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叩拜黑土地

第十六章

王局长这才知道坏事儿了,白连发是不让选王喜春的,我还给人家维持了会场,他能不生气吗?白连发心想,这小子狗屁不是,啥用没有,我还不如把他送进去,还算我的一份政绩,这八百块钱和政绩比起来,还是政绩更值钱一些,这样一算,他把王局长喊了回来。

王局长又转回身来到屋里,胆胆突突地问:“白乡长,还有啥事儿呀?”

白连发就把他那八百块钱(王局长卖牛钱是七百八十元,他后来又添了二十元给了白连发)扔给他说:“这钱一分不少,都还给你了,你这事儿挺难办的,要办这种事儿没个万八的下不来!”

王局长就慌了神儿,脸色也变得煞白,也不去接那钱。白连发把钱塞到他兜里说:“你快滚吧,我还有事儿呢!”

王局长回到家里就把白连发把那八百块钱还给他的事儿跟他媳妇说了,他媳妇说:“这好呀,咱再买头牛回来。”

王局长说:“好个屁!我看这小子是没安好心,他十有八九是要把我送进去!我看这个家我不能呆了,得赶快走!”

他媳妇问他要往哪儿走?王局长就不耐烦地说:“你别问了,你那破嘴像鸡屁股似的,板不住喷粪,我出去先躲一阵子,没事儿了我再回来。”

当时,王局长就收拾东西匆匆忙忙地走了。他媳妇就追着嘱咐着:“你可得给家来个信儿呀!”

白连发果然到乡里把王局长的交待材料和那个烟斗交给了刘书记,并且做了检讨说:“我本来想利用这材料把他教育过来,你说咱把他送进去他一家人不还得村上和乡里照顾吗?后来我一想不对呀,我一个当乡长的法制观念还这么淡薄哪行呢!”

这个案子是个大案,连省公安厅都挂号了,昨天上边儿还打电话催呢。乡党委的压力也挺大,听了白连发的汇报,刘书记不但没生气,还表场了白连发,他说:“老白呀,我看你应该去当公安局长了,这案子县委领导很重视,现在在全县破坏专业户生产的案子还是时有发生,县委领导说月芽沟的案子一定要破,说是要以儆效尤。老白,你立了一大功呀!”

白连发就谦虚地笑了笑,他要的就是这个。

刘书记就马,上给县公安局打了电话,不到两个小时公安局的警车就到了月芽沟。可是,干警们到了王局长家却扑了个空,问他媳妇他上哪儿去了,他媳妇说不知道,她确实是不知道。公安局长立即命令追捕,马上封锁火车站和公共汽车站,到处张贴通缉令,务必尽快将犯罪分子王玉山逮捕归案。

白桂兰家的小鸡雏已经开始啄壳露头了,那一个个金黄的小脑瓜摇晃着呜叫着,像是无数的生命在这里歌唱,像是美好的希望在这里舞蹈。白桂兰的脸上又有了往日的微笑,尽管石头是被动的,她还是继续和石头保持着那种关系。石头内心深处十分地痛苦,也十分地想念小红。小红自从走后一直没有消息,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找到了工作,是什么工作?他就到拉不下家去打听,正好拉不下接到了小红的来信,说是在广州一个饭店里当服务小姐,他不明白为啥一个大姑娘家又叫“小姐”了?这称呼好像过去在电影里听见过,不过那些小姐都是有钱人家的姑娘的称呼,难道小红去了这几天就有钱了吗?也成了小姐了吗?

白桂兰和李长林的关系还是有名无实,她知道他不中用,她也不指望用他。但是她还怕他跟别人就中用了,怕别人用他。所以,她把他看得严严的,不让他有任何机会和柳翠云接触。

这天晚上她发觉李长林心里好像是有事儿,总是坐立不安的,她就阴阳怪气地问他:“你这是咋的了?神魂颠倒的?想了就过去看看,别让人看见就行,我丢不起那个人!”

李长林就皱起眉头说:“你说点儿别的就不行?”

白桂兰就冷笑一声说:“我说别的,你也不感兴趣呀,咱俩不是弄两岔去了吗?不是得夫唱妻和吗?”

