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劳勇敢的中国少年-红色童话(选载)

几天后,为了几个孩子要不要住进美国人的家里的事情,联合国代表处的内部发生了一些争执。后来经过层层汇报研究,郝阿姨的提案得到了上级主管领导的赞许。郝阿姨赢了,她暗暗得意。

苏五月搬家的那天,李师傅来帮她收拾的行李。李师傅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叹气。苏五月看得出李师傅心里不太好受。

我会常回来看你和欧阳师傅的。苏五月想想又说:郝阿姨规定我们隔一个星期就要回代表团汇报学习一次。

才多大的人儿?在外头冷了热了的,全靠自己照顾自己了。万一吃不饱饭,放学回我这儿来,我给你们做。

欧阳师傅嗔怪:你胡勒勒什么。这是组织上定的事。再说,咱们的孩子过去又不是白吃白住,按月给生活费,人家能饿着他们?

林朵朵和赵杰凯一声不响地坐在床边上,转着眼珠子看着苏五月在他们眼前晃来晃去。苏五月的离去使他们有点儿受刺激。他们是同一架飞机到达美国的。从落地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以为大家将同作同息,同进同退,同生同死。谁知,刚刚“同”了半个多月,他们竟被告知这样的“同”是不好的,是不符合党对他们的期望的。他们必须分头作战,分头去联络美国的无产阶级。必须有先有后地离开他们已经住熟了的地方,处熟了人,各奔东西,在莫测的险恶中寻找一张陌生的床。遇上这种遭际不受刺激是不可能的。

林朵朵和赵杰凯也都接到了一两天后相继入住美国人家的通知。赵杰凯的运气不错。在他的班上有一对双胞胎男孩儿,跟赵杰凯挺玩得来。父亲是学校管理财务的负责人。结果校长把事情刚提了个头,对方就满口答应了。林朵朵的情况则比较特殊。接收她的人既不是学校里的教工也不是学生家长。尽管那个人每年都给学校捐赠一笔数额不小的款项,但一直拒绝接收学校董事会的董事头衔(据说,是为了逃避学校烦琐冗长的董事会议)。所以,认真从关系上讲,她只是这所学校的一个老校友。而林朵朵就是被这么个富有的,莫名其妙地热爱着小红房子学校的女校友一手接收了。

苏五月的行李刚刚收拾好,郝阿姨就来催她下楼。说是蒂娜的爸爸已经到了,正在下面的车子里等她。

苏五月背起书包匆匆和林朵朵、赵杰凯告别。

我走啦。

林朵朵蹙起的眉尖里堆积着愁闷。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赵杰凯却从口袋里掏出一枝银色的自动铅笔,吞吞吐吐地:上次我借你的,忘记还了。

苏五月看见铅笔,想起自己曾经为了找寻这枝笔搞得很辛苦。笔是国内带来的心爱之物,赵杰凯常常有事没事地围着这枝笔打转转。铅笔丢失后,她一直认为赵杰凯的嫌疑最大。

苏五月这会儿却迟疑了:你要用,就先留在你那儿。

赵杰凯摇摇头,还是坚决地把笔塞到苏五月的手里:我用的时候,再来跟你借。

好啦,你们仍然可以天天在学校里见面嘛。

郝阿姨轻轻推着苏五月的肩膀向外走:到了那边,最重要的还是坚持原则。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要乱说。记住,你一个人也是在代表中国。

苏五月一边点头一边回身向林朵朵和赵杰凯摆手,却看见林朵朵和赵杰凯站在那儿,眼睛里湿漉漉的。他们都很难过。

在那一瞬间,苏五月的喉咙突然有点儿干涩。

这是你的床。这是我的床。

蒂娜用下巴指点着床的位置,懒洋洋地说:这屋子就是你和我的房间。

苏五月环视这个不大的房间,朝南的方向有一个窗户,靠着东面墙角放着一张书桌,朝南一边摆着蒂娜的床,床头柜和一个五斗柜。自己的床是在书桌和房门的中间,也就是说,推开门,恰好三分之一的床体掩在房门的后面。让她尴尬的是,她在这个房间里不敢随意挪动脚步。因为地板上到处乱扔着蒂娜的衣裤鞋袜,五斗柜的抽屉和壁橱的门也都敞开着,里面的内容一览无余。总之,任何人进来,都可以马上肯定这是一个刚刚被匪徒打劫了的现场。

