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叩拜黑土地

第十九章

女人的泪对男人来说是威力无穷了,可是,他瞅着白桂兰那悲悲切切的样子,不知为什么他又想象出她和石头翻云作雨的具体的情景来,这情景让他心里一阵恶心。这时候,白桂兰的泪就顿时失去了它应有的威力。他就皱起眉头,说:“你回去吧!我想,咱们还是分开的好,听说你到党委给我说了话,我谢谢你。你现在一人生活有困难,凡是村里能解决的你就找我,找喜春都行。”

白桂兰就这样流着泪走了。

不是说“哀兵必胜”吗?白桂兰对李长林的苦苦哀求感动了许多的人,不仅是白连发和拉不下,当然,他们俩是奉了上级指示的,一定要让他们破镜重圆的。就连王喜春也觉得李长林太绝情,太过分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不近不离地见好就收吧。白桂兰经过这一番折腾,从今往后她还能不支持你的工作吗?王喜春就劝李长林说:“我看差不多就行了,既然柳翠云走了,你还是回家去吧!”

李长林就摇摇头说:“我看是不行了,我现在瞅她就别扭,我们俩人的缘分已经到头了。”

然而,事实却无情地驳斥了李长林的这种“缘分”论。月芽沟党员让水和群众给党员挑水的事迹不但上了省报,而且还上了《人民日报》,还上了内参,中央领导也知道了。中央领导指示要大力宣传这样的典型。李长林不仅是个好党员,宣传他对端正党风也有现实意义,而且他还是扶贫的好典型,共产党员就是要像李长林同志这样宁可牺牲自己的个人利益帮助贫困户搞好生产,走共同富裕的道路。这样一来,省里就加大了宣传李长林的力度,省报从各种角度来宣传李长林。其中省妇联也从宣传白桂兰的角度写了一篇文章,题目是“夫妻合力奔小康,舍己为人好风尚”。吴副县长看过这篇文章之后就立即打电话问刘书记李长林办了复婚手续没有。

刘书记一想,上级给的这么一点任务都没落实,自己是干啥吃的?他就说了谎:“已经复婚了。”

吴副县长就高兴地说:“好,我明天就上月芽沟吃他们的团圆饭去!”

刘书记说:“行,我陪你去吃!”

刘书记撂下电话就坐吉普车来到月芽沟找到李长林,刘书记给李长林看了省报发表的文章又说了明天吴副县长要来吃团圆饭的事,并且让李长林召开了支委会,刘书记亲自坐阵传达了县委领导同志和乡党委的意见。最后,刘书记说:“李长林的婚姻问题已经不单是他个人的生活问题了,是关系到党报的威信问题,你不复婚不就等于党报宣传失实了吗?”

刘书记这么一说,大家就开始围攻李长林,这个说,人家白桂兰已经知道自己错了,已经向你赔不是了,你还想咋的?那个说,现在省报已经发表文章了,你再不复婚,那影响就大了。最后,陈春田说:“长林哪,我老陈职务没你大,只是一般的支委,可是我的党龄,年龄都比你大,党的组织原则你知道不?那就是下级服从上级,个人服从组织!”

王喜春还没入党呢,这次也是列席会议,他也说:“长林,见好就收吧!别让上级领导操心了!”

李长林还是低着头不吱声,他心里的情绪还很大,刘书记站起来板着脸说:“长林,你说个痛快话,你到底是啥态度?我官儿小,你瞧不上眼儿,说话也没啥分量。要实在不行,我把吴县长请来,吴县长还不行,就请县委王书记来,这事儿到底咋办你给个痛快话!”

李长林被逼得实在没办法了,就火腾腾地说:“你们说咋办就咋办吧!”

第二天中午,吴副县长,刘书记,白连发等人都按时到了李长林家。白桂兰头一天就和石头一起上县买的菜,鸡是现成的,吃多少有多少,还得买名酒,吴副县长爱喝庐州大曲,就买了两瓶庐州大曲,还得买香肠,松花蛋,猪肉,粉面子和各种调料,一共花了百多元。这天白桂兰起了个大早,一直忙到中午,她是越忙越兴奋,她不断地往院门外瞅着,她希望看见李长林像以往一样早早就来家和她一起忙活。可是,他却没有来,他是和吴县长他们一起来的。行啊,只要他能来就好,就说明他已经回心转意了。他是书记,本来就应该陪领导一起来的嘛。

拉不下,冯秀英,来福媳妇这些人当然都得来帮忙,当开始往桌上上菜的时候,石头就不知去向了,他觉得在这种场合他应该躲得远远的才对。

很快就开席了,吴副县长首先举起杯来说:“来,为长林和桂兰和好如初干一杯!”

于是,大家都举起了杯,李长林的动作慢了一点,刘书记就瞅了他一眼,李长林才举起杯来,白桂兰见李长林也举起了杯,她那一颗悬着的心也就落了体。于是大家就一口干了,紧接着,刘书记也端起杯来说:“应该说是为长林和桂兰复婚干杯。”

说完,他就拿出了他让民政助理办好了的结婚证书,白桂兰见了这证书心里就更有底了。

李长林却感到迷惑不解:依照法律,办结婚证书应该是男女双方亲自去办才有效的,哪能由领导来包办呢?不过,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他说什么也不顶用了,他也就什么也不说了。

这些人喝起酒来就没完没了,喝一天一宿也没一个嫌累的。他们东拉西扯,天南地北的闲扯,政治笑话,黄色故事,什么都说。在这时候,县长也不是县长了,书记也不是书记了,都成了普通老百姓了。吴副县长说有一个乡长和乡政府的广播员扯上了,晚上总上乡政府去和那小女子约会,他媳妇问他上哪儿去,他就说上乡政府。以后这事儿就暴露了,这“乡政府”就成了女人那玩艺的代名词。吴副县长说,我是不行了,进“乡政府”不一会儿就得下班,挺不了几分钟了,大家就笑,白连发说吴县长你这不是成心埋汰我们乡干部吗?你说的那故事根本就不是乡政府,而是县政府。刘书记说老白你这是污蔑县领导,这可是原则问题,咱吴县长可不是那种人,除了老伴以外也就是跟个把的小情人有点业余娱乐活动。

于是大家又笑,就这样从中午一直闹腾到晚上八九点钟,还是吴副县长说话了,他说:“咱们见好就收吧,人家两口子着急睡觉了,久别如新婚嘛!”