李长林就不再说什么,因为他今天心里确实想的是柳翠云。刚才有人告诉他说柳翠云下午上山采药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要是出点啥事儿可咋办?李长林有心想上山找找她去,又不能明说,就说:“我上村里去,有事儿。”

白桂兰见他今天情绪反常,心里就犯了疑,李长林刚走出院子,她就跟了上去。李长林觉得身后像是有人跟着,知道是白桂兰在“跟踪追击”,他就直接往村委会走去。白桂兰见他真的到村委会去了,就回家了,李长林在村委会呆子一会儿就拿起一个手电筒上山去了。

柳翠云这天采了很多的药材,当她想起要回家的时候就十分地疲劳了,她背着那很沉重的药材筐,就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着,没走几步,她一不小心就踩翻了一块石头,她就跌倒了,随着那块石头滚到山沟里去了,柳翠云跌到山沟里以后就失去了知觉。

李长林上了山也不敢大声喊,只是用电筒不住地四处照着。大约找了两个钟头的工夫,他在一条小路上看见了一些散落的药材,就知道她可能是摔下山去了。

李长林发现柳翠云躺倒在山沟里已经是昏迷不醒了,头上也碰出了血,他就轻声地呼唤她。她没反应,他就给她做人工呼吸,渐渐地,她终于醒过来了。她认出了李长林以后,她的眼里就立刻涌出了泪,她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就含着泪说:“你,你管我干啥?让我死了多好!”

此时此刻,用一个“苦”字怎能说清楚李长林的心绪?他只说一句:“翠云,你别这样说!”

李长林就抱起她往山下走去,这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月光很暗淡,可是也有一定的可见度。当李长林抱着仍然不能行走的柳翠云走下山来的时候偏偏被一个人看见了,就是王局长的媳妇“大舍善”,她是出来望着王局长的,她怕他回来,她知道这几天公安局的人正在村里蹲坑呢。“大舍善”没望着王局长却看见了抱着柳翠云的李长林,她就转身回避了。她心里嘀咕着:“这俩人真是没断呀,深更半夜的,还抱着回来了!”

李长林把柳翠云抱进屋,就先给她把伤口包扎好了,又给她熬了小米儿粥,喂她喝了。柳翠云就声音微弱地说:“你快回去吧,太晚了,人家该不乐意了!”

李长林知道她要上省城去面授,需要钱,就放下一百块钱说:“你用钱就吱声,不能这样拼命呀!”

柳翠云就坚决地说:“我不用你的钱,你拿回去!”

李长林伤心地说:“算我借给你的还不行吗?”

李长林含着眼泪走了。

第二天上午,公安局的警车就把外逃的王局长拉回月芽沟来了。他是躲在他的赌友刘四儿家的地窖里呆了两天,刘四儿半夜去给他送饭的时候,让王喜春先前处对象的那个春柳看见了,春柳就报了案。公安局的警车是拉他回家取行李的,人们就都围着警车看王局长。只见他两手已经被铐住了,低着头一声不响。人们就发了感慨:“人哪,不走正道,早晚得倒霉呀!”

王局长坐在警车里,他媳妇就在屋里给他收拾行李衣物,等她收拾好了,公安人员就把东西往车上一扔,那警车就呜地一声开走了。王局长的媳妇就哭喊着去追那警车,人们只听那王局长在车里这样喊着:“孩子他妈呀,你可得等着我呀,可千万别走道哇!”

围观的人们就都觉得挺可笑的,这个王局长呀,你这一去少说也得判个十年八载的,你媳妇就是不走道她也闲不住呀?你不知道她外号叫“大舍善”吗?她自然会有那些乐于助人的老光棍儿和那些好打野食儿的汉子们去照顾的,你就放心走得了!

月芽沟人和世上的所有的人一样,都在按着他们自己的生活方式来寻求着他们的幸福和美满。不过,有一条道理却是永恒不变的,那就是谁要是付出了辛劳谁就有可能得到收获。到了阳历九月,月芽沟村的庄稼已经是丰收定局了,那高粱穗儿红得像火,沉甸甸地垂下了头;苞米棒子又长又粗,结满了一颗颗喜人的金豆豆,有的还在顽强地挺立着,有的实在是承受不了那丰收的重荷了,不得不低下了那高傲的头。

丰收了!这是一个大丰收!

人们从早到晚总不愿意离开他们自己的责任田,总是眼定定地瞅着自己责任田里的庄稼。多少年了,几辈子了,他们还是头一回意识到这黑土地上的收获是实实在在的属于他们自己的了!他们再不用担惊受怕地等待着生产队会计决算的结果,再不用盼望着那岁岁年年都少得可怜的工分值的宣布了;以前,每年大伙都是盼望着那工分值的宣布的,可是,盼来的是啥呢?宣布的又是啥呢?他们盼来的,宣布的只有一次次的失望和辛酸;起早贪黑地干,汗巴流水地干,干了一冬带八夏到秋分到的只有勉强够吃半年的带皮的毛粮。省着吃,算着吃,也就能吃到开春儿种大田的时候,剩下的那些日子呢?就吃野菜,吃地瓜秧子,吃煮窝瓜,……苦啊!多少年了,他们就是这样维持着生命,他们就是这样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可是,现在呢?土地承包了,家家户户都不用起早不用贪黑的就把那点地种了。而且,照今年这产量算计起来,就是放开肚皮吃,除了交公购粮以外,就是吃上一年还能有富余呢!

