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纽约机场等待他们的车子一共两辆。车子都是黑色的,气派像一座移动的高级房子。车子里面到处是柔软的皮子,皮座儿,皮把手,连顶棚都是皮的,挨上去浑身舒服得不行。孩子们喉头发紧地交换着眼色。这种车子在中国别说坐,看都甭想。
当中国联合国代表处的车子驶向曼哈顿半岛的时候,苏五月被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情绪搓揉着。她心惊胆战地窥视着这个城市,只觉得眼前是通天罩地的明亮,那弥漫着光晕的高高低低的建筑,那迷幻的色彩向远方流去的天空,那蜿蜒的流星河一般的道路,让你觉得自己若不是一脚踏入了地狱,便是进入了天堂。所以,她感觉的几乎不是欢喜,而是莫名的恐怖。
中国驻联合国代表处驻扎在曼哈顿中城,六十六街和百老汇大街的交汇点上。代表处在自己的驻地为孩子们腾出了一个大大的里外套间作为临时住所。苏五月等人在路上就被告知学校已经开学三个多星期。今天是星期五。他们星期一就要正式到学校去报到。三个人同一所学校。那个学校里有小学,有初中,还有高中。小学只有五个年级。赵杰凯在小学上课。苏五月和林朵朵根据她们的年龄,一个将进入初二,一个进入初三就读。
他们还被告知组织上已经安排了两个女同志作他们的监护人。
“监护人”这个词碰到他们的耳膜生愣愣的。据说是美国政府对申请到它的国家来读书的孩子们的特有规矩,类似家长的意思。就是说,在你调皮捣蛋砸了学校的玻璃的时候,有人可以理直气壮地臭揍你一顿并替你掏钱赔偿。在你调皮捣蛋大发了,或病或伤或死的时候,有人跟着签字画押承担法律责任。当然,中国驻联合国代表处内部对“监护人”一词赋予了一种全新的意义。“监护人”就是他们的直接领导,是他们的政治辅导员,全天候老师。“监护人”中有一个叫郝文君,据说是个水平极高的老同志,算是总负责,专管他们的思想和学习。还有一个叫李丽珍,工人阶级,朴素的无产阶级感情,是欧阳师傅的爱人,偏重料理他们的生活。
在驻地刚刚卸下行李,便有工作人员来瞧热闹。代表处里的工作人员很多,但都是大人。突然出现了几个小孩儿,像是死气沉沉的林子里忽然飞进了几只品种罕见的鸟儿,叫众人的情绪都有些振奋。
苏五月林朵朵和赵杰凯呆板板地坐在床上。面对这么多陌生的大人,他们感到拘谨和不自在。他们看那些大人们在自己的房间里徘徊,摸摸他们的床垫和被子,指点他们的行李,问他们的衣物带得够不够多?路上走了几天?飞机是否误点?过海关顺不顺利?接下去,又问他们在哪儿换的飞机?开罗好玩儿吗?喜欢不喜欢巴黎?去没去凯旋门和埃菲尔铁塔?
苏五月他们几个都累了。眼皮有些沉重,不是很情愿回答这么多的问题。但他们还是尽量地在开口说话。他们必须显得很有礼貌。他们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国外。一切和家里不一样了。要有一点儿出国的样子。就在这个时候,就在他们并没有意识到他们实际上正在期待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出现,而他们期待的神经因为疲倦在一点点麻木的时候,那个真正重要的女人出场了。这个女人的举足轻重是不言而喻的。这不仅仅因为她刚刚一出现,屋子里的人便不大说话了,还因为她在这间屋子里停留了不到半分钟,其他闲人就悄悄地退了出去。
实际上,这个女人是一个气度不凡的半老太太。皮肤很白晰,头发很黑润,肉肉的眼角皱纹碎碎的,身材小巧微微发福,浅灰色的薄呢开襟外衣的边际上用丝线勾勒着同色的花纹,显得十分雅致得体。她的脸是圆的,嘴唇却异常薄,由于嘴角边的鼻唇沟过深过长,所以看起来总有点儿不开心的样子。另外叫人觉得异样的,就是她脖子上戴着一条银光闪闪的链子。因为这年头,项链之类早就和资产阶级画了等号。所以,她和那条银闪闪的链子便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味道。
她一进来,目光就落在了三个孩子身上。她好像很满意大家注意到她显而易见的权威。她甚至因为看到这几个孩子在各自的床上企图坐得更端正些,而笑了一笑。
这个半老太太眯起眼睛说:你们大概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我姓郝。代表团里大家都叫我郝大姐。以后,咱们要在同一个革命大家庭里生活了,都是阶级兄弟姐妹,彼此先熟悉熟悉……
苏五月等人听了这话,几乎是受宠若惊得不知所措。他们一下子被她从五湖四海装在了革命大家庭的瓶子里,所以,亲热得还有点儿不太习惯。他们首先想到的是他们应当叫她什么?不能也叫郝大姐吧?尽管都是阶级姐妹,但叫她大姐肯定是搞错了什么。当然,林朵朵只有哥哥,没有姐姐。苏五月则是哥哥姐姐一律没有。赵杰凯虽然有哥哥有姐姐,可也没有把这么老的女人叫过姐姐。实际上,就连他们的妈妈,姨妈,姑妈,婶娘,邻居大妈好像也要比这位“大姐”要年轻许多。
林朵朵想了想,郑重其事地举起手。
我有一个问题。
对方立刻表示重视。
林朵朵微微红着脸:我是想说,我们可以叫您郝阿姨吗?