白桂兰就盼着这句话呢,心想这帮玩艺儿也太能作哄了,早就应该结束了。于是,她就收拾桌子,又泡了茶,吴副县长说:“不喝了,不喝了。”

这些人终于鸣金收兵,扬长而去。

当天夜里白桂兰当然要对李长林施用百般的温柔,可是她不知道李长林是多么的痛苦,他已经失去了一次柳翠云,这次是第二次又失去了她。这一次的失落,就等于对他终生的幸福判了死刑!他怎么还能有什么情绪呢?他推开白桂兰说:“今天我累了,睡吧!”

第二天晚上,李长林就又回到村委会办公室去住了,他对白桂兰严正声明说:“这是他们强加给我的婚姻,我不承认!”

白桂兰就苦苦地哀求地说:“长林,你别走了,这要是让领导知道了,不是还得批评你吗?”

李长林说:“哪天有记者来采访,我还来扮演你的丈夫!”

李长林转身就走了,白桂兰眼巴巴地瞅着渐渐远去的李长林,觉得他不是到村委会或者其他别的地方去了,是远离她的生活而去了。她曾经得到过他,但是,她始终没能得到他的心,她此刻已经彻底失望了,她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她的痛苦,手扶着门框跌倒在地上。

石头还只是帮助李长林家办鸡场,买饲料,卖鸡蛋等等,凡是跑外的事儿白桂兰都交给石头去干。石头和白桂兰的关系完全是一种雇佣关系了,白桂兰规定每月给他开三百元工资,这数字是很让人耳热眼红的,人们就免不了还要说一些闲话,说他和白桂兰还是没断,既然李长林不回家,那白桂兰能闲得住吗?其实呢,人们都是用一般的规律来推断是非曲直,不知道什么事情都有个例外。

实际上,石头和白桂兰现在是清白的。

这天石头到县城给副食商店送鸡蛋,结完帐以后离客车开车时间还有两个钟头呢,他就在街上闲逛。他看见一家卡啦OK歌舞餐厅的门面装璜得十分新鲜,里边还有很好听的音乐声传出来,他就凑上前去看看热闹。

石头刚走到门口,从门里就出来一个身穿一身红衣裳,肩上还背着一条黄色背带的姑娘,这姑娘很热情地身一弯,手一摆说:“先生请进!”

石头就觉得这称呼很别扭,像是在电视里才听说过的,他想,进就进,我看看里边到底是干啥的。

石头走进屋一看,就觉得更新鲜了:里边还有一个小乐队,正在演奏着电影“小花”的曲子,乐池下还有一些男女互相搂抱着不停地转悠着,他在电视剧里看到过这场面,知道这是在跳舞,屋里还有人在喝酒吃饭。一个饭店还跳舞,这他还是头一回看见过,石头不知道,这就是小红回来办的歌舞餐厅,在这县城里这还是第一家,所以特别地火。

这时候,在吧台后边浓妆艳抹的小红已经看见了石头,石头当然没能认出她来,小红就告诉身边的一个服务小姐说:“一定要把那个人留住,别让他走了!”

石头刚要走出去,那服务小姐就急忙走过来说:“先生请坐!”

石头让那小姐拉扯着走不掉,就只好坐下了。服务小姐就给他上茶,倒酒,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呢,那小姐就拉起他要和他跳舞,石头就满脸通红地往后退着说:“我,我不会。”

那小姐很妩媚地一笑说:“你就跟着我走就行了。”

石头那脸涨得更红了,只好跟着那小姐笨咔咔地走着,还不住的踩在那小姐的脚上,一个曲子完了,那小姐才放开石头说:“先生请用餐吧!”

石头一看,人家已经给摆上了,桌上摆的也就是几个小菜,一小瓶酒,他想,这也花不了多少钱,吃就吃吧!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小姐来请石头跳舞,石头这回就不怎么惧了,不就是跟着那鼓点儿走吗?只要是心不慌,就能行,他觉得和这位小姐跳得还挺合手的,也不踩她的脚了。

跳完这支曲子,石头又去吃饭,吃完了,又过来一个小姐让他“买单”。

石头就没听明白,他就问:“你说买啥?”

那小姐笑了,说:“就是算帐,交钱。”

石头就问:“交多少钱?”

小姐说:“不多,给二百元就得了,我们刚开业,这是优惠价。”

石头听了这数字就傻眼了,就说:“这还是优惠价?不优惠得多少钱呢?”

那小姐说:“不优惠得三百,这里还有服务费呢,”

石头就问啥叫服务费,小姐就说:“我们陪你跳舞,给你倒茶、倒酒这些都是服务费。”

石头就急了,说:“你们这不是宰人吗?我找你们经理去!”

那小姐就笑了,说:“正好,我们经理还想找你呢。”

到了经理室,那小姐就指着一位打扮得很时髦的小姐说:“她就是我们经理,你就跟她说吧!”

石头正在气头上,也没细看那经理到底是谁,就说:“你就是经理呀?走,跟我上工商局去,哪有像你们这么宰人的,这不是和抢劫一样吗?”

那经理说:“你说得对,我宰的就是你!”

石头这时候才认出来这经理原来就是小红!他惊讶地说:“是你?你啥时候回来的?”

小红很有风度地一笑,又很有风度地从一个很精致的烟盒里用手指一弹就弹出一支烟来,那烟盒里的打火机也同时点着了火。她点着了一支烟,把烟圈儿吐出很高,很远。石头看见她这个样子心里就挺“膈厌”的,他就皱起眉头问:“咋的,你还学会抽烟了?”

小红就咯咯地笑了,她笑了很久,石头就直直地瞅着她。

小红就说:“你瞅啥?不认识了?你放心,这里没有海洛因!”

石头不知道什么叫“海洛因”,就问她:“你说的是啥因?”

小红只是无奈地一笑,也没回答他。

石头忽然有一种感觉,他觉得他和小红已经隔了一道无形的墙,他觉得他眼前的小红也不再是他记忆中的小红了,他就低了头,再也不说话了。

小红吐了一口烟儿,就扬着脸儿问他:“石头,你想啥呢,你怎么不说话?”

石头就问她啥时候回来的,为啥没回家?小红说:“其实,我早就回来了,在这里开个歌舞餐厅,我想给你们一个惊喜,所以我就谁也没告诉。”

石头就问:“这得花多少钱?”

