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世纪80年代末
��龙青坡的雪夜莲花村之行,曾经过地县镇三级参与者严密策划。其中包括海老授意,郭县长操纵,杜镇长承办。龙青坡作为执行者,自以为诡秘莫测,天衣无缝,不论宏就范与否,都进退自如,游刃有余。
��殊不知,螳螂扑蝉,黄雀在后。
��这只黄雀就是海黑头。
��自恩公河决口,莲花村移至保命岗以来,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被海黑头所关注。
��因为,对保命岗,他情有独钟。对保命岗,他魂牵梦萦。在他眼中,保命岗是座金山,保命岗寸土寸金。黄金有价,泥玩儿无价。有关保命岗与泥玩儿,演绎了多少惊心动魄的故事?盛女以泥玩儿救灾,万福祥以泥玩儿敛财,贪婪成性的日本人掠夺泥玩儿……这一切无外乎两点:一是泥玩儿的制造者,二是泥玩儿的拥有者,而这两点的维系全是靠金钱。将保命岗的泥土全制成泥玩儿,再变现成钱,早已成为他的梦想。
��从海狗子将六十八位莲花村人一一拖上保命岗那一刻起,他就心生疑惧:这群大难不死者会不会就此呆在保命岗?如果仅仅是避难一时,待洪水下去就迁返原址,那对他的梦想尚属惊扰不大,他还能视而不见,听之任之。假若他们长此以往,在保命岗繁衍生息的话,他将难以忍受。
��谁知怕处有鬼,莲花村的原址被冲得沟壑纵横,凹凸不平,不仅建不成房子,连种庄稼都困难重重。莲花村人注定是回不去了,他们将长期苟活在保命岗的草棚茅舍中。
��这一既成事实,连镇里县里都认可了。
��他对此耿耿于怀,又无可奈何。为寻求转机,他一直暗中密切关注着莲花村的一举一动。让他窃喜的是,恩公祠与莲花村,一个处保命岗下,一个在保命岗上,岗下岗上,近在咫尺,给他的盯梢、跟踪、窥视、窃听,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发生在莲花村的大事小情,都未逃过他的眼睛:
��大黑受何凤重托,踏上上访的不归路,他清楚。
��何凤接到大黑的遗信,再踏上访不归路,他清楚。
��莲花村政权更替,海莲下台,何宏上台,他清楚。
��海莲抱着小康,携着娥子,领着三只小狗,重踏上访路,他还清楚。
��
��那夜,真有点儿鬼使神差,龙青坡攀爬保命岗泥路的情形,再度扑入他的视野。他亦步亦趋地跟踪龙青坡,目睹了龙青坡摔跟头骂娘,窥视了龙青坡与宏交恶的全过程。
��把“海老”拉下基督圣坛,攥于股掌之中,才能吃掉保命岗。
��这是他“天才构想”的实质。
��历史长河,缥缥缈缈,海老是一个模糊的剪影,一个飘忽不定的影子。
��他捕风捉影,锲而不舍。
��他发现了一处又一处的疑点:
��恩公河革命临时政府突遭夜袭,修水库的一百根金条不翼而飞;
��盛先儿实为谋杀,却被以讹传讹为失足落水;
��鹰爷的诡异、惨烈之死,竟被风传为恩公教所为;
��海老雨夜被恶霸土匪绑架,豪言壮语一番后下落不明,后来又大难不死,成了中共祁连山游击队的司令员;
��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圆梅花印”,伴随着恩公教的阴魂,幽灵般在恩公祠游荡,后来成了色狼黄泥鳅的自卫武器,不经意间落在了火头老婆的木床下。而此刑戳的传承者,竟然是黄泥鳅的干娘何凤。而何凤无论在莲花村,还是在恩公祠村,都有口皆碑。况且,她还是位虔诚的基督教徒,是任何血腥都不会沾染上的贤惠女人,此事真让人匪夷所思。
��……
��最令海黑头疑窦丛生的是有关盛女的反常之举:
��圣集的顾之守用两个小泥人做诱饵,就令盛女不顾生死携海桩子雨夜出逃。那么顾之守是受何人指派?从塞外祁连山远道奔赴莲池,以泥玩儿贩子的身份在万福祥跟前虚晃一枪?
��顾之守乐善好施,在圣集有口皆碑。他每日乐呵呵地让满街顽童捋胡子的修行,常人就不能为,因而博得“笑弥佛”的尊称。在盛女与海桩子行将离开圣集时,他突然暴病身亡,这其中有无内在联系?死当然是灭口,那么是谁在灭口?为何要灭口?
