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守宫砂

欧阳静茹>>守宫砂

第十章

法布尔说:只为活着,吃苦是否值得?

毫无疑问,大家都有答案,或许我已变得很堕落,很不堪,但我不后悔,很多高尚的高调的东西附庸在金钱和权势上更能突出它的价值和光彩来。不要告诉我千万富翁捐助的一百万比不上穷人的一百块更有意义,也不要告诉我穷人痛苦的呻吟声比有钱人更能打动人心,快不快乐是每个人的事,但生存的质量是有目共睹的,我想大部分人愿做个有钱不快乐的人,肯定不愿意做个没钱又不快乐的人。

邓家庆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深圳,我总是推过两天吧过两天,一推就推了一个多月,有一天我还赖家里床上,突然接到邓家庆的电话,说他到了菩堤市了,我听了差点抓狂,因为两个小时后张福荣要回来带我去野生动物园玩,非常时分只有当机立断,我立刻打了一个电话给张福荣,谎称我书店有点事情,动物园只能下次去了,他答应了,但还是有点疑惑地说了句:你不是一直想去野生动物园看猴子老虎的吗?什么事让你推掉这个计划啊?

我说:老公,你就别担心啦,看猴子老虎是小事情,工作上的事才是大事情呢,你应该为找到我这样一个深明大义有魄力的老婆感到自豪啊对不?

我呸,他在电话那头故意大声地啐了一口,我知道他不生气了,得意地起床梳妆打扮。

扯到这个我忍不住拉几句家常,张福荣有一个极好的品性,从来不翻我的包从来不查我的电话,不然以我这种状况早就让他抓到贼证了,当然这一点我也跟他一样,我最痛恨爱翻老婆或女友包的男人。以前在深圳工作时,有一个女同事的男友就是这样的,她说只要逮着她不注意的时候,比如她上洗手间,出门买菜,任何能抓住的时光,她男友就会翻她的包,从公文包到钱包,从衣柜到口袋,每一个可能属于女人隐秘的地方都不放过,最可恨的是手机的号码,一看有可能是男人的号码就会问个不休,对方的年龄,职业,长相,甚至恨不得连对方的祖宗八代也查个一清二楚,为这事两人没少吵架,有一次她的一个大学女同学发了一个信息过来:我挺想你的。那同学的名字叫李捷,他老公等她从洗手间出来不问青红皂白就当着她的面把手机给甩烂了,她气得差点当场背过气去。争归争吵归吵,既然舍不得分手那就继续过吧,只是我同事以后有了提防,把所有男性的名字都存成女性名字了,比如“何成东”的就存个“何春春”,“夏明远”的就存个“夏圆圆”,收到有一点点暧昧意思的短信就第一时间毁尸灭迹。

把自己拾掇好后我给邓家庆打电话,他说他还住菩堤大酒店,我说我肚子饿了,想先吃点东西,其实我是不想去饭店,上次小不点的事让我心有余悸,小心驶得万年船啊。他说好,然后约好到当地比较出名的绿茗咖啡厅。

之所以选择那个地方,一是因为那里比较安静,环境很好,靠近城市边缘,坐在咖啡厅喝咖啡时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湖水和青翠的山林,二是比较安全,估计不会碰到熟人,张福荣除了必要的应酬,相信他不会到这种太过有情调的地方来。

打的去“绿茗咖啡厅”时我就开始盘算和邓家应要说些什么,咖啡厅消磨下午的时光后我该如何不动声色安全地抽身而退,又怎么样找借口让他不要在晚上打电话约我出去,更要想好应付张福荣的借口,唉,一个头两个大,真是佩服那些同时交三四个暧昧情人的男女了,我只有一个已弄得焦头烂额,再加一个估计要疯掉了。

一进三楼的咖啡厅,就见邓家庆坐在靠窗显眼的位子上正在轻轻搅动咖啡,有一段时间没见,他好像比以前胖了一些,皮肤看起来更白了,看到我笑了一下,我也笑了一下,坐到他对面,他拍拍身旁的空位子,不坐过来?