小红很轻松地说:“没用多少钱,也就是三万多,连装修都下来了。”

石头早就听说有不少姑娘到南方去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挣了大钱,小红是不是也是挣的那种钱?就问她:“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小红就又呵呵地笑起来了,说:“看把你吓的,你放心,我没去抢银行,我是凭自己的能力挣的。”

能力?是啥能力?干那种事儿也算能力?石头就追问着:“你干啥能挣这么多钱?”

小红没回答他,只是莞尔一笑。

石头又问她:“你回来了,我叔我婶儿知道不知道?”

小红就笑了,说:“你跟我来!”

小红就推开一个包间的门,石头一看,陈春田,拉不下和陈小田都在里边吃饭呢,拉不下就叫石头:“石头,快进来!”

石头说:“我吃饱了,刚才我在这里吃点饭,朝我要二百元,差点儿吓死我。”

小红就笑了,说:“我逗他玩呢。”

拉不下一家吃完饭就搭客车回去了,家里离不开人呢。小红就让石头帮她收拾碗筷,一直忙到天黑客人还没走光,石头就也要回去。小红说你忙啥的,今晚上就别走了,有你住的地方。

到了晚上,小红就要和石头在一个屋里住,小红拉住石头的手问他:“石头,想我没有?”

石头本来想说想了,可是,不知为什么,他没把这话说出来。他忽然想起他和白桂兰的事儿来,心里就很不是滋味,他就觉得很对不起小红的。小红呢,根本就没问他这几年在家跟没跟谁怎么的,她好像不很在乎这些事儿似的,她就脱下外衣说:“石头,咱睡吧!”

石头虽然已经是过来人了,见小红这个样子他还是感到吃惊,就说:“这咋行?咱还没结婚呢!”

小红就又哈哈地笑了,说:“既然咱俩是这种关系不是早晚的事儿吗?这算个啥事儿呀?你这乡巴佬,土老冒,这在人家国外根本就不算啥事儿,就像和谁吃顿饭一样。”

咋的?这事儿就和吃饭一样?爹和闺女还在一起吃饭呢,那不是乱套了吗?他觉得小红已经变了,变得不知羞耻了!石头就断定,她在南方指定没干好事儿。

小红见石头还傻愣着呢,就紧紧地抱住了他说:“你亲亲我,你知道吗?这几年我想死你了!”

小红就热烈地吻着石头,石头就很被动地让她吻着,他想,她不知道跟多少男人了呢!听说南方不少人都染上了性病,小红会不会也有这种病呢?他想到这个,心里就一阵恶心,他就用力推开小红,飞快地跑出屋去,小红追到门外,石头已经没影了。

天下的男人们都是这样,他自己可以和别的女人有那种关系,可是他决不允许,决不容忍他自己的女人有另外的男人去占有。石头也是这种人,所以,他心里就十分地痛苦。

这时候,县城已经没有通月芽沟的客车了,石头就从县城往月芽沟跑。他没命地奔跑着,他想用这种奔跑来排解他心中的痛苦。有时候,人的痛苦和悲哀也能使人产生力量的,石头竟然一口气跑了五十多里路,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才到家,他已经决定不再理睬小红了。

李长林决心用他的实际行动来对抗上级领导对他婚姻的粗暴干涉,他说啥也不回家去,每天都到村委会办公室去住。

这天晚上,他从王喜春家回来,心里就挺羡慕人家王喜春的,王喜春的新房收拾得十分阔气而又艺术,那个大立柜也是很漂亮的,别人家的立柜大镜面里边镶的都是挂历上的大美人儿,显得十分的俗气。人家王喜春镶的是齐白石的虾和山水画,靠炕梢的一边是一张大写字台,写字台上正中摆的是爱神维纳斯的石膏像,让人搭眼一看知道人家是个有文化的人。

王喜春就要和冯秀英结婚了,人家虽然历经了百般磨难,可是,最终还是幸福的呀!

李长林回到村委会心里就有一种失落感,他想:为什么人人都可以找到自己的幸福而偏偏我李长林就不能呢?老天为什么对我这么不公平呢?过了一会儿,王喜春就来了,他见李长林还是愁眉不展的,就劝他说:“长林,回家去吧!领导上已经把结婚证书给你办了,你就认了吧。过去的事儿就翻过去得了,没想到你的心也是挺狠的。”

李长林说:“喜春,你是不知道呀,我这些年心里头,好苦呀!”

王喜春说:“我知道你心里还想着柳翠云,可是,这头你又甩不掉,拉倒吧,认命吧!”

李长林现在还不想认命,他还要和命运抗争一番,不过,他也知道目前这抗争还不会很快就有结果,他不想再把精力用在这上头了。他要和王喜春研究研究办企业的事儿,农村要想富起来光靠种地还不行,必须办企业,他还想出去走一走,看一看,看看人家都是怎么办起来的。

王喜春说:“你走吧,家里有我呢,不过,小学校还有两间教室也得抓紧翻修了,得几米木材。”

李长林说:“你去跟白乡长说说吧,去年他朝我要村里自管的木材自己用,我没答应他。现在,我又从家里搬出来了,他气不顺,我去说指定碰钉子。”

王喜春是个很聪明的人,可是他在官场上却没有足够的经验。批木材的事儿他先在乡里和刘书记说了,刘书记说这事儿是白乡长主管,你和他说说。王喜春就又去找白连发,白连发已经听说他找了刘书记,心里就很不高兴。心想,你王喜春根本就没把我这个乡长看在眼里,就说:“你不是跟刘书记说了吗?你还去找他吧!他是一把手,说了比我算数。”

王喜春说:“刘书记说了,这事儿是你分管,还得你给解决。这事儿可拖不得,万一房子塌了,砸坏了孩子咱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白连发心想:你小子吓唬谁呢?小学校是村管学校,出了事儿是你和李长林的事儿,和我有啥关系?他这么想着,就推脱着说:“木材指标也没在我手里握着,我得和县林业局去请,你等几天吧!”

李长林本来就想出去参观,县里正好下来了通知:各乡镇经委主任和村的一把手由县里组织到山东去参观学习。李长林临走又不放心家里的事儿,王喜春就说:“你就放心走吧,家里的事儿有我呢。”

李长林说:“别的事儿倒不着急,小学校的教室一定得抓紧修好,别出啥事儿。”

王喜春说:“没问题,白乡长正向县林业局请木材指标呢,指标一下来就修,你就放心走吧!”

