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守宫砂

欧阳静茹>>守宫砂

第九章

邓家庆从香港回深圳后带我见了一个人,就是他说的开健身俱乐部的人,长得跟头肉猪似的,一句话说完了过半天下巴的肉还抖个不停,让人老有现在就拉他去屠宰的冲动。

但是肉猪看起来是挺厚道的一个人,见人都笑呵呵的,他的穿着也挺讨人喜欢的,背带裤白衬衣,以前我就知道穿背带裤的男人有型,现在明白了背带裤还有一个功能,那就是为胖子解决烦恼,因为一般用腰带的裤子大胖子用着辛苦。所以我跟他也有些话说,不知怎么回事聊着聊着聊到我所在的菩堤市,他说他就是出生在菩堤市的,那边的经济还可以,但还是没有深圳发达,我听得心咚咚直跳。

趁邓家庆去洗手间的那会儿,我装作随意地问:你是出生在菩堤市,而且又是做大生意的,应该跟政府里面的人比较熟悉吧?那边我看大多经商和做官的关系比较密切,不像深圳,有钱的不一定就和当官的有关系。

他说:是啊!胡市长,胡君,我认识,很年轻很有魄力的一个人,上一任市长丢下个烂摊子明降暗升地调到别的地方去了,他过来三年时间把菩堤市搞得有声有色,手下的人都很信服他,而且他有个特点,重用人才,特别是年轻人,他手下的人不少都非常年轻,听说他秘书才二十几岁,搁一般人谁敢用啊?

听这话我稍稍放心了一点,说明他还没有直接认识张福荣,不然也不会用“听说”这俩字,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啊!我得好好思量我和邓家庆还有张福荣之间的关系,不然,有朝一日弄个人仰马翻可不是好玩的。邓家庆回桌见我和肥猪聊得火热,笑着问:聊什么呢?

胖子说:说到我老家的一点小事,对了,你上次去菩堤市谈合作意向,怎么样?谈妥了吗?

“谈妥了,有我老邓出马还有不妥的吗?哈哈,不过这个月底要去一下,那边的市领导很重视啊,上次跟他们的外商局长一块吃饭,说是无论如何要见他的老同学胡君市长,那边当官的都真年轻啊,看着让人羡慕不已。”邓家庆说着,好像还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我感到气短,难受得想马上变成水汽蒸发掉。

正在这时,好像有谁给提前约好了似的,我这边在谈菩堤市的事谈得不亦乐乎,张福荣给我打来了电话,我假装听不清躲到洗手间去,张福荣说我不在的几天,他过得很糟糕,希望我早点回去,我嗯嗯呀呀地答着,越来越感到不自在,越来越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设计好的圈套里去了。

坐上邓家庆的车回他的家时,他问我想好了没有?是想和胖子合作还是把健身俱乐部接过来?我现在巴不得跟所有和菩堤市有密切关系的人来个一刀两断,永不相识,哪会不知死活地与他合作啊?况且他以后认识张福荣的机率是如此之高。我毫不犹豫地说:不感兴趣,主要是对健身俱乐部不感兴趣,再慢慢找吧,有好的投资意向再说。

我真的是害怕万一有一天几个人见面穿帮了,我希望我和邓家庆是一条直线,和张福荣是另一条直线,任何方式的交叉都是可怕和毁灭性的。

邓家庆也不勉强,说之所以一直催着我在深圳定下来做什么生意,就是想我早日回到深圳陪他,他觉得自己越来越老了,越来越浪费不起宝贵的时间耗在等待上,我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因为我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曾有成语说“狡兔三窟”,为什么要三窟呢?当年老师告诉我说是兔子没有安全感,所以才要那么多窝,我严重鄙视老师的说法,就我切身体会,兔子肯定是偷多了东西怕人追杀才弄了那么多窝,没做亏心事谁喜欢跑来跑去的啊?不累啊?就比如说我,在菩堤市有什么罩不住的,就逃回到深圳,在深圳碰到难题,我又很快逃离,这次在邓家庆身边呆了一个多星期,确认小不点没有把那事告诉张福荣后,我又得意洋洋地窜回菩堤市了。