这不得感谢党的三中全会吗?不得感谢邓小平同志吗?人心,就是一杆秤呀,月芽沟人是最看重良心的。都说人呐,没啥也不能没良心,没良心的人就没啥人味儿了。他们打心眼儿里感谢党的三中全会,感谢邓小平同志,他们人人都有一种自豪感,不过,人们往往把这种自豪感深深地隐藏在心底,一个个的表面上都很谦虚呢。你要是问他:“你家的庄稼咋样呀?”他就会这样回答说:“凑合事儿吧,比往年是强点儿呀!”

可是,那语气里透露出来的洋洋得意是绝对瞒不过人的。

党员们涝洼地里的水稻长得是十分的让人眼馋,从远处看去那是一片金黄的起起伏伏的波浪;近闻着是一阵阵扑鼻醉人的馨香,几乎全月芽沟的人都来这里“参观”。

何来福就问李长林:“李书记,这玩艺儿一垧能打多少?”

李长林说:“今年是头一年种这玩艺儿,没经验,也就是一万来斤吧。”

这回人们才知道,水稻这玩艺儿和大苞米一样高产,而且比苞米面儿还好吃,比苞米的价格还高。人们就很是羡慕,有的人羡慕大劲儿了就变成了嫉妒,这一嫉妒说话就不讲理了。有人说了:“还是人家党员奸呐,当初,这涝洼地给谁谁不要,人家要了,人家还上报纸了,又发扬了风格又得着了实惠!”

很快,党员们的稻子就变成了白花花,香喷喷的大米了。

当李长林把磨好了的大米从磨米厂拉回来的时候,就有好多人围了上来。有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咂咂嘴说:“这大米别说是做成饭呐,就是这么闻着都有一股清香味儿。我这一辈子还没吃上一口大米饭呢!伪满的时候,中国人吃大米算是经济犯,得抓起来。”

还有个人扔下一句话就走了,他说:“唉,咱是没那福气呀!”

听了这些话,李长林心里就挺难受的:这是咋搞的,党员们应该吃苦在前,现在是享受在前了!

当天晚上,当李长林把白花花的大米下到锅里的时候,王喜春就来了。王喜春说是来和他研究工作,其实呢,是因为他在村里听了不少的闲话。党员们吃上了大米饭,村里人是说啥的都有,还有人说人家李长林在分地以前就打算在涝洼地上种稻子了,所以,那块涝洼地全分给党员了,根本就没往阄上写。也有人说这还有个好吗?有点好事儿还不够他们党员捞的,老百姓就擎等着喝西北风吧!王喜春觉得这可是个事儿,他就和李长林说:“长林,你知道不?我和秀英参观的那个亿元村为啥发展那么快?人家头一条就是理顺民心,那里的党员们都是吃苦在前,享受在后,人心顺了,人家才能听你的话。所以,说是改革,头一条就是端正党风。”

李长林深有同感地说:“喜春,你说得对呀!你今天说这些话是啥意思?”

王喜春说:“我可听到一些反映呀,就是党员现在有大米饭吃了,大伙说啥的都有啊!”

王喜春说完就站起来了,李长林说:“喜春,吃了再走呗!”

王喜春说不的了,说着,他已经走到门外去了。

李长林瞅着走去的王喜春,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儿。

当李长林一家开始吃饭的时候,李长林看见有两个小孩子探头探脑地往屋里瞅。他认识这俩孩子:一个是何来福家的老姑娘小兰子,一个是东头老吴家的二小子。李长林就问:“兰子,有事儿呀?快进来吧!”

小兰子和二小子都不好意思地往后退着,李长林看他们那样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就说:“快,快都进来,上桌吃点儿饭!”

小兰子和二小子扭头就要跑,李长林像抓小鸡儿似的,一手一个的就把他们拎回来了。

何来福媳妇已经做好了饭,还是熬的小米粥,烙的大饼字。见兰子还没回来呢,她就叫何来福去找孩子。何来福就到街上来找,他找了半天也没见小兰子的影,有个孩子告诉他说,兰子好像在李书记家呢。

何来福心里就咯噔一下子,他生怕那孩子不懂事儿,在人家里吃大米饭。他一进屋,果然看见小兰子正坐在炕上狼吞虎咽地吃大米饭呢!这何来福的脸就唰地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儿,他就没好声地喝斥着:“兰子,回家去!”

白桂兰说:“来福,你这是干啥呢?孩子在我这儿吃口饭你还值得这样?乡里乡亲的,这么点交情也没有呀?”

何来福说:“这孩子不懂事儿,不能惯她这个!”

