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站满了“狼外婆”-红色童话(选载)

苏五月和丽萨、蒂娜交朋友之后的第三天,她收到了一张卡片。卡片上描着细细的金花,装在一个巴掌大的杏红色的信封里。苏五月看到这个漂亮的玩艺儿,止不住地心跳。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级的卡片,何况,这个卡片还是专门送给她的。

苏五月赶快拿出字典,把卡片上那两行草写体的英文逐字逐句翻译出来,内容并不复杂,大概意思是:

我将于本月十日举行生日聚会,敬请阁下光临。

蒂娜·霍普金森

原来是一张生日聚会的请柬。一张生日请柬都弄得这么花里胡哨,这是苏五月所料不及的。她缺乏经验,尤其是这方面的经验。在国内没人把小孩子过生日当回事。隆重点儿的吃碗打卤面,添个咸鸡蛋就算到头了。特别到了“文化大革命”,时兴破“四旧”立“四新”,到处是改名改姓改出身的人,恨不得从头到脚脱胎换骨,重新选择一个革命的妈妈再轮回人世,谁还有兴趣过老生日啊。

当然,现在情况不同。这里是美国,是资本主义,很腐朽。可《出国人员外事纪律条例》里好像也没有提到关于如何参加资本主义国家的腐朽的生日聚会的问题。她攥着这张请柬既兴奋又忐忑。所以,整整一天人在教室,思绪却飘在云里雾里。

放学回到驻地,苏五月郑重其事地将请柬交给了郝阿姨。

郝阿姨看了请柬,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

她为什么要请你啊?

郝阿姨的目光像两个尖尖的探针刺进苏五月的肉里。

我也不知道。苏五月竭力避开那锋利的针尖,战战兢兢地解释:她好像请的不止我一个人。班里好几个同学都收到了邀请卡。

哼,十月十日,这日子选得太巧了吧。

苏五月莫名其妙地望着郝阿姨。她发现郝阿姨恼怒的好像并不是苏五月被邀请参加聚会的事情本身,而是蒂娜邀请她参加聚会的那个日子。根据苏五月所知的最基本的生活常识,一个人降临世界的日子是不能随便挑选的。

你们不是刚刚上了一个星期的课吗?那个女孩子怎么就跟你那么热乎?

现在,郝阿姨把话题转到了蒂娜和苏五月关系的深浅上。

苏五月连忙站直,以光明磊落的姿态为自己开脱。

我跟她并不算热乎。我们只是放学后一起学学英语。是老师安排的。

那就更奇怪了。你想过没有?那么多的同学,她干吗要特别邀请你呢?

苏五月终于被郝阿姨问傻了。是啊,蒂娜干吗要这么做呢?蒂娜这么做不是多此一举吗?蒂娜过生日并没有请全班同学都参加(不仅没有请全班同学,班上四分之三以上的人都跟这件事没有关系),却单单请了苏五月,这不令人起疑?苏五月算什么?苏五月是个外国人,连说话都得打手势,怎么突然间就成了蒂娜的贴身好友?这的确叫人无法接受。

苏五月这样一想,就感到问题的严重性了。郝阿姨的眉头像许许多多的大问号,在这迭迭问号当中,苏五月的思绪被搭起了四通八达的桥梁。苏五月本来是善于想象的和善于被启发想象的。她站在郝阿姨的对面开始让活跃的大脑细胞碰撞出火花来。她明白自己必须描绘出一幅穷山恶水的景象,必须在那景象中嗅出阴谋的味道。

郝阿姨,要不……我去告诉蒂娜,我有事,那天不能去。

苏五月设想自己把那个杏红色的请柬客客气气地退回给蒂娜的尴尬场面。这对苏五月和蒂娜丽萨之间刚刚建立的友谊是一个严峻的考验。但如果那请柬真的是枚定时炸弹,在没起爆之前送回去,肯定是更妥当的措施。

谁知郝阿姨并不同意苏五月的想法。

幼稚。事情有那么简单吗?

