚,要请的人除了陈昴之外,全部来了。
其中,有一个和何棋要好的同学,特意从河北过来。他和何棋大学时睡上下床,毕业后虽然不在一起,但电话打了不少。在没见面之前,罗晓婷曾经接了他无数个电话,他在电话里也喊了无数个嫂子。但一直没有机会见面。
现在有机会了,这个人却认错了人。他把杨杨当成罗晓婷了,二话没说抓住杨杨的手喊嫂子。后来,得知闹了笑话之后,这个人有些难堪,讨好似的对罗晓婷说:“嫂子,你的声音好迷人噢!”
认错人罗晓婷没有太生气,不过后面的话就太不地道了。什么意思,敢情是我的声音迷惑了你?我长的再不漂亮,也用不着你指手画脚。当下,吵吵嚷嚷的一桌人马上安静下来,那人赶紧画蛇添足:“我的意思是你的声音和本人不太相符,要不我怎么能认错呢。”
罗晓婷脸一下子拉下来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该夸的全都夸了,该说了也全都说了。吃着人家的饭,喝着人家的酒,话题无非围着主人打转转。因为有嫂夫人和二位女士在这儿,想脱衣服喝酒的男人们有些收敛,表演似的讨好在场的三位女士。不过,很明显地,他们都在讨好杨杨和许婕。虽然嘴里没说,但每个人的眼睛都像充了电一样,嗖嗖地向她们俩迸发。杨杨装作没看到,许婕就烦了。不知是当了官脾气就水涨船高,还是真的和这些人谈不到一起。吃饭的时候,许婕除了接自己的电话外,说话也像吐金豆子一样。后来,许婕借着一个电话,一脸清高,一脸骄傲地提前离去。她走后,在座的男人非常不满,害得罗晓婷不停地解释,后来不知怎么的,罗晓婷想起了杨杨,就开玩笑地问在座的各位手头有没有存货,好给杨杨留意留意。
罗晓婷的话像一枚石子,虽然轻轻地投入海里,但却引起了一场空前绝后的震动。结婚的男人不相信杨杨还没有男朋友,肯定是追的太多挑花了眼。没结婚的男人就和杨杨套词,说自己腰疼腿疼什么时候找杨杨看看。也有几个装腔作势地给杨杨定目标,房子多大的,车子多大的。碍着面子,前面的杨杨照单全收,后来的就收不起来了。好在这时,杨杨的手机响了,杨杨拿着手机跑出去接电话的时候,何棋趁机给了罗晓婷一脚。
现在,罗晓婷后悔极了。
不是后悔刚才的话,而是后悔带错了人。
从某些方面说,许婕和自己还有东西可比,但和杨杨放到一块,连比的资格都没有了。无论从长相,气质,还是言谈举止都无法相提并论。
对于这次聚会,罗晓婷已经费尽心血地收拾过了。因为怀孕头发理短了,为了聚会她把头发一根一根的接长后做了陶瓷烫,韩式的,烫了五个小时,花掉两千多人民币。身体胖了,一时减不了肥,但也穿了冷色的衣服来调和视觉。大大的眼睛描了眼影,唇膏带了光泽,抹上去明艳亮丽。上衣黑,带有镂空的V字衫,显得峰起云涌。下身套了一条黑色长裙,带流苏的。脚上是一双棕色的高跟皮鞋。
而杨杨呢,杨杨今天穿了一条纯白的牛仔裤,勾勒出两条圆润修长的大腿。上衣是一条乳白色的七分衫,没有字母没有图案。头发扎了,脑后面的马尾巴随着身体摇来摆去。脸上呢,没描眼影,没抹口红,更没有抹粉描眉的迹象,怎么看,怎么样舒服。尤其杨杨又不像许婕那样趾高气扬,专横跋扈,混在一大帮老爷们中间,游刃有余,顾盼生辉。男人聊的话题,她不说多听。不过一开口,虽然寥寥数语,但也能由点及面,由表入里地让男人心服口服。
男人说汽车,他们从大众说到本田,又从本田说到奔驰。本田的优点在哪儿,奔驰的优点在哪儿。说到兴趣,有个男人说,他这辈子只喜欢两辆车,一是奥拖,二是陆虎。如果他买不起陆虎,他就买奥拖。一个巨贵,一个巨便宜。
有人马上打击男人:“陆虎?你知道陆虎多少钱?一百三十万的汽车啊,你以为是自行车呢。”
“靠,不就是一百三十万吗?”
“口气不小啊!你现在掏出五十万给我看看?”
本是聊着玩玩,谈到这儿却谈崩了。眼看着两个人要吵吵起来,一直没有说话的杨杨说话了,她说陆虎的性能,以及款式,发动机,耗油量……说完了陆虎又说奥拖,奥拖是便宜,是不上档次,但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奥拖还是有实用之处……
杨杨这一说,在场的男人都愣了。没想到这个女人这么懂汽车,马上,翻脸的男人不翻脸了,热情无比地和杨杨讨论起汽车来。
何棋来医院找杨杨,是因为陈昴众多女朋友中的一个不小心怀了孩子。
这个表面单纯内心复杂的女孩,明明看出了陈昴的心思,却想拿孩子来威胁他。陈昴该说的话都说了,能想的办法也都想了,但最终的结果,不是女孩不想打胎,而是她害怕,她不敢走进医院。
何棋马上想到了杨杨,马上拍着胸脯让陈昴放心。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的热情碰到了杨杨的冷漠。杨杨头也不抬地说:“不行,我们医院明文规定,医生不能私自出诊!”
“医院不会知道的。”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这件事我知你知,只要我们不说,谁知道啊。”
“你以为是买卖商品啊?给钱就可以买东西?做医生的,可是背着人命。如果没事还好,万一出了事情,我怎么办?”
何棋不以为然:“能出什么事啊?街边关于流产的小店多如牛毛,几分钟就可以流掉一个。这点小事,堂堂的妇科专家难道不如赤脚医生?”
“那你去找赤脚医生好了!”
冷冰冰地,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
一时,何棋觉得没面子了,觉得不想和杨杨谈了。何棋站起来说:“那算了,我再想别的办法。”
杨杨连忙解释:“小何,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也要站在我的角度想想。流产不是小事,如果是三个月还好,用药基本可以流干净,但她已经六个月了!”
何棋不悦地说:“她要是愿意来医院,我也不用来麻烦你了。”
“为什么?”
何棋把情况说了,然后缓了一下口气说:“杨杨,这事我知道不应该麻烦你,但我没办法。朋友碰到困难了我不能不帮。再说,这事也不敢找别人,不是怕花钱,是不信任。当然,我朋友说了,这事成了,他会好好感谢你的。”
杨杨不高兴了:“什么话,好像我为了钱一样。我知道你朋友有钱,但是他有多少钱我也不买账!”
何棋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好了,你不用再说了。这忙我尽可能帮,不过丑话说在前面,要是万一……”
“不会的,不会的,像你这样优秀的医生没有万一。”
“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再优秀的医生也有失手的时候!”
听到这儿,何棋以为杨杨还想着罗晓婷流产的事情,马上安慰她:“嗨!我们早就说过了,不怪你……”
“我知道不怪我,但我心里也挺难过的。小何,我就想不通你们了,没有孩子的时候拼命想要孩子,为什么在能保住孩子的情况下却又放弃了?你知道吗,要是罗晓婷不说,我还一直沉浸在自责和郁闷之中呢!现在好了,我的《关于先兆性流产的补救办法》得到临床论证,等到书出来,一定送你们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