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叩拜黑土地

第十八章

人们哪,可得慎重地走好你人生的每一步呀!你只要走错一步,这一辈子你就别想得好。在柳翠云的门外,无论李长林怎么央求,柳翠云就是不开门。李长林说:“今天你心情不好,明天我再来!”

柳翠云在屋里说:“你千万别来,刘书记已经找我谈话了,好像是我挑拨你们离婚似的!这责任我可担当不起!”

李长林只好走开了,他走回他的孤独和痛苦之中去了。

另一个造成李长林和白桂兰离婚的嫌疑人石头早已不见踪影,听说是进城打工去了。白桂兰一个人得看孩子,还得干家务,还得管鸡场,她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股火上来就病倒了。李长林知道她病了,他让拉不下来照顾她。

这白桂兰烧得很厉害,拉不下给她吃完了药,就给她捂上两层被让她发汗,到下午,她的烧才渐渐地退了。拉不下就埋怨她说:“长林这样的人,全世界也没几个,你不好好待他,还闹离婚,现在咋样,后悔了吧?”

白桂兰说:“那我也是在气头上,他就同意了。三婶儿,你是不知道呀,我包了饺子去找他回家吃饭,他硬是不回来,一句服软儿的话也不说呀!”

拉不下说:“他一个大男人,长得又有派,还是书记,他怕啥?他巴不得换一个呢!离了婚,身后马上就跟上来一大串儿,他可以挨个的挑,女人离了婚可就难找了,你别上火,长林那头,我收拾他。”

于是,拉不下就去“收拾”李长林,可是,无论拉不下怎么“收拾”,李长林就是不吱声。不过,李长林还是决定把石头找回来帮帮白桂兰。

石头在县城一个包工队当力工,正盖楼呢,他看见远处李长林来了,就躲开了,并且告诉别人有人找就说我不在这儿。李长林走到工地前就打听石头在没在这儿干活,一个工人说:“我们这儿有的是石头,你要哪一块?”

李长林从那些工人的表情上就知道石头指定在这儿,他就躲到一边去偷偷看着。不一会儿,石头回来了,李长林突然跑上前去喊住了他,他拽住石头就走,说:“石头,你跟我回去!”

石头就说:“叔,我不想回去。”

李长林就把石头拉到一个饭店,要二斤水饺和他一起吃饭,石头就低着头流起眼泪来。

李长林就给他夹饺子,说:“石头,你吃呀,你咋的了?”

这时候,石头就呜呜地哭起来了,他说:“叔,我对不起你呀!”

李长林的心猛地一沉,他听石头说对不起他的话,就知道人们的议论不是流言蜚语而是事实了。

果然,石头就哭着承认了他和白桂兰的关系,他哽咽地说:“叔,我没脸再回月芽沟了,再也不想看见她了!再说,小红又来信了,她说,等挣够了钱就回来。”

李长林心里是又苦又涩,还有些酸渍渍的,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他好半天没说话。后来,他见石头总是低着头,他就安慰他说:“石头,这事儿不怨你,是我过去有病,你婶儿她这些年也挺苦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过去就让它过去吧!你还是先回去吧,帮你婶儿管管鸡场,她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

石头回到月芽沟,白天帮白桂兰干活,晚上还是到村委会去住,他从今往后要和白桂兰绝对划清界线了。

在现在的中国,特别是在中国农村,人们都把结婚看成是理所当然的事儿,要是有谁离了婚,那就认为是很不正当的事儿,甚至当做一种丑闻来传播。李长林离婚的事儿影响面儿是挺广泛的,连县里领导都知道了。吴副县长就给刘书记打电话问是怎么回事儿,他说白桂兰是省里的三八红旗手,李长林也是县里出名的村支部书记,有成绩了就离婚,这影响多不好?

刘书记当即就找来李长林,找来了李长林就开训:“你小子这回可出名了,连县里领导都知道你离婚了!有点成绩就闹离婚,这也是新观念?我告诉你,你要是还想当这个村书记,你就痛快地给我把复婚手续办了!”

李长林说:“刘书记,这是我个人生活问题,组织上不能强迫命令呀!”

刘书记“哼”了一声说:“我这是对你的爱护,就是得强迫命令!”

李长林不敢说不行,又不肯说行,就敷衍着说:“那你得让我考虑考虑。”

刘书记根本就不知道干涉个人生活是不是属于侵犯人权,他就武断地说:“考虑可以,但是时间不能太长,我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够不够?”

李长林就苦笑着说:“刘书记,离婚是她提出的,我们俩不是一个槽头的马,你硬拴也拴不到一起去。”

刘书记强硬地说:“我就是要硬拴,还跑了你啦!”

李长林说的还是托辞:“那也得给我点儿时间。”刘书记说这可以,但是不能无限期地拖下去!

看来李长林和柳翠云这一对苦难情侣的命运还要悲惨下去了,第一次的悲惨是因为贫穷;第二次的悲惨则是因为强权。李长林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往后拖下去,他幻想着领导们把这事儿淡忘了,不干涉了,他就可以和柳翠云破镜重圆,但愿他这个企盼不是一个虚幻的梦。

王喜春是坚决支持李长林离婚的,李长林从乡里回来就愁眉不展,唉声叹气的。他就鼓励李长林说:“没有爱情的婚姻为什么还要维持下去?刘书记也实在不应该当这个维持会长!我跟你说,我是铁了心了,如果冯秀英不嫁给我,我就终生不娶。这可是关系到你一生的幸福最后的一次机会了,你一定要挺住!”

可是,李长林要想挺住也是很难的,刘书记还给冯秀英下了任务,他说:“冯秀英,你是月芽沟的妇女主任,这事儿正归你管,你一定要说服李长林和白桂兰复婚。”

冯秀英就找到李长林问他到底和白桂兰还行不行?李长林说不行,我和她是早晚的事儿,还不如早解决。冯秀英就问他:“你是不是还想和柳翠云重温旧梦?”

李长林困惑地摇摇头说:“我去找她了,碰了钉子。”

冯秀英哼了一声说,“你活该!当初人家石景山把柳翠云送回来了,是你让人家回去的,是你毁了人家大半生呀!”

李长林就叹口气说:“那时候我太年轻,太幼稚,不懂得什么是爱;不懂得失去爱这一生将是多么痛苦,我毁了她的大半生,可是我不能让她终生都不幸,我要把我给她造成的不幸都补回来。”

冯秀英说:“我也是女人,我是站在女人的立场说话,你这人太可恨了,我要是柳翠云说啥也不能再跟你!”