她板着面孔站起来,向门口走去,手里拿着那张请柬。

苏五月不知所措地跟到门口。

郝阿姨看了苏五月一眼:哦,我们马上开个会,你等通知吧。

苏五月不好再跟下去。她只得留在屋子里等通知。她看出事情越发向不简单的趋势发展。要不,郝阿姨不会晚饭都不吃就召集人开会。郝阿姨不仅自己不吃饭,还把正在厨房给代表处做饭的李丽珍叫到三楼开会,这说明郝阿姨认为事情不简单到了代表处成员都可以不吃饭的程度。苏五月不由有了大祸临头的感觉。她想这算不算是犯错误了?轻率地把一个定时炸弹搬回家,不是犯错误又是什么?郝阿姨已经责怪她幼稚。即使定时炸弹的性质还没有鉴定出来,那耽误了大家吃饭也是不小的错误啊!

会议刚刚在三楼开始不久,林朵朵和赵杰凯就把更丰富的信息带到苏五月的身边。

你当时就应该拒绝她。林朵朵责备地瞪着苏五月说:十月十日是国民党反动派的国庆节。蒂娜选这个日子过生日,你知道她是不是别有用心?

苏五月吓了一跳,国民党的节?我怎么不知道。

刚到纽约那两天,郝阿姨在学习的时候提到过这件事。你就是政治学习不认真。

赵杰凯则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我刚才在三楼看见代表处的许叔叔在和郝阿姨说话。郝阿姨告诉许叔叔,今天上午有个什么《纽约时报》的记者打电话到咱们驻地,问代表处是不是来了几个小孩儿?想要来采访。

苏五月问:郝阿姨怎么说的?

不知道。赵杰凯摇摇头:后来他们进房间了,我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纽约时报》是什么东西?不像是进步组织。记得国内的报导说连美国工会都被资本家收买了,变成黄色的了。那美国的报纸肯定都被他们的政府收买了,变成黑色的。为那种黑色报纸干活儿的人,会是什么人?钢笔里藏着窃听器的特务?笔记本里夹着无声手枪的匪徒?

真糟糕,他们已经被反动派盯上了。被反动派的报纸,被反动派的特务记者盯上了。他们必须学会自卫,起码学两手少林工夫武当拳。以后出门要首先反跟踪,时刻准备往街头的某一张陌生面孔上扔一包石灰面,然后逃之夭夭。

今天是个让人忧虑的日子。苏五月考虑用“忧虑”这个词是否分量够重。又是国民党,又是《纽约时报》的记者。他们被敌人包围了。他们还没有听到枪声,但他们体会到了危机四伏,大兵压境的感觉。

两个小时以后,三楼的会议结束。郝阿姨给苏五月带来了组织上的决定。郝阿姨在宣布这个决定的时候,语气凝重,神态谨慎。

郝阿姨说,组织上很信任苏五月,所以决定交给她一项重要任务。

苏五月立刻有些脚软。她并不是怕。她巴望得到组织上的信任好多年了。但脚软是事实。她不得不扶着椅子。她怀疑刘胡兰走向敌人铡刀的时候,也有这样一点点反应。

郝阿姨说,组织上交给苏五月的任务是弄清楚同学蒂娜·霍普金森的家庭背景。她的爸爸是干什么的?她妈妈是干什么的?蒂娜是不是真的生在十月十日?

这个晚上,苏五月失眠了。

苏五月被领导信任之后,本想继续激动下去。但当她听清楚自己的任务后,头脑顿时一片空白,那点儿激动也随之云消雾散。领导派自己干什么去?打听同学的爸爸妈妈是干什么的?打听出来这些有用吗?听起来这些话好像挺无聊的。蒂娜的爸爸妈妈是干什么的?这跟蒂娜的生日聚会有关系吗?是不是领导猜测蒂娜的父母亲和国民党反动派早有瓜葛,所以想方设法把蒂娜生在了十月十日?可就算蒂娜的父母真的预谋了一切,难道他们十几年前就已经推测出有朝一日自己女儿将跟一个中国来的红小兵当同学吗。领导还要打听蒂娜的生日是不是真的在十月十日。这说明他们怀疑蒂娜伪造了一个生日。如果蒂娜的生日都可能伪造,那她这个人的来历是不是也是伪造的?比方说,她并不是真的叫蒂娜,她叫娜达莎什么的。还有丽萨呢,丽萨是不是另一个被伪造出来的女孩子呢(她跟蒂娜那么密切,蒂娜的秘密要躲开她的眼睛是很难的)?他们班里的其他同学跟伪造又有什么瓜葛?如果他们班里的假货不是一件两件,那么他们的班主任就尤其可疑了。一个人的头那么秃,胡子那么茂盛,不是冒牌的班主任是什么?