霍普金森先生很自然地踢开了脚底下的衣物,把苏五月的箱子放下:蒂娜,你先帮着五月收拾一下东西。你妈妈马上就回来,她出去给五月买衣柜去了。

苏五月大略听懂了霍普金森先生要求蒂娜帮助自己收拾东西,和蒂娜的妈妈出去买什么东西了的内容。她怀疑自己是否听得准确,因为眼下的情景证明需要被帮忙的是蒂娜,而不是自己。不过,出于礼貌,她还是说了一声“谢谢您,霍普金森先生”。

五月,你要是需要什么,告诉蒂娜,她会帮你的。

霍普金森先生搓搓手,对蒂娜笑了笑:我把她交给你了。

蒂娜瞥了爸爸一眼,没吱声。这时,从霍普金森先生的腰下方钻进来高高矮矮三只动物,和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子的脑袋。大些的女孩儿头发和眼睛都是深褐色的,消瘦的脸颊很苍白,但笑起来的表情跟霍普金森先生有几分神似。小些的一头蓬松的金发,眼珠碧蓝,脸蛋儿粉红细嫩,要是长出一对翅膀,就能成为天使飞翔在天花板上。显然,她是幼年蒂娜的翻版。那高矮不一的动物则是一只又蹦又跳的长毛狗和两只神态阴郁的大肥猫。

嘿,这是我们家的另外几个成员,你们见过五月了吗?霍普金森先生拍拍两个爱女的肩膀,鼓励着说:进去,跟五月打个招呼。

两个小丫头不动,瞪大眼睛望着苏五月,像两只雏鸡望着一条爬进鸡窝的毛毛虫。

苏五月听蒂娜讲过,她的妹妹苏珊八岁,在小红房子学校上小学。另一个妹妹谢莉只有四岁,在家里由妈妈带着。至于猫和狗,前者在上次拜访时曾有过一面之交,后者却绝对是新鲜事物。于是,她向他们做了个鬼脸,说:你们好。

两个小丫头对苏五月的问候并没有给予适当的反应。她们和她们的猫一样,心怀猜忌,只是谨慎地贴着墙壁,一边慢慢缩短跟苏五月的距离,一边继续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像在观察这条毛毛虫究竟和一条菜青虫有什么区别。而那只狗却如突然听到了战斗号令,狂吠着猛扑上来,两只爪子拼命在苏五月的大腿和膝盖上挠着,表情十分激动。

正在这时,苏珊突然大声对蒂娜说:你骗人,她根本不是从中国来的。

她当然是从中国来的。蒂娜不屑地斜睨着苏珊:你懂什么?你知道中国在哪儿?

但她的眼睛为什么不是这样的?

苏珊用手把自己的两个眼角高高吊起,道:我看见在卡通片里,中国小孩子的眼睛都是这样吊起来的。

谢莉也马上把胖手放在太阳穴上,使自己的眉毛一高一矮地吊起来,嘟嘟囔囔地说:我看见,是这样的……就是这样……

苏五月有点儿惊讶。她很想立刻找一块镜子照照自己的模样。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她的模样十分异类。

那,我是从哪儿来的?

苏五月好奇地问。

苏珊和谢莉一致说:是啊,你是从哪儿来的?

苏五月被她们问住了。她自以为聪明绝顶的脑子被她们搅得有些糊涂。她不得不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苏五月还没有来得及给出答案,蒂娜已经插着腰,开始发脾气。

嗨,你们有完没完?出去,都出去。谁让你们进我的房间的!

苏珊立刻向她翻了个白眼儿,回答:是爸爸。

谢莉马上跟着说:是啊,爸爸。

蒂娜说:我没有请你们进来。我也没有听到爸爸这么说。

苏珊一笑,胸有成竹地将脸转向外面,喊道:爸爸,我们是不是可以在蒂娜的房间里玩一会儿?

客厅里很快传来了霍普金森先生安详的声音:没问题,我的宝贝儿。

蒂娜被气得眼皮都有些发红。她压低了声音:妈妈马上就要回来了。你们再不出去,有你们的好看!

那又怎么样?

是啊,那又怎么样!

苏珊仿佛很喜欢挑衅蒂娜的权威。谢莉样样都在跟苏珊学。

蒂娜从牙缝里说:下个星期是万圣节。我会让妈妈相信,最好的选择是叫你们那天乖乖地待在家里。

妈妈不会听你的话。你是个骗子。

对啊,你是骗子。

好,咱们走着瞧。

尽管苏珊嘴硬,但蒂娜的威胁最后还是起了作用。苏珊斜睨着蒂娜,想了想,说:别以为我们愿意到你的屋子里来。这儿像个猪窝。

说完,她拉着妹妹的手,向外走去。

两只猫也跟着苏珊和谢莉一溜烟地跑了。只有那只狗仍然不识相地冲着蒂娜汪汪乱叫。

蒂娜随手拾起地上的一只鞋子向狗掷去。鞋子打在苏五月的床帮上,又弹下来。那只狗终于明白势头不好,于是,扭头蹿了出去。

蒂娜余气未消地走过去,用脚踹上门,骂道:Shit!