李长林就再也不吱声了,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开头就没过好,以后还能怎么样呢?他此刻是无限地伤感,就说:“别说我的事儿了,我是自作自受,该死该活屌朝上,你还是为你自己的事儿操操心吧!你说,你和喜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冯秀英说:“我的事儿你就别问了。”

这时候李长林就想起王喜春说的没有冯秀英他就终生不娶的话来,所以,他就非得问个水落石出不结。他说:“不行!行你问我的事儿,不行我问你的事儿,这不公平,今天你非跟我说实话不结。”

可是,无论李长林说什么,冯秀英就是不说心里话。最后,李长林说:“今天你不说实话我就不让你走,我告诉你,喜春一直在爱着你,他说过,你不跟他,他这辈子就不结婚了,你不说实话,不是要耽误喜春一辈子吗?”

冯秀英听了李长林这番话又沉吟了半天才说:“我跟你说了,你不许跟任何人说。”

李长林说行,我不说。

冯秀英就深沉地说:“长林,我这一辈子爱的也只有王喜春。以前,他出身不好,总挨欺负,现在,他和大家都一样有做人的权利了,我就希望他更幸福,更美满,可是,我不能够让他幸福,美满。”

李长林说:“你说明白点儿,你为什么不能让他幸福美满?”

冯秀英就鼓足了勇气说出了真情:“因为,我失过身……”

李长林无奈地笑了,说:“这算个啥事儿呀?难道喜春会因为这个就嫌弃你吗?其实,这事儿我早就料到了,是谁?是不是白连发?”

冯秀英就低着头不再吱声了,李长林明白,她这就是已经默认了。

李长林就激动地站起来了,也还是激动地说:“就为这点事儿你们就打了好几年的拉锯战?喜春可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他能在乎这个吗?”

其实,王喜春早就在外边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这时候就闯进门来说:“秀英,你好糊涂哇!”

冯秀英知道她和李长林的谈话他都听着了,就又羞又悔地哭着跑出去了。王喜春一时还怔在那里,无助地瞅着李长林,李长林说:“你瞅我干啥?还不去追?”

王喜春这才醒过腔来,就跑出办公室去追冯秀英。

冯秀英怕的就是王喜春知道这事儿,可又终于让他知道了,这让她十分地痛苦,十分地难堪,她跑到村外的树林里,扑到一棵树上就呜呜地哭起来。

王喜春追上了冯秀英,就使劲儿扳过她的肩膀,就要把她往怀里拉,冯秀英用力推开他,捶打着他,说:“你为啥偷听我的话?为啥?”

王喜春就抓住了冯秀英的手,说:“秀英,你别这样,你听我说!”

冯秀英还在哭着,闹着说:“我不听,我不听!本来,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还是美好的,可是,这样一来就全毁了,全毁了!”

王喜春就把冯秀英用力拽过来,拽到自己的怀里,深情地说:“秀英,你在我心中永远是美好的,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能动摇我对你的感情,你不应该太看重这种事情,你不应该为这事儿就疏远我,拒绝我,折磨我!秀英,我爱你,我爱你,你听见没有?”

冯秀英也不说话,只是久久地盯视着王喜春,好像要看透他的心。王喜春就要吻她,她又推开了他,问他说:“你说实话,你将来永远不嫌弃我,永远不轻视我吗?”

王喜春就抱紧了她说:“我已经说过了,我没有你不行,除了你我谁也不要,你还不明白吗?”

冯秀英就扑到他的怀里还是呜呜地哭个不停,她要把这些年的痛苦,这些年的委屈,这些年她心理上的重荷一股脑地全部都哭出来!王喜春就吻住了她,像那次在那个亿元村的宾馆里一样,他们是那样地激动,那样地投入,那样地如醉如痴。

他们就这样相拥了很久很久,交谈了很久很久,直到很晚才回到村里。

当王喜春走进村委会办公室的时候,他的脸上已经有了少见的笑容。

李长林就关切地问他:“咋样?”

王喜春含笑不语。

李长林又问:“秀英呢?”

王喜春说:“我送她回家了。”

李长林就皱起眉头说:“你呀,真熊!咋让她回家了呢?”

王喜春说:“她不回家上哪儿?”

李长林一拍大腿,说:“领你家去呀,趁热打铁,把她铆上呀,省得她以后又生变故呀!”

王喜春就笑着说:“长林呐,你小子变了。”

李长林就问他:“你说,我咋变了?”

王喜春说:“你变得越来越不正经了,咱还是研究点正事儿吧!”

王喜春就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月芽沟远景规划图来,展开在桌上,他说,根据这个规划,咱月芽沟要在五年内达到人均收入两千元,基本达到小康标准。小平同志说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一定要科学种田,采用高产良种,实行作物间种,轮种,合理利用土地资源。还要大力发展养鸡,养牛,和种园参等农副业。同时,还要搞乡镇企业,实行农业产业化,计划搞一个中药厂,一个肉食加工厂,一个粮食加工厂,二个塑料厂,还要规划住宅,把现在的三趟街改成两条街,为了减少占用土地,一律盖二层楼房,街道一律铺柏油路……

虽然这规划是支部已经研究过了的,李长林看过以后还是相当兴奋,他兴奋地说:“到那时候,我就可以很风光地把我妈接回来了。我姐说过,月芽沟要是有楼房住,有细粮吃就让我把妈接回来。还有,要是真能实现这个规划,我就可以告诉我死去的老爹说,你老人家可以瞑目了!”

这个晚上,李长林和王喜春研究了很久,兴奋了很久,他们到下半夜才想起应该睡觉了,这两个光棍儿汉就各回其所了;王喜春还是回家去独守空房,李长林也在办公室睡凉被窝。

白桂兰的病还是没好利索,白连发来了,问李长林来过没有?白桂兰摇摇头,白连发坐在炕沿儿上气得直喘粗气。他想:李长林这小子是要不得了!自从这小子当了月芽沟的支部书记之后,我他妈的是一点儿光也借不上呀,就连一车柴禾都没给我拉过,缺柴烧了得跟别的村去张嘴。刘书记也给我下了任务,让我说服他和桂兰复婚,可这小子还铁了心了!

妈的,你李长林是怎么起来的?还不是我一手培养的吗?现在你翅膀硬了,就离婚,要和那个柳翠云重温旧梦,没门儿!