第二天,苏五月早早地来到学校。她站在教室的门口,疑虑重重地向每一个走过来的同学行注目礼。

有人跟她打招呼,也有人问她在等谁?

苏五月小心应付跟她打招呼的人。碰上问她在等谁时,就马上坚决否认,说谁也没有等。

大家看出她的古怪。但想到无论多古怪都不关自己的事,所以只是肚子里笑笑,干脆忽略了她。

苏五月当然是在等人。可她不能告诉他们她等的是谁。她怕他们中间有同谋同伙,有人去通风报信。万一她等的那个人躲起来,万一那个人不肯来了,领导交给她的重任就无法完成了。

好不容易苏五月在人群中望见了蒂娜和丽萨的身影。蒂娜和丽萨跟往常一样肩并肩说说笑笑走过来。

苏五月等待了一会儿,然后,坚定地站到走廊中间。她这个位置正好挡住蒂娜的去路。

早上好,蒂娜。

苏五月首先向蒂娜问候。她在心里已经把这个开场白练习过许多次,但听起来仍然十分僵硬,甚至有些狰狞。

幸好蒂娜和丽萨都没有注意到苏五月行为的异样。她们正在热烈交流有关约翰·列侬和他的妻子大野洋子的流言蜚语。约翰·列侬的新专辑《精神游戏》出版了,大街小巷都在讨论这张新专辑。有人激动地哭泣,说这张专辑是乐坛的《圣经》;也有人破口大骂,说是跟猪交配后产生的杂种。蒂娜和丽萨被这些话搞得很兴奋。她们这两天一有工夫就大声学唱《精神游戏》里的歌曲,特别是那首叫《猪肉城》的歌。她们喜欢这首歌的调子被写得怪怪的,结尾还反复呢喃:“我想去中国,我想去中国。”正是这种对中国突然萌发的向往,使她们完全忽略了咫尺之外一个切切实实的中国女孩子的表情和声音。

蒂娜漫不经心地回答苏五月:早,五月。

蒂娜,我可以问你……问题吗?

蒂娜因自己的话题被人强行打断而不那么情愿。但她还是保持起码的礼貌,有些心不在焉地说:哦……当然。

我想知道……你爸爸……干什么的?

苏五月尽管说得结结巴巴,但语气斩钉截铁。她想用自己的态度使对方明白这个问题不可逃避,必须正面回答。

谁?蒂娜茫然地眨动着她那双湛蓝的眼睛,几乎以为听错了某个关键性的词。她皱起眉头,重复着苏五月的问话:你是说,我的爸爸……干什么的?

对。苏五月点点头。

蒂娜迟疑了片刻,最后冲着苏五月那张固执的面孔耸耸肩膀(苏五月后来发现耸肩是蒂娜在不太开心的时候一个习惯性的反应),勉强地说:我爸爸是个……

苏五月没听懂她的话。蒂娜说的最后的那个字眼儿很难,发音复杂。但苏五月不怕。苏五月早有准备。她立刻将自己的字典递过去。

蒂娜没有接苏五月的字典。蒂娜冲着那本字典翻了翻眼皮。

还是丽萨好心,解围地拿过字典,几下翻到了中间的一页。

“Archaeologist”,考古学家。一个非常深奥的职业。苏五月对这个词肃然起敬,决心记住这个词。

你妈妈呢?苏五月像一只猎狗,咬住猎物不放口:你妈妈……干什么的?

蒂娜的脸色已经变得有点儿难看。她迅速地说出一个词:Housewife。

苏五月不明白“房子”和“妻子”放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她只好再次求救地望望丽萨。丽萨又将字典翻开,指给她看。

“家庭妇女”。原来这么简单。苏五月不用费劲儿,就把这个词记住了。

还有什么问题吗?蒂娜冷冷地问:你不打算知道我的两个妹妹是干什么的?