何来福上前一步就把兰子拽下了炕,又拽出了屋。

何来福把兰子拽到院外,就狠狠地打起孩子来,把那孩子打得哇哇地哭。他一边打还一边骂着:“你这个没脸没皮的东西,你再敢不敢给我丢人了?你就那么馋?”

李长林在屋里听到孩子的哭声和何来福的骂声,心里这难受劲儿就别提了!这水田改的,这不是严重脱离群众吗?眼瞅着白花花的大米饭,他再也咽不下去了,他就放下筷于。

白桂兰就问他:“咋的,咋不吃了?”

李长林说:“我吃饱了,不吃了!”

李长林这一宿也没睡好觉,第二天上午,他心情还是很烦躁,就一个人上了山,山下的景观也让他伤心透顶:一座座残破歪扭的草房,一条条狭窄杂乱的街道,他眼里的一切一切都像是一块大石头似的压在他的头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觉得三中全会已经开过好几年了,他作为支部书记还让老百姓过着这样的日子,对得起死去的爹吗?对得起现在还寄居在姐姐家的妈吗?对得起月芽沟的父老乡亲们吗?

必须尽快改变月芽沟的面貌!最起码得在明年大面积的旱地改水田,让老百姓都能吃上细粮!他这么想着,就来到那个小水库边停下来了,他在琢磨着怎样才能把水引下山去。

这时候,他就听身后好像有脚步声,回头一看,见王喜春也来了,他就问:“喜春,你干啥来了?”

王喜春笑了,说:“你干啥来了我就干啥来了。”

李长林说:“看来咱俩想到一块来了,明年,必须大面积改水田,一是产量高,二是可以改善群众生活。”

王喜春完全赞成李长林的想法,李长林说马上召开支委会研究动员群众挖渠,俩人又核计了半天开渠的路线就往山下走去。李长林就问王喜春和冯秀英到底是怎么回事了?王喜春说:“我也是莫名其妙呀!”

李长林说:“你也是熊蛋包一个,你和她出去参观的时候你咋不下手呢?”

王喜春说:“不瞒你说,那回,我真下手了。可是,到关键时刻她说啥也不干了。”

李长林就问:“你真下手了?她急眼没?”

王喜春说:“没急眼,她就说那样不美好。”

李长林寻思了一会儿说:“要是她没急眼,就说明这事儿还是大有希望的,她可能有啥顾虑,等有机会我给你做做工作。”

王喜春就也问李长林说:“哎,我听说你和柳翠云还是旧情不断,你俩真有那事儿没有?”

李长林苦笑一声说:“我他妈的连自个儿媳妇都侍候不了,还能顾得上别人?你是不知道呀,我他妈的阳痿,不行。”

王喜春这才明白月芽沟为啥风传着白桂兰和石头的事儿,看来十有八九是真的了。他就换了话题,又说到了柳翠云,一提起柳翠云李长林就闹心,他就说:“拉倒吧,说点儿别的吧!”

柳翠云也是在苦中作乐,她惟一的乐趣就是学医。为了和陆大夫专心学习,她就把孩子送到亲戚家看着,自己干脆就天天到陆大夫诊所去上班了。陆大夫配制的治疗糖尿病的中成药出了名,就连外国人都来信要求邮购。每天全国各地前来买药的人排成了队,柳翠云每天就帮着陆大夫卖药。

陆大夫今年五十多岁了,听说他还是个童子呢,一辈子没结过婚。柳翠云就张罗给他介绍对象,可是,他总是摇头不允。后来,陆大夫才和她说了真情,原来他年轻的时候深爱过一个女人,可是那女人却跟人跑了,伤透了他的心,从此他就不再相信任何女人,他也就下定决心终生不娶。

柳翠云原来就是赤脚医生,又跟陆大夫学了不少的实践经验,加上还学了函授,渐渐的也成了这一带很有名望的医生了,十里八村的人都来找她看病,她基本上是手到病除。白桂兰把柳翠云的崛起看成是对她的一种威胁,所以,她对李长林看得也就更紧了。

李长林似乎对男女之间的事情已经不再感兴趣了,他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倾注在工作上了,他先后召开了支委会和村委会,把明年大面积改水田的事情定下来了。并且决定在上冻以前把水渠挖通,眼下呢,还要解决群众吃大米的问题。

支部决定每个党员拿出一百斤大米来和群众交换粗粮,一斤换一斤,不找差价。支委每人拿出一百斤大米来白送给五保户,军烈属,不再用粗粮交换。也有的一般党员也要求白送给困难户的,拉不下就是其中的一个。这项工作应该说还是很顺利的,月芽沟人本来就有互通有无的传统,谁家做了好吃的就往左邻右舍送,谁也不忍心吃独食儿,作为一名党员就更应该有点风格了。