我说:不啦,我要与你保持距离。

为什么?他笑着问。

因为你是一头饿狼啊,我怕你把我给吃了。我故意说,但还是乖巧地坐到他身边。

“哈哈,你总是能让我轻松。来,想吃点什么?”他推过面前的菜单。

“书店生意怎么样?”我吃完了牛扒,正在喝第一口咖啡的时候邓家庆问我。

“还好,比以前好一些了。”我说。

“看来还不错。”他似有深意地说。

“自己一手做的事情,不满意也不能就此撒手吧?”我说。

“嗯,这点倒是挺像我的,自己想做的事就算错了也不会回头。”他笑笑说。

“我可不能和你比,你事业有成,我就守个破书店,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在一个层次上的。”我说。

“话可不能这么说,当年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读书,根本就没有开始自己的事业。”他说。

“哦?当年?”我突然感到好笑,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个中年人,我几乎从来没想到过他也曾年轻过。

“哈哈,”他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不管一个人现在多老多丑,他也是经过童年,少年,青年时期的啊,在这一点上,老天是完全公平的。”

我知道他在教育我,不吭声。

“打算在菩堤市呆下去吗?”他问我。

“不知道,也可能吧。”我说。

“人还是要有一个长远的规划,不能像踩了块西瓜皮滑到哪儿算哪儿。”他认真地说。

“嗯,我知道。”我也很认真地听他的话。

“能告诉我你的长期计划或短期计划是什么吗?”他看了半天窗外,突然问。

我惊讶地转脸看着他,想着我该怎么样回答他。

他靠在沙发背上,很优闲舒适的一个姿势,一只手放在咖啡厅沙发的扶手上,一只手在桌面上做着弹琴的动作轻轻敲击着,脸上笑容很温和,但带有一种深意。

不用考虑,说实话吧。他说。

“我没有什么长远计划,就是平平凡凡过日子吧。”我喝口咖啡这样说。

“尘尘,你不放心我,如果你放开来,坦诚一点,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不仅会是一个好伴侣,还会发现我是一个好的伙伴和朋友。”

我在心里暗暗鄙视了一下:你要真那么好,也不会和你太太离婚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在想我和我太太离婚的事,”他又笑了一下,“其实离婚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正确的心态,我和我太太感情一直都很好,后来因为我们长期分居两地,她爱上了别人,她很坦率地告诉我,我很平静地跟她分手了,我觉得你真的为一个人好就是要成全他的幸福。”

我可没你那么伟大。我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说来说去人活着就是一个心态的问题,对与错或许世俗的法律和道德能评判,但幸福与否只有自己最能体会了。一个月赚三百的农民不见得比一个日赚万金的大董事长不幸福。”他看着我的眼睛说。

“我明白你想说的,只是有时候很矛盾,觉得放弃任何一样都是不情愿的。”我摇摇头说。

“越是不舍得放弃越是容易失去,静下心来,好好想想什么能带给你快乐,那才是你最需要的。”他说。

“可是……”我有点语塞了,其实我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天平摆在张福荣那一边,只是抵制不了邓家庆口袋里金钱的诱惑。

“我一直都不曾向你隐瞒,我不爱你,但是我喜欢你,而且跟你在一起非常快乐,当然,如果你有更好的选择,我也支持你。”邓家庆笑笑地看着我说。

“谢谢你的理解,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真诚地说,然后我站起身来,想跟他说离开这里,但是,那时候,我看到我右手前方的卡座里有一双冷冷的眼睛盯着我,那是张福荣的眼睛。

日子有修复伤痛的功能,也有揭开伤疤的功能。就在我暗下决心要跟张福荣好好过日子时,他看到了我,确切地说是看到了我和邓家庆暧昧地坐在一起的样子,我们并排坐着,肩靠着肩,有时因为谈话的必要还脸对着脸,贴得那么近,让人无法想到这样子的两个人是干净的。妈的,本来就不干净,摘个什么啊!

我看到他看着我,我装作不认识他,然后笑着和邓家庆说要离开了,邓家庆很小心地护着我走,经过张福荣的身边时,我看到他对面坐着两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人,我不认识,这说明了不是邓家庆搞的鬼,只能笑老天会开玩笑。

事情也就那样了,要逃也逃不掉,张福荣如果有兴趣听我编点谎话来哄哄他,我也不反对,如果他真的就要跟我分手,那我也不会死皮赖脸地耗着,我发现自从在深圳看到林剑郁和那个老女人在床上的那一幕后,我的心理承受能力特强,什么事都可以接受。这世界看透了真的就那么回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在离我家还有大约一站路的地方下了车,下车前我问邓家庆:如果有一日我走投无路去投奔你,你会收留我吗?