李长林走后,木材指标还是一拖再拖的下不来,刘书记也怕出意外,也催着白连发去办。可是又过了几天也还没有信儿,眼瞅着雨季快来了,一旦下了大雨,那房子就很危险。

王喜春就跟校长说,实在不行就让孩子到村委会去上几天课,千万别出事儿,校长说行,校长就告诉教师让学生往村委会办公室搬桌椅,哪知道天有不测风云呀!学生们正搬桌椅呢,天上那黑黑的云遮了天日,一声炸雷响过,那教室的大梁就塌了下来,孩子们就嗷嗷叫着往外跑,不幸的是有三个孩子被砸伤了,其中的一个孩子是重伤,还没到县医院就死了。

这是重大人身伤亡事故!而且是砸死了孩子!在当前尊师重教的一片呼声中,出了这种事情就要有人负刑事责任,这责任由谁来负呢?乡里确实是没有木材指标了,白连发也确实到县里跑了几次,县里的木材指标的分配也是有规定的,人家按条条办事也没啥大错。错的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主管学校的村长王喜春。

冯秀英没有这个思想准备,她还在筹备结婚呢,其实也没啥筹备的了,冯秀英上县去开计划生育会,顺便买了两条提花枕巾和一耷窗帘儿,当她兴致勃勃地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王喜春上了县公安局的警车。她一时怔住了,手里的提兜也掉在了地上,王喜春在车里看见了冯秀英,他就大声说:“秀英,你别着急上火,我也判不了几年……”

王喜春还想说什么,可是,那警车就呜地一声开走了,冯秀英就疯了一样地去追,她刚追几步就摔倒在地上了。王喜春在车里看见了摔倒的冯秀英,眼里的泪就再也控制不住就流了下来。

这哪是真实的生活呀?这不像是作家们编的书吗?王喜春和冯秀英这一对情侣咋会有这么多的磨难呢?

过了几天,李长林从山东回来了,他知道了这件事情后就立即去看望那不幸的冯秀英,想去安慰安慰她。

冯秀英已经搬进了王喜春的新房去住,只可惜新房里没有新郎,只有她一人独守空房。这些天来她说不清楚心里是一种什么滋味,正好李长林来了,她就说:“长林,你回来了?我心里难受,今天咱俩喝点酒行不?”

李长林就说:“行呀,不过我可知道你的酒量比我大,我可喝不过你。”

冯秀英说:“你少扯,今天咱俩是一醉方休!”

冯秀英就去炒菜,也不过是炒鸡蛋,还有点花生米,腌的刺老芽啥的,不一会冯秀英就把这些东西收拾上来了,这俩人就你一杯我一杯地喝开了。

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喝酒就是想借酒消愁,是非喝醉不结的。冯秀英想的是王喜春,李长林想的是柳翠云,俩人可以说是各怀心腹事,都喝“上听”酒。

不是说女愁哭男愁唱吗?喝酒是男醉耍女醉乐,冯秀英的酒喝到“上听”的时候就开始呵呵地乐起来了,她乐得很持久,很失常。

李长林喝得也是迷迷糊糊地,他见冯秀英这么不停地乐,就问她:“秀英,你乐啥?”

冯秀英见李长林问她乐啥,她就乐得更厉害了,乐够了,她才说:“你,是不是问我乐啥?难道你不知道吗?我乐你呢!”

李长林就问:“你,你乐我干啥?”

冯秀英这时候身子摇摇晃晃地说:“我,我乐你是好人没好报,好人没好命呀!好容易和白桂兰离了,照说应该和翠云团圆了,可是,上级又强逼着你又复了婚!你们这对牛郎织女到啥时候才能到一起呢?”

李长林也呵呵地乐了说:“你,还说我呢,你和喜春呢?总也到不了一起,总出差头,这,究竟是咋回事儿呢?你说,是咋回事儿?”

冯秀英说:“妈的,这都是命呀!你不信可不行!我现在啥也不寻思,我就是想喝酒,爹亲妈亲,谁也不如酒亲!酒这东西,好啊!”

李长林说:“对,对,咱喝酒,喝酒!”

冯秀英现在不乐了,又开始哭起来了,她一边哭一边说:“长林,你说,咱俩谁他妈的是坏人?”

李长林说:“咱俩谁也不是坏人呀!你呢,是好人一个;我呢,也是一个好人,咱俩要不是好人,那这世界上就他妈的根本没好人了!”

冯秀英说:“咱都是好人,咋就没好命呢?咱就错在哪儿了呢?”

李长林叹口气说:“哪儿也没错,错都在自己身上!”

冯秀英还在哭,而且哭声越来越大了。

李长林让她哭得心慌意乱的,他大声嚷着说:“你哭啥,快别哭了!”

冯秀英就说:“长林,你也哭吧,哭太好受,太痛快了!”

李长林这时候已经让冯秀英把心哭碎了,就说:“秀英,快别哭了,我这人啥也不怕,就怕女人流眼泪!不是有人说,女人的泪,一滴就醉吗?我已经醉了!”

冯秀英就说:“醉了好,醉了好,醉了就啥也不知道了!”

他们就这么又哭又笑地折腾了大半宿,最后,还是李长林清醒了一些,他说:“秀英,天快亮了,我,得走了。”

冯秀英说:“你要走?你要走我就送送你!”

李长林说:“不用,不用,让人看见了该说咱俩咋的了似的。”

冯秀英说:“你怕啥?我是你姐呢!”

冯秀英就挽着李长林的胳膊,俩人摇摇晃晃地走向村委会去。

这时候,天已经是大亮了,冯秀英就回家去睡,李长林在办公室也睡着了,可是,谁也不能总醉,谁也不能总睡,谁都是清醒的时候多,清醒了就要面对现实,不管这现实是严酷的还是温暖的,人人都得面对。冯秀英第二天就听说王喜春因渎职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两年,两年!冯秀英还得等待两年!她想尽快去看看王喜春,这天早上她正要上县监狱去看望王喜春,乡邮员就给王喜春送来一大包邮件,是挂号的,冯秀英盖了章,替他收下了,她打开一看,却是二十本厚厚的书。书名是《叩拜黑土地》,封面还印着“王喜春”三个字。

冯秀英知道这是喜春的长篇小说出版了,冯秀英喜之不尽,她就带了这书到监狱去看望王喜春。

王喜春看到样书,激动得老半天没说出话来,冯秀英说:“喜春,这回你当了作家了!”