��盛女携海桩子千里迢迢寻亲,历尽千辛万苦,总算如愿以偿,找到了身居高位的大哥海老。接下来的美满姻缘,相夫教子,不正是她希冀的结局吗?可她为什么要只身离去,重返故里?这违背常理的背后,必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冲突,那么对方是海桩子?还是海老?
��如果老面瓜所言可信,是谁在日本人火烧万宅之前将盛女锁于住室?非但借日本人之手谋害盛女,还趁机嫁祸万家。这是地道的一箭双雕啊,那么这个老谋深算者是何人?
��……
��让海黑头心窗豁然一亮的,是莲池四级干部现场会。因为会议的核心议题是上报粮食产量数字,他是会计,比村长吕叔先一天到会。当时毕敬业书记率领县委一班人迎接海老的场面让他刻骨铭心:毕书记殷勤地拉开轿车门,款款下车的海老拉了拉毕书记递过来的手。就在那一刹那,他几乎要惊叫出声了:天底下竟有如此相像的人,瞧这脸形、眉眼、额头,说话时面肌抽动的纹理,全都一模一样,如果抹去年龄的差异,简直就是出自同一模型的复制品。
��他很快就查清了毕敬业的出身:当年万利来的小伙计毕天辰,竟养育出了一个县委书记儿子,这可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老爹海鸭子当年与毕天辰有宿怨,毕天辰的独眼龙,就是被海鸭子用刀剜去一只眼球并踩了一个响泡的结果。
��他顺藤摸瓜去了毕家庄,费尽心机连哄带骗,终于弄清了盛女成为毕天辰家救命恩人的缘由,遮蔽了数十年的迷雾顿时消散……他当时仰天暗自冷笑数声,心想基督给莲州的百姓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难怪说腌臜莫过后宫,何谈“海青天”?何谈“海老”?何谈“基督”?
��海黑头还记起毕天辰为海桩子求情时,那枚枣状的袖珍泥玩儿。深谙泥玩儿之道的老面瓜立即指出,这是连体泥玩儿“亚当夏娃”之一,此为阳枚“亚当”,还有阴枚“夏娃”,此与当年圣集泥玩儿贩子出示的样品一模一样。
��海黑头当即联想到:就捏制泥玩儿而言,海水清作为恩公祠的头号大师,深藏不露;其弟海桩子也怀揣泥玩儿绝技,除偶尔露峥嵘外,亦深藏不露。
��对后者的深藏不露,他业已明察:海桩子是唯恐泥玩儿动了人们的贪心,从而一发不可收拾,危及保命岗。而祖上传承的基督训示是:
��
��保命铜钟,不得擅动。动了铜钟,无处逃生。
��
��对前者的深藏不露,他却一直不明就里。
��而今天围绕着十五万救灾款,这一拨当权者的“猫盖屎”之举,让他大开眼界,一个置灾民生死于不顾的人,还何谈良知?还让他由此及彼,联想到数十年来发生在恩公祠的一系列怪事奇案。
��最终,他恍然大悟,困惑他多年的难题迎刃而解:
��顾大胡子是受海水清指使,以泥玩儿贩子的身份远道奔赴莲池,将盛女与海桩子诱至圣集。圣集虽不大,但占地理优势,南北衢通塞内塞外,东西衔接丝绸之路,这是最好的商品集散地。集散何类商品?泥玩儿,当然是泥玩儿。盛女的泥玩儿绝技,在恩公祠在莲池在恩公河流域,堪称一绝,出手即为奇货,换得不尽财源滚滚来,为之动容者仅仅是万福祥吗?面对金钱谁不动容?谁不眼红?海水清也是肉体凡胎,亦会动容,亦会眼红。
��让圣集成为恩公祠泥玩儿的集散地,才是海水清处心积虑的结果。海老海老,果然实至名归,是块辣得很的老姜啊,他不仅在泥玩儿上动了心思,而且是动了大心思。
��恩公祠的泥玩儿,若与圣集的泥咕咕、陈州的泥泥狗……相比,如果用同一土料,仅就形象模状而言,也就是略胜一筹。一旦用上保命岗的土料,泥玩儿质量的差距就判若云泥,不可同日而语。
��价位的差距亦判若云泥,不可同日而语。
��海老当然明白这一点。
��海黑头摸准了海老的脉:海老对保命岗的占有欲,比自己更贪婪,更强烈,更不择手段,更无所不用其极。
��
��龙青坡与宏交恶之后的第二天,海黑头就跟踪宏一路而去,果然见到了莲、娥子、小康,还有三只颇通人性的小白狗。
��谈及救灾款的事儿,宏说:“地区救灾办收到那笔款子的时间是去年10月20日,他们想瞒天过海的招数,是想让我将收据条的日期写成10月21日,他们万万不会想到龙青坡给大黑留下的证据上白纸黑字地写着12月30日,大黑的绝笔信标注的时间是12月31日,并且有邮政局的邮戳为凭,这才叫铁证如山哩。等上边调查组一到,就把这些证据亮出来,我看这一帮狗官哪里逃,这些东西你都带着哩吧?”
