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朵朵今天的情绪的确很坏。
林朵朵情绪坏其实与苏五月的挑衅并没有直接的关系。
今天中午吃过午饭,林朵朵在学校的教学楼门口碰上了那个曾经在工艺课上大讲瓷器的女老师。由于上次的遭遇,林朵朵一直对这个老师怀着补过之心,所以决定要对老师显示出自己的善意来。于是,她望着老师远远地站住,等待老师走近后恭恭敬敬地开始问候。
Whoareyou?
或许是因为紧张,或许是舌头不够柔韧,她本来想说“Howareyou(你好)”,话出了口,竟成了“Whoareyou(你是谁)”。
听了林朵朵的发问,女老师有点儿找不着北。她认真地想了想,不得不把自己想出的答案告诉林朵朵:
Iamyourteacher(我是你的老师)。
林朵朵只是一心一意等待对方按照习惯说:Iamfine.Howaboutyou(我很好,你怎么样)?这突然九十度转向强调是她的老师,让她很有点儿意外。下一句该说什么?记得书本上可没有教授这样的特殊情况。无奈之中,她只好照葫芦画瓢地按照书本上的程序,来了一句:
Metoo(我也是).
林朵朵的话音刚落,女老师脸上的东西都没了,只剩下一对吓人的眼睛。因为看到女老师的五官挪位,林朵朵意识到自己大概捅了什么娄子了。她尴尬地冲着对方咧了咧嘴,然后慌慌张张转身逃走。
直到逃进教室,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定,林朵朵才逐渐恢复了自己的思维能力。仔细回忆事件的全部过程,她终于发现自己跌进了说英语的人有意无意设置的陷阱里。
英语中“我也是”这个语句,完全是根据上一句的意思而定的。当对方说“我很好,你怎么样”时,“我也是”便有了“我也是很好”的意思。而既然对方说“我是你的老师”,自己却回答“我也是”,就成了“我也是你的老师”。
林朵朵要当老师的老师,这太狂妄太出格了吧。林朵朵想到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冷汗热汗交替着出了一身又一身。老师对她瞪着的两个灯笼似的眼睛,把她的魂儿照得米纸一样透明,淅淅沥沥抖碎了。
果然捅娄子了,捅了大娄子!
整个下午,林朵朵脑子里都转悠着“metoo”。自己当时肯定妖魔附体了,要不然怎么随嘴就说出了“metoo”?自己平时肚子里没存下几个单词,为什么偏偏就记住了“metoo”这个词呢?论发音论腔调,自己的英语从来是江米面打浆糊,能听明白的人不多,今天怎么就把“metoo”这句话说得那么字正腔圆?林朵朵突然感到冥冥中有一种力量在左右她的命运,那个邪恶的力量对她一笑,她便逃不出那一劫了。绝望之极的林朵朵,只好暗暗祈祷对方千万别小心眼,别把自己的愚蠢当成是故意冒犯。林朵朵的胆子再大,也没有大到要跟老师作对的地步。何况,林朵朵的天性中有一种跟老师合作的愿望。林朵朵的成功,林朵朵的威信,林朵朵出不尽的风头都离不开老师的偏爱和庇护。世界上绝大多数的老师跟林朵朵都有善缘,她希望这个老师也属于那一拨里的。
林朵朵对自己今天的遭际想了又想,每重复一次当时的情景,她就感到芒刺在背,羞愧难当。
最好那个女老师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林朵朵暗暗希望。她愿意把自己的心掏给那个女老师看。但林朵朵马上又发现即使这样的机会存在,似乎也无济于事。怎么解释?用中文解释吗?鸡对鸭说,还不越说越误会了?林朵朵有嘴,林朵朵的嘴在美国是个废物。不仅仅是废物,还是惹事的废物。林朵朵此刻几乎是万念俱灰。消沉中她有一种把英语从地球上抹去的欲望。