林朵朵的这个问题显然在对方的预料之外。她皱起眉,瞥了林朵朵一眼。
啊――,当然可以。
林朵朵满意地放下了手。
还有别的问题吗?
郝阿姨的表情明明是并不欢迎“别的问题”。所以,他们三个人也就知趣地没有“别的问题”了。
好了。郝阿姨边说,边把手中的一个笔记本打开。
时间紧迫,我用不着过多地浪费时间做一般性的介绍。你们的材料我都看过。你是林朵朵,对吧?她指着林朵朵:在学校你是学生干部,三个人当中,年龄最大。所以,这儿有个问题也要由你先回答。
你们知道吗?光你们出国的一张飞机票,就等于一个普通工人或者一个教师十来年工资的总和。林朵朵,你说说。国家为什么要花这么大的代价送你们出国?
因为……林朵朵半张着嘴,脑子艰涩地斟酌着。她意识到这是个很关键很考验人的问题。她不知道他们的飞机票是多少钱。她也不清楚一个工人或者教师十年的工资应该多少钱。没有人给予这方面的提示。就算有了,对她帮助并不大,因为计算X根本不是她的所长。幸亏,直觉告诉她这个问题不是跟钱有关系的。甚至,跟数学加号或者乘号都不存在任何关联。
因为,是反帝反修的需要。
好,能不能更具体一点儿。郝阿姨充满期待地启发着:换句话说,你们这次出国的首要任务是什么?
苏五月在一旁早按捺不住。她不习惯在课堂上被人抢了风头,所以兴奋地举手抢答。
我知道,是学习。
郝阿姨脸上并没有出现苏五月渴望的嘉许。她甚至不向苏五月看,只是不动声色地望着其他人。
林朵朵,赵杰凯你们说呢?
林朵朵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赵杰凯嘻嘻地傻笑。
郝阿姨点点头。
苏五月,我听说你在学校功课不错。可你今天举手举得太快了。你们的确是来学习的。可你们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课堂里学习呢?纽约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大橱窗,纸醉金迷,人欲横流,这里也是对敌斗争最复杂的地方。在这些繁华的马路上,到处都可能遇上台湾的敌特,美方的情报人员和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你们要时时准备面对破坏、绑架、策反和各种意外。丧失警惕性,一头钻进书本,脑袋掉了还不知道是怎么掉的。过去,我们有不少这样的经验教训……
苏五月的心中除了没有得到满分的失落外,还有被惊吓的恐怖。她的胳膊上簌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觉得脚底下阴风耸动。她向林朵朵望去,发现她的手攥着床沿儿,脸上的皮肤因激动过分而呈现出死灰色。
你们出来,首先要打赢的是一场政治仗。任何场合都要坚持无产阶级国际主义原则。严格保守国家机密……
我们什么都不说。他们要是问我毛主席和周总理的名字,我就说不知道。
赵杰凯得意洋洋地保证。
郝阿姨皱皱眉头,且当作没听见。
保守机密要从最小处着手。你们要好好检查你们的行李。假如发现什么地方夹杂着有《参考消息》之类的内部报刊,和人民币、工业券、布票、粮票之类的票证,一律交上来,由我保管……
我们家的钱和粮票都由我妈妈管。她把抽屉上了锁,钥匙藏在枕头芯儿里。可严实了。平时别人根本找不着。
赵杰凯叽叽喳喳不断饶舌,终于把郝阿姨惹恼了。她本子一合。
赵杰凯,你的俏皮话怎么这么多?好,你先说。等你说完了我再说。
赵杰凯一缩脖子,不响了。
郝阿姨狠狠瞪了赵杰凯一眼。
赵杰凯啊赵杰凯,你整天嘻嘻哈哈贪吃贪玩儿。你知道帝国主义分子早就把在中国复辟资本主义的希望放到了你这样的小孩儿身上吗?当心别人用一根棒棒糖就把你俘虏了。
屋子里的氛围一片萧瑟,大家好像都看见了赵杰凯被帝国主义的大灰狼用棒棒糖打翻了的狼狈情景。帝国主义给你棒棒糖可不是为了跟你交朋友。就像大灰狼俘虏了小羊羔,是准备洗洗涮涮拿来煮了蒸了当午餐的。
