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李长林一时被这两个字震住了,竟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离婚”这两个字的分量好重好重呀!李长林感到突然,感到意外。其实,这对李长林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儿吗?离了婚,他不是就可以和柳翠云重圆旧梦了吗?他此生的痛苦,此生的遗憾不是也就可以烟消云散了吗?可是,人呐,人心是要多复杂有多复杂。他想,她毕竟和我一起生活了这些年,风风雨雨,起早贪黑地为这个家操持着,奔波着;毕竟她给他生了个孩子(尽管这孩子来历他有些疑惑),他还想到了这些年他闹了那种莫名其妙的病,让她忍受了这些年的孤独和痛苦;为了这个,他曾经提出和她离婚,可是,人家也没同意,还照旧给他做饭,给他洗洗涮涮,她容易吗?再说了,现在,本来就有人说他和柳翠云有事儿,这一离婚,不就更是授人以柄了吗?更主要的是,他清楚地意识到白连发现在已经朝他下手了。因为白连发已经明白,只要是他李长林在月芽沟当书记,他白连发就什么好处也捞不到,他向党委推荐他当农机站长就是一个要把他从月芽沟赶走的信号。如果再和他妹妹离了婚,白连发就会下死手整他,这样,他要彻底改变月芽沟面貌的想法就会成为泡影。总之,他对白桂兰提出离婚没有一点思想准备,他的心里也很乱,就说:“桂兰,现在,你在气头上,过会儿你消消气,咱好好唠唠,行不?”
白桂兰可不是没有思想准备,这问题她已经想了很久了,她已经看透了,她跟着李长林得吃一辈子苦,受一辈子穷。另外,在她内心深处她还想着石头,她还没忘记石头给予她的那种令人回味的甜蜜。所以,她就很冷静地说:“李长林,我告诉你,我这不是气头上的话,我已经看明白了,照这样下去,这日子是没法过了,家里有多少钱能够你往外折腾的?”
李长林就又走进屋,坐下来,很真诚地对白桂兰说:“桂兰,我承认,这几年来,你跟着我吃了不少的苦,挨了不少的累,也没过上一天安生日子;是我对不起你。可是,你也要为我想想,我也有难处呀!眼下干旱,要不打井,下游几十垧稻子就得瞎了。这改水田是我的主意,如果几十户人家到秋绝了收,村里上千口人吃不上饭,我咋负这个责任?再有,在党内,我对党员,干部要求是严了点儿,我觉得是党员就得有个党员的样子。现在,党的威信已经让个别党员给糟踏得不像样子了,我是想要让月芽沟人看到共产党员究竟应该是个什么样子!别说是党员,就是一个普通人不也得多做好事,不做坏事,活在世上让人瞧得起,让人敬重吗?桂兰,你能不能理解我?能不能支持我?我有对不起你的地方能不能原谅我?”
也可能是李长林的这番话感动了她,白桂兰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她转身走进里屋去了。
李长林说:“我还有事儿,得到村上去。”
李长林刚走出院子,就迎面遇上了柳翠云,李长林就问她要上哪儿去?柳翠云说,她要上省城中医学院去考试,李长林就问她上省城的钱够不够?她摇摇头没吱声就走过去了。
李长林突然想起上次他进城看他妈的时候他妈说她想柳翠云的话,就又叫住了她说:“翠云,你等等,我有点事儿。”
柳翠云就回过头来,问询地瞅着李长林。
李长林说:“你到省城,有工夫去看看我妈,她总说想你,叨念你,她年岁大了,心里总憋屈容易犯病。”
柳翠云就很痛快地答应了,李长林就给她写了地址交给了她。
李长林最终还是把家里的两千块钱拿出来了,加上大伙凑的也不到三千,王喜春和村上的会计拿了很可怜的两千多块钱去买打井器材。李长林这边就张罗请打井队来打井,可是,现在到处都是抗旱,到处都在打井,打井队也忙起来了。
李长林和人家好说歹说地央求了好半天,人家才答应十天以后到月芽沟来给打井。况且,即使十天以后打井队来了,那点儿钱能打几眼井?
十天以后!这时候对于干旱饥渴的土地来说是多么的漫长!这无异于宣布山下几十垧水稻的死刑!李长林急得嘴上起了泡,吃不下,睡不着。晚上,他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个梦,他又梦见了柳翠云,他在痛苦的时候总是梦见柳翠云。好像是在杏花盛开的季节,满山遍野的杏花像是一片片红霞在飘荡,在燃烧。柳翠云在这红霞中微笑着,奔跑着,她的笑颜和花一样的妩媚。忽而她和那鲜艳的杏花融为一体了,李长林就去追她,却是总也追不上她,当他快要追到她的时候他却醒来了。
醒来后,他心中只有一片怅惘。
柳翠云到了省城真的去看望了李长林的妈,这老太太对柳翠云没能当上她的儿媳妇总是十分地惋惜。见了柳翠云的面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是一个劲儿地哭。她拉住柳翠云的手,含着眼泪说:“孩子,你咋总不来看看大娘?大娘想你呀!”
柳翠云也明白她为啥这么想她,为啥她见了她总是这么激动。这不能不勾起她内心的隐痛,她是下了决心要忘掉李长林的,这辈子就是要饭吃也决不能要到李长林的门下的。她总是用这决心压抑着灵魂深处对他不可磨灭的爱,可是她总是不能成功,总是不能忘掉他,总是没有真正的恨起他来,她见老太太的眼泪流下来了,自己也就抑制不住地落了泪,说:“大娘,我这不是来了吗?”