苏五月在学校的这些日子里已经注意到了“shit”这个词。她发现同学中使用这个词的频率很高。没有性别和特别场合的限制。在字典上注明是“粪便”。可从同学们的嘴里排泄出来,已经赋予了一种全新的意义。她还注意到同学中有不少人爱说“Asshole”这句话。苏五月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弄懂那是“屁眼儿”的意思。又是跟排泄有关,简直太低级了。由此她得出结论,美国人的嘴是世界上最臭最脏的。但她也暗暗惊讶自己怎么对这种又臭又脏的词一耳朵就记住了。难道记忆力也是需要经常用肥料营养?

我那两个妹妹是讨厌鬼。

蒂娜对苏五月说:千万别理她们。不然,她们会经常来烦你。

苏五月踌躇地点点头。她点头并不意味着她同意蒂娜的观点。她只是觉得既然她搬入蒂娜的房间里,最好暂时跟蒂娜保持一致。

蒂娜忽然又想起什么,说:记住,咱们的房间不经允许,任何人都不可以进来。

苏五月问:包括你的父母吗?

当然。蒂娜回答。大约从苏五月的脸上看出了迷惑,她漫不经心地解释道:他们如果想进来,会敲门的。

苏五月依旧疑虑重重。这事情有点儿不对头。在家里当父母,怎么要对子女这样毕恭毕敬,客客气气?到底谁是家长呢?蒂娜这么做或许有她特别的理由,自己仅仅是个寄宿者,也跟着这么做,是不是让人觉着不识好歹,有违尊卑?这不礼貌,太不礼貌了。

蒂娜,我,我可以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蒂娜的两只手举了起来,像是听到了有人问她一个苹果加一个苹果等于几个苹果:因为这是Privacy(隐私)。

苏五月傻眼了。

蒂娜扑到苏五月床上,抓起她的英汉字典,哗啦哗啦翻开:这个,明白吗?

苏五月终于看到了“Privacy”这个词。在字典上写着“秘密,隐居,隐私”。天啊,这么严重。尽管苏五月仍然没有完全理解这个词的意义,她已经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隐私”。这个词是苏五月生平第一次接触。过于晦涩陌生,她决定忽略。“隐居”。她想着跟眼前的情形似乎不大贴切。那么,就是“秘密”了。看来,在这个家里,的确不是每扇门都可以随便走进去的。这个家里讲究秘密,每个角落里都隐藏了许多秘密。弄不好,一脚踩上了,就有麻烦。进房间要敲门。一定要敲门!但这种生活习惯跟“便后洗手”“禁止践踏绿地”“不要随地吐痰”一样,需要反复犯错误之后,才有可能养成。所以,自己没事儿,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在自己的房间里待着。

蒂娜的妈妈回来了,她搬回家一个大纸盒子。

霍普金森先生整整花了一个下午将纸盒子里的东西拼拼装装,终于搭起一个高约一米二,宽约九十公分的小衣柜。那小衣柜的墙壁和门都是天蓝色的硬纸板做的,上面印着唱歌跳舞和玩杂耍的米老鼠,像个漂亮的戏台子。把两扇门打开,让你觉得可以在里面上演任何童话剧。

苏珊和谢莉围着这个新奇的衣柜疯了一样嬉闹。连蒂娜的脸上都露出了几分喜欢。

酷!爸爸,这是给谁的?

你的房间里缺个衣柜。五月搬进来没有地方搁衣服。

五月又不是咱们家的人,干吗要花钱给她买衣柜?

蒂娜!你胡说什么?

霍普金森先生的声音很严厉。蒂娜不得不打住。

片刻后,蒂娜有了新的主意。她扭头跑到走廊上。

妈妈,把我的壁橱给五月。我要这个新的。

你那个壁橱不好吗?