直到晚上,林朵朵的情绪都像在泥泞不堪的地面上拖着一双烂鞋行走。
林朵朵的低落和苏五月的高涨成为极鲜明的反差。
苏五月起劲的卖弄和赵杰凯厚颜无耻的吹嘘使林朵朵恶劣的情绪更上一层楼。她的心境之坏使她几乎不能相信苏五月带回来的那本大脚的书和赵杰凯掏出来的那个破泥罐子仅仅是个巧合。
吃过晚饭,苏五月赵杰凯林朵朵三个人照例去看动画片。那天正好演的是《大力水手鲍波》。鲍波遇到了强敌。他在嘀嘀嗒嗒的进行曲中打开罐头吃了一听菠菜,全身的肌肉气吹一样地鼓起来。鲍波挥拳砸在那个彪形壮汉的鼻子上,壮汉的脸就像个软柿饼凹进去了。苏五月对着电视笑得稀里哗啦的,赵杰凯则伸胳膊蹬腿,从左面墙角蹦到右面的墙根儿。
看过电视,三个人回到宿舍。赵杰凯拿了那本大脚的画书在苏五月面前磨磨唧唧的。苏五月低声跟他咬耳朵,两个人咬完了耳朵又哈哈地笑。林朵朵觉得他们的样子卑鄙极了。
林朵朵不由哼了一声:小小寰球,有几只苍蝇碰壁,嗡嗡叫。
苏五月“咦”地抬起眼睛。她向林朵朵望了望,嘴角勾出一丝笑:人民大众开心之日,就是反革命分子难受之时。
见林朵朵和苏五月冲突起来,赵杰凯赶忙跳出是非圈子:我们没说什么。我们说的都是学校里的事。就是今天学校……
苏五月截下赵杰凯的话:没什么可保密的。就是林朵朵同学在学校里的那些丢人的事。
林朵朵的脸颊一下子变得滚烫,头胀得像个大斗。
你混蛋!
你才混蛋!没等对方话音落地,苏五月回骂得利落而轻松。
林朵朵气得浑身发抖。
没我的事儿啊,没我的事儿。
赵杰凯眼睛乱眨巴,蹭着边儿从里屋溜到外屋去了。
林朵朵站在那儿,脑子都要炸了:苏五月,我的事你管不着。
我喜欢,我偏管。
你凭什么管?
苏五月却不再理睬林朵朵,打开那本大脚的书摇头晃脑地开始唱她五六岁时就在幼儿园里唱熟了的“小喇叭”节目中的歌谣:
红辣椒做我的灯笼裤,
橘子皮做我的花衣裳,
鸡蛋壳小帽白光光,
我的皮鞋嘎登响。
你要问我是哪一个?
我是小木偶,
名字就叫小叮当。
……
林朵朵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愤怒。她怒不可遏,大声呵斥:反革命歌谣,不许唱!
苏五月这回真的笑起来。她一边笑一边继续唱,声音比林朵朵的喊叫还要大:
我是小叮当,
工作特别忙,
林朵朵的事情我偏管,
我给小喇叭――开信箱。
……
苏五月的“开信箱”两个字刚刚出口,脑袋顶上就挨了突如其来的一掌。这一巴掌打得她眼前金花乱蹦,“开信箱”三个字唱拐了调儿。
苏五月愣愣的。谁打了她?是林朵朵?这个浦志高这个卡普兰这个叛徒特务女奸细也敢打江姐打列宁了?可自己的头顶上实实在在挨了一下,不是她打的,又是谁呢?苏五月想不明白,由于不明白,所以几乎忘记了疼痛和羞辱。
你敢打我?
打你怎么着!
哈,你林朵朵长本事,也敢打人了!
有什么难的,你会的我都会。
苏五月兴奋地跳起来。她好久没有这么兴奋了。林朵朵开了第一枪,她苏五月自然要应战。枪声是久违了。这几年的和平生活让苏五月不得不压抑自我修身养性。但打架就像一个人学会了骑自行车,没车子的时候走路也无妨,一旦有了车子她的手脚绝不生疏。
苏五月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林朵朵。她的眸子变得黑沉沉的,嗓子发哑,心率有点儿快。
看过电影《瓦尔特保卫塞拉热窝》吗?