赵杰凯垂头丧气地耷拉下眼皮,作出如遭雷击,并且决心洗心革面再也不吃棒棒糖,或者一切长得像棒棒糖的东西的样子。
一分钟的沉默之后,郝阿姨缓和了语气。
你们尽管年纪小,但思想不可以幼稚。要记住,你们是代表着七亿中国人民到美国来的。从星期一起,你们就要到曼哈顿的LittleRedSchoolHouse――哦,也就是被我们称作小红房子学校的地方去读书了。这是一所私立学校。在格林威治村里。在美国历史上,这所学校一直是左派人士占上风的地方,学风开明,提倡教育改革,对共产党和社会主义国家也比较友好。这也是组织上让你们就读这所学校的基本原因。下面,我要谈谈几个具体问题……
她慢慢从胸口的衣兜里掏出一副银边眼镜戴上。原来,郝阿姨那条漂亮的银链子是用来拴眼镜腿的。
郝阿姨打开笔记本。
呵,这个第一,就是你们的书包。你们上学的时候,书包里除了必需的学习用品,尽量不要带个人物品,特别是不能携带个人信件、日记和任何可能涉及我们国家机密和内部问题的文件、报刊。当然啦,你们接触文件报刊的机会并不会太多,但你们的家信一定要处理得当。收到家里来信,最好及时销毁,或者交给我保管……
第二,平时,你们每个人除了上学,不要擅自离开集体,单独外出。更不能在未经我同意的情况下,同任何美方的或者当地的华侨团体以及个人发生联系……
第三条,如果有人,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邀请你们参加社交活动,你们知道,美国人是喜欢搞晚会啦,郊游啦,聚餐啦这些名堂的,要事先和代表团的领导打招呼,由我们来决定应该不应该参加,如何参加……
第四条啊,就是有关当地的一些特殊节日,礼仪和风俗问题……
郝大姐,郝大姐!
郝阿姨正讲到兴头上,她极不情愿自己的话被人打断了,所以,怔了怔,眼睛从眼镜的上方朝门口斜去。在那儿,在胖乎乎的欧阳师傅的身边,站着一个脸盘儿四方方的,两只眼睛像鱼一样分得很开,身材扁宽高大的女人。那个女人手里端着一锅热汤面,额头上泛着油油的汗。
郝阿姨“哦”了一声,勉强笑道:李师傅啊,我这就完了。再有五分钟,就可以让这些小家伙吃你的面条儿。
李丽珍摇摇头,冲屋里努了努嘴。
郝阿姨摘下眼镜,向李丽珍示意的方向望去,发现不知何时,床上端坐着的三个孩子都歪歪斜斜骨头稀软地睡着了。他们半靠着被子垛,耷拉着脑袋,睡得很谨慎很小心,连鼾声都没有。
郝阿姨手不由垂了下来,嘴瘪成一条线。
郝大姐,你看,这个学习是不是改在明天。
李丽珍轻声提议。
郝阿姨不喜欢这个提议。她皱起眉头:明天,那怎么行?明天还有明天的安排。
学习嘛,这辈子还能有个完?磨刀不误砍柴工。是谁说的来着?不会休息就不会工作。天大的事儿也得先吃饭睡觉啊。
欧阳师傅忍不住在一旁帮腔。
好了,好了。郝阿姨无奈地挥挥手,说:那就赶快把他们叫醒,带他们洗澡去。
还洗什么,让他们脱衣服睡吧。明儿早上起来,我保证把他们从头到脚都收拾干净。
李丽珍把手里的小锅交给丈夫,上前走到赵杰凯的身边,一把将他抱起,笑盈盈地:瞧这小子的睡相儿。不知道做什么好梦呢。
李丽珍稳稳地抱着赵杰凯走向隔壁的房间,在那儿,她已经为赵杰凯铺了一张很舒服的床。赵杰凯的胳膊腿晃晃悠悠,他在这个平板但很温暖的怀抱里睡得肆意妄为。
后来,三个孩子在无数次回忆自己的经历的时候。一致声明自己对于在纽约度过的第一个夜晚是有记忆的。他们说,即使在梦中他们都清楚地看到了曼哈顿那火烧一样绯红的天空,那划破天空的尖利的楼宇,那楼宇脚下的经纬纵横的街道。他们昏沉沉地紧闭双目,却无法将这天空,这楼宇,这街道排斥出自己的大脑。他们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个硕大的黑白交错的棋盘上,俯瞰着脚下这一切,战战兢兢不能迈步。
