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守宫砂

欧阳静茹>>守宫砂

第十六章

我刚将干红倒了一小杯进酒杯,一个男人站在我面前,不用看,这人就算烧成灰辗成末我也知道是林剑郁。

我能坐下来吗?他问。

我好像没听清楚他的话,抿了一小口酒,眼睛看着酒吧表演台。

他也不管,很自在地坐下,挥手叫服务生,要了半打啤酒,掏钱。

那老女人怎么没陪你过来喝酒啊?我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说。

“哦?她挺放心我的。”他眯眯笑着说。

“看来你把她侍候得不错啊。”我讥讽道。

“比较理想吧,她给我我想要的,我给她她想要的,互不亏欠,挺好。”他无耻地说。

“恭喜啊,对了,一直想问没问,还住在那房子里?”我问。

“早就不住了,那房子偶尔去一下,说到这个,我想澄清一下,其实那一天真是个意外,如果你不是提前回来,我会把事情处理得漂漂亮亮的,也许我们还是在一块生活呢,你也太倔了,让我们两个人赤身裸体的出现在你面前,还拉开窗帘,挺丢人的。”他说。

“你也知道丢人?佩服佩服。”我瞄了他一眼说。

“也没什么,当时也就想认识个有钱女人不错,没想到要跟她来真的,你这一闹,我骑虎难下,不得不做选择了。”他依然无所谓的样子。

“多好啊,一个几辈子都吃不完用不尽的有钱女人,虽然老点,丑点,孩子多了点,但还是完全能满足你嘛!”我更加不留情地说。

“嗯,也是,我也挺满足的,对了,听说你那个珠宝商人离开深圳了,岂不是很遗憾?”他不怀好意地问。

“有什么好遗憾的?不是我的终归要离开。”我故作轻描淡写地说。

“当然有遗憾了,我还等着你在他那里弄个五百万把我从别的女人手上买过去呢!”他恶毒地阴笑着说。

“我当初的誓言很可笑,你五块钱都不值!”我冷冷地说。

“哈哈哈,靠山走了弄不到钱了,快到兑现期了,现在就说我不值钱?嘿嘿,肖尘尘,不说我值多少钱的问题,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把五百万摆在我面前只要让我看一眼,你走到哪儿我爬到哪儿舌头舔到哪儿!当然,如果你赚不到,我也不会要你真的自杀,你就跪地上跟我磕三个头向我认个错就好啦。”林剑郁的脸笑得好像都变形了。

哼!我冷笑一下。

“别这样笑,这样笑只会让我觉得你心虚,底气不足,还有让我觉得你很可怜,你看看你,二十七八了,一无所有,没房子没车子,连个关心你的男人都没有,我作为你过去的老情人过来关心你一把,跟你掏掏心里话,肖尘尘,别再做梦了,五百万?!趁你现在还有几分姿色,赶早找个男人嫁掉吧。”他边说边喝啤酒。

我感觉到自己有扔酒杯过去的冲动,接着他说了一句让我更丧气的话: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她帮我买了一部新车,一百多万,还另外买了一层楼,正准备写我名字,有空请你过去玩玩?

滚!我清楚无比地说出这个字。

他好像说听到“好”字一样轻松地笑笑,说:5月22日,我在老地方等你。

我狠狠地咬住自己的唇,第二天才发现嘴唇破了。

美容中心的生意近段时间有了很大起色,我找不出原因,可能和主管换了一些洗脚妹和美容师有关系,有一次我很认真地问她有没有让她们做一些不该做的事,主管说没有,不过,如果暗地里有什么交易,我们美容中心也是管不了的,我也就只好开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果然没过多久出事了,一个在我这美容中心作美容的女孩子帮一个男客人做了面部美容后,男客人问她要做那事,她说美容中心是不能做的,但可以带到别的地方去,那个男的是个条子,毫无疑问地就牵扯到我这里来了。