管我看过没有。
林朵朵话音未落,肩窝就挨了一拳。这一拳打得林朵朵身子后仰。没等她站稳,苏五月又朝她肚子上咚咚给了好几下,林朵朵连连倒退,砰地坐倒在地上。
没看仔细吧,好好补补课。这叫英雄瓦尔特拳。
说话间苏五月已经蹿到墙角,手里攥上了一把长扫帚。她阴险地对着呆坐在地上的林朵朵笑道:再教你一手,认真学,省得出门儿给我丢人现眼。
说着,苏五月手中的扫帚对着林朵朵劈头盖脸不分上下地敲打起来。
这叫如意金骨碌棒痛打落水狗。
林朵朵被苏五月打晕了。她开始还用两个胳膊护住脸,但苏五月的扫帚落点变幻无常,叫她防不胜防,挡不胜挡。林朵朵想回击苏五月,但她的胳膊还不及扫帚的一半长,所以仍然只有挨打的份儿。林朵朵这辈子都没想到有一天她会遭受这样的毒手暗算。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儿,父母偶尔对她挥巴掌也都是象征性地在衣服上掸掸灰。在外面,她更是时时处处被人宠着捧着,哪有过这种被肮脏的扫帚下流地敲打的经历。
足足好几分钟,林朵朵灰头土脸地坐在那儿接受苏五月手里的扫帚的洗礼。她几乎丧失了还手的意念和能力。没有合手的兵器以及打得过打不过还是次要的,她被人严重地污辱了。林朵朵甚至麻木了肉体的感觉,她痛不欲生。
苏五月终于打够了。她收住扫帚,往地上一撑:阿弥陀佛,看在你是中国落水狗的份儿上,饶你的性命。
在这一瞬间,林朵朵灰白的面孔胀得通红。她嗷地叫一声,爬起来调头冲进了卫生间。
紧接着,卫生间里的牙膏,牙刷,肥皂盒,毛巾,废纸篓乒乒乓乓砸出来。苏五月蹦跳着左右躲闪,竟无损于一根毫毛。
卫生间的门被砰地撞上了,里面传出了震耳的嚎啕。
苏五月望着门咯咯笑起来。这个林朵朵太不经打。
笑了一会儿,苏五月停住。她停下来是因为她感觉不对头,感觉林朵朵在卫生间里的动静似乎过大了一点儿。
嘿,你哭什么哭!
林朵朵还是哭。哭得惊天动地。
你不是也打了我?我都没哭。
我愿意哭,你管得着吗!
林朵朵隔着门一边喊一边哭一边跺脚捶门,大有把左邻右舍都招来的架式。
苏五月马上发觉通往外屋的门敞开了一小条缝儿。一双诡秘的小眼睛正在向里面窥视。
苏五月将手里的扫帚把儿恶狠狠地冲着门缝晃了晃,赵杰凯那对小眼睛顿时消失了。
林朵朵,你出来。
林朵朵自然不出来。
躲在卫生间里算什么本事?
卫生间里的哭声如同长江之水一浪高过一浪。
苏五月被这哭声弄得头皮发麻。她竖起耳朵听了听走廊上的动静。
过去没发现林朵朵的嗓子这么好,声音高亢尖利,穿透性像子弹一样无坚不摧,直入曼哈顿的夜空。她必须做点儿什么。最好是冲进去用洗脚布堵住林朵朵的嘴。她可不想让林朵朵把代表处的叔叔阿姨们都从床上惊醒。大家跟帝国主义斗争了一天,已经够辛苦了。何况,事态进一步扩大,不仅会毁了苏五月在美国纽约刚刚建立起来的良好名声,并且有可能引发更严重的后果——在郝阿姨的眼睛耳朵里,打哈欠放屁都会演义成政治事件,更别说这样杀猪一样的嚎叫了。
苏五月拧了一下卫生间的门把手。门没锁。她撞开门进去,只见林朵朵披头散发地坐在马桶盖上,嘴咧得老大。
嗨嗨嗨,注意点儿影响。这不是你家。
林朵朵还是哭。苏五月提到“家”这个字,正好杵中她的肺窝子。
苏五月有点儿急。
苏五月说:哭吧你!再哭,郝阿姨就来了。
像是听到“大灰狼”来了,林朵朵的声音立刻低了好几个分贝。她恨恨地说:你狂什么狂。等着……回北京,看我哥我爸收拾你!