以后的两天,郝阿姨为苏五月林朵朵和赵杰凯安排了十分紧张的日程。他们被关在屋子里一分钟不准浪费地学习和休息。他们要读文件,念报纸,讲形势,还被命令好好吃饭和睡觉。郝文君安排好了孩子们的日程便出门办事去了。她委托李丽珍监督孩子们的活动,并叮嘱李丽珍一定要注意孩子们政治学习和休息的辩证关系。当然,学习是首位的。
李丽珍笑笑。李丽珍对这种辩证关系早有深刻的认识。所以,郝阿姨走后,李丽珍宣布学习开始,并补充说:学习当然很重要,可什么时候该歇着了,还得歇着。你们自己掌握。
听了这话,几个孩子很受用。他们打小就不缺乏学习自觉性。即使在极度渴望睡眠的情况下,他们仍然保持着应有的自觉性。所以,白日里他们的眼睛像是雾里看花,意识永远处于半睡眠状态,可他们仍然努力地将学习进行到底。也就是说,为了保证学习计划按时完成,边学边睡,等他们几觉醒来,学习刚好结束了。晚上,他们经过充分休息的意识像浸泡在薄荷油里清朗明澈。晚上是不安排学习的,他们的自觉性都白白浪费了,他们只好整夜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思索他们究竟到了一个什么地方?这个地方与他们的家到底有多远。他们想他们还没有机会出门走一走。实际上,他们也从来没有提出过出门观光的请求。面临那么严峻的星期一,他们完全明白自己盔甲尚未铸成。所以,他们就像赤裸的婴孩,根本没有勇气走到大街上去。
但是,在偶尔的学习和瞌睡的空隙间,他们还是会从驻地的窗户向外眺望一会儿。他们愣愣地打量着这个城市,这个高楼像森林一般,而阳光又很少能穿透这片森林的城市。他们无法相信世界上竟有这样的森林存在。这种森林的存在是荒谬的。要是有一场罕见的暴风雨袭来怎么办?要是暴风雨将这片森林摧毁怎么办?他们――苏五月,林朵朵和赵杰凯会被埋在森林的底部,连呼救的声音都传不出去。他们的爸爸妈妈当然听不见他们的求救,也不可能穿越地球来救他们。想到这些,他们感到非常难过,手指尖冰凉。
就像是一次意外,在苏五月某日独自走过楼道的时候,忽然被刚刚外出归来的郝阿姨拦住了。
郝阿姨蹲下身子,注视了苏五月片刻,说:你爸爸叫刘锐?过去我们挺熟的。还有你妈妈。记得她很漂亮。哦,对了,听说他们离婚了。
苏五月不知道怎样回答对方的提问。她觉得好像是一个人正老老实实在马路边走着,突然被谁蹿上来对着脑门子给了一板儿砖。实际上,过去要是有哪个多事的孩子敢用这个问题难为苏五月,他门面上肯定是要挨砖头的。所以,苏五月只好咬着牙不吭声。
真快,一晃好多年了。你长得可不像你妈妈。
郝阿姨用批评的眼光打量完苏五月,又说:你知道你爸爸吃亏在哪儿吗?骄傲。他太骄傲了。
郝阿姨笑了笑。这个笑一晃而过,仿佛是拿出机密文件向人晃了一晃,又马上收了回去。
你得好好向林朵朵学习。做人不但要有学识,还要谦虚。林朵朵在政治上就要比你强嘛。
郝阿姨拍拍她的肩膀,起身走开了。
她们之间的私人谈话就这样结束了。
以后,郝阿姨见了苏五月再也没有表现出特别亲近的样子。苏五月更不愿意在她面前显示出她们之间存在任何关系。
苏五月在心底有点儿仇视那次谈话,她讨厌那次谈话的气氛,讨厌郝阿姨在谈话时那种暧昧的表情。她看出来,郝阿姨不喜欢她。
郝阿姨假惺惺地拍苏五月的肩膀,假惺惺地要和苏五月讨论苏五月父母的事情。郝阿姨尽管样子装作很和蔼,但仍然挡不住她心里实际上不喜欢她甚至想伤害她的真实情感。郝阿姨这么做没有理由。一个人喜欢或者讨厌一个人大概是不需要理由的。
苏五月是个宽大为怀的孩子。但无论怎样宽大为怀,苏五月都不能容忍这种行为,特别是她批评她父母的婚姻,批评她爸爸妈妈的言辞。郝阿姨说苏五月的爸爸骄傲。“骄傲”是什么词?苏五月小学都毕业了,当然懂。其实,哪怕她一字不识,也知道郝阿姨的话里带着钉子。郝阿姨不喜欢苏五月是小事,说苏五月爸爸妈妈的坏话就是大事了。
苏五月要记仇。她还决定用不着装出自己特别喜欢郝阿姨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