可是,有个别党员的家属还是想不通,阻力也挺大,可悲的是支部书记李长林的家属白桂兰也列在这“个别”之中了。

白桂兰也不是没有她的道理,因为李长林往外折腾钱物已经不是第一回了:去年给小学校修房子拿了五六百;给五保户看病,救济困难户他也拿钱;加上上边来人连吃带拿都是他家的事儿,李长林从来不到村里去报销。一回两回的显大方还行,这么没完没了地往外折腾谁能受得了?家有多少搂钱的耙子,没有装钱的匣子也是白搭呀!晚饭后,为这一百斤大米的事儿李长林两口子叽咕了半天。白桂兰不是舍不得这一百斤大米,她是要刹住李长林这股败家风,不管你说啥她就是一个不同意。最后,她说:“你是党员,是书记。可我啥也不是,你愿意送人就送五十斤吧,把我那份儿留下!”

石头在一旁听不下去了,他说:“这多不好,咱也不少那五十斤大米,还是给一百斤吧!”

白桂兰瞪他一眼说:“哟嗬,你们俩是一个鼻孔出气儿呀,怪不得人家叫你副书记呢!”

石头最讨厌人家叫他副书记,因为这是在讥讽他和白桂兰不正常的关系,他没想到白桂兰也这么说。石头感觉到在白桂兰的语气里带有她占有了他的一种自豪感,这让他心里就更不痛快了,他就责怪地瞅她一眼,再没吱声。

白桂兰还是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照这样下去这日子还有个过好?人家当书记的谁不搂个脑满肠肥的?他可倒好,尽往外折腾!”

石头说:“不能跟那样人比,那种人早晚得倒霉!”

白桂兰讥讽地说:“没看出来你还挺进步呢,八成也快入党了!”

石头心里也挺闹得慌的,起身也要走。白桂兰说:“你别走,我问你,听说小红给你来信了?有这事儿没有?”

石头就说:“是她给她家来的信,三婶儿顺便给我看看。”

白桂兰又撇撇嘴说:“为啥要给你看?准是有说道!听说那小红几千几千的往家邮钱,指定是没干好事儿!”

石头实在是不耐烦了,就走出屋去。

白连发也分了涝洼地,就也收了稻子,听说月牙沟村支部做出了和群众用大米换粗粮的决定,他就想,如果拉了这一空,万一将来登报宣传就没他的事儿。决不能因小失大,他就到村委会去找了李长林,说:“支部有了决定咋不告诉我一声呢?”李长林是吸取了分涝洼地的教训。当初分给他涝洼地的时候,他好顿闹腾。所以,这回换大米就没告诉他,没想到他还来问了,他就说:“哥,你的关系不是在党委吗,所以支部的决定就没告诉你。”

白连发还把李长林批评了,他说:“长林哪,你这就不对了,无论我的关系在哪儿,我不都是共产党员吗?”

李长林就明白这是他又要捞政绩了,就说:“行,我跟刘书记说说,党委也应该知道这事儿。”

其实,白连发要的就是这个。可是,他嘴上还说:“这点儿小事儿,说不说都行。我的一百斤也和你们支委一样,照顾五保户,军烈属。”

这样,军烈属和五保户都有人负责管了。李长林觉得王玉山入狱后他家里的生活很困难,就把自己那份大米背到王局长家。王局长媳妇觉得自己男人害死了李书记家的鸡,人家还给送来了大米,心里就挺过意不去的,激动得直打磨磨。

连声说:“这咋说的呢,这咋说的呢!”

李长林说:“老王不在家,有啥困难你就吱声,你最近去看过他没?他在狱中表现咋样?”

王局长媳妇说:“我去探监听他自己说他在机械车间干活,对技术挺钻研的,事事他都抢着干,已经升了班组长。他那人你是知道的,说话玄天玄地的,我也信不着他。”

李长林说:“人是可以变的,老王说不定就能改好。我有时间也得去看看他。”

王局长的媳妇对李长林的关照很是感激,李长林临走的时候,她就追上了他,神秘兮兮地说:“李书记呀,你可要加点小心呀,听说可有人要找你毛病呀!”

李长林就问:“找我啥毛病?”

王局长媳妇说:“有人说你和柳翠云有事儿!那天你把她从山上抱下来,多亏是我看见了,要是让别人看见了就坏了!”

李长林说:“那天她摔到山沟里去了,都昏迷不醒了,我不把她抱回来她就得喂狼。”

王局长媳妇心想:她摔到山沟里了,咋就偏偏让你看见了呢?可是,她嘴上还这样说着:“那是,那是!”