张福荣见我回来,掩饰不了的开心,非要拉着我跑去吃日本料理,他知道我对那玩意儿感兴趣,完了还陪我去一家大众化的卡拉OK唱歌,回来时两人都有些醉了,但都很兴奋,洗完澡后上床,他开始抚摸我,我也挺想的,但怕怀孕,要他拿套子,他说:糟了,套用完了。

我兴致来了,吻着他耳垂说:那今天就不用套了吧。

他吻了吻我,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冲动说:不行,我们今天都喝了酒,万一怀上了留下也不好,不留又让你伤身体,我妈告诉我说女人最吃亏的就是怀孩子打孩子,她显得这么年轻就是因为我爸很心疼她,她怀了我生下我就再也没怀过孩子。

嫁给你家的男人当太太真幸福!我感动地说。

“当然啦,老婆是用来心疼的,又不是用来吃苦的。”他说,刮了我鼻子一下,起身跑去浴室,我猜他是去冲冻水凉了,以前我大姨妈来时他有冲动就这样干的。

我抱着被子,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这么样的一个好男人,怎么就落到我这种人的手里了哩?唉……只能怪老天爷没眼吧!

第二天我去到书店,林小美看到我就告诉我说有一个小个子女人来找我好几次了,看起来非常急,问她有什么事她也不肯说,这两天倒没来了,我说我知道了,心里又气又恨,一大早听到这个人的消息真是让我抓狂,我坐在收银台的位子上恨恨地咒她,希望她出门被车撞死,吃饭咽死,开口笑死,最好没事自个儿撞墙死。

一上午我都心神不宁地坐在书店,既希望小不点来找我又不希望她来,希望她来是因为她来找过我几次,总还会来的,我要找个机会好好把利弊说清楚,我不希望她对我纠缠不休,不希望她来是但愿她就此良心发现,从此不再敲诈要胁我,把此事一笔勾销。

可是一直到了下午下班回家,她也没来。

第二天她也没来。

第三天她依然没来。

第四天的时候我捱不住了,怕她真的心一狠找张福荣说什么,便翻出号码本找到她手机号,可是她的手机关机。到下午的时候还是关机,我感觉很奇怪,像她这样的人以前是二十四小时不关机的呀,现在怎么啦?下午快下班时张福荣说晚上市里有一个紧急会议,要我自己吃饭,我无聊,便坐了辆的士到小不点租住的房子,我想当面找她谈谈。

走到二楼,正在回忆小不点是三楼的哪一个房间时,就听三楼有人吵吵闹闹的,我假装是过路地慢慢走慢慢听,就几句对话知道了个大概。

“当初就是你做担保的我才借钱给这个女人,一个月时间过了好几天了,还没还上,我不找你找谁啊?”三个男人中的矮个子恶狠狠地说。

“她有钱的,她肯定有钱,她十几岁就出来做了,能没钱吗?她用钱又节约,她都说了存的定期这段时间才到期所以才找你们借的,要不你再宽限两天吧,我找到她肯定让她送钱给你们。”两个女人中的一个瘦点的说。

我假装到四楼没找到人,又急匆匆地下来了,看到我经过时这帮人就停下不说话。我也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连看他们一眼也没有,匆匆地离开。

看这样子,小不点借了高利贷,想到她一个女人,和一个没出息的男人耗了十几年,不但一无所有,到现在还要为他借高利贷,人世间的男女之情啊,真叫人摸不透,心里直替小不点可惜,又有点同情她,心里想,我是不是真的该帮她一把?但是,她那里是个无底洞,我能帮得了一次,两次,能帮得了一生吗?任何一个人靠别人都是假的,我承认我已变得很自私,但起码我不给别人添麻烦,不惹人讨厌,而且我厌恶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的人。况且在这件事上,凭我的直觉,那个帮她捞吴英剑的男人肯定是个骗子,不然不会一次又一次地加大数码从她手上拿钱。

心事重重地出来找个地方吃饭,打电话给张福荣,他说他还在开会,可能要晚些回来,我一个人不想回家,便跑到一个外面看起来挺舒服的“闲人书吧”看书,挑了本《巨人传》,书写得不错,看得很轻松,不知不觉直看到张福荣打电话给我,那时已是夜里十二点,打的回去的时候,我突然心思一动,叫司机把车拐到小不点住的那个地方,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可能还是有点担心她吧。