经过主管找一个有点势力的顾客帮忙,我被罚三万了事,虽然说这不是大数目,但想想还是挺郁闷的,不做这种生意吧,生意不理想,做吧,下一次万一再弄出这事,可不是三万块钱能搞掂的,我都为这破美容中心感到烦心了。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接到好久没给我电话的邓家庆的电话,他告诉我一个更糟糕的消息:我开的美容中心的那条街的房子可能要拆除扩建,那么也就意味着,到时候有可能美容中心投资的一百多万打水漂了。

我脑子轰了半天,邓家庆说:还不确定,是内部人透露出来的消息,也有可能不拆,不过最好提前做好这方面的准备。

那怎么办?我差一点要晕了。

“如果你真的怕万一的话,趁现在消息还没走出去,把美容中心转让了。”邓家庆冷静地说。

我的心狂跳,这不是明着坑人吗?

我就跟你说这个消息,你看着办吧。邓家庆说。

“唉,真是烦人,”我叹口气,“前几天还出了一点事呢,一个美容师的事害得我罚了三万块。”

“哦?是吗?对了,这正是一个契机,利用罚款的事放风出去把美容中心转让掉。”邓家庆冷静地说。

想到自己要这样害人,还是半天说不出话来,邓家庆继续说:你转让的时候不能表现得过急,也不能把价说得太低,我们接收时花了一百零五万,你就稍稍把谈判的价格抬高一些,一百二十万,最后一百万成交最好,当然,底线是九十万,不然谈得太低人家就会怀疑你有鬼。

我答应了,第二天上午装作没事一样到美容中心,闲聊似的跟几个熟客和主管说到自己的难处,当然,半遮半掩地说到邓家庆的事,无非就是暗示邓家庆离开深圳了,我在深圳一个人撑不开场子,连小姐出的那么一点事也摆不平,想有机会把店转手了出国一段时间……

果然,第三天就有人给我电话问美容中心转让的事,对方是一个开汽车修理厂的女老板,多年前自己摆了个小摊帮路过的车清洗加水什么的,后来增加到补胎充汽,再后来凭着诚实诚信吃苦耐劳,终于弄了一汽车修理厂,她老公嫌她又老又丑早就跟她离了,近几年修理厂渐渐进入正轨,她开始有机会和时间接触到美容,后来经人介绍常到仕女美容中心来做,觉得很有些效果,当初就跟我的前家谈过转让的事,但因为价格没谈拢就算了,但一直耿耿入怀,这次听说我因为这事要转手,她很想跟我谈谈。

我不能说我有多好,但还是有一点点起码的良心,看到那个女人时,我真的不敢直视她的眼,她很老了,才四十八岁看起来好像有五十几岁,如果不是这两年她常保养,估计更糟糕,而且她现在又是一个人,她儿子嫌她事业心太重,一直跟她的感情不怎么好,她和她老公离婚后,也很少来看她。

看得出来她非常有诚心想接手这个美容中心,可是我怎么能说出这其中的原由?我希望有另外的人——最好是男人——最好是那种被骗了以后不会过得很凄凉的那种人来接手,所以我找了些借口跟这个女人说了,然后敷衍她下次再找机会谈。

又过了几天,有几个人打过电话或是到美容来找我了解转让的事,我表面装出一副不在乎和随便的样子,心里火烧火燎的,这其中正式谈的有两个人,一个是贵州来的打工仔,据说是中了几百万的福利彩票奖,另外一个是做多年烟酒生意的,我倾向于把美容中心转给那个中了福利彩票的打工仔,反正他的钱来得容易,就当我帮他散财吧。

但是那个人毕竟是乡下人,就算手上来了一大笔意外之财也极小心,天天跟坐班似的到美容中心来了解生意,评估客流量,看美容师的操作手法,以至于许多人都以为这店已转让给他了,看他那样子,真恨不得扇他几耳光然后踢到太平洋去,可是一想到那可能打水漂的一百多万,就忍了下来,而那开修理厂的女人见此情景,更显得有兴趣和急切了。

要说这时候我心里还是暗存一丝侥幸的,希望邓家庆的消息只是一个可能,而不是绝对,但是一个周四傍晚的六点钟,邓家庆打来电话说,如果有机会,应该尽快将美容中心脱手,最迟不要拖到本月底。