王喜春说:“我算啥作家?我只不过是把咱月芽沟的人和事如实地记录下来罢了。只是人名都改了假名,真没想到,人家出版社还真给出版了,秀英,你还记得那年上咱这儿来体验生活那个姓万的作家不?”

冯秀英说:“咋不记得?那人一点儿架子都没有,可连人儿了。去年他还写了个电视连续剧,写一个乡党委书记纠正党风带领群众脱贫致富的故事,可有意思了。”

王喜春说:“对,就是他,你到省里去找他,送给他一本书,问问他这书能不能改成电视剧。”

冯秀英说:“听说这人在省里工作,可不知道在哪个单位。”

王喜春说:“你到电视台去问问不就知道了吗?”

冯秀英说对,我明天就去。

冯秀英到了省里通过电视台文艺中心找到了老万,老万很快就看完了小说,看完小说后他十分兴奋地说:“我一定让它在电视屏幕上和全国广大观众见面。”

监狱里的监管人员听说王喜春是个作家,就都争相传看他的《叩拜黑土地》,同时,大家也都知道他犯的是啥罪,就都很尊重他,同情他。也不让他干活了,专门让他给狱里写各种材料,还可以自由出入监狱。

柳翠云知道李长林又复婚了,就一直住在陆大夫的诊所,她现在可以有处方权,独立看病了。有一天李长林去找她,她正在给病人看病呢,她刚给一个病人看完病,开了方子,李长林就坐在那病人的座位上了,柳翠云忙得很,也没抬头看看是谁就问:“你哪儿不舒服?”

李长林就说:“我心疼,心有毛病。”

柳翠云这才听出是李长林的声音,就说:“你干啥来?没看我正忙吗?”

李长林说:“那我就等着你,我有话跟你说。”

柳翠云冷冷地说:“你别等我了,我跟你没话!”

李长林还是等到她下班,柳翠云只好和他出去了,他们走到小镇外的小树林里,柳翠云就说:“我祝贺你,听说你和她又复婚了?”

李长林说:“是上级领导逼着我复婚的,复婚手续也是他们包办的,我根本就不承认。翠云,这些年来,你一直在我心里装着呢,我心里再也装不了别的任何人,我知道你还在恨我,可我……”

柳翠云说:“我恨你干啥?我只恨我自己!”

李长林说:“要恨,就恨一个穷字吧!人穷,就只顾活命了,哪还顾得上爱?当初我说的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就是为了不让你跟着我挨饿。翠云,你别误会,我早晚还要和她离婚的。”

柳翠云说:“你可别跟我说这个,我可不想当第三者,好像是我在挑拨你们两口子离婚似的,你没别的事儿,我走了。”

柳翠云扭头就走了,可是,李长林还是紧紧地跟着她,一直把她送回诊所,并告诉她说:“翠云,过去,我没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可是,从今往后,任何人也别想再主宰我的命运了!我一定要得到你,一定!”

好像天下最容易出差头的事情就是男女之间的爱情,石头下决心不再和小红相处了,他多少日子也不上小红的歌舞餐厅去了。小红捎了几回信儿让石头去,石头也没去,小红心里就很痛苦,每天总是愁眉不展的。

拉不下知道石头和白桂兰的事儿,也知道他和白桂兰已经生了一个孩子了,她就不同意小红嫁给石头。可是,她瞅着小红那种哀哀欲绝的样子实在是挺心疼的,她就问她说:“小红,你没石头不行吗?”

小红就哭个没完,爱情这杯酒,谁喝都得醉。这里说的“醉”就是鬼迷心窍的意思,小红就是鬼迷心窍了,她打小就看上了石头,现在没石头她就得去死,拉不下心疼闺女,就给她出了主意,就让她去找白桂兰,让白桂兰跟石头说说。

其实,拉不下是想试试白桂兰和石头现在到底还有没有啥瓜葛。如果他们还没断,白桂兰指定不能替小红说话;这样,说死了也不能让小红嫁给石头,如果他们现在已经断了,白桂兰就能说服石头和小红和好如初。

小红在外面已经是经了世面的人了,知道怎么才能办成事儿,她就给白桂兰甩了五百块钱,她说:“婶呀,我回来的时候也没给你买啥东西,也不知道你需要啥,这些天我也忙得脱不开身,没工夫来看你。这点钱您就收下吧,您喜欢啥就买点啥吧!也算是我的一点儿孝心。”

白桂兰也是见不得人家的好处的人,见了人家的好处就得把人情还给人家。她就说:“小红,这是咋说的呢?都挺不容易的,快把钱收起来,我现在不缺钱花。”

小红说:“我知道这点钱您不在乎,可这不是我们当晚辈的一点心意吗?你要是不要,我可咋走出这个门儿呢?”

白桂兰就知道她这是有事儿要求她办,就说:“小红,你这鬼丫头,是不是有啥事儿要求我办?有啥事儿你就实说了,不的,我可不要你这钱。”

小红就把石头不再理她的事儿说了,求白桂兰劝劝石头。

白桂兰说:“这事儿好办,我问问他是咋回事儿,跟他说说。”

白桂兰真的和石头说了,她说:“我看小红可是个懂事儿的姑娘,你为啥不理人家了。”

石头就把他怀疑小红在南方干坏事儿的事儿跟白桂兰说了,白桂兰说:“你尽胡思乱想,哪能有那种事呢?我可是听说小红在南方挺节省的,人家攒了钱就是为了回来和你成家的。你去看看她,有啥话当面儿说明白了,鼓不打不响,话不说不明,你还是见见她去,她现在在家等着你呢。”

石头果然很听白桂兰的话,他从白桂兰那儿出来就到了拉不下家,小红说:“餐厅挺忙的,咱俩还是快回县里吧!”

石头说:“我叔还让我上农大进修去呢,过几天就要走了,上县我也不能帮你在餐厅干。”

小红说:“那是好事儿,多学点知识没坏处,可是我得明白,你这些天为啥不理我了?”

石头就问她:“你说实话,你在南方到底是干啥了?”

小红说:“你说我干啥了?你小心眼子!你寻思我是干坏事儿挣的钱呀?我就是在饭店给人家上菜洗碗,还能干啥?有时候,客人给点儿小费,我省吃俭用地攒点钱,还不都是为了你呀?”说着,小红就委屈地哭了。

石头说:“你别哭了,我不对了还不行吗?”