老太太就开始问这问那的,石景山去世的事儿她还不知道呢,她还问起了石景山。柳翠云怕她伤心上火,也就敷衍地说他挺好的。娘俩唠了大半宿,第二天柳翠云就到中医学院去参加考试了。
月芽沟的党员们也面临着一场人格和党性的考试,为了不让山下几十垧普通群众的水稻绝收,李长林经过反复思考终于提出了一个很难让人接受的提议,就是要求上游所有党员都把自己的水田的水渠进水口堵死,把水让给山下群众的水田。
其实,这就是等于说,月芽沟所有的党员明年都得挨饿,都得没衣穿,没钱花。可是,庄稼人靠的是啥呀?不就是靠一年一季的庄稼吗?庄稼要是瞎了还搁啥活命?对李长林提出的这个可以说是残酷的,不近人情的问题党员们先是感到惊讶,而后是气愤,再就是一声不响。
李长林见大家的情绪都不很对头,就说:“我这只是个人的想法,是征求大家的意见,大家有什么意见可以说嘛!”
这时候,就有人说话了,多数人是坚决反对的。反对得最坚决的是陈春田,他激动地站起来说:“我说两句!不错,我们党员是应该吃苦在前,享受在后,舍己为人,可是党章上也没说不让党员活命呀!反正,我就是一句话,不同意!”
这一下子,会场上可炸了锅了!多数人都嚷嚷着同意陈春田的意见。拉不下觉得大伙的情绪也太过分了,有点让李长林下不了台,她就折衷地说:“我看这么的吧,到秋后,如果咱们党员的水稻收了,每人献出点大米来救济救济他们吧。”
人们对拉不下的建议都很赞同,接着,大家七嘴八舌地说啥的都有,就是没有一个人同意李长林的意见的。
李长林先是不动声色地听着大家发言。最后,他说话了,他很平静地说:“大家说了不少了,我还是想说说我的想法。是呀,党章上没有说不让党员活命。可是,党章上说没说一个共产党员要为共产主义奋斗终生?说没说一个共产党员要为党的事业献出一切,直至生命?同志们哪,我们是农民不假,地是农民的命根子,一旦地瞎了,这一年的指望就泡汤了。可是,我们首先是共产党员,然后才是农民。我们的宗旨是为人民服务的,我们能不能眼看着群众的水田绝收了不管?是呀,我们让了水,很可能我们的水稻就得绝收,我们的生活就要成了问题。可是,我们还有旱田呢,能饿死大家吗?我们有多少共产党员在革命战争中为人民的利益牺牲了宝贵的生命,难道我们连几垧地的收入都牺牲不了吗?如果是这样,在党需要我们牺牲生命的时候怎么办呢?我们能够做出牺牲吗?我的意见是,凡是还想当党员的,就必须坚决地执行支部的决定!”
这里进行的是一种共产党员党性和作为一个人的人格的考试,可以说是考得焦头烂额的;而柳翠云呢,在城里中医学院接受的是一种知识的考试,这也是作为一个人的志气和毅力的考试。她以前只是当过赤脚医生,可是,她是在老石去世之后才下决心学医的。她要用她的医道来解除人们的痛苦,从病魔手里夺回人们的宝贵生命,她是用这决心和从这决心中产生出来的毅力来学习的。她的文化基础很差,学起来很吃力,这次考试她没有多大的把握。
下课铃声响了,柳翠云还没答完,监考教师只好抢卷了。
可是监考教师已经在她答卷的时候大体上看了她的答卷,就轻声地告诉她说:“你答得不错,没答完也可以及格了。”
柳翠云就激动地站起来了,她听了监考教师的鼓励竟然流下了热泪,她是为她的成功而流泪;她是为她的艰辛而流泪;她是为她的境遇而流泪。
同时,在她的家乡月芽沟,所有的共产党员们正经历着一场开卷考试,他们要回答的题目都在党章上写着呢,几乎人人都能背下来。可是,人们就是都不想往对了答,大概是李长林逼着他们往对了答的吧?所以,当他们走出会场的时候,很少见他们脸上有着他们应该有的从容和欣慰。
可是,不管怎么说,他们必须含着眼泪往对了去做。第二天一大早,党员们一个个都耷拉着脑袋上山到自己的水田地来堵进水口。
李长林为了避免麻烦,就没告诉白桂兰,到了地里就首先堵死了自家水田的进水口。
拉不下和陈春田俩人也是眼泪巴嚓地堵上了进水口。
所有的党员,或者用李长林的话来说,所有那些还想当党员的人们都堵上了自己水田的进水口。
陈春田堵完水口就来找李长林,问他白乡长的水口堵不堵?如果不堵,下游还是过不去水。这时候,李长林想起了党员和群众用大米串换粗粮的事儿没告诉白连发,他还挑理了,说是把他当外人了,他说他关系虽然在党委,可我不也是共产员吗?想起这事儿,李长林就说:“也堵。”
于是,李长林和拉不下一起把白连发的水口也堵死了。
忽然,人们听到山下水田的渠道突然传来一种汩汩的流水声,这声音像是一支悦耳的歌,悠悠地飘扬过来,人们几乎同时地欢呼起来:“来水啦!来水啦!这是救命的水呀!”
人们高喊着,奔跑着,互相传告着:“这回可好了,今年的收成有望了!”
人们在惊喜之后,有人就感到奇怪了:这天上也没下雨呀,这水是从哪来的呢?何来福和王老五就往山上走去。
不一会儿,这俩人就从山上下来了,他们脸上都阴沉沉的,一句话也不说。大伙就问是咋回事儿,何来福说:“还说啥?是人家党员把自己的水口全堵住了,咱这儿才下来了水!”
一时间,大伙谁也不说话了。他们的心情都很沉重,党员们堵了水,人家的稻子不就得扔吗?特别是王老五心里就更下不去,他大声地吵吵起来:“我找他们去!李长林这小子干的啥事儿,哪能这么干呢?党员喝西北风能饱呀?”