��莲摇摇头说:“怕丢失,我没敢带在身上。”
��宏问:“藏在家里?”
��莲点点头:“嗯。”
��窃听的海黑头为之心动。
��
��何凤果然在莲州精神病院。一位慈眉善眼的护士长对莲的解释很平淡也很职业:“你母亲进院前已神志不清,疯疯癫癫的。在大街上见人就撵,吓得小孩子不敢上学。”
��一位护士领来了何凤。
��莲望着数月不见已全白了头发的母亲,心里不禁陡然涌起难捺的酸楚,失声泣道:“妈,我是莲啊……”
��娥子也抱着何凤的腿哭喊道:“姥姥,姥姥……”
��宏抱着小康,早已泪流满面:“凤姑,凤姑……”
��何凤显然已认不出自己的亲人。她一脸灿烂的傻笑,胸前挂着一个特别招眼的标志:两根筷子绑成的十字架。她突然伸手拉住莲,眼睛直盯着莲说:“神甫,神甫,这可是你说的。你是神甫,你说话算数,你不会丢开我不管吧?”
��护士长叹口气道:“翻来复去就这一句话,每天得念叨无数遍,见人都拉着叫神甫……”
��在一旁窃听的海黑头,又不禁怦然心动。
��
��接下来的莲花村发生了两桩意想不到的事:
��一是莲家的庵棚突然间失火了,还是在黎明时分。等邻居们都赶到时,熊熊大火已经燃起来了,加上整个保命岗就教堂院里一口水井,远水也救不了急,眼看着庵棚化为灰烬。
��同时化为灰烬的,当然还有寄托着莲、宏、何凤以及全村百姓希望的证据。
��另一件是,上边的调查组一直没有来。
��后来,大概过去了不少日子,宏在镇上开会时,风言风语地听说,省里的调查组真的到了莲池镇,省救灾办给莲花村的十五万救灾款,到达莲州地区的第二天就打到莲池镇的账上了,是龙青坡主任签收提取的,人证物证时间地点俱全。龙青坡拍得胸脯咚咚响说:“钱还在账上趴着分文不少,既没挪用更无贪占,之所以没有及时下拨给莲花村,是因为该村的班子正在调整。加上此村因水灾移到保命岗上了,这村址的规划还得报县里审批,事情就这样暂时搁置下来了。这件事是我具体操办的,与别人无关,如果是错了的话,我龙青坡负完全责任,撤职查办我认了。”
��龙青坡这么一扛,对海老的指控便是子虚乌有,挪用救灾款盖小洋楼的事更是子虚乌有。
��杜国君当着省调查组的面严厉地批评龙青坡一番,并宣布让他停职检查。
��事情很快就过去了,烟消云散,很少再有人提及。
��龙青坡还是主任,走起路来又多了一股豪气。
��
��其实更添豪气的是海黑头。
��也正是这股豪气,支撑着海黑头对海老进行了二十多年的私查暗访。艰苦卓绝而又收获颇丰!
��那日,海黑头首次闯入海老高堂明镜的办公室时是双重身份:一为精通《周易》的星相大师,二为海老同村尚未出五服的孙子。重要的是他有备而来,数十年装药,为的就是今日一炮打响,将海老降服,并收于股掌之中。
��乍一见面,海老并没有把海黑头放在眼里,误以为是骗吃骗喝的小痞子。谁知这个嘴巴上像是抹了蜜、张口合口都叫爷的孙子,笑眯眯地给他来了几个刺刀见红,并且全戳在了他最隐私之处。这委实令他汗流浃背,大出意料,防不胜防。为了避开干扰,他带着海黑头,移师到地委招待所一间豪华包房,关上大门,听海黑头敞开侃了整整一个下午。
��海黑头先是打开电视机与录像机,将一盘录像带填进去,随之冲海老一个坏笑道:“爷,请您先看看这位虔诚的教友,您还有印象否?”