而这时,已是8号了。

我是真的紧张起来,一想到一百多万可能要成为泡沫化为乌有,我心急如焚,一晚上嘴角起了一圈子的大水泡,更糟糕的是还不能在员工面前表现出来,那个中彩票的人还在跟上班似的准时来美容中心观察,那天我弄火了,就对他说:你要就要,不要拉倒,别整天在这里晃来晃去的让人心烦。

说了我就后悔了,这不是自断后路吗?没想到这人就是贱,见我这样,反而脸色好起来,说他看得差不多了,就这两天跟我具体谈转让的事。

他说的时候,正好那个修理厂的女老板过来做美容,跟我笑笑也不说什么,她去美容房的时候,叫了一个美容师让我过去,我知道她是想谈转让的事,便无奈地过去了。

“跟那个人谈得怎么样?”美容师在帮她洗面,所以她说话有些变调。

“他说这两天具体谈,这人太小心了,想我当初接手的时候,来这里上班人家都不知道美容中心已转给我了,你看,他还没接收呢,人家全以为他接了。”我哭笑不得。

“我看还是我们合作吧,都是女人好说话。”她说。

“那你修理厂怎么办?”我问。

“有人打理,这两年我很少管事了,想想自己年纪大了,不想再那么辛苦了。”她说。

那你要是接了美容中心还不是要辛苦?我问。

“那不一样,主要一个是我对做美容这行有点兴趣了,对修理那行厌了。”她笑着说。

“我也是,厌了哪一行就提都不想提。”我故意说。

“经理,你怎么满嘴的泡呀,是不是上火?”美容师突然说。

“是啊,烦死了,脸上从来不长痘痘,这两天冒出了两颗,真是讨厌。”我用手摸了摸脸说。

“年轻人嘛,没人泄火上火长痘很正常的。”修理厂老板自以为很幽默地说。

呵呵,我干笑了两声。

你男朋友听说是做珠宝生意的?她问。

是啊!我说。

“不回来了?”她问。

“他回去英国和他太太复婚了。”我叹了口气说。

“唉,女人啊,她太太也算守出头了,可怜了你,听说你跟他都好几年了?”她小心翼翼问。

“认识有七八年,好上有四五年了。”我故意无奈地说。

“你还年轻,不要叹息了,以后找个好男人过日子就是了。”她同情地说。

显然我们这一聊,更套近了她对我的感情,也更下定了帮我一把的决心,而这时,时间越来越紧迫了,我真的顾不得女人的凄凉和悲惨,我不能让那一大笔钱化为乌有。

我把和彩票暴发户的谈判定到上午九点,和修理厂女老板的谈判时间定到下午两点,打印好的转让合同以及各种必须票据范本摆在美容中心办公室半天,那个暴发户跟小学生读英语似的,非常认真地看,好像都想把那合同上的字一个个抠起来吃掉一样。他带了个看起来跟他差不多老土样的男人,一双桃花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真是让我厌恶到极点。

时间都过去了一个小时,那暴发户还在翻来覆去地看那些文件,票据,印花,执照……

我心里鄙夷个不休,傻冒,你就看吧,这合同是经过几个先辈的智慧存留下来的,肯定没有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背后的阴谋,不过如果你没有本市上层关系的人,也甭想知道了,起码这段时间你是不可能知道的了,当然,如果知道你也不可能跑来这跟我傻兮兮地谈了。

“你这转让价格太贵了。”终于他开口说话。

“呵呵,你认为贵在哪一个方面呢?”我问。

“反正都很贵,你看,这装修,装璜,执照,美容产品,包括美容设备……”他说。

我知道这人没说到点子上,便笑着说:绝对是最实惠的,就说申请这样的一个营业执照,你应该明白要花多少时间多少钱才能办到,而且现在本市就算有钱也很难申请到洗脚方面的业务许可;装璜方面如果以现在的市场价格你花同样的钱根本达不到这样的标准;至于美容产品,我可以划下来,反正开封用过的我全是白送你的,算了钱的是必须的几个新进的品牌产品,我可以退回代理商;美容设备在我接收的时候基本上更新了一遍,你在这里这么久应该早就看出来了……