王老五刚要走,一个小伙子就拦住了他:“我说,五叔,我知道你是吃亏占便宜心里都难受,可这是党员应该应份做的,都和老百姓一个样,那叫啥党员了?”
何来福瞪起了眼说:“你这是什么话?党员就没有妻儿老小呀?党员不吃饭能饱呀?”
有个老头说:“对呀,咱可不能说这些没咸没淡的话,人心都是肉长的,可不能睡着热炕头还说没柴烧!”
那小伙子就急了说:“你们咋都冲我来了?敢情你们都想入党是咋的?”
何来福说:“我想入是想入,可惜咱没那德行!”
王老五还想去找李长林,这时候,拉不下走过来了,听大伙正嚷嚷呢,她就说:“这是支部的决定,大伙都别吵吵了,这两天咱们就打井了,现在,人家打井队忙,没工夫来。”
党员让水的事儿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月芽沟,也震动了整个月芽沟。白连发的媳妇杨玉芝听了这消息就急三火四地上了山,她看见自家的稻田已经干得见了底,稻苗已经旱得低下了头,就气红了眼,她就骂道:“谁他妈的这么缺德?堵了我家的水口?这不是成心坑人吗?”
杨玉芝说着就用铁锹挖通了进水口,这时候,李长林走过来了,说:“嫂子,别这样呀,这样下游就下不去水了。”
杨玉芝气得哭着说:“你们这不是坑人吗?水田不让放水,不得旱死吗?”
李长林就把支部的决定告诉了杨玉芝,杨玉芝说:“我们老白的关系在乡党委,不归你们支部管。”
李长林就耐心地劝她说:“嫂子,你别上火,你家这地是村里的,再说,所有党员的地都堵了水,只把他拉下了,他也不能愿意。”
杨玉芝说:“你少来这套,我不是党员,我的地得放水!”
李长林说:“嫂子,你说错了,这地是我哥的。你今年还没分责任田呢。”说着,李长林就又堵上了入水口。
杨玉芝气得坐在地上哭喊着说:“李长林,你太霸道了,今年我的稻子瞎了,我就找你算帐!”
这时候,白连发已经来了,他看见自己地里的水已经干了底儿,心里也是火冒三丈,听杨玉芝和李长林正吵着呢,就上前踢了杨玉芝一脚,没好声地吼着:“你给我滚回去!这儿哪有你说话的地方?咱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杨玉芝就哇哇地哭着走下山去,李长林本想和白连发解释解释。可是,白连发也一扭头就走了,李长林知道他这也是生气了。
李长林又回到自己的地头,看见白桂兰也蹲在地头抹眼泪儿。李长林就赶忙走过去,还没等他说什么呢,白桂兰就哭着走了,只说了一句话:“这日子不能过了!”
李长林定定地站在那里看着白桂兰的身影渐渐地远去了,他就知道支部这个让水的决定看来是要引起一场不小的风波了。首先,白桂兰就不能轻易放过他;白连发也不能不找他的麻烦。唉,想要干点儿事儿是真不容易呀!
白连发现在是心里有苦说不出,回到家里一声不响地生闷气。杨玉芝就说:“你别生气,你管不了他,你上刘书记那儿告他去!我就不信,就没人治得了他!”
白连发就急歪歪地说:“你有病呀?你告他,不是把你自己告了吗?人家这事儿做得对!”
杨玉芝说:“他对啥?这不是坑人吗?”
白连发说:“你浑哪?党员就得甘愿吃亏,把方便让给群众。”
杨玉芝不服气地说:“这么说,咱这口气就不出了?”
白连发无可奈何地说:“这就得认了,还出啥气?我包这个村,李长林的成绩就是我的成绩,我不能把成绩都让给人家,自己闹个对立面儿当。”
杨玉芝说:“咋的,他还成了先进典型了?”
这时候,白桂兰泪眼巴嚓地走进来,呜咽着说:“哥,我不能跟他过了!”
白连发就没好气地问她:“你不跟他过跟谁过去?”
白桂兰就说:“跟他过这个家没个好。”
还是白连发有头脑,他说:“他咋的了?我看哪,李长林这小子早晚得成气候,以后说不定能当上县委书记呢。你们老娘们儿是头发长,见识短,吃点儿小亏能占大便宜,先忍着点儿吧!”
白桂兰讨个没趣儿,也就回去了,不过,离婚的念头仍然在她心里滋长着。
陈春田和拉不下最终还是坚决地执行了支部决议,但是,他们心里却是十分地难受,特别是陈春田,他饭不吃觉不睡的,不住地唉声叹气。
拉不下就问他:“咋的,老陈,你还没想通?”
陈春田没好气地说:“支部决定的事儿,你不通也得通!
这叫个人服从组织!可是,这水田不用多了,再旱两天咱的稻子就算完呐!不能就这么干等着,我得去挑水。“他说着,就摘下墙上的水桶,要去挑水浇地。
这时候,陈春田的儿子陈小田抢下他爹手里的扁担说:“爹,你这是干啥?有水不灌,还堵死了自己的水道,这是何苦的呢?你一挑挑地挑,得挑到啥时候去?”
陈春田气哼哼地说:“你懂啥?这是支部的决定!”
陈小田说:“我是老百姓,不是党员,支部管不着我,我去放水去!”
说着,陈小田拿起铁锹就要走,陈春田吼了一声说:“你回来!”
陈小田头也不回地就往门外走去,陈春田就急了,抄起扁担就扑上前去要打儿子。拉不下就紧紧拽住陈春田说:“你疯子,你这一扁担下去不得要了他的命呀?小田,听妈的话,快回来!”