的士车快到小不点的住处时,我突然发现靠近住宅区的一个阴暗的角落有人在纠缠,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那帮人经过路灯下,我看到傍晚站在小不点家门口的几个男人揪着小不点推推搡搡地往她家方向而去,我拿不定主意是下去还是不下去,看这样子,他们不会放过她的,可是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想了想把车费给了司机,然后下车。

在楼下大约等了几分钟,我像前一次一样装作找人爬到四楼,我想他们放高利贷的也就是要钱不会要命的,小不点也不会真的想惊动警察,像她这样的人一辈子怕的就是警察,过了大约有十几分钟,那帮人小声地骂着走了,我估计他们走远了,就想下到三楼跟小不点谈谈,正在这个时候,突然发现有人在敲小不点的门,我借着门里的灯光看到,就是那天晚上我在酒吧门口看到的和小不点在一起的那个精瘦老男人,想必他这么晚进去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出来,这明显就是来睡觉的,算了吧,我离开了小不点的房子,打了个的回家了。

张福荣问我怎么这么晚回家,我说我在书吧看书,暗藏心思地睡下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做了一晚上的恶梦,醒来却什么也不记得了。

第二天下午,我抽个空又打的跑到小不点的住处,猜想她被催钱的打得像只猪头,还想着见到她时要说些什么,却见那附近一帮一帮的人在议论着什么,仔细一听,原来这三楼的一个做小姐的昨晚上被人打伤并勒死了。我装作好奇地问这小姐是什么样的?这栋楼的一个居民说个子小小的,有三十来岁的样子,一对很大的眼睛。

我的心跳得厉害,不用说了,你我都猜到这是小不点了。

只是我想不通的是,那帮要高利贷的只会要钱啊,干吗会要命啊?而且我明明看见那帮人走后小不点开门让那个老男人进去的呀!

噢……

我知道了!

我暗暗庆幸自己那几天给小不点电话她关机了,不然,事情就麻烦了,但是,如果她存有我的电话号码呢?我出了一身冷汗,只能到时候见招拆招了,大不了到时候把和她在夜总会共事的事爆出来。

担心的事果然如期而至,小不点死的第四天警察找到了我,张福荣和我都在家里,我尽所能地坦率,我说:我确实认识她,有一次我去买东西的时候见到有几个女人在殴打小不点,当时看不过眼就出头说了几句,对了,交警应该还有笔录的,后来她为了感谢我,几次都请我吃饭,被我拒绝了,前一段时间她好像又碰到什么事,问我借钱,我告诉她我书店周转不灵,等手头缓和了再借,没想到现在都这样了。

两个警察又认认真真地问了几句,我都若无其事地应付过去,然后他们跟我握手说谢谢我的理解和支持,我以为他们要走了,正要松一口气,没想到他们脱下警帽,恭恭敬敬放在桌子上,转头大呼小叫张福荣,我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刚才正儿八经问我话的那个警察是张福荣的高中同学。

那同学抱怨张福荣结婚了也不请他喝喜酒,然后开玩笑地对我说:嫂子,刚才是例行公事,你别在意啊!我说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心想,靠,吓老娘一跳,好在没爆出和小不点在夜总会共事的事,不然可把张福荣的脸给丢尽了。几个人很热火地聊起来,我忍不住还是问张福荣的同学案子有了什么进展?他同学说:调查了莫彩云(我这时才知道小不点叫莫彩云,汗)工作的夜总会,她的同事说她借了别人的高利贷,初步怀疑是放高利贷的逼债意外中令她死亡,但是第二天我们收到一个陌生女子从街边公用电话打来的电话说,她亲眼见到放高利贷的走后又有一个五十多岁的精瘦男人进了她的房间,我们正在找这个提供线索的女子,还有就是那个五十多岁的男人。

我还忍不住想问点什么,张福荣说:媛媛,别问了,人家这些工作是不方便向别人说的。

我伸了下舌头,他同学说:没关系,嫂子感兴趣我就说几句,再多我也不会说了,对了,什么时候把嫂子带出去见见我们这帮老同学啊?大家听说你找了美妻就忘了老友,太没良心啦。

“我们只领了证,还没正式办喜酒呢,到办的那一天少不得把所有同学都聚到一起来好好热闹热闹,对了,你还是和那个姓程的女孩子?”张福荣问。

“没有,”他叹口气说,“我们俩早散了,说起来又是一把伤心泪啊!女人绝情起来真恨,有一次我问她为什么跟我结束,你知道她说什么来着?她说——我们从来就没有开始过,又谈何结束呢?真是让人差点气晕过去。”