白连发从白桂兰那儿出来就气哼哼地去找李长林。

李长林呢,这几天也正想找他谈谈呢,李长林是听到了一些反映,几个村书记都跟他说过,说白乡长像还乡团似的,走哪要哪,不是要柴禾,就是要大米。不给吧,还怕得罪他,虽然他不是一把手,也有一定权力。给吧,实在是承受不了,现在都承包了,村里的提留是有限的,没啥名目再朝各家收粮收款就是乱收费,增加农民负担。实在是为难,更严重的是他听供销社主任说,年初卖给大伙的假农药就是白连发弄来的,十有八九是得了好处了,结果,造成今年大田大幅度地减产。

李长林见白连发正好来了,就说:“哥,你来了,快坐下!”

白连发强压下了心中的怒气,极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说:“长林,回家吧!桂兰不懂事儿,胡闹,闹完了她也后悔。从小的夫妻,哪有舌头不碰牙的?吵完闹完就拉倒呗,那么叫真几干啥?”

李长林低着头好半天没说话,他在想,现在,复婚不复婚的事儿没啥好说的,更重要的是得跟他谈谈群众的反映了,如果他继续这样下去不就很危险了吗?这些话我不跟他说谁还能跟他说呢?想来想去他下了决心还是说了:“哥,咱先不说这个,我正想和你唠唠呢。”

白连发就瞅瞅李长林,问他说:“你不说这个,说啥呀?”

李长林就诚恳地说:“哥,这些年你忙我也忙,总没机会和你好好唠唠,有些话我不说,别人谁能跟你说?人家巴不得你出点啥事儿呢,我说这些,全是为你好。”

说到这里,李长林又停住了。白连发就说:“你有啥话,就快说吧!”

李长林就接着说下去:“哥,我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这些年我如果有一点儿进步,还能做点儿工作,都是你培养,扶持的结果。这一点,我到多咱都是忘不了的,你这样关心我,我也应该关心你呀!哥,我可是听到一些反映啊,我也觉得你这几年也有些变化,原来那种拼死拼活的干劲儿没有了;原来那种公而忘私的精神没有了,图享受,谋私利,吃请,收礼,索要公家的东西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了。这样下去,很危险呐!特别是经你手弄来的那批农药,坑了多少人家?咱月芽沟今年就得减产。人呐,在金钱面前要总把握不住自己,早晚得栽跟头!还有,你想想,你给冯秀英造成了多大的痛苦?”

白连发听到这里心里就一阵惊慌,这小子说的可都是要命的事儿呀!可是,他很快又平静下来了,他问:“你说冯秀英?是啥事儿?”

李长林说:“去年她又寻死又上吊的,说啥也不跟王喜春了,我就觉得这事儿和你有关系。这事儿,咱哪儿说哪儿了,哥,你是得好好想想了。我想,咱先不说咱是个党员吧,就是立世为人吧,也应该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这样,咱活得也踏实,你说是不?如果咱现在不严格要求自己,将来吃亏的还是咱自己,哥,你说是不?”

李长林的一番话把白连发的脸气白了,他气得浑身都在颤抖。他说什么也没想到,第一个整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培养起来的李长林!他不是一条狼是什么?他强压住心头的怒火说:“好!我明白了!谢谢你的关心,谢谢你的教导!”

白连发说完,把门狠狠地一摔就走了。

李长林知道他这是生气了,忙追出去喊着:“哥!”

可是,他的“哥”连头也没回就走了。

白连发走在街上又迎面碰上了石头,他就一扭头走过去了。他烦这个石头,他听人们传言石头和他妹妹白桂兰有那种事儿,心里就不是滋味,妈的,这不差辈儿了吗?他不知道这事儿怨不得石头,是他妹妹主动占有了石头的。

这回,石头回来以后一直和白桂兰保持着距离,他就是一个劲儿地干活,连白桂兰的屋都很少进。白桂兰病了以后,他才进屋给她倒水,让她吃药,在决定和李长林离婚的时候白桂兰还对石头抱有一定的幻想。可是,现在她冷静下来以后,就觉得石头是靠不住的,她的年龄毕竟比人家大了不少呢,早晚是个事儿。再说,人家石头还有小红勾着呢,怎么能跟她一辈子呢?

这天,石头进屋给她倒开水吃药,见白桂兰的目光里仍然有一种爱恋和渴求,石头就和她摊了牌。

石头说:“婶儿,我跟你说几句话。”

石头自从和她有了那种关系以后,就没叫过她“婶儿”,现在这一换了称呼,白桂兰就知道石头要说什么了,她心里就像是一个被告等待宣判一样在不住地敲鼓。

石头果然宣判了:“婶儿,过去我小,不懂事儿,出了那事儿全怪我。特别是你跟我叔又离婚了,我心里就很不好受。往后,你还是我婶儿,我还是你侄儿,我希望你能和我叔和好,是你们从小把我养大,我还做出这事儿来,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白桂兰让石头说得脸通红,她说:“石头,你别说了,我都明白了,以前的事儿都怪我……”

说着,白桂兰就流了泪,人哪,特别是男人和女人一旦有了性关系,这一辈子就会有一种扯不断,理还乱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一句话怎么能够说得清楚呢?

白连发现在已经下定决心要干掉李长林了,他想,既然他李长林先向我“下手”了,我就再也不能手软了,我再不下手他就会干倒我!可是,从哪儿下手呢?李长林这小子和我刚当干部的时候一样,也是两袖清风,一尘不染的手,啥毛病也找不出来,要想弄掉他实在是不容易。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就是要想办法弄清楚他和柳翠云的关系,他们俩人从前的感情是那么深,现在柳翠云又守了寡,她能守住吗?他们俩要是没事儿才怪呢!对,就从这儿下手!有多少英雄好汉都倒在女人的石榴裙下?你李长林就能例外吗?可是,找谁来作证呢?他想来想去就想到了王玉山媳妇,王玉山是因为药死了李长林家的鸡才进去的,我就说是李长林把他送进去的,她就一定恨李长林,要整李长林,让她干啥她都能干。

白连发一走进王局长家的院子就闻到了一种很难闻的味儿,进了屋更是喘不过气来,猪屎人尿加上发了霉的什么东西就说不清是什么味道了。白连发为了做出和群众打成一片的样子还不能捂鼻子,他进了屋就关心地问:“最近,你去看看老王没有?他在里头干得咋样?”

王局长媳妇见白乡长来了,就感到很意外,很难得,很光荣,那脸上就堆满了笑。她连忙用笤帚扫扫炕说:“哎呀,是白乡长呀,白乡长真是体贴群众呀,还关心我来了!你问的是老王呀?我去看他了,挺好的,在新生机械厂干活,说是还当了班组长呢,他说比在家强多了,挺受重视的,一星期还改善一回生活。这回,我也省心多了,他在家天天去赌,我天天也是提心吊胆的。再说了,在家谁把他当个人看呀,我呢,在家也挺好的,啥也不缺。”

白连发心里就骂道,你他妈的不是天生的一个贱种吗?进监狱还乐得那样?你他妈的倒是方便了,你是“大舍善”想舍善谁就找谁来睡一宿,人家还不白睡,咋也扔下个十块八块的。不行,得让他恨李长林才行呀!他就说:“咋说也不如在家好呀,你的责任田一个人能干得过来吗?家里家外的不够你受的吗?谁也不如自己的男人呢,别人提上裤子就走,谁管你呀?”

