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亲-百年恩公河

公元20世纪20年代中

��自盛先儿、鹰爷成了海水清秘密发展的第一批党员后,三人的心一下子贴近了。

��鹰爷说:“三国有桃园三结义,咱们这是莲花山三结义。水清哥为大是刘皇叔,盛先儿老二是关公,我海大鹰是张飞。”尤其是筹建恩公河工程那阵,三人差不多在教堂指挥部里朝夕相处,闲暇时当然也少不了家长里短。

��盛先儿家有盛女,海水清跟前有小弟弟桩子,鹰爷的儿子叫火头。

��鹰爷先捅破窗户纸说:“你挑吧盛先儿,桩子与火头尽你挑,看谁合适当你的女婿娃儿。”

��桩子与火头同岁,都比盛女小三岁。

��海水清只是笑,不说话。

��盛先儿先搪塞道:“不行,年龄不合适,盛女大三岁哩。”

��鹰爷说:“女大三抱金砖,再合适不过了。”

��海水清仍然是光笑不说话。

��盛先儿笑道:“看来我是赖不过去了。”

��鹰爷说:“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盛先儿笑道:“朝下就看你们两个如何定夺了。”

��鹰爷与海水清随之交换了一下目光,知道盛先儿把皮球扔过来了。鹰爷笑道:“水清哥,大让小,这事儿你得让我。”

��海水清笑着摇摇头,虽金口未开,但志在必得之情溢于言表。

��最后,由盛先儿做裁判,两人玩了个酒桌上的游戏:猜有没有。其实海水清是暗中做了手脚的,他先是不动声色地占有了主动权,出手让鹰爷猜。第一次他将纸团藏于拇指缝中,鹰爷猜有时,他晃晃手掌逃过一劫;第二次鹰爷仍猜有时,他用障眼法扔掉手中的纸团……

��结果是二比一,海水清险胜。

��接下来,按基督教义,由莲花山教堂的意大利神甫,亲自主持了订婚仪式。

��基督像前,数十支雪亮的圣烛,缕缕轻烟,氤氲若云,漫散为雾。神甫连诵三遍《天主经》、《圣母经》,并赐予了圣物。在悠扬的圣乐声中,盛女与桩子交换了信物……尽善尽美地完成了一切程式。

��自始至终,海水清与盛先儿两家的亲友以及鹰爷都在场。

��仪式结束后,海水清、盛先儿、鹰爷三人开怀畅饮,直至觥筹歪斜、酒洒裤脚,也全然不觉。

��

��随后,桩子便开始跟着盛先儿学医。之前,他已经读完了教堂小学,把《圣经》、《基督教义》等几本书念得滚瓜烂熟。铺好了这般底子,听盛先儿传授医道,就容易多了。先学脉理,盛先儿摊开祖传的手抄本《黄帝内经》,讲任脉二十四穴、督脉二十八穴,还讲上丹田炼神还虚、中丹田炼气化神,下丹田炼精化气……待桩子熟稔人体十二经络后,盛先儿又教他《金匮要略》、《千金要方》、《巢式病源》、《痰火点雪》、《伤寒论》。

��这日,盛先儿抱本残损的《汤头歌》,紧追桩子石子滚坡般的背诵,通篇下来并没觅到一处谬误。

��盛先儿取下老花镜,从瞪酸的眼睛里挤出几滴浑浊的老泪说:“老盛家的三义和店铺后继有人啦。”

��随后,盛先儿教桩子切脉、问诊、开方、抓药。

��桩子仗着底子扎实,肚里有谱儿,心有灵犀,点哪儿哪儿通。不出仨月工夫,便能单独应诊。加上他知书达理、温文儒雅,少了十来岁孩子特有的顽皮、野气,人见人夸,口碑颇佳。喜得盛先儿整日合不拢嘴,笑弥佛一般,时不时还眯眼晃头,哼上两句二黄。

��

��圣母升天节的晚上,盛先儿没回来。

��当晚,盛女听父亲叮嘱,关门守家,没有去看送圣灯。她望会儿圆月,数会儿星星,脖颈仰酸了才上床。谁知,梦里黑云翻卷,一条巨龙在啸叫腾飞。这龙金角、红晴,身黑、鳞白,开始在她头顶盘旋,旋起腥风、霹雳、电闪,瞬间,龙箭般射下,绕盛女飞搅,搅得周天漏水,如捅破天河,折腾得她大汗淋淋,死去活来。

��是一道吉光,引她走出噩梦。这吉光呈环状,为七束彩线绞成,赤橙黄绿青蓝紫,烁烁闪闪,璀璨夺目。盛女觉得自己成了一片轻扬的绿叶,起啊旋啊,随吉光飘游,晕晕乎乎到了恩公河堤上。

��此刻,天色麻麻糊糊,放出些蓝靛,河面荡着团团白雾,浓稠滞重,吹弹不散。透过雾隙,她隐约发现一盏圣灯,随之看到河心开满荷花,也听清了海李氏与桩子嫂弟俩的凄声呼喊:

��“他哥——接圣灯吧——”

��“哥啊——弟弟给您送圣灯来了——快来接吧——”

��

��盛女的此番夜游,给恩公祠留下了一个久远的故事,几十年盛传不衰。

��由此演绎出的神话,后来还成了“文化大革命”时桩子伯的一条罪状。黄泥鳅用柳木棍点得桩子伯额头迸血,嘶哑着嗓子喝问:“老桩子啊老桩子,你们两口子装神弄鬼毒害了多少人?你还不该竹筒倒豆子说说清楚?”

��桩子伯那年十三岁,看世界是灰蒙蒙一个颜色。桩子伯记得他醒来时,已是小晌午。

��窗外,天空洗净了游丝浮云,如展开一块湛蓝湛蓝的布,热风依然似蒸。两只从不偷懒的大芦花公鸡也棚架起漂亮的翅膀伏就在地。老黄狗气喘吁吁,舌头伸出老长老长。失水的坑底,几头打泥的猪横陈着仿佛涸泽之鱼。

��桩子伯嗅到一股淡淡的药草味儿,甘醇、清冽。这种气味儿弥漫了整个房间,很好闻,后来,他知道这是艾叶、菊花、益母草熬成的汤水味儿。此汤用于洗濯,叫“三仙汤”,能活血、化淤、润养皮肤、驱撵蚊蝇,有“土香水”之称。

��从这日起,盛女就使它给桩子伯洗澡,长润久浸,他周身都发散这种香味儿,亦如盛女的体味儿渗透进骨髓中去了。

��再后来,每逢旺草的初秋,桩子伯总不忘割些肥硕的艾棵、野菊、益母草,洗净晾干后,扎成小把,妥善存了,待翌年的清明节,好在盛女的坟前燃烧,让她在冥冥的天国享用。

��当时,也就在这一刹那,桩子伯记起了嫂子,记起了送圣灯,记起了浪掀小船。他失声喊道:“嫂子……”

��盛女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别嚷,咱嫂子出远门了,把你交给我了。”

��“咱嫂子去哪儿啦?”

��“找咱哥去了。”

��“咱哥在哪儿?”

��“四海云游。”

��“咱哥都干啥?”

��“筹措资金。”

��“筹措资金干啥?”

��“修建恩公祠水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