当拉不下把一百斤大米送到那个吃亏占便宜心里都难受的王老五家的时候,王老五说啥也得给找差价,拉不下说啥也没要。王老五想,人家汗巴流水的种那水田也不容易。党员在水田耙地的时候他是亲眼见过的,耙一趟地那人和牲口都累出了一身的汗。人家凭啥用大米白换粗粮?王老五越寻思心里越不得劲儿,他把差价钱给李长林送去了。

李长林说:“这是支部定的,我也不能要这钱。今年大伙先尝尝大米是啥滋味,支部决定明年山下的平地也都开水田,让大伙都能吃上细粮。这就得从山上的水库把水引下山来,支部马上就要动员大家开渠了。”

王老五说:“这是好事儿,我不用动员,支部说哪天干咱就哪天干。”

这样,全月芽沟的人都尝到了大米饭的滋味,全月芽沟的人都和王老五一样,对旱地改水田的积极性都很高。所以,李长林和王喜春没咋费劲就把群众发动起来了,也没咋费劲儿就在上冻以前把通水渠道修好了。这样,明年就可以大面积地改水田了。

白桂兰这几天身体有些变化,月经应该到来的时候就没有来,她还总是吐酸水,她就觉得不好,要出事儿!她没敢上乡卫生院,就自己偷偷到县医院妇科做了检查。大夫说:“你没啥病,你怀孕了。”白桂兰当时就吓出一身冷汗,李长林明明知道自己不行,她还怀了孕。这样,她和石头的事儿不就暴露了吗?她原是加了小心的,每次和石头有事儿都是用工具的,咋就出了事儿呢?她把这事儿偷偷和石头说了,石头就让她打下去。可是她又特别想要一个孩子,就没吱声。可是,这事儿总得有个说法,总得有个解释呀!她自己是一筹莫展了,咋办呢?找谁给出出主意呢?最后,她还是想到了拉不下,拉不下这人是最愿意帮助人的,又从来不坏别人的事儿。看来,只有拉不下是她的救星了。

白桂兰就找到了拉不下,她还没等说话就哭了,拉不下就劝说:“桂兰,你别哭,有啥大不了的事儿过不去呀?你跟三婶儿说了,三婶儿给你想主意。”

多么难以启齿的事儿到了必要的时候都得启齿,白桂兰就把李长林这些年都没行过一回,又怎么和石头搞到一起的事儿说了。

拉不下听了老半天没吱声,其实,这事儿她以前不是没有耳闻,她也是将信将疑。现在,她觉得情况是很严重了,咋办呢?她想,头等重要的是要保住长林的威信。打了胎呢,也很难保得住密,就这么生下来呢,就更不行了。长林明明知道自己不行,白桂兰还平白无故地生了孩子,他怎么能受得了?惟一的办法就是让李长林尽快地把病治好,就说那孩子是他自己的。想出了这个主意,拉不下就问白桂兰:“这事儿有多长时间了?”

白桂兰说:“刚停经。也就不到一个月。”

拉不下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她就说:“好,现在,就得听我的了。”

当下,拉不下就把她如何解决这个难题的想法和白桂兰说了。白桂兰就说:“这事儿就全靠三婶儿了!”

李长林正在村委会和王喜春研究冬季农田水利建设的事儿,他们认为只靠那个小水库的储水量远远不够全村大面积种水田的用水量,要想保证山下的水田旱不着,必须想办法增加储水量。这时候,拉不下就突然闯进来了,她拉起李长林就往外拖。

李长林说:“三婶儿你这是干啥,我正研究工作呢。”

拉不下说:“你还研究啥工作?你自个儿有啥毛病你不知道呀?痛快儿地跟我走!”

拉不下把李长林拖到屋外就问他:“你说,你和桂兰结婚好几年了为啥还没有小孩儿?”

李长林立刻脸红了,推脱着说:“我工作挺忙的,哪还顾得上那些。”

拉不下就立起眼睛说:“你还骗谁呀?桂兰都跟我说了,你有病,为啥不去治?”

李长林这才不吱声了。

拉不下就命令似地说:“快跟我走!找个地方治病去!”

李长林就央求着:“我今天实在是有事儿,明天去行不?”

第二天一大早拉不下就让李长林用自行车带着她上陆大夫诊所去看病,正好柳翠云也在诊所呢。她见拉不下和李长林来了就问:“三婶儿,你们俩谁有病了?”

拉不下指着李长林说:“他有病。”

柳翠云就关切地问:“他咋的了?哪儿不舒服?”