苏五月几乎用鼻子笑出声。
这种可能性是没有的,起码当前是绝对没有的。她们刚被党和人民不远万里送到纽约,跟敌人还没交手,哪提得上撤兵?再说回北京又怎么样,她才不在乎林朵朵有几个哥哥几个爸爸。苏五月打架从来都是单挑独挡,打翻一个是打,打翻十个也是打。只是见林朵朵和自己一样并不想惊动郝阿姨,苏五月才暂时放弃了用洗脚布堵林朵朵嘴的念头。
打不过就说打不过,找帮忙的算什么本事。
谁打不过你!
林朵朵受了苏五月刺激,扬起头,用红肿的眼睛瞪着对方:把扫帚给我。
苏五月微微一笑,手里的扫帚向前一递。
林朵朵攥住扫帚把立刻向苏五月打去。谁料苏五月猴子般朝后一蹿,扫帚落空了。
林朵朵气馁。她一声不吭地扔了扫帚,坐回到马桶盖儿上。
苏五月往靠卫生间的门上一靠。
行啦,现在谁也不欠谁了。
滚,一边去。
苏五月无奈地翻翻眼睛。
屋子里沉寂了几分钟,林朵朵依旧蓬头垢面地坐在马桶上,但脸色已渐渐恢复正常。
苏五月站得两腿发麻,估计没什么热闹戏好唱了,决定洗漱睡觉。
苏五月想洗脸,卫生间里空空如也,要用的东西都被林朵朵当手榴弹扔出去了。
苏五月在卧室里爬上爬下找了半天,只拣回了毛巾梳子牙膏和香皂盒,牙刷和香皂已不知去向。她不得不放弃了洗漱的打算。
苏五月上床后在被窝里眯着眼睛。她听到林朵朵动静挺大地在厕所和房间里出出进进。林朵朵也没有洗漱,磨蹭了一会儿,脱了衣服,关了灯,爬上对面的床铺。
林朵朵的床铺吱吱嘎嘎地响。两张床只隔两米多远,显然这个距离不是为今天这种局面设计的,所以床上的两个人都很不舒服。
林朵朵翻来翻去终于翻出了一声恨骂:真不是东西。
嗨,是你先动手的啊。
谁让你招我。人家今天已经够倒霉的。
你怎么倒霉啦?
你知道。
我知道什么?
少装蒜,就是那个“Metoo”。
“Metoo”?
就是那个“我是老师的老师”。
哦。
苏五月“哦”了一声,心里还是不明白。
其实,我要是一开始见了老师,没有把““Howareyou”说成了“Whoareyou”,光说一个“Metoo”也没什么错。可我的舌头就是不听话,我的舌头……
哦。
哦个屁,我完蛋了。
苏五月在黑暗中眨眨眼睛。她没有去计较林朵朵的态度,因为她已经隐约勾勒出让林朵朵歇斯底里的事件的轮廓。林朵朵遭遇的景况是有点儿不妙。当老师回答林朵朵“你是谁”的提问时说“我是你的老师”,偏巧林朵朵只会学舌,于是就有了“我也是你的老师”的说法。于是,老师被弄糊涂了。林朵朵被吓糊涂了。
苏五月想着不由扑哧乐出了声。
笑什么你!
林朵朵的声音恶狠狠的。
苏五月只得忍住笑。
你又不是故意的。
她怎么知道我不是故意。
不会。顶多让她对你的印象更深刻了点儿。你想想,这是她这辈子听到过的最有意思的“Metoo”。
闭你臭嘴。
苏五月只好闭了嘴。
屋子里静下来,林朵朵沉重地叹着气。
苏五月闭了嘴还是想说话。她忍了又忍,终于一咕噜爬起来,抱住膝盖:你要是睡不着,咱们聊点儿别的?