��电视机画面上出现的是何凤的特写。她胸前挂着一个特别招眼的标志:两根筷子绑成的十字架。她一脸灿烂的傻笑,口中念念有词:“神甫,神甫,这可是你说的。你是神甫,你说话算数,不会丢开我不管吧?”
��海老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海黑头抄起遥控器,将电视画面定格在何凤一脸灿烂的傻笑上,之后低声说:“爷,唤起您老人家的陈年往事了?”
��海老一下子回过神来,皱眉盯着海黑头嗔怪道:“你什么意思?”
��海黑头从包里取出一尊镀银的十字架,挂在自己的胸前说:“爷,您看您孙子像不像个神甫?”
��海老的脸一下子变色了。
��海黑头双手托起胸前的十字架,压低嗓门说:“爷,这件圣物您不陌生吧?这可是您当年煌煌革命业绩的见证,您如何会忘记呢?这是革命历史文物,亮出去就价值连城啊!您知道为得到它,您孙子所付出的艰辛努力吗,爷?”
��海老默然。
��海黑头一指电视上灿烂傻笑的何凤说:“这个女人如今是病了傻了,人老珠黄了。可她当年曾红极一时,是恩公河流域出了名的大美人。且不说她出门亮一道街,赶集打捞一集人的眼珠儿,那都是些凡人的七情六欲、六根不净。就说她每逢圣日到莲花山教堂做弥撒,你这当神甫的心旌摇荡不?此刻我姑且不讲您老人家亲自策划的那场被土匪绑架的戏,您英雄豪迈地离开恩公祠后,就直奔莲花村这个大美人家里。您是神甫您至高无上,您是耶稣基督的化身。她是虔诚的基督徒,她对您顶礼膜拜。您是她灵魂的主宰!加上您伶牙俐齿地用篡改过的圣规经文再对她来一番洗脑,另外还有一条因素就是她守寡已久,并且丈夫海狸子是个委琐的男人,与您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不可同日而语。您不要说是让她献出身子,您就是让她去死她也不会有半句推辞。您是神她是人,您二位神人共喜之后,刚才的雷阵大雨突然停了下来,天空出现一弯皎洁的月亮,你们相拥相依来到院中赏月——”
��海黑头说到这里,又从包里取出一只小号红釉碗:“她就用这只碗给您斟了满满一碗酒,还取出一大盘香瓜让您吃。明月、美人、香瓜,您老人家醉了,疏忽了自己在她心目中的身份,说了一些神甫不该说的话。您醉迷三道或许说说就忘了,可她把您说的话当成了海誓山萌牢牢地记在了心上,如果您孙子没有讲错的话……”
��海黑头朝海老望去时,发现海老如同熟睡似的微闭着眼睛。他清楚此刻的海老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入睡,对海老这种态度,他完全可以定位为默认。他的得意之情也就溢于言表,但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努力把握着说话的分寸。既要触动海老,又不能刺疼海老,唯此才能达到目的。他接着说:“这一天是农历七月十九——您孙子没有说错吧爷?这一天成了她心中最神圣的日子。她以为您的英魂早已升天,否则您会兑现您过去对她的承诺,因而她将这一天当成您的祭日。每年到了这一天,她就借一弯明月,点上三支圣烛,摆上一盘香瓜,并将这红釉碗斟满酒,然后供奉上您留下的这尊镀银十字架,按基督教追悼亡灵的礼仪,虔诚地为您的在天之灵祈福。就连今年恩公河泛滥成灾,她与莲花村的部分乡亲死里逃生移至保命岗艰难度日之时,也没有忘记在七月十九的晚上为您祈福。您孙子真眼红您啊爷,如此痴情的女人让您遇到了……谁知万万没有想到,上帝竟给您二人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海老仍纹丝不动,继续着熟睡状。
��海黑头并未懈怠,仍斟酌词句,逐步深入:“您动用救灾款精心打造小楼,她探到了蛛丝马迹,上访告状,不依不饶。实话说吧爷,这阵子,您可真活得不轻松,险些被她掀个人仰马翻,难怪有道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海老微闭的眼睛轻轻张开了,瞳子盯住海黑头不放,毫不掩饰满目的蔑视,其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你小子胡吣什么,我失了吗?
