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黑头的天才构想-百年恩公河

公元20世纪70年代初

圣母升天节这晚,盛先儿出诊通夜未归。三天后,莲池镇西街绰号“浪里白条”的船家报来了凶信儿。

��原来,浪里白条漂船恩公河捕捞时,见有鱼群抢食,叉到了几条十几斤的鲇鱼,也捞出了一具残存皮肉的尸体。镇里人虽难辨认白花花的骨架,却都认识破碎在河滩的那盏马灯,玻璃罩子虽然烂了,灯架儿上还留有红漆落下的字号:三义和药店。

��这中间,浪里白条疏忽了一个很重要的细节。当时他一网下去,沉沉地拉不动,满以为撒住了一条大鱼,他拼全力收网时,曾有过“咯嘣”一响,想是网纲断了。后经检查网纲无损,也就没往心上放。

��追忆此细节是几十年后。有人找上门来,说是恩公祠的村干部,还连着驴尾巴吊棒槌的亲戚,知道浪里白条好抿几口,来时特意掂来两瓶二锅头和一包猪头肉。喝到高兴处,来人扯起当年捞尸的话题,浪里白条一连回忆了三遍,来人还兴致不减。最后浪里白条烦了,吼道:“你这是审贼哩吗?你到底想干啥?”

��来人是海黑头。

��他在鸡公山劳改农场脱窑坯时,与一位判无期的犯人睡通铺,此人年轻时染过花柳病,落下肾虚的根儿,整天耷拉着头,像蔫了的秋瓜秧子。这人没少得海黑头的照顾,临死时告诉海黑头:他当刀客时受人十块钢洋,沉河了一个人,使的是碾盘,地点是在莲池西边的河湾里,后来他才知道死者是位德高望重的先生。为此他不安了几十年,他说出了藏匿钢洋的地方,乞求海黑头出去后,到盛先儿的坟前好好烧上一纸,替他忏悔。海黑头答应下来后,追问是谁授意他干的,这人死活不讲,说他罪孽已经太过了,不能临死再拖个垫背的,这是行规。

��不过,刀客经不住海黑头的穷追猛打,临死前又透露了一点儿口风:刀客是恩公教的人,沉河盛先儿是受教头儿的指使。至于教头儿是何人,刀客紧咬牙关,到死也未曾松口。

��有关恩公教的传闻,源自恩公河的美丽传说。“恩公”是对老鳖的尊称,这是恩公河流域特有的民俗。恩公曾厚德载物,惠济过这方百姓。

��而这方百姓,知恩图报,对恩公尊崇有加,这当属善举。

��但泥沙俱下,鱼龙混杂,也不乏恩将仇报者。

��于是,恩公教便应运而生,其教义要宗,就是严惩对恩公大不敬者。照此地民俗,原本也无可厚非。但不知从何时起,恩公教就变形变味了,成了神秘的恐怖组织,加之以讹传讹,老百姓谈之色变。

��海黑头后来证实刀客所言不虚,并从当年沉河处,捞出了使盛先儿死于非命的碾盘。盯着裹满一层厚厚绿苔的碾盘,海黑头的心窗豁然一亮。

��当年,对盛先儿的死有两种传闻:一是被旋风卷入恩公河的,二是酒醉失脚跌进去的。莲池镇与恩公祠的人都清楚,能补充这两种说法的是弥天盖地的黄风。那天正值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前后接连刮的几场风都很毒。

��而眼前的事实,从根本上否定了盛先儿之死的两种传闻。

��盛先儿是他杀,是被谋杀。

��盛先儿何许人也,盛先儿是当年中共莲州市支委成员,与海老的资历差不多,旗鼓相当,若活到现在铁定也是省部级高干。

��那么,指使刀客的幕后真凶是谁?

��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敌方所为,另外一种是内讧。

��“文化大革命”期间,海黑头利用莲花山造反司令的身份,查阅了莲州档案馆的敌伪档案,没有找到有关盛先儿被谋杀的蛛丝马迹,也没有发现有关恩公教的组织、人员、归属的情况。

��这就基本排除了盛先儿被敌杀的可能性。

��如此推断,盛先儿死于内讧。

��海黑头心窗再度豁然一亮,之前有关盛先儿落水而亡的传闻,是有人蓄意而为的云山雾罩。精通《周易》的他清楚,凡云雾处必有施云雾之人,而施云雾者绝非草木凡人,是通天的大人物。

��内讧?谁人制造的内讧?

��这个问题折磨了他很久,将他折磨得很苦。

��最终照亮海黑头的是一句格言:天才就是将原本毫无关系的事物,有效地联系到一起。

��海黑头大胆地勾连了两个突兀的、似乎毫无关联的点。

��这两个点就是通天人物海水清与盛世贤之死。

��他为这个天才的构想兴奋不已,亢奋不已。因为,他隐约感到,他抽出了一根丝,一根长长的金丝,连着这根金丝的是一只大大的金茧,而藏在这金茧里的是一只金光灿烂的蚕蛹。

��这个金蛹,给他带来的必定是金色的收获。

��而他此刻仅仅是抽到了一根纤纤的丝头儿,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长长的缫丝过程,而这个过程艰苦卓绝又险象环生。

��但他不怕,因为有金色的收获支撑着。

��此生只要干成了这一件事,他就算没有白活。

��他从盛先儿的死入手,追根溯源。懵懵懂懂,一场尘烟风起的抢绝户扑入他的视野。风源起自何处?

��他从历史的尘烟处,开始了卓绝的寻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