不,不要了。苏五月诚心诚意地说:谢谢你。

蒂娜没有跟她客气。蒂娜只是拉了一把丽萨的胳膊,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五月安慰自己,目前总算把领导交给的任务完成了一半。这就像万里长征走完了一半,胜利遥遥可及。她现在要盘算另外一半任务怎么去完成。实际上,昨天晚上她只用了三十秒钟就想好了应付前一半的对策,剩下的时间都放在了这后面的一半上,可直到睡着也没想出个结果。

蒂娜肯定是有一个真实的出生年月日的。这个出生年月日会记载在某一个文件里,如同中国的户口本或者是档案里。可如何接近这个文件?设想这个文件是被蒂娜的妈妈保管着,放在她们家的某个抽屉里,或者柜子里。且不说苏五月根本不知道蒂娜的家在何方?就算苏五月有本事闯进蒂娜的家里,蒂娜的家人也不会允许苏五月在那里采用地毯搜索式的方法,将那个文件翻出来。

那么学校的办公室里是不是应该保留一份蒂娜的入学材料呢?入学材料上必然应该有蒂娜的出生日期。苏五月去过校长办公室,那里面有许多书架,还有许多文件柜子。说不定蒂娜的出生日期就保存在这些柜子当中。苏五月相信进入校长办公室比进入蒂娜的家要容易一些。可即使这样,她也不大可能把手伸到校长的文件柜里。她没有障眼法,她没有任何借口。她如果明目张胆地走进校长办公室,首先面对的就是“你来这儿干什么”的盘问。告诉校长实情吗?说:我以革命的名义命令你把全部文件柜子的钥匙交出来。结果会怎么样?校长会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给学校的保安打电话。紧接着,自己会被当作神经失常抓起来,被人永远撵出这所学校的大门。这不符合苏五月的斗争原则。苏五月记得在电影《地道战》和《地雷战》里,共产党的民兵和武工队都是先保存自己,再打击敌人的。

这天上午,苏五月陷入苦苦思索之中。上午的戏剧课上,老师让同学们自己导演和排练《安娜和国王》。苏五月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她稀里糊涂地被人安排做了暹罗国国王的一个公主。由于对这个剧目的内容一无所知,也没有兴趣知道故事说的是什么,所以她很满意自己的角色是跟着一大群公主王子跪在舞台的角落里,没有台词,没有表演,丝毫不用担心做什么和不做什么。这也算是上课?苏五月心里暗暗纳闷。她现在已经明白小红房子学校的教育改革的一大特点是学生们可以自由选课。除了语文数学物理化学等一些主课是必修外,诗歌戏剧音乐舞蹈绘画摄影世界文化风俗……都可以凭兴趣选修,这就使上课变得跟玩儿闹差不多。

几乎没有太大争议,漂亮的蒂娜就成了本剧的女主角,丽萨则被指派到了妃子的队伍里。这个国王妻妾成群,但品味却很差。班上凡是长相差的,口齿笨的女生,都被收编到他的后宫。苏五月看到丽萨跪在自己的旁边,却相当卖力地冲着导演和主要演员作表情,觉得不解。有这个必要吗?都被国王打入冷宫了,还要勉为其难地跟主子的心上人争宠?

苏五月百无聊赖中想着自己未解的难题,忽然,脑子打了个机灵。她侧过身子,用胳膊肘碰碰丽萨,说:嘿,丽萨。

丽萨的灵魂被苏五月一下子从一百多年前的暹罗揪回来,难免有些不适应。她迷茫地看着苏五月,“啊”了一声。

我有问题。苏五月压低了嗓门,说:你得……帮我。

丽萨想了想:下课行吗?

很简单。苏五月央求着:一句话。

丽萨仿佛突然猜到苏五月的问题是什么:哦,我知道了。你是想问我爸爸妈妈干什么的?

不是。苏五月摇头:是蒂娜。去年……她也有聚会……我是说蒂娜的生日?