石头帮小红在歌舞餐厅忙活几天以后就到农大去进修了,实际上那就是个中专班,学习农业基本知识的,是自费,费用由村里负担。李长林还准备派村里的初中毕业生到各种培训班去学习,邓小平同志说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这一点他是坚信不疑的。

陈春田这一阵子总是头疼,还迷糊,犯了病就吃两片正痛片就算完事儿。拉不下说:“总这么干挺下去可不行,上省城大医院检查检查去吧,知道是啥毛病也好对症下药呀,可千万别耽误了。”

陈春田怕花钱,就说:“咱庄稼人哪有那么娇气的?头疼脑热的算个啥病?”

就这样,陈春田也就没去看病,有人说也是陈春田该然已经到寿了,偏偏就赶上他儿子陈小田处了一个对象,以前陈小田就处一个,拉不下见那姑娘的嘴唇子抹得通红的,像是吃了死孩子似的,眼皮子不知道是抹了什么玩意,紫里透青的,像鬼一样,看一眼就能把人吓死,还能娶到家来当儿媳妇?所以,她就说啥也没同意。小田这回领家来的姑娘叫刘玉琴,这姑娘还行,中等个头,瓜籽儿脸,还挺白的,看上去不算烦人,拉不下也就同意了。不过这姑娘要求盖房子,陈小田就天天吵着盖房子。

陈春田就说:“盖啥房子?支部有规定,等月芽沟所有群众都盖了新房以后,党员才可以盖新房。”

陈小田就吵嚷着说:“这是啥鸡巴规定?我又不是党员,支部管不着我!我得盖房子!”

拉不下说:“你这是啥话?我和你爹都是党员,你盖了房算咋回事儿?你这不是让我们犯错误吗?”

陈小田急歪歪地说:“你们怕受连累,我和你们分家还不行吗?党员算个屁呀,自个儿还挺当回事儿呢!”

陈小田这一句话把个陈春田气得浑身乱抖,他抬起手来指着陈小田,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就昏过去了。

陈小田就吓得慌了手脚,在地上直打磨磨,拉不下就喊着:“快去套车呀!”

陈小田就跑去套车,拉不下就把陈春田往车上抱,还没等到乡卫生院呢,陈春田就咽了气。原来陈春田早就有高血压,动脉硬化,他是死于脑溢血。

拉不下哭得死去活来,陈小田是又悲又愧,人们更是议论纷纷:人们说是因为他儿子要结婚,想盖房子,支部规定在月芽沟群众都盖了新房后党员才可以盖新房,他儿子就要和他分家,这样就把老头气死了。

这样一来,很多人都对李长林的这个规定不满意,都说这是啥规矩呢?啥党员不党员的?人家儿子结婚还不行盖房子?

在陈春田去火化的那天,整个月芽沟家家户户都出来给他送行,几乎是家家门前都给他烧了纸,一个人活着的时候还觉得不怎么的,一旦他死了,人们就想起他的很多好处来。

老陈队长这一辈子从来没和谁红过脸,从来没吃过哪家的请,办事没有偏向谁的时候;你就是骂了他,他也不会在分配活儿的时候给你小鞋穿;不搂不贪不偏不向,这样的干部上哪儿找去?少有呀!当陈春田的灵车从街上走过的时候,整个月芽沟都响起一片哭声,月芽沟人就这样给这位老队长做了最后的评价。

陈春田死后,陈小田气死亲爹,大为不孝的名声可传开了。老山沟的关东人最讲孝道,要是说谁对他爹妈不孝,就是最没人味儿的东西,见了面儿都没人跟他说话。当陈小田再去后岭找他的对象刘玉琴的时候,刘玉琴埋怨他说:“盖房子的事儿我也只不过是说了一句,你昨就非得逼着老人盖呢?你还要跟老人分家,哪有媳妇还没到家就跟老人分家的?不怕让人笑话死?你闹了个不孝的坏名声,我咋还能跟你?你回去吧!”

陈小田自己气死了爹,还有啥脸再和人家说什么?就只好讪讪地回来了。

月芽沟十月的风景是最美的时候,山上的枫叶似火,松枝绿得如翡翠;山下的高粱也是一片火红,稻子是一片金黄,苞米棒子已经垂下了直挺的头;到了这个季节,庄稼人是忧是喜,是丰是欠就已经定局了。李长林带着几个老庄稼把式在地里绕了整整一天,他们的结论是肯定的:联产到户的第二年就比去年增产一倍以上。要知道,今年春天是掐脖子旱,随后就是连雨天起虫子,再接着就是水田缺水。尽管是这样,还比去年增产了一倍!这是咋回事儿呢?还是联产承包的形式好啊!

李长林深有体会地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惟一标准,这一点也不差呀,事实证明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路线是完全正确的!”

当这些估产的人们最后走到党员们的稻田地边的时候,一时谁都不吱声了。明显的,党员们的稻子比别人家的矮了一截,那稻穗儿也比别人家的小了不少。这是因为在夏天的时候党员们把水口堵死了,让水流入了群众的水田里了,虽然大家也帮着党员们挑水浇了地,可那能顶啥用呢?不是说,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吗?就差这么几天水没上去,收成就照人家差了不少。

王老五又睡不着觉了,像烙饼似的在炕上直劲儿翻个子,他老伴就问他:“你这是又是咋的了?是吃亏了,还是占便宜了?”

王老五说:“人家党员夏天的时候把水让给咱们,人家的稻子没上来,这是咋说的呢?咱眼瞅着人家减了产,谁心里能过得去呀?”

他老伴儿说:“他们也没吃亏,又上了报纸,又受了表扬的。李长林差点儿没选上十三大代表呢,好歹人家是候选人,咋没有你呢?”

王老五说:“那顶个啥用?能顶饭吃呀?”

他老伴儿就斥哒他说:“你这人不是有病吗?人家都是吃了亏心里不痛快,你占了便宜心里也过不去,怪不得人家说你是王大秤砣子呢!”

王老五说:“你说对了,人心就应该是一杆秤呀。”

王老五说着就穿衣下地,他老伴就问他:“你干啥去,黑天半夜的?”