我喜欢这个新的。

蒂娜揉搓着母亲的胳膊,像要拆卸掉这段胳膊的关节。

当霍普金森太太下意识地将探查的目光向苏五月扫来的时候,苏五月连忙把头埋在卧室的小桌子上。她正在看书,或者做出看书的样子。此刻她最希望的是自己能够隐遁起来,隐遁成透明的空气。要不,就突然灵魂出窍,根本没有听到这段对话。

然而,蒂娜的母亲还没有来得及作出决断,立在一旁的霍普金森先生再次说话了。

蒂娜,这是我和你妈妈早就决定了的事情。好了,苏珊,帮我把衣柜抬进去,放到五月的床头上。

霍普金森先生的语调不高,但不容分辩。

蒂娜的面孔顿时灰暗。

苏珊为难地说:可是姐姐的房间里已经没有地方了。

霍普金森先生看看妻子。

霍普金森太太只得暂时忽略大女儿脸上的颜色。

哦,就这样吧。先把那个书桌挪开,然后……

蒂娜的妈妈手在空中划了一划,落下来。她皱了皱眉,喊道:蒂娜,你能不能收拾一下你的房间。

我的房间从来都是这样。

蒂娜!霍普金森太太瞪了蒂娜一眼。

蒂娜马上回瞪了霍普金森太太一眼,样子比她还要凶恶。

霍普金森太太抱起了双肘:蒂娜,既然你的衣服已经多得要堆到地板上,从今天起,我不会再为你买新衣服。

霍普金森太太说完,作出转身要走的架式。

蒂娜在那儿犹豫起来,娇嫩的身体似乎渐渐支撑不住“新衣服”三个字的沉重压力。她跺了跺脚,气哼哼地冲进房间里,将地上的物件抓起来,乒乒乓乓扔进五斗柜和壁橱里去。

于是,那个书桌有了落脚的地方,那个衣柜也有了安身之处。

霍普金森先生满意地打量了一圈房间,转身问苏五月。

五月,你觉得这个衣柜怎么样?

苏五月从书页里慢慢抬起头,迟疑了片刻。

她应该怎么说才妥当呢?她当然不能表现出惊喜若狂感激涕零的样子,那太没有风度了,好像我们中国人民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没有。她可是代表中国人民住进霍普金森家的,得有外交家的辞令和手段。郝阿姨嘱咐过的,不卑不亢,有理有节。

唔唔。苏五月用鼻子哼了哼:还行吧。

说完,苏五月把自己的头又放回到书本里。

霍普金森先生愣住了。

霍普金森太太的脸上更是显出怏怏的神色。

两秒钟后,霍普金森太太生硬地说:本,我看这里不需要咱们了。

霍普金森先生尴尬地望着苏五月欲言又止。

走吧。

霍普金森太太给了丈夫的胳膊一巴掌,率先走出去。

霍普金森先生则离开得有些勉强和郁闷。

苏五月望着他们的背影,莫名其妙。听到他们一边走,一边还在激烈地争辩什么,想会不会跟自己刚才的反应有什么关系。想来想去,认定自己的确没做错任何事情,所以判断他们的话题与自己并不相干。

晚饭前,苏五月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放进新衣柜。她的心情很快活。过去无论在家里还是在代表团的驻地,她都是跟别人合用衣柜,顶多是单独占用一两个抽屉。现在好了,现在苏五月有了自己的衣橱,自己的衣橱宽大,漂亮,上面可以挂西服裙子和大衣,下面可以折叠地放进去毛衣内衣和裤子。一切开始得都不错。一切比想象的还好。她高兴之余,渴望与人分享这种情绪,所以,瞄了瞄趴在床上翻画报的蒂娜。在刚才一个多钟点的时间内,蒂娜一直忽略苏五月的存在,表现得沉闷少语。显然,她此刻的心情和自己的感受不同。

苏五月不禁有些抱歉。蒂娜和她一样喜欢这个新衣柜,蒂娜喜欢这个新衣柜是天经地义的。无论谁,无论苏五月、蒂娜还是任何一个女孩子,都难以抗拒这个新衣柜的魅力。新衣柜和谐的色彩,新衣柜上面有趣的图案,新衣柜散发出的淡淡的彩纸的香气,刺激着每一个女孩子们敏感的视觉,嗅觉,大脑皮层,神经中枢,让她们觉得拥有这个衣柜所体验的精神享受远远超过了物质上的享受。令人遗憾的是,这个衣柜只能被一个人拥有,只能有一个人享受这种快乐。现在享受这种快乐的人恰恰就是苏五月,而不是蒂娜。这可怎么办?

一个衣柜不能劈成两半。这个无法劈开的衣柜就成为了阻碍苏五月——中国来的小小外交家和蒂娜发展友好感情的屏障。

苏五月不由对着衣柜发呆。踟蹰了半晌,她忽然对蒂娜说:蒂娜,假如,你还愿意跟我换的话……

蒂娜抬起头:换什么?