听白连发这么说,王局长媳妇就哭了,她说:“我就是那么说吧,家里少个人儿哪还能像个家样?”

白连发见时机已经成熟,就叹口气说:“唉,依我说呢,乡里乡亲的,就拉倒得了,还追查啥呀?把他送进去,别人能得到啥好处?扔下你们妻儿老小的多难呀?可是,李长林不干呀,他家死了那些鸡,他能善罢甘休吗?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就是他一个劲儿地追着公安局破案呀!”

听白连发这么一说,王局长媳妇才明白,原来是李长林把她丈夫送进去的。就说:“是这么回事儿呀?原来我寻思李书记心眼儿挺好的,没想到他的心也挺狠呐!”

白连发说:“王玉山把人家害苦了!有几个那么宽宏大量的?再说了,我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他李长林还是我一手把他培养起来的呢,可是现在咋样?也冲我下手了!”

王局长媳妇就很惊讶地说:“是吗?那样他可实在不应该。”

白连发就编造着说:“他上乡里去反映,说我有男女关系问题!”

王局长媳妇愤愤地说:“他说啥?他还有资格说人家?他也没闲着!”

白连发就赶紧迫问下去:“你说,他跟谁了?”

王局长媳妇说:“那还用问?除了柳翠云还能有谁?”

白连发听了这话,正中下怀,他就装出很严肃的样子说:“这可不是小事儿,可不能瞎说,这得有证据!”

王局长媳妇说:“这咋能瞎说呢?那天我亲眼见的,深更半夜地他从山上把柳翠云抱回来的,那还能有啥好事儿?平时,柳翠云家的门坎子他都给踩平了,他俩没事儿才怪呢!”

白连发就马上掏出笔来,很兴奋地说:“好,你马上写个证实材料!”

王局长媳妇说:“我不会写字儿呀。”

白连发就说:“那你说,我写,我写完了你按个手印就行了。”

于是,白连发认为一份足以搞垮李长林的证实材料就很快形成了。

乡党委刘书记这几天正生李长林的气呢:这小子真有尿呀,跟他亲自谈了,又委派好几个人去做工作,他还是不同意复婚,这让我怎么向吴副县长交待?他正在气头上呢,白连发又送来了那份证实材料,刘书记看完之后就更来气了。同时,他也很意外,很痛心:一个很朴实,很能干的干部,怎么真的出了这种问题?难怪这小于说啥也不同意复婚,原来是有第三者插足呀!这可不行,这回是非得处分他不结了。

第二天刘书记就召开了党委会研究对李长林的处分问题,在会上,白连发表演得十分地真实,他还流了眼泪,装成很痛心的样子说:“长林是我一手培养起来的干部,出现这种事儿我也是有责任的。我感到很意外,也很痛心,可是,这男女关系问题是反腐败的一项内容,属于生活腐化堕落,我们不应该姑息养奸,一定要严肃处理,依我的意见是开除党籍,撤销职务!同志们哪,党风问题关系到党的生命啊,别说是李长林,就是我亲爹出现这问题我也是这态度!”

白连发发言之后,别人好半天没人吱声,有人知道白连发和李长林是有矛盾的,就觉得他说的处分意见太过重了。当时就有一位副书记发言了:“我看这问题在现在,也不算是啥大问题,他又不是强奸,又不是嫖娼,怎么能这么处分呢?”

多数人都不同意白连发的意见,最后,还是刘书记一锤定音,他说,“长林是个人材呀,这几年月芽沟的变化很大,应该说他是个好干部。出现这种问题是要处理的,我的意见是把他的工作调动一下就可以了,他已经不适合在月芽沟工作了。”

白连发觉得这处分太轻了,太不解恨了,可是,得少数服从多数,再争也无济于事了。他就想把李长林降下一级去,到别的村当个副书记还行,他就问:“刘书记,你想怎么调动他,还是同级调动?合适吗?”

刘书记说:“长林是个人材呀,还是平级调动吧。”

既然刘书记已经这么说了,白连发就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无论如何,白连发终于把李长林起出了月芽沟,到底是解了他的心头之恨,他心里十分高兴。回到家里,他就让杨玉芝烫酒,炒菜。杨玉芝就问他:“你今天是咋的了,这么高兴?”

白连发说:“他妈的,李长林这小子敢和我别劲儿?到底把他自己别下去了!”

杨玉芝就问:“咋的,真把他撤了?”

白连发说:“起走了,上别的村当村书记去了,月芽沟这块地盘往后就得我说了算了!”

关于月芽沟的远景规划,李长林又召开支委会研究一次,大家又做了一次补充,李长林觉得大家的意见很好,就让王喜春再修改一次,然后再落实一下实现这规划的具体措施。他和王喜春俩人正陶醉在月芽沟的美好前景之中呢,乡里就来了电话,说是让李长林到乡里去一趟。李长林说:“这一定是刘书记让我去汇报这个远景规划,喜春,你也去呗!”

王喜春说:“乡里没叫我去,你就自己去吧!”

李长林就骑着自行车飞一样地进了乡政府大院儿,当他走进党委刘书记办公室的时候,就感到气氛有些不对,刘书记先给他倒杯茶水,说:“长林,你坐!”

李长林就坐下来了,疑惑地瞅着刘书记。

刘书记的话说得很平淡:“长林,党委研究了,根据工作需要,决定调你到秃岭子村去当书记,你没有这个思想准备吧?”

李长林真是没有这个思想准备,就很惊讶地问:“刘书记,这是啥意思,到底是咋回事儿?”

刘书记笑了笑说:“没别的意思,就是党委考虑秃岭子的班子很弱,各项工作都上不去,老张书记年纪已经大了,年轻的又没合适的。乡党委希望你去了以后,尽快改变那里的面貌,这是党委对你的信任呐!”

李长林就急切地说:“刘书记,我能不能谈谈个人的意见?”

刘书记说可以,李长林就接着说:“刘书记,月芽沟是我的家乡,我和喜春决心彻底改变那里的面貌,我们已经有了具体的规划,方案。希望党委考虑考虑我个人的意见,现在,我还不想离开月芽沟。”

刘书记像是很同情他的样子叹口气说:“长林哪,我直说了吧,你现在已经不适合在月芽沟工作了!”