��对海老的眼神,海黑头不仅一目了然,而且领会得深且透,其实他要的就是这效果,这在兵法上叫“先抑后扬”。他把龙青坡留给大黑的白纸黑字,还有大黑盖着邮戳的绝笔信,展示在海老的眼前。这是他纵火前从海莲家中取出来的。
��海老抄起放大镜,逐行逐字地看过后,眼神立马就变直了。
��海黑头顿时来了兴致说:“爷,您可看清这两份证据的日期。前者是12月30日,后者是12月31日,这叫铁证如山,证明在此之前莲花村没有见到这笔救灾款。”
��海老难得启唇道:“那问题出在莲池镇,龙青坡已经承认过失,问题有结论了嘛。”
��海黑头指着一张纸条道:“爷,您瞧仔细了,龙青坡这白纸黑字是咋说的:银行,请见字支付莲花村救灾款一百万。这东西如果亮在调查组面前,足以证明龙青坡是在作伪证。上下串通一气作伪证,这是啥概念?爷,您不比谁都清楚?”
��海老嘟囔一句“荒唐”,抓起两张纸条撕巴撕巴,扔了。
��海黑头笑道:“爷,您真是老眼昏花了呀,这是复印件,您老人家要觉着撕着痛快解气,我就复印一沓给您,让您老人家撕个够。”
��海老又熟睡般地微闭上眼睛,掩饰着尴尬问:“这些东西你是从哪儿搞到的?”
��海黑头说:“爷,您孙子从哪儿搞到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东西的分量。您孙子给爷解决了这救灾款的大麻烦……”
��海老冷冷一笑,上下打量着海黑头说:“这个麻烦或许是解决了,但是新的更大的麻烦会接踵而来,是不是这样啊,孙子?这天底下还有白帮忙的吗?”
��海黑头先是一愣,随之放声大笑:“爷,您到底是爷。您孙子玩的活儿再花,也是孙悟空跳不出您如来佛的大手掌。”
��海老把手一挥:“说吧,你做我的活儿下工夫不是一天半天了。你应该清楚我这人不喜欢欠债,尤其是不喜欢欠人情债。你究竟是为官?还是为钱?咱们今天来个一口清如何?”
��海黑头压抑着心头的狂喜道:“爷,痛快,您孙子真感到痛快,痛快之极!扪心而论,孙子对爷确实下工夫够大的,有一句流行
歌词说得很对您孙子的心境心态,就是我拿青春赌明天。爷,为了查清您几十年落下的脚印,您孙子确实是把青春都赌上了,您孙子吃的苦受的累啊……这就不说了,何足挂齿?您孙子不吃苦谁吃苦?您孙子不受累谁受累?您孙子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海老不耐烦地将手一挥:“说痛快话,我没工夫陪你玩嘴皮子。”
��海黑头迟疑一下说:“爷,明说了吧,您小看您孙子了。您孙子一不为官二不为钱……”
��海老紧盯着海黑头问:“那你为什么?”
��海黑头压低嗓门道:“爷,您孙子仅为鞍前马后跟您打下手。”
��海老也压低嗓门问:“跟我打下手?那你就是想当莲州党政班子的二把手对吗?”
��海黑头道:“爷,您别逗您孙子了……”
��海老将双手一摊道:“逗你?我哪有这闲情逸致?”
��海黑头说:“爷,您孙子要是不清楚您另外的鸿鹄之志,还会拿几十年的青春做赌注吗?”
��海老暗暗为之一震道:“鸿鹄之志?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海黑头说:“爷,您还有一桩大事未了。您孙子几十年厉兵秣马,为的就是取得您的信任,帮您完成此大业。”
��海老闭上眼睛,长嘘一口气道:“说吧孙子,爷听着哩。”
��海黑头说:“爷,您壮志未酬,但年事已高。上帝将您孙子派来,就是免得您到头来空怀壮志。如今您只有两条道可选:一是起用您孙子完成大业,不虚此生;二是对您孙子视而不见,放弃大业,空怀悲切,虚度此生。”
��海老没有睁开眼睛。
��海黑头接着说:“这大业就是上帝赐予的保命岗,开发它,让它全变成泥玩儿。”
��海老并没有为之震动。他熟睡般地静默了好长时间,大概有半个世纪吧——这当然是海黑头的感觉,但他并不急躁,他有足够的耐心。
��之后,海老起身走到海黑头身边,轻轻地拍了拍海黑头的肩膀说:“未承想恩公祠竟出你这个活鬼——”
��海黑头纠正道:“不,爷,您孙子不是活鬼,是鬼才……”
��海老说:“不过,我还要再看看你是否有鬼才。”
��海黑头信心倍增道:“爷,您说吧。”
��海老说:“你现在只是恩公祠的一个小会计。你如果能在两年内,不靠我,而是靠你自己的力量拿下村镇县三级,让他们都替你说话,那时候爷再起用你如何?”
��海黑头心中暗暗叫苦,但看到海老铁定的表情,只得拍胸脯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