主管也在我旁边,搭话道:这个价格是非常公道的,从开业到转手给肖经理我都一直管着,比较了解情况。

你是她主管,你当然为她说话了。暴发户笑着说。

“虽然我现在是她的主管,但这店很快就要转给你了,我还想在你手下混碗饭吃,我光顾帮她行吗?”主管也笑哈哈地说。

我不知道主管这话的真假,但听起来还是挺舒服的,暴发户的情绪也不错,认真地就价格,员工,装修,产品,广告……各方各面的事讨论个一清二楚,快到十二点的时候,他终于说:八十万吧,八十万就签合同成交,明天我就把钱给你。

谈了半天,我差点没背过气去,这农民可真够狠的,这杀价的方法,唉,估计是在小商品市场买东西给练出来的,颇有那种认真试穿细心研究衣服质量后最后定价格的气势:就这个价,你卖就卖,不卖拉倒。

我想了一下,压住了自己的火,我说,我再考虑一下吧。说完收拾桌面上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到文件袋。

暴发户见我语气有些冷淡了,觉得可能我是真的吃亏不想干了,临出门时加一句:张经理,我这个价格不低了,而且是全额一下子付清,要不这样,再多加五万,再嫌低我就不要了。

我还是很冷淡,我说:我再考虑一下,谢谢你!

下午和修理厂女老板的谈判出奇的顺利,我提出的转让价格一百二十万,轻松地谈成了一百万,说实话,看来她也非常满意,我就更不用说了,只是隐隐对她有愧疚感,但是金钱至上,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转让合同签好后,她先付百分之二十的款到我账上,其它的在变更法定代表人以及必须的一切移交后两个工作日内付清。我算了一下,上次我接手的时候变更法定代表人是在三个工作日内办理的,这次就算是七到十个工作日,离月底三十号的最后期限也是绰绰有余的。

第二天暴发户打电话给我,问我考虑得怎么样了,我假装遗憾地讥讽他说:先生,跟你合作真的非常荣幸,你的细致认真和魄力很感动我,但是,遗憾的是,恐怕我不能和你合作了。

对方听了这话,悻悻地问:你是不是跟那个搞修理的谈好了?

我笑得很大声:是啊!

显然他知道自己失算了,无趣地挂了电话。

开始的一切如愿以偿,修理厂女老板将现金二十万转到我账户上,然后我们跑去工商,税务……办那些头疼的手续,可是在变更法人代表时,我们的《变更登记申请书》跟相关资料交上去整整十个工作日了,还没有结果,我开始心慌了,再这样拖下去,政府那边的消息一旦出来,我那美容中心的钱就算完了。

那一段真不是人过的日子,我走路走着走着就想撞墙,一晚一晚地睡不着觉,跟人说话精神恍惚,真痛恨自己的贪婪,要是不贪图那十五万,跟暴发户签了合同,现在钱不就早到手了吗?哪用得着这样煎熬?

二十四号,周一,美容中心的所有交接工作全部完毕,就连员工的底薪也清算个一清二楚,我已经有些灰心丧气了,只有几天,如果这几天没有变更法人代表,那就彻底没有希望了,因为这个月二十九,三十号正是双休日。

我真想跑到工商局去问问那些装B犯为什么一直拖延着不办事,不就是变更个法人吗?所有的资料一份不少地在那里躺着,又不是费多大的事,干吗拖着不办呢?修理厂老板倒比我更了解这些人,说道:别急,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呀?

我心里叫:大姐,你当然不急啊,你那八十万还没到我账上呢,到我账上了看是我急还是你急。

二十五号,上午依然没有消息,我差不多要崩溃了,我想:好吧,既然人要倒霉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就好像人要走运一样,邓家庆不是曾给我一百万吗?那是我走运的事,现在去钱算是消灾吧。

当下午工商局打电话过来叫我们去取材料时,我脑子一下子缺氧了,半天回过神来。

二十六号,修理厂女老板将钱划到我账上。

二十七号,确认那笔账到户,当时打了银行电话预提款,因为那家银行在取现金十万以上要预约提款。

二十八号上午,我将一堆现金取了出来,当天下午就溜出了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