李长林就问为什么,刘书记说:“其实,也没啥大事儿,就是群众有些反映。”

李长林就问是啥反映?刘书记说得很委婉:“没别的事儿,就是你和小柳的事儿,因为这个你还闹离婚,影响很不好呀!”

李长林听到这里就忽地站起来,“啪”地一声拍了桌子说:“这简直是无中生有!”

刘书记也急了,在这以前还没有一个村干部敢在他面前拍桌子呢。他就站起来瞪起眼睛厉声地说:“李长林,你不要激动嘛!我说的这些党委是有根据的!”

李长林的两眼也红了,他指着刘书记的鼻子问:“你说,你有什么根据?”

刘书记就冷笑一声说:“哼,我没根据能和你谈话吗?”

李长林气鼓鼓的一声不响。刘书记就坐下来,很平静地说:“长林哪,你要知道,在你这个问题上,党委对你是爱护的,要是依了个别人的意见就不是这样了。党委没有给你任何处分,只是工作调动一下,这也是很正常的,工作需要嘛!”

李长林还是没能冷静下来,他向刘书记郑重地声明说:“刘书记,我李长林走得正,行得端,心里不愧!如果有人想整垮我,那办不到!”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李长林走出乡政府大院,心里实在感到窝囊,他就走进一家饭店,要了二两酒就喝起来。一直到天黑了他还没回到月芽沟,王喜春就打电话问乡里,乡秘书说李书记早就回去了。

这时候,李长林已经喝醉了,他正推着自行车摇摇晃晃地往回走呢,这个夜晚天黑得很,天上只有几颗星星在闪着暗淡的光,没有月亮,李长林跟前是一片漆黑。他也分不清哪儿是天哪儿是地,也分不清东南西北,也不知什么时候他把自行车扔在哪里了,自己竟然来到他爹的坟前,扑嗵一声就给他爹跪下了。

李长林跪在他爹的坟前就放声大哭起来,他哭着说:“爹呀,你儿子不孝呀!你儿子当几年月芽沟的书记,没能让月芽沟的乡亲们过上好日子就要走了,让人家弄到别的村去了,你儿子没让你在九泉之下合上眼呐!……”

这以后,李长林自己也不知道他还说了些什么,就趴在坟头睡着了。

全月芽沟的人都知道李长林要调走了,全月芽沟的人知道李长林失踪了。还有人说李长林受处分了,开除了党籍,撤了职的。大伙都知道这李长林是最要脸面的人,十有八九是寻了短见了,人们就都很着急。可是,最着急的还是和他有关的两个女人,那就是柳翠云和白桂兰。张罗最欢的是拉不下,是她把李长林失踪的消息到处传播的,她挨家的去问,到处去寻找,搅得整个月芽沟沸沸扬扬,人心大乱。

王喜春就和拉不下说:“你别到处张扬了,大伙都快去找找吧!”

拉不下就召集人们去寻找。

这样,一个寻找李长林的大军就很快集合起来了,拉不下带队,白桂兰,王喜春,何来福,王老五,还有石头就都拿着手电筒到山上去寻找。

柳翠云当然也很着急,不过,她是不相信李长林会寻短见的,她了解他,相信他还不至于这么脆弱。开始她也是非常着急的,恨不得也立刻就出去找找,可是,她又怕人家说闲话,就没出来,后来,她见很多人都上山了,她也就随着大溜上了山。

王局长媳妇这时候就有些害怕,有些后悔了,那天她也是在气头上跟白连发说了李长林抱柳翠云从山上下来的事儿。其实,这事儿李长林本来和她说过,是柳翠云采药从山上摔下来昏迷不醒了,他才把她抱回来的。没想到白连发就利用这件事把李长林整成这个样子!说实在的,李长林确实是个好书记,要是换了别人说不定大伙还得受苦受罪呢!她这么想着就也出来和大家一起去找李长林。

只有白连发心里有数,他还在慢慢地喝他的高粱烧,现在人们不是有套嗑吗?说的是这些干部是“革命小酒天天醉,喝得功能大减退,和老婆睡觉背对背,老婆找到党委会,党委书记说,他妈的,这小子就是熊,我喝八两都不醉!”其实呢,白连发这人是越喝功能越有力,所以,他媳妇杨玉芝喜欢他喝酒。

不过,今天晚上杨玉芝也有些慌了,她说:“李长林是不是给你弄走的?要是出点儿啥事儿可咋办?”

白连发就很陶醉地喝了一口酒说:“不能出啥事儿,也没给他啥处分,就是工作调动一下。”

柳翠云首先在山路上找到了李长林的自行车,这条路以前他们说不清走了多少回了。上次到矿山去弄钢管儿他们还坐在这里说过话。柳翠云知道李长林心情不好的时候总爱上他爹坟上去,她就跟拉不下说:“他一定是上山了,到他爹坟上找找吧,也许能在那儿呢。”

拉不下等人果然在李长林爹的坟前找到了他,他已经睡着了。当拉不下拽起他的时候他竟然一下子把拉不下推开了,大声吵嚷着:“你们都他妈的给我滚!你们他妈的成心陷害我,想把我起出月芽沟!你们告诉刘书记去,我他妈的不干了!我他妈的走个人致富的道路谁也别想撵上我!”

拉不下就又拽起李长林说:“长林,你醒醒,你喝醉了,这股酒味儿!”人们就拉拉扯扯地把李长林拽回去,柳翠云这时候早已经走开了,还是由白桂兰和拉不下搀扶着李长林走下山去。

拉不下觉得这时候的李长林还是不很清醒,她就想趁这机会把他送回家去,让他和白桂兰重新和好。她就给白桂兰使个眼神儿,白桂兰就心领神会地和拉不下把他往家里搀着。

可是,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李长林却突然清醒一些了,他就问:“这是哪儿?”

拉不下说:“是你家呀。”

李长林就把胳膊一抡,甩开了白桂兰和拉不下说:“这不是我的家!我还回村委会去!”