党员们家家都有难唱的曲儿,人人都急得火上房,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瞅着自己的庄稼就这么白白扔掉呀?所以,大伙谁也没和谁商量,第二天所有的党员都从村里的井里打水往山上的地里挑。是呀,挑点儿是点儿,到秋也是收点儿是点儿吁。李长林,陈春田,还有王喜春也挑着两桶水上来了,陈春田问他:“王村长,你的地不是在下游吗?”
王喜春说:“我的地上来水了,我帮你们挑,不过,这也是杯水车薪。”
李长林说:“挑点儿是点儿吧!”
可是,李长林并没去浇自己的地,他把水倒在白连发的地里了。不远处的来福媳妇就喊着:“李书记,你浇错了,那是白乡长的地!”
李长林说:“谁的都一样。”
当李长林从山上下来,又从井里提水的时候,柳翠云就从城里回来了,她走进村子,见李长林在挑水,就问:“咋还往山上挑水呢?”
李长林就说天旱,得浇地,李长林问她考得咋样,柳翠云说:“还行,快发毕业证了,学历教委承认,算大专。我去看大娘了,她挺好的,不让你惦记她。”
李长林就高兴地说:“这回,咱月芽沟终于有大学生了!”
这时候,一辆吉普车开进了村子,在李长林身边停下来了。白连发和上次来采访白桂兰的那个赵记者下了车,白连发说:“长林,我把赵记者请来了,他想采访一下你们支部党员让水的事儿。”
李长林就热情地握住了赵记者那胖乎乎的手说:“这有啥采访的,都是应该做的事情。”
说话间,李长林回头一看,柳翠云已经把他那一挑水挑上山了,他就忙说:“老赵,我没啥可说的,我还忙着呢。”
说着,李长林就去追柳翠云,白连发抱歉地说:“你看,他这人就是这个脾气,咱先回乡里,晚上再来。”
于是,他们又上了车,在车里,赵记者就问白连发说,“听说你要提正乡长了?”
白连发就很谦虚地说:“瞎哄哄呗,这二把手是最不好干的活,是给一把手抬轿子的。你给他抬快了他说你想把他颠下去;你要是抬慢了,他说你不愿意抬他,看他的热闹。老赵呀,月芽沟是我包的片儿,中央的精神是要加强农村基层党组织建设,他们支部党员给群众让水的事迹一定要争取见报呀!”
赵记者说:“那没问题,一定能上报。”
李长林在半山腰追上了柳翠云,要接她的扁担,柳翠云说:“你歇一会儿吧,我看你的肩膀子都快肿了。”
李长林说:“我哪那么娇贵?快给我吧!”
这俩人争争抢抢地早就让来福媳妇看见了,她心里就十分地钦佩:看人家,到啥时候那情意都不断,那才叫真感情呢!
党员们自己从山下往地里挑水的事儿在月芽沟自然是人人都知道了。人人的心里都不怎么好受,人家把水让给了咱们,自己一挑挑往山上挑水,那得挑到啥时候才能解除旱情?
要说心里最难过的还是王老五,大伙都知道这人是吃亏占便宜心里都难受的手。现在,自己的水田地里哗哗地往里淌水,人家党员们一挑挑往山上挑,心里怎么能下得去呢?他实在是稳不住劲儿了,就去找何来福,他说:“来福呀,我跟你商量个事儿呀。”
何来福就问是啥事儿,王老五说:“这天旱成这样,党员们把水都让给咱们了,自个往山上挑水呢,靠他们自个儿能挑几挑水?能顶啥用?等到打井还得几天呢,远水解不了近渴呀,你说咋办?”
何来福说:“我看着他们挑水,我心里也是下不去呀!”
王老五就很为难地问:“你说咋办呢?”
何来福说:“我看咱们应该和大家研究研究,党员们累得那样,乡里乡亲的,咱说啥也不能看热闹呀!这么的吧,咱俩分头到各家走走,看看大家都是啥意见。”
就这样,何来福往东,王老五往西,他俩就搞起串联来了。
李长林挑了一天的水,到晚上就想擦擦身子,他刚一脱内衣,那肩膀子就火辣辣地疼。回头一看,那肩膀头上已经肿起老高了,他想,这是怎么了,只挑了一天水就这样了?明天还咋挑水?他也就不敢使劲擦了,只用凉水简单冲洗一下就想快点儿睡觉,明天也好起早,他推了一下里屋的门,没推动,那门已经从里边闩死了。
白桂兰已经听到他的推门声,就是不想给他开门。她觉得李长林做得也是太过分了,自己有水不放,偏得一挑挑地挑,挑那点儿水能顶啥用?照这样下去,这日子还怎么过?她对和李长林继续生活下去已经失去了信心。这时候,她就想起了石头,本来,自从李长林的性功能基本正常之后,她就渐渐忘掉了石头。无论如何她和石头的关系是没有法律保障的,是说不出口的。可是,当她对和李长林生活下去失去信心后她又想起了石头,她觉得,还是石头能够听她的话,和石头一起生活这个家才能有前途。同时,她现在又总回想起和石头在一起时候的情景,她又觉得还是石头能够让她真正地激动。
李长林没叫开门,就知道白桂兰还在生他的气,就到西屋去睡了。可是,他也许是劳累过度了,说什么也睡不着,他就坐起来想出去活动活动,他一坐起来就看见今天夜里窗外天上的星星特别多,而且还不断地闪动着,他又一细看,就觉得不对呀,那些星星怎么都是在山上晃动着呢?不对,那不是星星,好像是许多的红灯笼在晃动。这又是怎么回事儿呢?他就穿衣下了地,向门外走去。
李长林走出院子,就看见有不少人从山下往山上挑水,他就忙走上前去问一个年轻人说:“大伙都干啥呢,这是咋回事儿?”那年轻人就挑着水,一边走一边说:“李书记,你挑一天水也不累得慌?回家睡觉去得了,操这个心干啥?”