王老五说我还去找何来福去跟他商量商量。

这天夜里,月芽沟党支部正在开支委会,研究下一步工作,李长林说:“今年的丰收已经定局了,大家想想,就是丰收了,我们人均收入才核多少?”

支委们就戗戗开了,大伙一算计,每户去了吃喝穿用,卖了粮,再交了管理费,公粮和各种费用也还是剩不了几个钱了。李长林就说:“这说明我们光靠种地是富不起来的,我去山东参观的收获是农村要想彻底脱贫致富,就必须办企业。可是,根据我们现在的条件能办个什么企业呢?”

李长林的一番话引起了很大反响,大家就你一言我一语地戗戗起来了。

就在这时候,他们就听村里响起来了钟声,就还是悬挂在村头树上的那节铁轨,已经有好几年没人敲它了,今天咋又响起来了呢?这是谁敲的?敲钟干啥?支委们都觉得挺奇怪的,李长林就让一个年轻支委出去看看。

那年轻支委看见街上有不少人都上王老五家去,他就问一个老头儿:“你们这是咋回事儿?”

那老头儿就说:“有人通知开会。”

那年轻支委就问是开啥会,谁召集的,人们谁也不知道,他就觉得挺奇怪的,就马上回来向李长林汇报了。

李长林也挺纳闷儿,有人说得去看看,别出啥事儿,李长林想了想,说:“不会出啥事儿的,咱还是开咱的会吧。”

原来是王老五和何来福挑头开的党员让水受益户的会,会上,大家一致认为应该向这些党员们表示表示谢意,这也是月芽沟人的一种传统观念。人都说:人敬咱一尺,咱得敬人一丈,不能剃头挑子一头热。

他们开会的结果是在第二天的早上,每个党员户的门前都有两袋子大米,党员们就都到村委会去问李长林这事儿应该咋办。

村委会门前也有人放下了两袋大米,李长林知道这是送给他的,谁都知道他现在已经和白桂兰分居了,所以就没往他家送。李长林知道这是大家对他们让水造成的损失做的补偿,他心里就感到热乎乎的,眼圈儿也红了。拉不下就吵嚷着说:“长林呐,咱说啥也不能要人家的大米呀,应该给人家送回去。”

李长林思忖一会儿说:“那样不好,这么的吧,统计一下,都有谁家拿出多少大米,该核多少钱,就算他们为办厂集资了,将来连本带利还给人家就行了。”

李长林决心尽快地把企业办起来,办企业,要立项目,要跑资金,有多少事儿要办呀!李长林就觉得自己能力有限,势孤力单,他这时候就特别想念王喜春。他就望着挂在墙上的月芽沟远景规划图呆呆地出神,这时候,冯秀英来了,李长林还在愣神儿呢,冯秀英就问:“长林,你想谁呢?”

李长林就笑了,说:“咱俩想的是一个人,你想谁我就想谁。”

冯秀英说:“你少扯!”

李长林说:“我说的是实话,真的,没有喜春干啥事儿我心里就像没底儿似的。”

提起王喜春,冯秀英就再也不吱声了,她想:你李长林是想让他回来帮你,可我呢,不比你更想他吗?

李长林已经有了主意,就说:“一定要想个办法让喜春早点儿出来,我有个办法,你说这样行不行?”

冯秀英说:“你说说看。”

李长林就说:“县委新来个书记,听说挺爱才的,咱俩去找找他,最好做好受害者家长的工作,和咱们一起去,才有说服力。”

冯秀英说:“这样行,我去找小冯主任说说。”

那个被砸死的孩子的妈妈也姓冯,是二社(相当于原来的生产小队)的妇女主任,这人挺开通的,挺好说话的。冯秀英去跟她一说,她立即就答应了,那小冯主任说:“本来就不怨人家王村长,王村长到处张罗木材腿儿都跑细了,这是谁都知道的。出事儿那天人家王村长正和学生一起往村委会搬桌椅呢,差点儿也受了伤。”

这样,李长林就和这两位冯主任一起去找新来的县委书记,那书记也姓李。到了县里,县委的大门儿算进去了,进了楼里,向一个很胖的一个干部打听哪个屋是李书记的办公室,那干部连眼皮儿也没抬,就追问着:“你们是哪儿的?”

李长林说:“我们是月芽沟乡,月芽沟村的。”

那胖干部心想,你们村里有事儿应该到乡里,乡里解决不了还有主管副书记,副县长呢,直接找一把手干啥?就说:“李书记没空,开会呢。”

说完,他就走了,李长林灵机一动,就又追上了那胖干部,他不得不说了谎:“这位领导,我是月芽沟的村书记,叫李长林,李书记是我本家,他来了以后捎信儿让我来的。”

这胖干部听说是李书记亲戚来了,就立即换了一副面孔说:“你跟我来吧!”

李长林就和两位妇女主任一起跟着他又上了一层楼,到了楼上,那胖干部指着一间办公室说,他就在这屋,说着他还帮着敲了门儿,门里有了回音他就走了。

县委李书记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先是由李长林汇报情况,然后是那小冯主任说王村长是怎么关心学校,怎么出的事儿。最后,李书记说:“我问问劳改局他在狱中表现咋样,看能不能减刑,假释,现在,可不能以权代法了。”

这三个人从县委出来以后,冯秀英就问李长林:“你看有没有希望?”

李长林很有把握地说:“他只要是真能给劳改局打电话就行,说是不以权代法呀,领导打电话问了,谁都能理解是啥意思,我看很有希望。”

小冯主任说我上街买点东西去,她就一个人走了,李长林对冯秀英说:“咱俩到新生厂看一个人去。”

冯秀英就问去看谁?李长林说,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李长林和冯秀英来看望的不是别人,是王玉山,就是王局长。这王局长现在已经是车铣刨三项全能的技术工人了,而且还担任了车间主任。他胖了许多,脸上也有了光彩,不像以前那样整宿的去赌,闹得脸色灰溜溜的,看来也还不见老。

他见了李长林和冯秀英那嘴唇就抖动起来,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眼里有了泪花。李长林从提兜里又掏出给他买来的水果,糕点等东西。

王局长见还给他买了东西就激动得只喊了一句“李书记”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只见他那眼里的泪就哗哗地流了出来。

李长林说:“老王呀,我工作太忙,总也没来看你。”

王局长心想,我害了人家的鸡,人家还拿东西来看我,就哽咽着说:“李书记呀,我不是人哪,我对不起你呀!”

