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守宫砂

欧阳静茹>>守宫砂

第二章

很多男人特犯贱,你越对他好,他越不把你当回事,时间久了甚至把你当成菜市场的烂白菜蔫茄子,小不点对吴英剑太好了,把出去卖淫的钱全存在他账户上,转头问他拿钱想寄点回家,被他暴揍了一顿,她的毒品是由他供应的,不用她自己出去买。

几个人看来也都麻木了,对他们的大打出手你死我活无动于衷,朱绍龙见我一连两天都不瞧他,也不理我,估计他知道我没钱熬不住一定会走上去坐台的那条路,我当然不会轻易妥协,他拿走我的钱的第三天,我找到了一份工,在一家不大的超市做推销员。

老板精瘦精瘦的,俩暴眼珠,跟黑金鱼似的,是当地人,他老婆倒是挺漂亮,刚生完孩子,珠圆玉润,一副阔太太样,就是腰太粗了点。我在那里不显山不露水地做了半个月,有一天因为盘点货物发现货不对数,被老板娘没头没脸地训斥了一顿,还莫名其妙地炒了鱿鱼,被赶出门的时候,我得到了三百块钱,那是我以前半个月薪水的十分之一,拿到钱的时候我突然醒悟了,既然同样是出卖灵魂和体力,我为什么不选择一条捷径?有谁规定半个月拿三百块薪水的打工妹比一个晚上坐台赚三百块的小姐要高尚?

就算那确实是高尚一些,我现在不要,等我有钱的时候再来比一比谁更高尚!

我问朱绍龙要钱,他哼呀嗯地跟牙疼似的说没有,我说我向你借钱,他说钱全输了,现在吃饭都是蹭的吴英剑他们的,我说我要借钱买漂亮衣服去坐台,他脸上紧绷的皮很快松驰下来了,不再说没钱,跑出门转了不到十分钟,就拿了一千块钱,还说陪我去买衣服,无所谓啊,你陪我去吧我说。

当天晚上,我穿着一件紧腰黑色露背长裙,头发盘起来,准备跟他们去夜总会,几个女人看着我呆了半天,两个男人更是目不转睛。小不点突然说:我要是有你这么美的胸部我就不穿胸罩。

“怎么可能?”我不好意思地说。

“是真的,你的胸部不是特大的那种,但是挺漂亮的,要是在衣服里若隐若显地露出来肯定迷死那些臭男人了,我怀过孕打过几胎,乳房胀得太大又有些下垂,小丽胸部倒是很不错,但是她身材不好。”小不点说。

吴英剑撇嘴说:你整个跟一奶妈似的,又不会保养,你看你才比刘媛媛大五岁,像大她一轮一样。

小不点抬脚就将高跟鞋踢到他身上,嘴里骂骂咧咧地说:你个婊子养的,我还不是跟你这没出息的混了这么多年糟蹋成这个样子,你反过来嫌弃我?

去夜总会的路上,几个女的叽叽喳喳地告诉我一些东西,那是当地一家上等偏下规格的夜总会,每天有八十到一百个小姐坐台,来来回回编号的有一千多个,夜总会有三层楼,大概占地两千多个平方,香港人和台湾人比较多,还有就是当地的政府部门的官员和客人。坐台多少时间之内被退会没有小费,陪客人过了多久就可以得到小费,还有,坐干台小费是三百伍,要交五十块钱给部长,出夜九百,要交一百块给部长……

我越听越迷糊,越听越害怕,到富丽堂皇的夜总会门口时腿都发软了,几个女人趾高气扬半拉半扶着我乘电梯上楼,进到小姐休息室,我都不知道这是几楼,一屋的女人像电视剧里的小姐们一样千姿百态地坐在那里,或交头接耳、或抹粉补妆、或东张西望,我眼都花了,感觉自己快晕倒了。

很快一个穿着职业套裙的女人笑容满面地走近我,问:你是新来的吧?

我慌乱地点点头。

“先不用排号了,你跟我来吧,刚才你上来有个客人就看上你了,在丁香包房等着你。”她笑得更甜地说。

我无助地看着带我来的几个女人,小不点说:看,我就说过以你的条件好上台吧,赶快去啊!