那青年说着就挑着水向山上走去了,李长林就也往山上走去,走到山沟旁的涝洼地前他才看清楚,几乎全月芽沟的男女老少都出动了,他们是在给党员们的水田地挑水浇地!李长林看见这情景,不知怎么了,他鼻子一酸,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下来了。他抹抹眼泪大声地说:“乡亲们,大家快歇着吧!我代表党支部谢谢大家了!咱们快打井了,打了井咱就不怕旱了!”
王老五挑着一挑水走过来说:“长林哪,庄稼这玩艺,你不能屈了它,你屈了它,它就不给你打粮食。”
何来福媳妇也提着一小桶水走过来,说:“长林,你们党员时时刻刻记挂着大伙,为了大伙啥啥都能舍得出来。这人心就是一杆秤呀,总不能剃头挑子一头热呀,你说是不是?”
这时候,何来福的老闺女兰子,就是在李长林家吃大米饭的那个小姑娘也端着一小盆儿水摇摇晃晃地走来了。李长林就激动地抱起兰子,含着眼泪问她说:“兰子,你这么小咋也来了?”
兰子很稚气地说:“李叔叔,我来给水田浇水。我爹说,再不浇水,这些稻子就得扔了,我可舍不得扔大米,大米饭可好吃了,有了大米饭,我就不吃大饼子了。”
李长林的眼泪又涌上眼角,就紧紧地抱住了兰子,哽咽地说:“乡亲们,我们党支部的工作没做好呀,对这样的大旱思想准备不足,措施也没跟上,让大家吃苦受累了!大家快回去休息吧,后天打井队就上咱这儿来了,咱打了井就不怕旱了。”
可是,无论李长林说什么,怎么说,人们还是在穿梭般地挑着水往地里浇,又挑着空水桶走下山去。山上,山下有许多的红灯笼在闪动着,天上也是星光灿烂,天上的星,地下的灯混成一片,在李长林的眼泪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李长林想,这不是灯,也不是星,这是月芽沟人一颗颗闪亮的心啊!他们的心是这样善良,这样质朴!有了这样好的乡亲们,又有了党的好政策,尽快地让大家脱贫致富奔小康,还会有什么问题呢!
很快的,月芽沟的全体党员也都陆续来了,李长林只见陈春田蹲在地上直劲儿地抹眼泪儿。李长林就问他这是咋的了,他就哽咽着说:“长林哪,我,错了!我白当了这些年的党员呐!”
渐渐地,党员们就都凑到李长林身边来了,李长林深情地说:“同志们,这就是一堂生动的党课呀!想想老百姓对我们的这种情义,我们今后应该怎么做呢?明天咱要开个支部会,讨论讨论这个问题。”
既然劝不走大家,李长林就带领全体党员也继续挑起水来。
王喜春用那有数的几个钱把打井器材都买回来了,李长林就问这些器材能打多少眼井,王喜春说咱这儿的水位深,怕是用管子多,也就能够打两三眼井吧。李长林心里又上了一股火,他想,这几眼井够干啥的?要想解除旱情至少也得打十眼井。
他们正犯愁呢,柳翠云就来了,她说:“我倒是有点儿办法,不知道行不行。”
李长林就问她是啥办法?她说:“咱俩到矿山去试试,看能不能要来点儿旧钢管儿。”
李长林说:“行!别说是要呀,就是借来点儿也行啊!”
当下,柳翠云和李长林就又走上了他们以前走过多少回的那条山路,他们谁也不说话。可是,他们的心里都有许多的话要说,从何说起呢?最后还是柳翠云先开了口。她问:“听说你和她闹点儿矛盾?”
李长林自嘲地一笑说:“不是闹点儿矛盾,已经和我提出离婚了。”
柳翠云说:“是吗?这么严重?你能舍得她吗?她为啥要和你离婚?”
李长林说:“她说我不顾家。”
柳翠云就冷笑一声,说:“你还不顾家?你是月芽沟的模范丈夫呢!最痴心不过了,见了别的女人连眼皮儿都不挑!可别离婚,离了婚你还不得像梁山伯似的,还不得窝囊死?”
柳翠云尽说些拧劲儿的话,李长林就知道她心中还在怨恨他,就叹口气,没再说啥。
柳翠云走累了,就坐在一块石头上休息,李长林也坐在她身边低着头不说话。柳翠云就问:“你想啥呢?你咋不说话?”
李长林就叹口气说:“我是在想,世上的事儿咋这么怪呢?相爱的人偏偏到不了一起;到一起的又不能相爱。”
柳翠云苦笑着说:“这你还不明白?这,就是人生呀。人生在世,苦辣酸甜都得让你尝够了才能让你死。可是,对有的人来说,却是脚上的泡,自己走的。”李长林知道她指的是他在决定她一生的命运的时候他把她推给了石景山,给她造成了终生的痛苦,到现在,他自己也是悔恨不迭呀!他心里一酸,泪就涌上眼角,就说:“咱们走吧,别说这些了!”
他们就又向前走去,一路上谁也没再说什么,可是在他们的心里却都是翻江倒海,柳翠云为了和李长林保持距离,一个人噌噌地走在前面,她不再理睬他。
到了矿山,柳翠云找到了供应处的孙科长,这孙科长长得又瘦又小,好像脸上除了五官就没有肉了似的。但是,他特别热情,听李长林说了情况之后就马上和他们一起到了存放旧钢材的地方。孙科长说,你们需要啥规格的就挑吧,柳翠云和李长林就挑出了不少旧钢管,李长林怕太多了将来欠钱太多还不上,就说,“够了,别挑了,孙科长,过过秤吧!”
孙科长说:“过啥秤,拉走吧!”