林朵朵不做声。
知道吗,今天下午我也露怯了。苏五月笑嘻嘻地:听不听?给你出出气儿。你要是再耷拉着臭脸,就不跟你说了。
林朵朵头扭向墙壁那边。
今天下午我们第一节课是地理。老师讲得特卖劲儿,可我听了半天,只听懂他的话好像跟什么岛上的土人有关系。我以前从书上看到过,土人们都爱剥俘虏的头皮,尤其是女孩儿的头皮,也不知道他们要那么些头皮干什么……
苏五月说着蹦下了床,爬到林朵朵的身边,她很愿意把自己的不幸和另一个不幸的人分享。
地理课下了课,丽萨突然走到苏五月身边。丽萨现在是苏五月最好的朋友,所以当她问苏五月想不想吃“Snake”的时候,苏五月脑子轰的一声。想害我啊?“Snake”是什么,蛇啊!这边刚活剥完俘虏的头皮,那边就开始吃蛇了?说实话,苏五月这辈子什么都不怕,就怕蛇。那东西阴险毒辣,浑身湿漉漉滑溜溜的,长得别提多丑。吃它?太恶心了……
苏五月忍住呕吐的念头,赶忙摇头:不啦,谢谢,我中午吃得很饱。你看——她装模作样地打了两个嗝。丽萨显得挺遗憾的,就转身去问其他几个同学。谁知道,那些人没一个拒绝的。接着,丽萨把她的手伸到书包里。她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把“蛇”装在书包里。然后,她把切成小片儿的蛇肉拿出来,一把把分给大家。
苏五月当时傻了,觉得从此要对这帮美国同学刮目相看。难怪美国人都长得高头大马,把蛇肉干儿当点心!这跟剥人头皮的南太平洋土人有一拼!
后来又上课了,苏五月在自己的桌子上发现了一些“蛇肉”渣子。那渣子发黄,松脆,一捻就碎了。她感到不对劲儿。首先,那种东西实在不像肉,像是面粉做的。确切地说是像薄脆饼干。她把手放在鼻子上闻了闻,嗅觉告诉她,那东西的味道不错,又香又甜。
放学后,苏五月请丽萨把她的“蛇”拼写在纸上。苏五月拿着丽莎的拼写对照字典仔细一查,S-n-a-c-k,什么“蛇”啊,明明是“小吃”“快餐”的意思。倒霉的苏五月没有听清楚,把“Snack”小吃,当成了“Snake”蛇,只是一个字母之差,白受了老大的惊吓。
你说冤枉不,该吃的没吃上,还落个心动过速。
林朵朵偷偷抿着嘴笑了。
苏五月叹口气:美国人怎么能算人?都说他们的历史短。那英语简直从动物直接进化来的。
难怪呢,美国人身上的毛特别多。看看他们的脸和手。
林朵朵和苏五月忍不住又笑起来。
苏五月笑着笑着突然打了个寒战:好冷,进你的被窝行吗?
林朵朵“嗯”了一声。
苏五月飞快地钻进林朵朵的被子。
两个人置身同一个被窝,不知不觉化解了浦志高卡普兰江姐列宁之间的宿怨。她们有了同仇敌忾的感受。战线是可以重新划分的。英语使她们不仅仅要同仇敌忾,而且要同舟共济。
林朵朵沮丧地说:现在我真怕上学。最好明天我能生场大病。
你不去,老师反而注意你。
林朵朵不吭声了。她知道苏五月的话是对的。但怎么才能既躲过灾难又能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呢。
苏五月给林朵朵打气:别心虚,心虚也不管用。就当什么事没有。
可我一进学校就别扭。那些美国人怎么那么德行。你说他们穿的是裤子吗?屁股绷得那么紧,裤腿儿足有一尺多肥蹭着地,跟墩布似的。还有,他们从早到晚嘴里嚼的什么玩艺儿?橡皮?那东西能好吃吗?
林朵朵向苏五月提出这些已经埋藏在她心底好几天的问题。
苏五月对林朵朵的判断不敢有太多的认同。橡皮?有点儿像橡皮。但美国同学时常嚼着的灰白色物质应该不会是橡皮。且不说橡皮好不好吃,正常的人再饥寒交迫也不至于沦落到吃橡皮的地步。
橡皮能吃吗?苏五月以反问作答。
也许美国的橡皮就是能吃。
林朵朵的语气让苏五月的信念有些含混了。还真难说。既然这里发生的事情都是无法用常理解释的,美国人就有可能专门去制造一些能吃的橡皮。
两个女孩子在同一个被窝里疑惑了大半宿。究竟是哪儿搞错了?她们需要人指点,哪怕从“橡皮”开始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