我在各种各样说不清意思的眼光的女人中跟着套装女人走了出去。

“你是新来的吧?”在门口就看上我的顾客是个很年轻的男人,英俊得不可思议,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市长秘书,这是后话。

是的。我故作平静地说,手心直冒汗,腿有些发软。

“点歌唱吗?”他把点歌器交给我,笑得很亲切,像个朋友。

我有些不自在,第一次坐台,感觉古古怪怪的,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该怎么做,接过点歌器叭叭叭的一口气点了十来首我喜欢唱的歌,都是一些英文歌。然后干坐着等,可是电视一直不争气,半天也没有我想要的歌出来,服务生送来酒水退下来,我的冷汗直往外冒,脑子像被人砸了一榔头轰轰作响。

你喝点茶吧。他说。

谢谢,你喝吧。

你抽支烟吧。他说。

谢谢,我不会抽你抽吧。

谢天谢地,我要的歌曲终于放出来了,第一首是《WaitingForYou》,唱完第一段时我的情绪渐渐平静了,放下话筒想松口气,没想到他拿起了另一只无线话筒,用极地道的英语接着往下唱这首歌,我看着他瞪大了眼,因为他一边唱歌一边非常古怪地朝门那边笑,我扭头看,几个女人正在门边伸进头来朝他笑,我这才明白他应该是这里的熟客了。

这首歌唱完,包房里进了三个乡镇企业家样的男人,一个比一个肚子大,一个比一个笑得灿烂,年轻男人说:你们请客的一点诚意也没有,这么晚才到。

那几个男人用我听不懂的鸟语纷纷解释,我一句也没听懂,接着陆陆续续地进来一批又一批小姐,我的那几个同伴惨遭厄运,没皮没脸地被轻视挑剔的眼神打发回去了,我皱着眉不说话,年轻男人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我突然感到对他和他的同伴们很厌恶,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商品或猪肉啊,一个一个摸摸捏捏又挥手打发走,太过分了。

“你肯定嫌他们很俗气,挑女人像挑商品,让她们完全没有自尊心。”他说。

我撇了一下嘴。

“这全怪你,如果你不是这么出色的话,他们没得比就不会这么挑的了。”他压低声音说。

哇靠,这小子还挺会夸人的,我瞟了他一眼,没作声。

那天晚上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坐完台后夜里一点钟,我从一个农民企业家的手里得到四百块钱小费,给了部长五十,我赚到了三百伍拾块,除了唱了几首歌,喝了几杯啤酒,说了几句废话,我什么也没有损失掉。

第二天晚上,我和几个女人刚到夜总会,就被部长叫到一个小包房,还是那个年轻的男人,他说:我今天是特意一个人来找你的,昨晚回去后我失眠了。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说:你有电话吗?我怎么样可以联系到你?

“我没有电话,刚从深圳过来,昨天是我第一次坐台。”我说。

他看着我,似乎在揣测我话里的真假,最后好像是信了,想了一下,说:“我带你去喝咖啡吧,这里环境不太好。”

我犹豫了一下。

他似乎猜透了我心思,说:我先把小费付给你,你把部长的五十块钱交了就可以了。说完从钱包里掏出了五张一百的递给我。

我在心里思忖了一下,只接过了一百块钱,跑出去找部长,回来时把找回的五十块钱又交回给他,因为今天白天在租房里我已经从同伴的嘴里知道他是本市的市长秘书,还知道他的名字叫张福荣。当然,我在他面前是装作对他的一切一无所知的。

那晚喝完咖啡我们牵着手压马路,直逛到天亮,说实话,也许是他的素养和高贵的气质征服了我,他送我回租房转身离去时我都有些不舍了,感觉他像是我失散很久的一个同学或亲人。

晚上我在老年人娱乐中心的花坪等你。他说。

我说好。

回到租房,朱绍龙正歪着头在看一本古龙小说,看到我,好像怒火中烧的样子说:“你不是说你不会跟别人过夜吗?”

我白了他一眼,没说话,突然他垂头丧气地说:刘媛媛,我想我可能喜欢上你了,换上别的女人我早就把她给干了。

一个星期后我跟朱绍龙说我要搬出去了,朱绍龙和另外几个人都愣了一下,朱绍龙说:娘的,我早知道你是养不熟的野鸡,还妄想留住你,你要走我不拦你,给我三万块钱。

你去抢吧!我冷笑着说。

“废话少说,没有三万块不能出这个门,我朱绍龙出来混从来没碰到过这种窝囊事,调教了近一个月,不但没为自己赚一分钱,连觉也没睡过,真TMD的邪了门了。”他一脚踢翻了脚边装衣服的小纸箱,小不点的内衣内裤花花绿绿地散了一地。

“你也废话少说,我还是只有那句话,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我说。

“别他妈的吓唬人,你以为你一条命我不敢要啊?告诉你刘媛媛,我朱绍龙还真的就杀过一个不听话的婊子,怎么着?杀了那个婊子我还不是活得好好的,老家公安局的我熟得很,几个钱很快摆平了,在这里杀死一个婊子更是小事一桩,谁管啊?再说谁豁出去了不都是一条贱命啊?”他把手捏成一个大大的拳头,用力砸到墙上,房子好像也哆嗦不停,我心里吓得颤抖了一下,嘴里装作强硬地说:对啊,谁不就是一条贱命啊!百年之后都不过是尘土一抔而已。

“你不就是傍上了那个市长秘书吗?这些天你只陪过他一个人,怎么着,要不要我亲自找他谈谈啊?”