拉不下叹口气,说:“长林呐,你呀,就是犟,吃亏就吃在你这脾气上了。”

没办法,王喜春和石头只好把他又送回村委会。

人们终于弄清楚了把李长林弄走的原因,是说他和柳翠云搞了男女关系,这不是没影的事儿吗?谁看着了?没人看着就是没有!再说了,就是退一万步,他就是有这事儿能咋的?还影响他带领我们致富奔小康吗?人家俩人是有感情的,也不是胡搞,乡党委为啥不听听月芽沟群众的意见就把我们的书记调走?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这一回还是像上次给党员浇水田一样,由何来福和王老五出头串连了各家各户,大家一起上乡里反映意见去。

这一天乡政府可就热闹了,有几十号月芽沟人都挤在乡党委刘书记办公室前的过道里。拉不下和何来福是领头的,其余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有抱着小孩子的,孩子又哭又闹。

还有的妇女在过道里把孩子尿的,党委秘书赶也赶不走,这些人排着队要求找刘书记谈话,这个出来了那个又进去了。

刘书记听到的就是一个内容:我们不让李书记走!

和刘书记谈完话出来的人们就议论着:“这事儿是他妈的谁捅咕的呢?”

有说是白连发的,他俩有矛盾;也有说是白桂兰的,她为啥吵吵离婚?准定是说李书记和柳翠云有事儿了……

人们正戗戗着呢,就看见白桂兰走过来了。大伙一见这节骨眼儿上她又来凑热闹了,人们的心就唰地一下子凉了。她来干啥?还不是来说李书记坏话的?这时候她来这儿不是雪上加霜吗?何来福媳妇就死死拽住白桂兰,央求她说:“大妹子呀,这时候你可千万不能火上浇油呀,我们可不能没有李书记呀!”

正闹腾着呢,刘书记就从办公室出来了,他说:“大家都回去吧!长林的工作调动是党委研究的,也是工作需要,你们大家的意见我们可以考虑,都回去吧!”

白桂兰就走到刘书记面前说:“不行,我得把话说明白了!”

说着,白桂兰就进了刘书记的办公室。

这一下子,人们可就慌了,本来刘书记已经答应考虑我们的意见了,白桂兰这一搅合就全完了!人们就开骂,说白桂兰真不是东西,好歹夫妻一回呀,哪能这么绝情呢?再说了,你白桂兰还有脸说人家?你那些砢碜事儿你咋不说说呢?

可是,人们谁也没有想到,白桂兰在屋里却是为李长林说公道话呢。

白桂兰就问刘书记:“刘书记,为啥要调走李长林?”

刘书记说,“这事儿,你是应该最清楚的呀!”

白桂兰说:“我不清楚。”

刘书记说:“你不清楚为啥和他离婚?”

白桂兰说:“离婚是因为我有错误,不是他的错。”

刘书记就问:“你有啥错误?”

白桂兰就问刘书记说:“你说,他把水让给群众,自己的水稻干了底儿我想不通;他拿家里的钱给大伙买打井器材我不同意,因为这些事儿我才跟他离的婚。刘书记你说,这事儿是他不对,还是我不对?”

刘书记说:“不对,你们离婚还有原因,他没有生活作风问题吗?”

白桂兰就斩钉截铁地说:“没有!绝对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我是最有发言权的。刘书记,你说是不是?刘书记呀,不是我不同意他走,你在外边已经看见了,月芽沟每家都派代表来找你来了,是月芽沟的父老乡亲们离不开他呀!我希望党委重新考虑他的工作问题!”

刘书记说:“好吧,党委再开一次会研究研究。”

白桂兰从刘书记办公室出来就跟大伙说:“大家都回去吧!我跟刘书记说了,有人反映的长林那问题根本就不存在!党委要重新研究长林的工作问题。”

听白桂兰这么一说,大家的心才放下来,人们就挺佩服白桂兰的,说她重感情。是呀,好歹是夫妻一场嘛,到啥时候都比别人强啊!

可是,几天过去了,李长林的工作问题还是没有结果,秃岭子那边还不断来人催促李长林去上任。李长林只好在新的书记没来之前向王喜春交待工作,准备到秃岭子去上任。不说是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儿吗?这水流得也没个规律,一会儿往下流,一会儿又往上流。这时候月芽沟乡党委又开了会,又决定把李长林留在月芽沟了。民意难违呀,乡党委委员中本来就有人同情李长林,认为白连发不怎么地道,弄假证据整人。刘书记本人也想让李长林在月芽沟干出个样子来,推动全乡的脱贫致富的进程,他就找白连发谈话,让他再和李长林谈谈,在男女关系上今后一定要注意影响。白连发心里还是不太平衡,就说:“刘书记,我觉得李长林一点儿处分也不给不太合适,这对他自己也没啥好处。”

刘书记说:“处分啥?人家前妻白桂兰,就是你的妹妹亲自来作证,说问题根本就不存在,再说这种事情你不按住人家,就没法说。就像你小子似的,也不是一点儿反映也没有,党委没证据就处分你,你能服吗?”

刘书记这句话把白连发说得脸红耳热的,就尴尬地笑笑说:“刘书记,你真会开玩笑!”

白连发骑着自行车回月芽沟去找李长林谈话,他心里很不痛快,看来这一回又没能把李长林弄走,以后就更难了。只要是李长林继续把持着月芽沟就不能有我白连发的好果子吃!快进村子的时候,他看见李长林骑着自行车从对面走来了,他车后边还驮着行李,看来他这是要上任去了。

白连发就下了车,立即又换了一副面孔说:“长林,你上哪儿去?”

李长林没好气地说:“我上哪儿去你还不知道吗?”

白连发就笑了笑好像挺亲热地说:“长林,你下车,别去了!”

李长林就下了车,也不叫“哥”了,就冷冷地问:“白乡长还有啥指示?”

白连发就说:“乡党委又研究了,还让你在月芽沟干,责成我跟你谈谈话。”

李长林没想到还会有这个变化,他明白这是月芽沟的乡亲们到乡里请愿的结果,就冷笑一声:“这咋又变了,不是有人想挤走我吗?”

白连发知道李长林已经明白是他想把他弄走的,可是既然他不走了,就得尽量和他搞好关系,不能搞得太僵,就又说了谎话:“长林呐,你这说的啥话?挤走你对别人有啥好处?

长林呐,哪头炕凉,哪头炕热你心里得有数呀!关键时刻是桂兰挺身而出为你说的话呀,我在党委会上也是据理力争的呀。把你调走,虽然说是平调,那名誉也不好听呀,再说了,咱月芽沟的群众也不愿意你走呀,走,跟哥回家去!“

李长林实在是再不愿意跟这个“哥”在—起多打连连了,他就纳闷儿:一个本来是很正直,很朴实的人咋说变就变,变成了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阴谋家了呢?他就说:“我得回村里去,既然不让我走了,我还得干呀,我还有事儿呢。”

白连发说:“今天你有啥事儿也不行,咱哥俩得好好唠唠,走,跟哥回家去,让你嫂子炒俩菜,咱哥俩喝点儿。”

没办法,李长林只好跟白连发回到他家,到家白连发就让他媳妇炒菜。他说:“长林,今天咱哥俩把酒喝透了,把话也说透了!”