李长林笑了笑说:“老王,这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别说这些了,不是说得往前看吗?咱月芽沟这两年变化很大。往后,咱也要办工厂,就缺少你这样的技术工人呀,希望你好好改造,争取提前释放,回去好帮我一把呀!”

李长林这一番话,很是让王局长受宠若惊:我的妈呀,李书记让我给他当帮手了!这不就等于是书记助理吗?这监狱蹲的,回去还能升官儿了!这么想着,他就激动地说:“李书记,你别说了,我回去以后,只要你说句话,我是刀山敢上,火海敢闯,没二话!我听说你这几年把心都掏给乡亲们了,我王玉山再不好好改造,那还有人味儿了吗?”

冯秀英说:“老王,你放心改造吧,你家里都挺好的,家里有啥困难我们都会帮忙的。”

王局长说:“那我都放心,我就是怕我老婆不等着我,怕她走道,嫁给别人。”

冯秀英笑了笑说:“这你放心,她要是想改嫁,我也不给她手续。”

王局长听了这话,就放心地说:“那就谢谢李书记,谢谢冯主任,谢谢政府了!”

白桂兰现在对李长林的回心转意已经失去信心,她不想再在月芽沟呆下去了。她是个不甘寂寞的人,她听说有人到南方去发了大财,当了大老板,她没有太大的奢望,她只想到县城干点儿啥项目,她要活出个人样来让李长林看看,她没有别的办法,又去县里找了吴副县长。

吴副县长已经退到二线了,她就找到了吴副县长的家,她一进屋坐下来就流眼泪。她知道吴县长也受不了女人的泪,所有的男人都受不了女人的泪,女人的泪一旦落下来,落在男人的心里那威力相当于一颗手榴弹呢!吴副县长就让这颗手榴弹炸慌了神儿,他忙说:“桂兰,你别哭,别哭!快说,出啥事儿了?”

白桂兰说:“长林还是不回家呀!他心里头一直是装着别人呢。吴县长呀,我知道你退二线了,可是新领导我也不认识,就得找你了。”

吴副县长就说:“是啥事儿?李长林的事儿我可管不了了,我在位的时候这小子都不听我的话,现在就更不行了。”

白桂兰说:“不是这事儿,他爱咋的就咋的吧,我是不指望他了。吴县长,我是不想在月芽沟呆下去了,在那儿呆着心里太难受。我想把鸡场兑给村上,钱我已经不缺了,就是想请您帮我找个门市房,办个执照,我也想在县城开个歌舞餐厅。”

吴副县长很爽快地说:“这行,这事儿好办,虽然说我已经退下来了,说话也还好使。”

白桂兰老半天也没见屋里有别的人,就问:“我大婶儿呢?”

吴副县长说:“去年就没了。”

白桂兰就“哎呀”一声,说:“咋没听说呢?”

吴副县长显然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就瞅瞅风韵犹存的白桂兰说:“桂兰,你今天晚点儿走吧,我去买肉馅,咱包点儿饺子吃,我一个人是天天对付,你来了,咱改善改善。”

白桂兰说:“行,不过,你年岁还不算大,总这么对付哪行呢,应该再找个老伴儿,好有个人照顾你呀。”

吴副县长说,这事儿以后再说吧!

吴副县长买回来肉和菜,白桂兰就和面,擀皮儿,不一会儿俩人就把饺子包好了。吴副县长瞅着白桂兰仍然是很有魅力的,她三十多岁的人了,一点儿也不见老,除了眼角能依稀看出一点儿鱼尾纹来以外,那脸还是那样有红晕,那眼还是那样明亮,那笑容还是那样迷人。吴副县长想,她要是真和李长林不行了,她肯不肯和我一起生活呢?白桂兰觉得吴副县长总是用那种眼光瞅她,她就低了头,红了脸,心想:如果李长林不能回心转意,找这么个有铁饭碗的老头也是不错的。

这俩人吃完了饺子,天已经很晚了,白桂兰说:“吴县长,我今天回不去了,我还住招待所行不?”

吴副县长说:“咋不行,我现在没完全退下来,我还是政协副主席呢,可以在政协报销。”

吃完饭以后他们还看电视,唠嗑,一直到九点多钟吴副县长才送白桂兰到招待所。第二天早上吴副县长照样来陪她上餐厅吃饭,吃完饭吴副县长照样在菜单儿上签字,这说明吴副县长照样还是有权力的。

吃完饭,白桂兰辞别了吴副县长就走了,她听说县里有位算命先生算得挺准的,就想去算一算她和李长林到底还能不能到一起。这位算命先生不是个人们想象的那种老天八地的老头子,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他说:“我用四柱给你算。”

白桂兰就问他啥叫四柱?那人说:“就是你的生年,月,日,时,这是支配你一生命运的四个支柱,我国最权威的四柱预测学家是邵伟华先生,他预测前苏联总理切尔沃年科半年以后逝世,结果是前后没差几天他就死了,挺准的。这是二种科学,特异功能也是一种科学现象,但是现在科学上解释不了,解释不了的科学现象是科学的盲点,不一定是迷信,你报报你的生年月日时吧!”

白桂兰就报了她和李长林的生年,月,日,时。这位先生天干地支阴阳五行地说了一大套,白桂兰也没听懂,总的说来,人家先生说她和李长林本来就没缘分,要想再和好是根本不可能的,到一起以后还得离。

白桂兰对这位算命先生的宣判还是将信将疑,我和李长林怎么就没缘分呢?她越想这些越烦恼,干脆就不去想这些了。

她就开始张罗开歌舞餐厅,在吴副县长卖力的帮助下,白桂兰的歌舞餐厅很快就办起来了。白桂兰利用吴副县长的关系把各机关单位的顾客都拉到自己的餐厅来了,把小红的餐厅挤得好苦。小红不久以后就把餐厅兑出去了,也是兑给了一位县里的退休干部,自己又开了一个精品屋,卖高档服装去了。

王喜春因为表现好,终于提前释放了。这天李长林和冯秀英一起去接他出狱,王喜春见了冯秀英就向她跑去,冯秀英也往前扑去,这俩人抱在一起就都哭起来了。李长林心想,就让他们哭吧,他们的苦水也是太多了!把所有的苦水都哭出来以后就只有甜蜜了,李长林瞅着他们哭,就十分地羡慕,他想:我什么时候能抱着自己所爱的人哭一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