我不再说话,这事他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废话要说的?我想我暂时无法离开这肮脏的破房子了,我不能让张福荣受伤害,虽然才短短的几天相处,他是这个城市我目前惟一信得过也想好好做朋友的人。

我呆在租房两天,买了一大摞的杂志回来,谁也不理,我在琢磨,我是不是太傻B了,这样跟一帮烂人混在一起,茫然无措地混时间,那俩烂人要是真把我怎么着,我真是哭天不灵哭地不应啊!最最重要的是,我什么时候才能赚到五百万啊?

第三天朱绍龙从外面回来,脸色阴沉,跟死了仔的耗子一样窜进窜出,最后终于跟我说:你TMD的真是好命,遇上我这样不跟你睡觉的男人,还遇上一个才跟你见了几次面就愿意为你花钱的有文化的帅哥,他在这条街的肯德基里等你,滚吧。

我假装不在乎,用书挡着脸,瞅他又窜进房去拿打火机那会儿,一溜烟连滚带爬地跑去肯德基,在食客寥寥的肯德基一个角落见到张福荣,看到我他显得很开心,我劈头就问:你给了他多少钱?

“他要两万,我给了他。”他说。

“你凭什么给钱他?”我火了,心想,这两万块钱给我就好了。

“我想为你赎得自由。”他温柔地说。

“本来我是自由的,但你一给钱,我就成了转手商品了你知不知道?”我叹了口气说。

“行有行规,把这件事给忘记了吧,他既然把你当他赚钱的工具,你没为他赚钱他是不会放过你的,这钱就当为你买一个平安吧。”他说。

我不再说话,拖过他面前的鸡翅吃起来,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他一开口只问你要的两万吗?”

“是啊!他只开口问我要两万,不过他说他本来是想问我要三万的,但看到我后就只想问我要两万了,说看我不像是个会贪的人,真有意思这个人。”张福荣摇摇头笑笑说。

“那,我现在要去哪里住?”我问。

“我在单位分有房子,但我想可能影响不好,我帮你租了一间房,不大好,先将就住一段时间,有时间再慢慢找合适点的房子。”他说。

从肯德基出来我去朱绍龙那儿拿了自己的行李跟着张福荣上了辆的士,中间他故意换了好几次车,终于到了他为我找的租房,房子不大,一室一厅,但布置得非常雅致,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张福荣把两万块钱交给朱绍龙后,就开始有点是我男人的意思了,搬进他帮我租的房子的那一晚他想跟我亲热,但我毫不客气地拒绝了,我要他睡到客厅去,他很疑惑,但还是很尊重我,乖乖地跑去客厅睡。

一连三次,他都被我赶到客厅去睡,第四个晚上,我冲完凉上床,他终于忍不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今天不睡客厅好不好?

我装作羞涩但却坚定地说:“不行!”

“为什么?”他红着脸问。

我也被他感染,脸也红了,也或许是有些羞愧,因为假处女膜的事,我没有回答。

他见我不回答,有些傻乎乎地坐在一旁,一副有些不知做什么好的样子,我故意岔开话题,逗他说:我怎么感觉自己像是你包的二奶呀!

胡说八道,我连女朋友也没有怎么能做我二奶,要做就做我的大奶。他笑着说。

“喂,说说你的故事吧,你谈过几个女朋友?”我趴他腿上侧着头看着他说。

“我的故事说简单又简单,说复杂也复杂,我复旦大学毕业,先是分配到市城建工作,后来因为工作较出色,被领导看上,几弄几弄就弄到了市委工作了,女朋友嘛倒是在大学时有一个,后来她去法国了,这几年我是孤家寡人过来的。你呢?说说你的故事?”他三言两语结束他自己的事,反过来问我讨故事。

“我啊,没什么好说的,一个普通女孩子,一所普通学校毕业,现在跑到你管辖的地方讨饭来了。”我说。

“你跑到我们这地方来是我们这里的荣幸呢!”他一本正经地说话。

我看他故作严肃的样子,假装生气背过身不理他,突然趁他不备转身呵他的痒,直呵得他求饶,然后,在那样的打闹和彼此戏弄中,我和他有了我们的第一次,他看到了床单上那朵深红的花朵,呆了。