不一会儿的工夫,杨玉芝就炒了鸡蛋,烫了酒,白连发就给李长林倒酒,他像是很诚恳的样子说:“长林哪,那天你跟哥说的那些话,哥是好几宿没睡好觉呀!你说得很中肯,很及时呀。说实在的,要不是咱哥俩这关系谁能跟我说这些?人家还巴不得我犯错误,倒大霉呢,你说是不是?我是前思后想呀,我觉得你说得对。今后,我一定得注意了,还有,冯秀英的事儿,你跟哥说说,你是听谁说的?这事儿还有谁知道?”

听了他这一番话,李长林就明白了,这是他怕他揭发他,在拉关系呢。李长林现在还真的不想揭发他,就说:“这事儿已经过去了,就别再提了,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你完全可以放心,我李长林从来不坏人,就是别人整了我,我也不能去整他,整人的人没啥好结果。”

白连发明明知道李长林这话是指着他说的,可是,他还是连声说:“是,那是,那是。”

他听了李长林做了不整人的承诺后,他心里就有了底儿,也就说了实话:“长林哪,说实在的,你哥这辈子没真正爱过谁,可是对冯秀英,我可是真心实意的呀!可是不知为啥,她说啥也不同意,那天,我喝多了,失去了理智,就犯了错误。

过后,我肠子都悔青了!后来,我跟她赔礼道歉了,秀英说,往后谁也不再提这事儿了,张扬出去对谁都没啥好处。“

李长林心想,我既然还在月芽沟干,月芽沟还是白连发分管的片儿,就要和他搞好关系,不能整掰了。他就说:“你这事儿可是犯法呀!这是偷奸,你明白不?可是,你放心,这事儿我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以后我也不能说。哥,月芽沟的担子很重呀,虽然这两年群众不再挨饿了,可是照人家先进地方差距还很大呀!我想在这儿干下去,没别的目的,就是想快点儿改变咱月芽沟的面貌,今后,还希望哥多支持我的工作,多帮助我。”

白连发听李长林又叫他“哥”了,也就更放心了,他就说:“这没说的。你干好了,不也是我的成绩吗?我还包着月芽沟呢。长林,听哥一句话,和桂兰复婚吧,这回多亏是她为你说了话,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不看她,还得看孩子呢,不能让孩子有妈没爹的,你说是不?”

一提起孩子,李长林心里就别扭,他总觉得那孩子是石头的。因为那孩子长得太像石头,是越长越像石头,方脸,大眼,鼻子不太高但却宽阔,让人一看简直就是个小石头子,这样,白桂兰的形象在他心里实在是美好不起来,他就说:“这事儿,让我再想想,以后再说吧。”

然而有些本来是应该自己做主的事情,自己却偏偏不能做主,李长林的婚姻问题又受到了上级领导的强硬干涉。

月芽沟村党支部在大旱的季节让水给群众,群众又挑灯夜战给党员挑水的事迹那位赵记者写了一篇长篇报道。这篇报道让省委书记看见了,省委书记就给省委组织部下了指示:一定要把这个先进典型宣传树立起来。先是省委组织部电教处来排专题片,大车小辆地就开进了月芽沟。省里来人了,县里就得有陪着的,缕缕行行地有十来个人。管事儿的是省委组织部电教处张处长,这人个不高,脸黑疹疹的,办事挺扎实,没啥官儿架子,说是他军旗下的好,把旗子儿背着摆在旗盘上,一边揭一边走,谁也玩不过他。他来了以后就先找人和他下旗,实际上是了解情况,进行采访呢。他在群众中了解到真实情况以后,就找了李长林,然后又采访了一些党员,于是他们就要录像,最后还让把党员如何让水和群众怎样挑灯夜战给党员浇水的事儿又重新演一遍,要求像真事儿一样。县里吴副县长亲自来协助工作,张处长还让李长林做了录音讲话;接着,张处长就要求李长林媳妇也说说当时是怎样支持他的,因为白桂兰也是名人,是省里的致富能手,三八红旗手,是必须要有录音讲话有镜头的。吴副县长说啥也不让李长林提离婚的事儿,这事儿是作为组织纪律来要求的,并且让李长林回家去吃饭睡觉。李长林不干,吴副县长就说;“这是县委领导的指示,这关系到你这个先进典型的形象问题,我现在可以先给你递个信儿,你这回可不是一般人物了,你是全省的模范共产党员是没跑了,省劳模也问题不大,关键是争取选上党的十三届党代表大会的代表,如果你不回家,组织上就得处分你!”

李长林万万没想到个人的私事也得服从组织,他想不通就和吴副县长叨咕。吴副县长就说:“长林哪,别说是你的私事呀,作为一个共产党员连你的生命都是属于党的,你明白不?”

就在省委组织部电教处的人进驻月芽沟的那天晚上,吴副县长就命令李长林回家去睡觉,李长林只好服从。

可是,李长林没上白桂兰屋去睡,自己到东屋去睡了。不料,到了半夜的时候,白桂兰就到东屋去钻进了他的被窝,她抱住了他,并且嘤嘤地哭起来,她说:“长林,这些天我死的心都有啊,你要不跟我,我就去死!”

李长林似乎一点反应都没有,白桂兰就用她丰满的双乳贴紧了他的胸,李长林这时候有些心软了,就也没再推却。再说了,他正在年轻气盛的时候,又有许多时候的空白,哪经得住白桂兰的百般温存?也就顺理成章的做了他们应该做的事情。可是,事后,李长林又清醒了,他说:“桂兰,我觉得咱们还是分开的好。”

白桂兰就又哭了,就又抱紧了他。

省委组织部电教处完成了党员电教片的录像任务之后就撤走了,闹闹哄哄地在月芽沟弄了十多天,这十来天的工夫李长林就必须和白桂兰做假夫妻,就像过去做地下工作似的,还必须做得很像。客人走了以后,李长林又搬回到村委会办公室去住了。

吴副县长听说这情况之后就给月芽沟党委打电话,要求党委做好工作,一定要让李长林和白桂兰复婚。刘书记就让白连发去做工作,白连发说我不好说这事儿,白桂兰是我妹子。刘书记就说:“那就让拉不下去说服李长林,那拉不下的能量还是很大的嘛!总之,无论如何这工作一定要做好的,这是县里领导给的任务,这么一点事儿我们都办不到,还要我们党委干什么?”