丽萨迟疑了片刻,把苏五月破碎的语句重新组合:你想说,去年蒂娜过生日的时候搞没搞聚会?

嗯,对。

搞了。去年也有。

哪天?

当然跟今年是同一天。

哪天呢?

丽萨奇怪地把苏五月盯了一眼:十月十日。我们大家一起到蒂娜的家里庆祝的。

那前年呢?

好像……也搞了。在哪儿我记不太清楚了。

哪天?

丽萨皱起眉头:据我所知,蒂娜只有一个生日。

十月十日?

当然是十月十日。丽萨说完,不免忧心忡忡地问:五月,你究竟怎么啦?

没有。苏五月如释重负地笑着:什么都没有。

苏五月转过头,重新跪好。这个戏剧课简直是在煎熬人的肉体。苏五月的膝盖骨已经开始酸痛。但她仍然努力保持着姿态。她宽慰自己,承受这一点痛苦是有意义的。她总算勉为其难地找到了郝阿姨需要的答案。既然蒂娜去年前年都是在十月十日过的生日,那就证明蒂娜的确是生在十月十日。一个人的生日是有延续性的。蒂娜不可能每年挑一个日子过生日,更不可能在几年前就开始策划特别来针对苏五月的阴谋。她再有天分也无法预料到她将邀请一个红色中国来的女孩子参加她的生日聚会。

丽萨也企图让自己的情绪回到剧情里。可惜她被苏五月一系列稀奇古怪的话绕得心慌意乱,注意力再也不能够像刚才那样集中。

放学的时候,苏五月发现郝阿姨亲自带着代表团的车来接她们三个人。郝阿姨坐在车里,人很严肃。

苏五月走上车,马上准备向郝阿姨汇报她今天的业绩,却被郝阿姨制止。

郝阿姨说,回去再讲吧。

苏五月立刻醒悟,想自己大脑迟钝,差点犯了纪律。这么重大的机密,怎么能当着赵杰凯和林朵朵的面全盘托出呢?

回到驻地,郝阿姨一声不响地听了苏五月的汇报。苏五月把每一个细节刻画得绘声绘色,听起来有点儿邀功的味道。

郝阿姨听完后,没有立即表态。她只是很平淡地说,好啦,我知道了。然后,站起身走了。

苏五月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组织上对自己的努力满意吗?像自己这样的新手能有如此表现,应该算是资质超群,勇气可嘉了吧。苏五月对自己要求从来不太高,只要不被郝阿姨训斥,便觉得拿了满贯。

当晚,苏五月接到了正式通知:领导已经同意苏五月参加蒂娜的生日聚会。鉴于这是苏五月第一次独自参加的正规的外事活动,领导要求她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去面对任何可能出现的突发事件。

听了领导的决定,苏五月楞了半晌。她首先是暗暗高兴。领导终于同意了。这就是说,她可以放心大胆地接受那个漂亮的请柬的邀请了。她还来不及去领会其中的深刻含义。当然,这可能是领导的一项战略部署,是要引狼入室,或者引蛇出洞。但苏五月这辈子期盼的是不断经历各种各样还没有经历过的事情。一切没有经历过的事,都像树上高挂的果子,既新鲜诱人又充满刺激。她想象这件事得多好玩儿,想象会让林朵朵和赵杰凯多眼馋。

可高兴完了又有点儿嘀咕。领导在指示她接受这个邀请的同时给了她一份警告。那意思好像是说,这件事并不好玩儿。接受这个邀请,就是随时等待世界上存在的一切倒霉事儿全都冰雹似的砸在她的鼻子尖儿上。领导还特别强调了“独自参加的正规的外事活动”这句话。乍听起来领导对她别提多信任了,不仅仅是信任,简直把她当成个人物,当成全中国人民参加蒂娜生日聚会的代表了。可再一细想,就知道这种信任的代价是巨大的。首先,苏五月有点儿吃不准自己是不是值得让领导如此厚爱。万一辜负了领导的信任,她便让林朵朵赵杰凯他们有笑话看了。再者,她想最好领导也能对那些突发事件负一点儿责。这样,祸事砸下来大家均匀分摊,不至于只对准她一个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