也是在那天晚上我终于知道,他只比我大三岁。

张福荣除了有必要的应酬,一个星期来我这里两次,其他时间他都拿去学习,他们市府有一个专门的培训中心,是跟本市的一家大学下属的培训机构合作的,他们市府的人不仅可以免费学习,还可以因为上课的次数多而有奖金,我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想我在深圳时参加过一个出国口语班,因为是外教,六十个课时要收三千块钱,老师还巴不得你别去的好。人跟人处的环境不一样,得到的也完全不一样啊。

玩了近半个月,张福荣看我显得心烦意躁的,问我为什么,我说烦死了,这破城市想找合适的工作真是难啊。

他说:急什么,慢慢找吧,工作的事是急不来的。

晚上一块吃松子看电视的时候,电视上正放当地电台扫黄的片段,他随口说道:现在黄毒太泛滥了,对了,我朋友开了一家电脑公司,你愿不愿意去?

我想了想说:你的朋友啊?不好吧,我不想搅进太多的人际关系。

他问:那你最想做什么?

我说:我最想开一家书店,或是开一家咖啡厅。

他转脸看电视,不再说话,我说说也就过了,其实我心里正要盘算,是不是和小不点她们联系联系,和张福荣在一起他可能让我精神上比较满足,但和我四年后的计划相距万里,甚至可以说是南辕北辙,虽然在那家夜总会不能给我的名誉带来好处,但却是我认识当地显贵和有钱人的捷径,再说名誉算个狗P啊?我用的还是假身份证和假文凭呢!

他娘的,这应该是我好好说的一件事了,我的第一个十万是如何到手的。

和张福荣说到我想开书店和咖啡店后,我并没有当回事,老是琢磨着找机会出去坐台认识有钱有势的人,但还是有些害怕,一想到要去陪那些奇形怪状莫名其妙的男人我的腿就有些发抖心开始发虚,上次坐台一坐就遇上了张福荣,这次可不一定会有这么好的运气。这样一犹豫一拖又拖了一星期,这却给我带来了好消息。

那天我半死不活地趴在沙发上看《阿郎的故事》,阿郎头上的血流下来,罗大佑的歌恰到好处地烘托了悲壮的气氛时,我伸手扯过纸巾开始哭得稀里哗啦的,张福荣来了,他打开门看到我这样子,又照例取笑我一番,每次看到动情的碟让他抓到我的失态他都这样,然后他问我:我工商局一个朋友说他们查封了一家贩卖黄书的书店,那书店在本市有点名气,地理位置也不错,老板现在想转让,我想到了你,你有没有兴趣?

“有啊!”我当时就抹干了眼泪,期待地看着他。

“转让费加乱七八糟的可能要二十万,你能拿出来吗?”他问我。

我一听就傻了,不说话。

他说:我可以找一个朋友帮你投资十万,那十万可能你要自己想法子了。

我琢磨了一下他的话,且不管这十万是他不放心我故意用朋友的名义来说的,还是真的是他自己没钱确实是他朋友愿意投资的,看这样子也就到顶了,那十万看来真得我自己想法子了,可是我在这里除了认识几个坐台小姐和那两个鸡头,我谁也不认识啊?

想了一晚上,我的思绪又转到去坐台认识有钱人的想法上了,但仔细想一想又不切实际,不说坐台不一定认识到真正的有钱人,就算认识了也不一定人家就愿意为我投资,就算投资怎么和张福荣说呢?想了一晚上,一个头两个大,觉得美梦难以成真,有些灰心丧气,天亮时肚子饿得咕咕叫,跑到楼下的早餐店买东西吃,一脚踩上一颗小孩子们喜欢吃的金灿灿的元宝糖,我突然想到深圳的邓家庆,也许可以试一试。

邓家庆:喂?

我:我是肖尘尘。

他:我知道,我一直在找你,可是你离开这里好久了。

我:我现在在菩堤市。

他:你怎么跑去那里了?

我:想换一下环境,所以跑到这里来了。

他: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我:(沉默了一下)是的。

他:什么样的困难?

我:(再次沉默了好久,其实还是很难开口的)我想在这边开一个书店,投资要二十万,但我只凑到十万,我没有其他人可以求助。

他说:什么时候要?把卡号给我。

我放下电话,呆了半天,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摇摇头,头有些晕,掐掐大腿,肉有些疼。这才相信可能是真的。

当天中午我去到中国银行开了户,回头把卡号通过手机发给邓家庆,第三天卡上真的就有他存进的十万块钱,我看着自动取款机屏幕上我的现金金额,感觉这好像是一个阴谋,是老天帮我设计的一个阴谋,因为事情顺利得太让我难以置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