“当然,你在我心中的位置是不会变的,不论你跟别人发生了什么那都是你们之间的事。”他说。

我用脸贴了贴他的面颊,无言地感谢他。

我回家后的两个小时张福荣也回来了,下午的阳光惨淡地从窗外照进来,一如我们的心情,但我表现得既不愁眉苦脸也不兴高采烈,平平淡淡的样子在家里做我的事,看书,打扫一下房间,看得出来他憋个要死,有很多话就是不说出来,你不问我也不会自讨没趣跟你说什么,过了大半个钟,终于他一言不发地开门走了。

我知道我这脾气有点不好,如果我圆滑一些,借刚才的机会跟他腻歪腻歪,找借口承认个小错误再检讨一番,应该我们之间是可以和好的,但是没办法,没抓着我还可以胡编,但是因为我本身心里有鬼,见到他这样子就编不出来了。

我又开始盘算我的五百万计划,要是张福荣就此跟我一刀两断的话,我就拍屁股走人得了,手上也就十多万的现金,书店转让也就二十来万块钱,房子我拎不动背不走,况且张福荣对我这么好,我也不好意思骗了他感情又骗他钱财。离开他后毫无疑问我会找邓家庆,那跟他又会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呢?

我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开着电视让它响着,脑子里各种念头挤得满满的,晚饭也没有吃,晚上十点多,我以为张福荣肯定不会回家,没想到还是回来了,喝了酒,不像以前回家时会亲亲我或是说:丫头,来抱抱。跑去浴室洗了个澡便倒头睡下。

我坐在床头看他熟睡的样子,突然觉得很难过,这真的是一个单纯而上进的好男人,可惜遇上我这种女人,他真是太,太倒霉了……

我跑到书房,摊开纸开始写信,起了一个头:老公。觉得不好,又起了个头:亲爱的老公。想想人家现在估计正恶心着我呢!还是别这么肉麻,改成这样的开头:荣。还是不满意,想想怪没意思的,人家要愿意相信你就相信你,不相信你就是说几箩筐的话也毫无用处,把浪费了的几张纸揉成团扔进垃圾桶,也洗了澡爬到床上睡了。

我和张福荣开始打起了冷战,他下班回家像没我这人一样自己看电视,看碟,或者是去书房看书,有时候接接电话,语气常常显得不耐烦,晚上还是和我睡一床,但和我之间隔了有两只大碗的距离,以前睡觉不管多热他都会抱着我,或者他的手与我的手十指交叉到天亮也没分开,现在,我要是不小心手或脚越过那无形的隔离带,他便退让一点再退让一点,有一天我故意假装睡得死一点一点地向他进攻,终于把他惹毛了,翻身坐起来,说道:你看你怎么睡的,都快把我挤到床下去了。

我不说话,紧紧地盯着他,只要他开口就好了。

他看了我一眼,不再说话,拿枕头靠在背上,从床头柜拿起一本书,装作很认真的样子看书。

看这样子,他有与我谈心的趋势,我也不能太不会见风使舵,也坐起来,用手肘碰了碰他的腰。

干吗?他表现得不耐烦的样子说。

“嘛也干不了,我是个女人啊!”我故意装作可怜兮兮地说,“要干也是你们男人干啊。”

他还是不理我,依然看书。

“那个人是深圳的一个朋友,出差到这边来,想看看我,顺便请我吃饭。”我边瞧他脸色边说。

“要是一个朋友那也无所谓,你干吗说你书店有事情?还有,一个朋友干吗表现得那么肉麻,看你那样子都快钻到他怀里去了。”张福荣终于把书放下了,毫不客气地说。

“他以前追过我。”我说,一来说明我们之间的暧昧是有缘由的,二来也表示自己有点价值。

“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这么大年纪还追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张福荣说。

“他是做珠宝生意的,离了婚。”我说。

“做珠宝生意的有什么了不起?我还见过贩毒的大老板呢!你是不是也要跟他勾搭上啊?”张福荣翻着白眼说。

我一听又好气又好笑,但放心了下来,其实很多男人有时候更像小孩子,只要找到方法,很容易就哄好的,然后我故意一本正经地说:“如果你要我去勾搭我就去勾搭。”

“哼,小骚货,气死我了。”他歪着眼看我。

“不是啊!我勾搭上他把他的钱给骗过来,然后再跑回来送给你呀,到时候你拿这些钱去美国参加总统竞选,弄不好我将来就是个总统夫人呢!想一想,第一夫人,啧啧,多让人仰慕向往啊……”我越编越离奇。

张福荣终于忍不住展开了笑脸,我松了一口气,转过身假装睡觉不理他了。

他用手弄了弄我的肩,见我不理他,问道:干吗呀?不高兴啦?

“我能高兴吗我?”我故意提高声音说,“也不问青红皂白胡乱猜疑人家,还几天不理我,我要是真想跟人家有什么我不会到宾馆饭店啊?干吗要到咖啡厅啊?”

“那我要是不在乎你我能气成那样吗?本来就是你不对,你都冷着脸不理我,为什么我要理你啊?”他像个小孩子一样说。

“哼,小家子气,”我撇嘴,“你看我的眼光就像我一定做错了事一样,我又没做错事,我凭什么要先理你呀?那样你还不得怀疑我真的做错了事?”