拉不下就说你先别问了,他这病非得陆大夫看不结。

拉不下就到里屋找到陆大夫,小声地和陆大夫说了李长林的病,并且希望他能尽快给他治好。

陆大夫就给李长林诊脉,陆大夫诊了很长时间的脉,就说出了他的诊断:“从脉上看,你其实没啥大毛病,主要是精神作用。这是一种习惯性阳痿。就是因为你第一次没成功,第二次一开始就有心理负担,也就是心理障碍。这里的原因很多,有的是因为第一次性行为时男人过度疲劳就没能成功;有的是因为男人把女人看得过于高贵,在性行为时有一种自卑感,这也可以造成一种性无能。这种心理障碍就不断地恶性发展着,一次不行,下一次就更不行了。这么的吧,我给你配付药,你连续吃三天,三天以后你就可以和你媳妇行房事。这时候你千万不要考虑能不能行,心里要充满自信,甚至你在这时候还可以想点儿别的。最好是想着你心中最心爱的女人,记住了没有?”

李长林想,这陆大夫挺神的呀,他说的情况很符合实际的。他记得,在他结婚的那天让吴县长他们折腾得太累了,就没行,在这之后他就总怕不行,所以是越怕不行就越不行了。

李长林拿了陆大夫三付药,拉不下每天都监督他吃药,她也再三叮嘱白桂兰一定要配合李长林,让他成功。这关系到李长林的威信和名誉,也关系到你白桂兰的名誉,拉不下可以说已经尽到了一个场外主教练的责任。

到了第三天晚上,白桂兰很主动也很温存,李长林那时候想起了柳翠云的音容笑貌;想起了柳翠云在出嫁前一天晚上他和她在炕上热吻翻滚的情景;想起了他在从矿山回来的路边把柳翠云紧紧地抱在怀里的时候他是怎样地激动;他把他怀中的白桂兰完全当做了柳翠云。也不知是在什么时候,李长林的那物件竟然顽强地挺立起来了,白桂兰这些年来也头一回兴奋地接受了他的挺立。

李长林终于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了!他处于极度的兴奋之中,也把白桂兰是不是一个处女之身完全忽略了。

本来,白桂兰怀孕的反应期已经过去了,但是,为了让李长林确信她怀的孩子是他自己的孩子,十几天后,她还是假装呕吐,李长林见了她这情景,就问:“你咋的了,是不是怀孕了?”

白桂兰也是为了真实,她就这样说:“不能吧,哪能这么快呢?”

李长林就说到卫生院检查检查吧,白桂兰就说:“咱俩一起去吧!我一个人去了准得紧张。”

李长林就满怀着他可以后继有人的希望和白桂兰一起上卫生院就做了检查。

检查的结果是令人兴奋的:白桂兰怀孕了!我李长林终于可以让一个女人怀孕了!

白桂兰终于闯过了这一关!这样,她仍然可以挺起腰板做人了;这样,她终于可以像别的女人一样堂堂正正地生下她所期盼,所喜爱的孩子来了。如果说这是白桂兰的一个成功,还不如说这是拉不下的一个巨大的成功,拉不下和白桂兰一起欺骗了李长林,她还要来向李长林讨个好。她就和他说:“长林,这回,你病也好了,孩子也有了,你说你咋谢谢我吧?”

李长林笑着说:“我负责给你找个老情人儿行不?”

拉不下就上前狠狠地拧了他一把说:“该死的玩艺儿,我是你婶儿呢,没大没小的!”

随后,拉不下就又和白桂兰谈了一次话,拉不下很严肃地说:“桂兰哪,这回,长林的病也好了,从今往后你可再不能做对不起长林的事儿来了,你听明白没有?”

白桂兰明白,这就是说,让她和石头从此就得一刀两断了。到目前为止,白桂兰已经体验了两个男人。世界上没有绝对相同的事物,根据这个论断,也就没有绝对相同的男人和女人。白桂兰在石头那里得到的是热烈和亢奋;在李长林那里得到的是温存和持久。而这两种感受她都需要,她都舍不得丢掉。可是现在,就必须舍去一头了,她不能吃着碗里还望着锅里,她就点点头,答应了拉不下的最后通牒。

拉不下又找到王喜春,要他安排石头到村委会办公室去值宿。说是孩子大了,总在人家住着不方便。王喜春心里早就有了数,就一口答应了。

石头还在李长林家吃饭,还算是李长林家的一员,不过他不再在李长林家里住了。他每天吃完晚饭就到村上去值宿,实际上是村里的通讯员。就是听电话,打扫屋子,跑个腿儿通知个事儿啥的,村上给他开工资,石头对这种安排很高兴,他有了一种解脱感。

身怀六甲,十月分娩,这是规律。可是,白桂兰九个月就生了个小女孩儿,李长林就有些纳闷儿。拉不下说,这孩子是早产,我生小田的时候也是九个月。李长林也不知道她生小田的时候是不是九个月就生下来的,所以,他也就没再细琢磨。其实,世上有些事情不能太认真了,还是糊涂一些的好,糊涂能产生豁达和宽容,对人对己都有好处。其实,石头和白桂兰的关系李长林也不是没有耳闻,不是没有感觉。人和人之间的变化,特别是男人和女人的关系的变化不可能不在他们的言谈举止和眼色神态上有所表现。别人都看出来了,李长林能看不出来吗?怎奈他原来自己无能,就不能理直气壮地干涉白桂兰选贤用能。