李长林有点儿不托底儿地问:“孙科长,这行吗?”
孙科长说:“咋不行?我跟处长说了,就算是支援农业了。”
李长林听了这句话感到十分地新鲜,他就感慨地说:“孙科长呀,支援农业这词儿可有好几年没听到了,过去是各行各业支援农业,现在是各行各业都算计农业呀!化肥,农药都有假的,连种子都有假的。真的也是让人家倒了几把了,价格飞飞地涨呀,到咱手里贵得要命呀!还有各种达标,连老农民屋顶上的烟筒冒烟都朝你要排污费呀!还有什么水利资源费,立个名目就朝你要钱呐!”
孙科长就同情地说:“唉,这样下去可真是不行,把农业搞垮了我们吃啥?走,吃点饭去吧!”
孙科长领着柳翠云和李长林到食堂吃了午饭,吃完饭孙科长又找来—辆大解放帮他们装上了车,让司机给拉到月芽沟。李长林感激得连声道谢,孙科长说:“谢啥,我们老石是工伤,现在不在了,村上没少照顾我们翠云,这就算是矿上的一点心意吧!”
下午三点多钟,一辆大解放开进了月芽沟村,车上装满了长短不一的钢管儿。人们很快就都围了上来,李长林和柳翠云从司机棚里下来,这一幕正好让白桂兰看见了,她气得一扭头就走了。
可是,除了白桂兰以外,全体月芽沟人都十分地兴奋,这回打井可有管子了,多亏了人家柳翠云,是人家从矿上白要来的。
卸完了钢管儿,又安排了明天接待打井队的事儿,一直到晚上李长林才回家。李长林一回到家里,白桂兰就开始大闹,她还是见什么摔什么,摔得叮当山响,乌烟瘴气。李长林就急了,就厉声地问她:“你又是怎么了?谁又惹你了?”
白桂兰边摔东西边说:“这还双双对对地公开活动起来了?那么窄的驾驶棚连司机能坐仨人?明摆着的,你把心上人得抱在怀里,这日子还能过吗?”
李长林也实在是烦透了,受够了,就说:“你别说用不着的,你说咋办吧?”
白桂兰说:“你心里明摆着的,总是装着别人,这日子过得还有啥劲儿?干脆,离!”
自从白桂兰上次提出离婚之后,李长林就反复想过了,他觉得,他和白桂兰终究不是一个槽头的马,看来是拴不到一起去了。他是个支部书记,而她只是个普通农民,而且永远是个普通农民,她永远不想做一个支部书记的家属。他要带领广大群众走共同富裕的道路,可是,她只想个人致富。当他为了共同致富影响了她个人致富的时候,她就要大闹特闹,这日子确实是不能再过下去了,想到这里,他就说:“好,这可是你说的,离就离!”
白桂兰正在气头上,就叫劲儿地说:“好,你反悔了可不行!”
李长林现在心里还装着好多的事情呢,他再也不能过多地牵扯精力了,就说:“那就办了吧!办了利索!”
白桂兰说:“好,咱就去办!”
乡民政员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小伙子,没啥经验,听了李长林和白桂兰的申述,就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问他们:“你们俩人都同意?”
李长林和白桂兰就异口同声地说同意,这位乡民政想,既然夫妻双方都同意离婚,而且在财产上又没有争议,按照法律就应该给办了。不过,他还是问了一句:“白桂兰,你是先进典型,三八红旗手,离婚合适吗?”
白桂兰就问:“婚姻法上规定了先进典型不许离婚吗?”
那小民政回答不上来了,于是,他就给办了手续,房子,鸡场,都给了白桂兰,李长林几乎是净身出户。
回来后,李长林就把自己的口粮和衣物都弄到村委会去了。
李长林长出了一口气,他有一种轻松感,解脱感。可是,白桂兰却不知为什么趴在炕上呜呜地哭起来了,白连发是从乡里知道这事儿的,就急忙赶回来问白桂兰:“咋的,真离了?”
白桂兰就一边哭,一边把离婚证书甩过来给白连发看,她的哭声就更响了。
白连发没好气地问她说:“离婚是你先提出来的,离了你还哭,这到底是咋回事儿?”
白桂兰哭着说:“他,他败家!”
白连发早就想把李长林从月芽沟起出去,他想让白桂兰说出李长林更严重的问题来,就追问着:“除了这个,还有别的事儿没有?”
白桂兰哽咽着说:“能,能没有吗?他跟柳翠云根本就没断过!”
白连发要的是证据,就盯问着:“你别听风就是雨,到底有没有根据?”
白桂兰说:“就是没抓着双就是了,王玉山媳妇跟我说过好几回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白连发气愤地说:“我看李长林这小子是作到头了!”
白连发安慰白桂兰几句就走了,他想,这回李长林是非栽在他手里不结了,关键是咋样才能让王局长媳妇出头作证。
打井队终于来了,几天的工夫月芽沟山下的水田上的抽水泵就从地底下抽出一股股银色的浪花。老天爷给人们心头笼罩上的阴云终于被这浪花冲散了。因为党员们在关键时刻给山下群众的水田让了水,群众的水稻基本没受到什么影响,党员们的水稻虽然大家给挑水浇了一下,但也还是杯水车薪,多少还是受些影响,稻子的长势照山下也差了一截。
李长林去年给王喜春送去党章让他看看,他也没看,扔到一边去了。经过这一阵子体会,他觉得应该看看了,从抓阄分地,到党员让水和群众给党员挑水浇地,月芽沟的共产党员们越来越让人敬重,让人羡慕了。他想,做人,就应该让人敬重,让人羡慕,以前,四人帮把党的形象糟蹋得不像样子了,有的地方听说谁是党员连媳妇都没人给。现在呢,在月芽沟人们已经把“党员”这称呼看得很神圣了,要想干点事业,没有党支部的领导,没有这些党员起带头作用真是不行。王喜春发自内心地,急切地想要入党了,不然的话,支部研究工作,他作为一个村长总是列席,还得让人家李长林说一句:今天咱这个支委会请王村长“列席”参加。多珂碜?