这个衣柜。

不用了。蒂娜冷冷地耸耸肩:我对它已经没兴趣。

苏五月不知再说什么好。她没有想到蒂娜对这个漂亮衣柜的热情,比小猫小狗对皮球的热情还要短暂。蒂娜拒绝了她用衣柜换友谊的计划,她的外交努力就全部落在了空处。

苏五月的新生活在她面前一点点展开。

晚饭后,霍普金森先生郑重其事地召集全体家庭成员开了个会。

霍普金森先生说,我们大家欢迎五月的到来。五月不是外人。从今天起就要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了。她要跟我们分享一切。我们所拥有的,就是她拥有的。

苏五月没有听懂霍普金森先生的这番话。她要是知道霍普金森先生准备跟她分享家庭财产,肯定受宠若惊得不行。

接着,霍普金森太太冷着脸向苏五月介绍了她将和其他几个孩子分享的一些重要宝物。霍普金森太太从安置衣柜之后脸一直是冷着的,晚饭上滚烫的牛肉汤也没有让她的脸色暖和过来。

它们是两只肥猫,一只大狗,一对蓝色鹦鹉,一笼子小白耗子,一条褐色南美小蟒蛇。

鹦鹉,耗子和蟒蛇都是在苏五月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从柜子背后、床底下和厕所里提溜出来的,所以苏五月看了多少有点儿犯晕。

霍普金森太太指着这些高高矮矮,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生灵,耷拉着眼皮说:它们都是这个家里的朋友。对待朋友要有责任心。每天得让它们定点进食,注意它们的清洁。一个星期清扫鸟笼、鼠笼各一次;清扫猫粪盆两次;蛇箱不用太费心,隔三五天给它换换水就行了。溜狗嘛早晚一天两次。事情不多,五月,蒂娜,苏珊,你们几个人分分工吧。谢莉还小,就算了。

苏珊反应得最快,第一个抢先:我打扫鸟笼子。

蒂娜瞪了妹妹一眼,踌躇片刻后说:小白鼠归我。

苏五月说:我……我可以溜狗。

那猫粪盆谁打扫呢?霍普金森先生问。

蒂娜苏珊都不吭声。

屋子里足足沉默了两分钟。苏五月感觉这两分钟里大家期待的目光全落到自己身上。

苏五月鼓足勇气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还可以打扫猫粪盆。

你为什么?霍普金森先生仿佛有些疑惑:你为什么?

苏五月不明白霍普金森先生干吗要问“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她挺身而出,完全因为没有选择。

见苏五月不答,霍普金森先生又说:五月,你可以拒绝做这件事。一天溜两次狗不是个轻活儿。

苏五月继续保持沉默。她想,自己在国外被迫当一回雷锋叔叔。这大概也可以算是对这个困难重重的美国左翼人士家庭的国际主义援助吧。

蒂娜和苏珊一旁吃吃笑起来。

霍普金森先生皱着眉头:我认为清扫鸟笼和鼠笼一个人干就行了。收拾猫粪盆的事应该让另一个人干。

蒂娜和苏珊马上抗议。

我还要给蛇箱换水呢!

我还要喂猫!再说,五月自己愿意干。

蒂娜的争辩让霍普金森先生的确无话可说。他只得叹口气,作罢。

好不容易讨论完动物,霍普金森太太又把一些家务事提上议事日程。

现在说说洗碗,浇花,倒垃圾的事吧。

霍普金森太太解释说,过去这些事一直是蒂娜和苏珊轮流在做。现在五月来了,事情可以重新安排一下。洗碗只是每天晚饭后的任务,而垃圾基本上是隔一天倒一次。

我最讨厌洗碗。我宁可倒垃圾。

听姐姐抱怨。苏珊也立刻声明,她更愿意浇花和扫地。

那谁洗碗呢?

屋子里又出现了类似先前的沉默。

苏五月尴尬地看看苏珊,又看看蒂娜。

苏珊在啃手指甲。蒂娜的眼睛则冲着天花板翻来翻去。

苏五月心里暗暗叹一口气,说:我洗碗好啦。我在中国洗过碗。

既然她已经挺身而出一次,就只好更加彻底地再牺牲一回。

大家都楞住了。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从月亮上掉下来的长着三个脑袋,五条腿的怪物。

苏五月被大家看得略略有点儿不好意思,同时她不由感到一丝得意。让你们见识见识。我们中国的少年儿童是多么的勤劳勇敢。

她想这回自己算是给中国人民争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