英雄难过美人关啊!张福荣意味深长地边说边诡异地笑看我一眼。

“其实说实在话,她也不见得多漂亮,喜欢我的比她长得漂亮的有好几个,可能是她不在乎我吧,我就觉得她比较可贵,也对她有兴趣一些,想仔细了,真就觉得人天生是犯贱的。”他说。

“那你现在就一直没找?”陈福荣问。

“算是找了吧,同一个系统的,唉,对了,什么时候带出来大家见个面,我觉得她长得挺像程的。”他说。

“敢情你还是忘不了姓程的呀?再找还得找她那样的?啊?”张福荣取笑道。

“我说过人就是一个贱,得不到的总是好的,好了,今天就聊到这里吧,我要回去办事了。”两个人毕恭毕敬地戴上警帽又严肃地走了。

你同学真痴情,我打趣道。

没有我痴情!张福荣边说边一把搂过我,拼命地吻我。

5月22日。

这是我离开深圳的两年整的日子。

张福荣还没回家,我趴在桌子上算我的家底,说起来让人伤心,除了假身份证刘媛媛所属的这房子,和法定代表人的书店,真正属于我能随时带走的只有十二万块钱,如果不是当初借了小不点三万多块钱,就有十五万,想到这里,心疼了一下,但随即又开心了,毕竟小不点已经死了,以后再也不用担心“饭店事件”了。

人要学会安慰自己,不然抬头看老有比自己强比自己高大的人,那就没个念想活头了,虽然算出我只有那么多现金,但我并没有伤心多久,想到能和张福荣在一起过日子,我觉得就算五百万在三年之后赚不到那也无所谓,但是,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吧,要是万一以后我和张福荣之间闹翻了,还有邓家庆那一条退路不是?所以邓家庆给我电话我也并不拒绝跟他暧昧一下,或者违心地说自己想念他的话,只是对于他要我回深圳的要求我尽量搪塞。

良心发现的时候我会问一下自己:这样是不是太对不起张福荣了?或者也对不起邓家庆?走在路上看到成双成对的夫妻或亲密的男女,我总会打一个问号,他们之间会绝对忠贞吗?当然别问我,我肯定是不会相信的,说穿了,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别的没有,自知之明我这人还是有的。

有一天和张福荣在外吃了面点王走路回家,路上见到一对夫妻牵着两个小女孩,两人穿着一模一样的粉紫套昵裙,小中帮的白色小皮靴,天生有些卷曲的头发,我俩忍不住快走几步赶上前去,那真是一对让人惊艳的小画人儿,四五岁的样子,翘翘的长眸毛,粉嫩的皮肤,鲜红欲滴的小嘴唇,天啊!我惊呼,这哪里是人间的小人啊,简直是天使啊!看得出来这对小孩为这对夫妻赚足了艳羡和得意,两人看我们这样子,大大方方地微笑着,其中一个小女孩还挺大胆的,冲着我们做鬼脸,行人更是百分百回头,羡慕得我直流口水,张福荣哈拉子流得更长,在路上就破了不跟我亲密的原则,情不自禁地拉我入他的怀说:咱们俩回去制造一双漂亮的双胞胎好不好?

你个流氓!我笑骂他,也很心动,真要有这么一对漂亮的孩子,那该是多么幸福啊!

“在老婆面前要是不流氓那就惨了,”张福荣笑着说,“那对小孩子太可爱了,真想她们是自己的孩子,对了,我们真的要孩子好不好?”

“噢,你以为你买商品啊?想要什么货拿钱就能买到啊?不说怀孩子是件不容易的事,就算有了孩子啊还不一定长得漂亮呢!”我打击他。

“以咱们的条件,肯定不会生出长得不好看的孩子来。”张福荣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哼!你以为你是谁啊?要真的遗传了咱俩的缺点,长得就是不好看,看你咋办!”我恶狠狠地说。

“这样啊?”他想了想认真地说,“要是长得不好看就打包寄给我爸我妈养,要是长得好看就留在身边自己带。”

“猪头,欠扁。”我佯装大怒,挥舞拳头要海扁他,他笑着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