可是,怎么才能入党呢?他不好意思问李长林,就捎信儿让冯秀英来商量商量。
王喜春正在认真地看党章呢,他还在党员宗旨和党员应该履行的义务那几条上划了红杠杠,冯秀英已经坐在他身边老半天了他也没察觉。王喜春想倒杯水喝,他一回头,才看见冯秀英,他就问:“你啥时候来的?”
冯秀英笑了一笑说:“来半天了,你找我有啥事儿?”
王喜春说是有大事儿,冯秀英就问他说:“啥大事儿?你找好对象了?”
王喜春就说:“你就不能说点儿正经的?”
冯秀英就问到底是啥事儿,王喜春就低了头,不好意思地说:“我,我想写入党申请书,不知道咋写。”
冯秀英两年前就入党了,她听王喜春终于提出了入党要求,就激动地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说:“喜春!……”
冯秀英这样热情地拉住王喜春的手,他就觉得很激动,很温暖,他说:“我就不知道入党申请书怎么写。”
冯秀英放开了他的手,就问他说:“你说说,你为啥要入党。”
王喜春就很有感触地说,“自从三中全会以来这几年我算看明白了,只有中国共产党,才能领导农民走上共同富裕的道路。我也要做一个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好党员。”
冯秀英兴奋地说:“好!你把这些写上就行了。”
王喜春也不写入党申请书,只是定定地瞅着冯秀英,冯秀英就问:“你快写呀?瞅我干啥?”
王喜春说:“我就是想看穿你的心,你为什么不答应我?”
冯秀英说:“看看,又来了,咱说点别的吧!”
王喜春说:“别的我不感兴趣。”
冯秀英说:“你再给我点时间,让我再想想,行不?”
冯秀英说着就站起来说:“喜春,我希望你尽快入党,好配合长林把月芽沟的工作做好。你写吧,我可以做你的入党介绍人,我先走了,我还有事儿。”
冯秀英走了,又给王喜春扔下了一个谜。
第二天早上,李长林正在叠被子,王喜春就走进村委会办公室,就问他说:“咋说离就离了呢?”
李长林轻轻一笑说:“这是早晚的事儿,早离早利索。”
李长林见王喜春好像要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他就问他:“喜春,有事儿呀?”
王喜春故意说得很轻松:“是有点事儿,可我也不知道咋说……”
王喜春就很窘迫地把入党申请书递给李长林,李长林看过以后就高兴地捶了他一拳说:“你咋不早写?”
王喜春就问:“现在写晚了吗?”
李长林说:“不晚,不过,你还得写思想汇报,加深对党的认识。好,我来当你的入党介绍人。”
王喜春就说“冯秀英已经答应给我做介绍人了。”
李长林就笑着说:“咋的?不要我呀?只要冯秀英?介绍人得俩呢。”
石头住在村委会的另一间屋子里,他听说白桂兰和李长林离了婚,心里就很不得劲儿。他想:她是不是因为我,她咋和我叔离婚了呢?如果是这样,我咋能对得起我叔?
这天上午,石头在街上正好遇见了白桂兰,白桂兰就说:“石头,我和他离婚了,你知道不?”
石头瞪了她一眼,就只扔给她一句话:“你不应该这样!”
石头说完,转身就要走,白桂兰忙拦住他说:“石头,现在,我一个人还带个孩子,还有鸡场也忙不过来,你就还回来吧!”
石头说:“我回去?那算咋回事儿呢?”
石头转身就走去了,白桂兰心里就挺难受的,眼圈儿也就红了。其实,她和李长林离婚,除了嫌李长林“败家”之外,多少还是因为对石头有些幻想。现在,她觉得她最后的退路看来也走不通了,她就又想和李长林复婚。她知道,乡党委刘书记是一定不会同意李长林离婚的,她就哭着找到刘书记。刘书记最反对他的下级出现这类问题,就气愤地说:“这个李长林,太不像话了!桂兰,你别哭,我要狠狠批评他,让他和你复婚!”
人哪,就是这样,拥有的就不很珍惜;一旦失去了就痛悔不迭。这时候,白桂兰就想起了李长林的许多好处来,李长林是个好人哪!平时,无论什么事情,李长林总是依着她,从来不和她发脾气;就是她和石头有了那种关系,村里风言风语的,他能一点儿也不知道吗?可是他从来没追问过,也没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高兴。这是他对她的体谅,对她的关切,他的心胸是多么宽广!尽管他不顾家,可他是支部书记,他也有他的难处呀!再有,他是村书记,办点儿啥事儿到底方便些,没有他,这鸡场,这个家我咋支撑?
白桂兰从乡里回来走进村头的时候,正好遇见了柳翠云,柳翠云已经知道李长林离婚了,她也知道这事儿乡里领导是不同意的,在她心中升腾起来的希望原本就是很朦胧的,现在白桂兰又把她叫住了,说:“柳翠云,你站住,我跟你说几句话。”
柳翠云就站住了,斜着眼睛瞅着白桂兰说:“啥事儿,你就说吧!”
白桂兰就说:“我告诉你,我和长林一时生点儿气,办了离婚手续。可是,乡党委是不同意的,长林是党员,他得听组织的,我们早晚得复婚。希望你不要把这事儿当成真事儿,当第三者是可耻的!”