“可是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没做错事呢?任何一个老公看到老婆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坐在一起,况且那男人看起来又挺富有的,不怀疑才叫怪呢!”张福荣说。

我们两人半真半假的就打冷战谁不对纠缠了半天,末了他翻身压着我眼盯着我的眼说:丫头,以后不许气我,还有,有话一定要跟我说清楚。

我说:好,我答应你,但是你也不能乱怀疑我。

这场我本来做好以分手为结局的冷战就如此轻而易举地化解成喜剧了,生活真TMD让人捉摸不透。

人这辈子,大多数时候是在流水账中过日子的,想伤筋动骨或是惊天动地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没事溜达去书店的路上,经常幻想拦路抢劫或英雄救美的故事,但从来没如愿,菩堤市是一个治安不错的城市,不像在深圳,那里呆了两年我就看到过好几宗拦路抢劫的,更别说小偷明目张胆在旁人的眼光中偷事主的钱包的事了,走到一个小烧烤店的时候我通常会买几串香香的羊肉串,一边小声哼歌一边歪着嘴啃,觉得真是件幸福的事。

关于啃羊肉串这事,很是被张福荣鄙视,说他一堂堂市长秘书,找个老婆却跟个乡姑似的,看到手捧羊肉串拉扯的那惨像,真是太丢他的人了,如果不是看我孤苦伶仃在这城市没人照顾,早就把我给休了,那时候我常常瞪他说:你敢?欠扁。

我想幸福可能就是这样子的吧。虽然摸不着说不出来,但是跟那个人在一起你很踏实,很快乐,也很自在。张福荣的妈有一天来市里办事看我们,旁敲侧击地说现在是时候要个孩子了,有了孩子也不用我们操心,她会尽心尽意帮我们带的,如果不放心,她搬来跟我们一起住,如果嫌她麻烦,就让她把孩子带到老家,张福荣说现在还没这方面的准备和打算,她妈只好叹口气不再说了。

我就接过话说:妈,您来这里办事办好了吗?

“没办好,”刚一说完,发觉说漏嘴了,又改口说,“办好了。”

“到底办没办好?”张福荣问。

“嗨,也没什么大事,走走过场呗。”他妈说。

“你今天说话怎么不对劲啊?妈,到底有什么事啊?”张福荣问。

“唉,实话跟你说了吧,是老家邻街李政的事,他去年买了辆小车,上个月撞了一个人,那人在去医院的路上就死了,有人举报说那人本来没死,被撞了后大声呼救,但是看起来伤得特严重,肯定是李政在路上把他弄死的,现在就为这案子定性是‘交通事故’还是‘故意杀人’拖了好久判不下来,李政家的人跪着求我找你找相关的人说说情,我推不过,只好来这里晃一晃,假装求了你,唉,尽碰到这类麻烦事。”妈说。

我有点糊涂了,问她:“既然人都死了,什么交通事故什么故意杀人我不明白。”

“你不懂,是这样的,有的人出了车祸撞个半身不遂或是终身难愈的,那赔偿的钱可能难以计数,有的交通肇事者怕填这个无底洞干脆把人撞死算了,死了一了百了,最多就拿钱一次买断,对方的家属说李政本来可以送伤者去医院救治的,但他怕出医药费,便故意弄死了他,更何况有目击者说当时那伤者还在大声叫嚷。”妈说。

“噢,我好像懂了一点。”我说。

“那法医怎么说?”张福荣问他妈。

“麻烦就麻烦在这里,法医证明死者在被小车撞到后不足以致死,但又查不出死因来,所以说,这案子很悬,怎么判都有理。”妈说。

“你怎么看?”张福荣问。

“我看啊!嗯,这话不好说,有可能是李政缺德半路上弄死了那个人。”妈说。

“嗯,那你回去怎么跟他们交待啊?”张福荣问。

“这个还不好办?我就说你学习去了,要不说你尽心尽力了可惜没熟人帮不了忙。”妈说。

“妈你真好!”张福荣撒娇般地说。

“唉,你跟你爸一个脾气,就是太过耿直和不圆滑,你爸当年要是圆滑一点啊早就上去了,就因为有才华才在官场上呆下来并平平安安退下来。儿子,你要好好待媛媛,不然我可不放过你,噢,现在也晚了,我要回去了。”

“妈,我叫车送你吧?”张福荣说。

“不用,有班车。”

“那我们送你到车站吧。”

好啊!他妈开心地说。

看着张福荣他妈坐上回家的公车,我突然觉得很感动,忍不住说:你妈真好!

是啊!这世界上你和我妈是我心中最重要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张福荣牵起我的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