白连发就找到了拉不下,说这是乡党委刘书记给的“政治任务”。拉不下心想,上级为啥要三番五次地管人家自己的婚姻大事?人家李长林坚持不和白桂兰复婚是有原因的,当初,李长林是和柳翠云对了象的,白连发借柳翠云妈有病的机会就找来了石景山,硬是把这一对有情人给拆散了,目的就是为了把自己的妹子白桂兰嫁给李长林。现在,李长林好容易离婚了,为啥又逼着人家复婚?她不明白,她就决定先问问柳翠云去,问她现在到底对李长林是啥态度。如果有可能就让她和李长林尽快结婚,他们结了婚谁也就没办法再强硬干涉了。

拉不下就找到柳翠云,她就问她:“翠云,你跟婶儿说实话,现在,你是不是还想和长林到一起?”

听拉不下问起这话,柳翠云的心里就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滋味。她知道他俩人的离婚是人家白桂兰先提出来的,他李长林根本就没下决心和白桂兰离婚再和我结合!再说了,你既然离了婚为什么又回去跟人家睡觉?这说明他李长林和白桂兰的感情比和我的感情还是深了许多。既然这样,我为什么还要死皮赖脸地央求人家呢?她这么想着,她眼里就含着泪,低了头,也不说话。

拉不下就问她,“翠云,你咋不吱声呢?当初,你们俩不是挺好的吗?”

柳翠云流着泪说:“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

拉不下追问着:“你说,现在咋的了?”

柳翠云说:“现在,人家不是有老婆了吗?他老婆不是还恋着他,一个劲儿地要求和他复婚吗?前两天,人家不是又回家了吗?”

拉不下说:“那不是上级来人采访录像吗?吴县长说上级要树立他,不让他暴露他离婚的事儿。白桂兰不也是三八红旗手,先进人物吗?上级说是宣传得有个口径,得说白桂兰是怎么支持长林的工作的。”

柳翠云就酸酸地说:“人家两口子都是典型人物,也相配呀,我算老几呢?”

拉不下就说了上级是怎样让她给李长林做工作,让他和白桂兰复婚,可是,长林一直没吐口等等。最后,拉不下说:“我估摸着长林还是恋着你呢,你跟他谈谈,如果你们俩要是还行呢,就快点儿决断。如果不行呢,长林也就死了心了,他总和上级别着劲儿对他也没啥好处。再说,你们总这么抻着也容易出闲话,这次要把他调走,不就是有人给你们造谣吗?”

柳翠云心想,看来是胳膊拧不过大腿的,为维护李长林这个典型的完美性,上级是绝不能让李长林离婚的。我在这儿反而对他有影响,就说:“三婶儿,我离他远远的!我走!”

柳翠云有了这态度,拉不下就去找李长林说:“长林,我这回找你是乡党委刘书记的指示,其实也是县里领导的意思,就是让你和桂兰马上复婚。翠云那边儿我也谈了,看来她对你的态度也不太明确,你就和桂兰复婚吧!”

李长林说:“三婶儿,这事儿你就别管了!”

拉不下说:“哪是我管你呀?是上级要管你呀!你总这么别着对你可有影响呀!”

李长林就说:“好,我马上就解决这个问题!”

第二天上午,李长林就去找柳翠云,他也想速战速决地和柳翠云结婚,豁出来了,不大了不当这个先进典型,能咋的?也不能为了这个就又一次毁了自己的终生幸福!

当李长林走进柳翠云家的院子的时候,柳翠云正往自行车后座上绑行李呢。

他就问她:“翠云,你这是要上哪儿?”

柳翠云瞅也不瞅李长林,继续收拾她的东西,她把一个旅行袋挂在车把上,就要推着车走。李长林就拽住了她的自行车把,问:“你告诉我,你要上哪儿去?”

柳翠云说:“我到我应该去的地方,我不能在这儿陷害干部,影响人家夫妻团聚!你让开,让我走!”

李长林说:“你别走,我有话说。”

柳翠云就说:“有话跟你老婆说去,我没工夫听!”

说着,她就推开李长林,推着自行车走出院子,李长林又追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说:“我不让你走!”

柳翠云又想起当年石景山把她送回来的时候,柳翠云是多么希望他说出“我不让你走”这句话呀!可是,他没有说这话,他说的是让她跟石景山回去的话,这句话让她流了多少次泪?这句话几乎让她失去活下去的勇气,这句话让她苦到现在!想起这些,柳翠云就苦苦地一笑,问他说:“你刚才说的什么?你再说一遍!”

李长林说:“我不让你走!”

柳翠云冷笑一声说:“你这句话说得太晚了!”

柳翠云推开李长林,骑上自行车就走了,李长林痛苦地瞅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村外的大车道上,他知道柳翠云说的“你这句话说得太晚了”是指当年他劝她跟石景山回去的事儿。

人呢,有时候就是一念之差,也就是几秒钟的工夫轻意决定的事情就可以让你自己痛悔一辈子,失落一辈子,不幸一辈子!李长林就是这样,当他失魂落魄地回到村委会的时候,办公室里一个人也没有,屋里空荡荡的,连桌上的小闹表咔咔的声响都格外让人心烦。李长林把那闹表一下子打掉在地上了,趴在桌上就呜呜地哭起来了,他哭了一会儿就又清醒了,他就自己骂自己说:“妈的,一个男子汉哭什么呢?”

他不再哭了,可是,他突然又想起他年迈的妈来了,是呀,有好多日子没去省城看看妈了,也不知道妈身板儿咋样。这么想着,他的眼圈儿又红了,他就想躺在炕上歇一会儿,是的,李长林是太累了,他就是活得太累了,照这样活下去,真不如去死,死了就不会再有痛苦,就不会再有悔恨,也不会再有谁人处心积虑地整他了。

可是,他又不能去死,他不甘心去死,他还要在月芽沟把爹的遗愿变成现实,让爹在九泉之下闭上眼睛,让月芽沟的乡亲们都过上好日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睡着了。

朦胧中,李长林觉得好像是有人在为他脱鞋子,他睁开眼一看,却是白桂兰。

他不想理睬她,可是,白桂兰见他已经醒了,就说:“长林,回家吧!你工作挺忙的,总这么的吃也不应时,睡也不应时的,身体怎么能受得了?”

李长林没吱声。

白桂兰就问他说:“长林你还恨我吗?”

李长林说:“咱没怨没仇的,我恨你干啥?事情已经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白桂兰就说:“长林,你心里要是还有气,你打我一顿,骂我一顿都行,可别再这样折磨我了!”

李长林冷冷地说:“打人犯法,骂人也不对。”

听了李长林这话,白桂兰的心就都要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