柳翠云明白白桂兰这话里包含着什么意思,那就是说,我柳翠云早就盼望他们离婚,早就和李长林有人们所谣传的那种关系。听白桂兰这么说,她心里就来了气,她说:“白桂兰,你说的这事儿和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爱李长林,李长林也爱我,是你白桂兰和你的哥哥利用我妈有病的机会破坏了我们的婚姻。如果说是第三者,你才真正是第三者!所以,你从来就没真得到过他的爱,这是你自找倒霉!我还可以告诉你,这些年来,我和李长林是清清白白的,有人想在这上头做文章,那是枉费心机!”
柳翠云说完这番话,就骑上自行车飞奔而去了。
白桂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这么眼瞅着柳翠云扬长而去,她心里骂道:呸!你臭美啥?这辈子你休想得到李长林!
对,要尽快地和李长林复婚,夜长梦多,我不能就这样轻易地把地方让给她1
白桂兰回到家里就开始剁肉馅包饺子,包完饺子就描眉擦粉精心地打扮自己,当她终于对自己的形象感到满意了的时候,才向村委会走去。
李长林正在写一份材料,见白桂兰进来了,就像接待群众来访似的客气地说,“你来了,你有事儿呀?请坐!”
李长林的这一个“请”字让白桂兰的内心一阵发凉,他对她还客气起来了,这是一种要拉开距离的客气。尽管如此,白桂兰还是妩媚地笑了,她相信她的这种笑会让男人心醉的,她就这样笑着说:“长林,我包饺子了,回家吧!”
李长林又低下头去写他的材料,仍然是那么客气地说:“谢谢你,我吃过饭了!”
白桂兰这时候已经完全丧失了以往的锐气,就坐下来说:“长林,你还生我的气吗?”
李长林的话说得还是那么冷静,不,不是冷静,是冷酷!
白桂兰的眼泪就流下来了,她说:“长林,难道你就不能原谅我吗?”
李长林就问她说:“原谅你?原谅你啥?你总是对的,你没有错,错都在我身上,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白桂兰哽咽着说:“长林,我,不应该跟你闹,我也是在气头上……”
李长林放下了笔,很认真地说:“桂兰,现在看来,我们还是离了的好。咱们俩人之间,看来只有婚姻,没有爱情,你仔细想想,咱们啥时候真真切切地爱过?什么时候心心相印地理解过?这种没有爱情的婚姻结束了,对你,对我都是一种解脱,你说是不是?”
白桂兰知道李长林指的是她对他的工作支持不够,她觉得她是自私了一些,党员和群众的关系就和人情往来一样,你敬他一尺,他能敬你一丈。党员把水让给了群众,群众就给党员挑水,这样看来长林做的是对的。我心窄,总和他别劲儿哪行呢?想到这里,她就说:“长林,以前我对你的工作支持不够,以后我一定多多支持你的工作。”
见李长林的脸还是不开晴,白桂兰就呜呜地哭个没完,李长林有些心烦了,就说:“你先回去吧,我这材料还等着用呢?”
白桂兰只好站起来,流着眼泪儿走了,她回到家里,眼望着包好的饺子正呆呆地出神呢,白连发就来了,进屋就问她:“咋的,你去找他了?”
白桂兰也不说话,又呜呜地哭起来了。
白连发就问她说:“这么说,他是铁了心了?”
白桂兰索性趴在炕上,哭声更大了,白连发就埋怨她说:“你咋这么傻,你这不是给人家倒地方吗?”
白桂兰还只是哭,白连发就斥哒她说:“别哭了,离就离,天下的男人不有的是吗?不缺他一个!”
第二天,乡党委刘书记把柳翠云找去了,刘书记说:“翠云哪,李长林离婚了你知道不?”
柳翠云说:“全月芽沟人都知道了,当然我也知道了。”
刘书记就说:“过去,你和李长林的关系有人也跟我说了,也听到一些风言风语。可是,我是不相信的,但是无论如何你和长林的关系是不错的,你要劝劝长林,让他和白桂兰尽快复婚。长林是村书记,桂兰是省三八红旗手,他们俩离婚影响不好。”
柳翠云轻轻地一笑说:“刘书记,你和我谈这个问题我感到很突然。李长林和我现在也是一般关系,他离不离婚我也干涉不着,离婚和复婚是人家俩人的自由,任何人也不好说什么,您说是不是?您要是没有别的事儿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柳翠云给刘书记一个不大不小的钉子碰,站起来就走了,柳翠云觉得领导没有权利干涉个人生活,刘书记和她谈这个问题更是令人气愤,难道他们离婚和我有什么关系吗?她料定李长林是非得和白桂兰复婚不结了,她的旧情重续的梦也一定要破灭。
这天晚饭后,柳翠云看见李长林走进了院子,就赶紧关上了屋门,李长林就敲门说:“翠云,你开开门!”
柳翠云在屋里还故意问:“你是谁?”
李长林说:“是我,长林。”
柳翠云说:“这么晚了,你一个大书记上我这儿来不怕有说道?”
李长林说:“我心里闷得慌,想和你唠唠。”
柳翠云说:“你闷得慌,上别处开心解闷儿去,你走错地方了。”
李长林说:“翠云,我知道,这些年来你一直在恨我,不肯原谅我,可是,当初,我也是为你着想呀!”
提起往事,柳翠云心里又是一阵辛酸,两眼止不住地流下了泪水。
这时候,门外的李长林又说:“翠云,现在我离婚了,我自由了,我想把这些年的苦水全倒出来。”
苦水!这些年来,我的苦水难道还少吗?我的苦水往哪儿倒去?柳翠云听了他这话,心就像刀绞一样地疼!她在屋里哽咽地说:“你有苦水上别处倒去,我这儿不缺苦水!”
李长林央求地说:“翠云,你听我说说心里的话还不行吗?”
柳翠云说:“你快走吧,你们两口子呕气,打情骂俏别把我扯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