那天夜里他和白桂兰是他和女人的第一次作爱,可是白桂兰是不是第一次和男人交欢呢?李长林是本应该要想一想的,可是他没去细想这些,他的心思没咋用在这些事儿上。他认为,他和白桂兰终于成功了,这成功就是他的胜利。从此后,他可以扬眉吐气地做一个真正的男人了,这还不够吗?再去想别的事情有什么好处呢?

人们发现李长林好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话也多了,脸上也常常挂着过去少有的笑容。如果说过去李长林仅仅是一个合格的村书记,仅仅是一个按着某种程序不停地工作着的机器人的话,现在,他就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一个活生生的真实的人了。

完全可以这样说,不能驾驭女人的男人和不能接受男人的女人都不能说是个完整的人。

又是一年春草绿,又展一幅丰收图,月芽沟村大面积旱改水田的工程全面铺开了。

这一年的春节后,李长林又把县农科所的老郑请来了,请他挨家挨户地帮助用农药浸泡稻种,修塑料薄膜育苗床。从四月初直到插秧,都是老郑指导着这些满怀着希冀的人们一步步向着收获走去。月芽沟人几乎要把老郑供起来了,家家争抢着请他吃饭,他临走的时候人们送给他的礼物他都拿不了了,也无非是些大黄米,小绿豆,蘑菇木耳之类的农特产品。李长林要套车给他送到县里,老郑说你要送就赶到晚上送,别给我造成影响,好像我是还乡团似的。李长林就派人半夜把这些胜利品送到了老郑家。

种水稻就是耙地,插秧是累人的活,再以后就是施肥,撒药灭虫,拔大草就不怎么累人了。再往后就是等待老天的恩赐了,如果不缺水,不刮大风把稻子吹倒伏了,不早来寒流霜冻,就可以坐等丰收了。

可是,这一年的老天爷却偏偏和月芽沟人过不去。

先是春旱,俗语说:清明忙种麦,谷雨种大田。可是,现在提倡适时早种,一般在谷雨前,大致是在阳历四月中旬就开犁种大地了。可是,整整一个三月份,天上没掉一滴雨点儿,地下的干土层足有七十公分厚,根本就没法播种。直到四月二十号才下了一场透雨,这时候才开始种大田,这就已经注定大田要减产了。因为这里的无霜期短,种晚了到下霜的时候庄稼成熟不了。紧接着,到了六月份,正忙铲忙膛的时候却过早地到了雨季,那小雨不紧不慢地连续下了十几天。

凡是庄稼人都知道在这种气候条件下将要发生什么事情,那就是要起虫灾。果然,人们发现苞米的秧棵上起了黑黑的一层腻虫。李长林就跑到乡供销社去联系买农药,还好,供销社主任说白乡长刚刚给联系进来一车灭虫剂,月芽沟人这就起早贪黑全力以赴地洒起农药来。

可是,不知是咋回事儿,那虫子是越吃农药还越旺兴起来了,是干杀不死。后来人们才知道那药原来是假的,是苞米面儿染上了红钢笔水,那虫子是越吃越肥呀!这可把人坑苦了!李长林就去找供销社,供销社主任哭咧咧地说:“你找我,我找谁去呀?那卖假药的早就远走高飞了,上哪儿找去?”

没办法,李长林又到县里找了老郑,请他帮忙又买了农药,可是,这时候,那庄稼已经让虫子吃得差不多了。

不是说有钱难买五月旱,六月连雨吃饱饭吗?今年整整倒过来了,是五月不旱七月无雨,到了七月份接连半个多月都是天晴日朗,每天都是一点风也没有,天上也是不见一丝云彩。山上的小水库的水位眼瞅着不断地下降,水田的水渠里的水流也渐渐地变浅变细了。党员们的涝洼地改的水田在上游,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不缺水,水稻长得绿油油的,十分让人眼红。可是,下游山下群众的水田地里可是有好几天没进去水了,眼瞅着那稻苗耷拉了脑袋,叶子也渐渐发黄了。

这时节正是水稻拔节抽穗儿的关键时刻,如果再继续旱下去,那就得绝收。庄稼是庄稼人的命根子呀!旱田减产是定局了,水稻再一绝收,这一年全家老少吃啥?整个月芽沟都沉浸在悲痛,哀愁之中。

人们有的蹲在地头呜呜地哭,有的就大发牢骚:“哼,他们党员呼悠咱们种水稻,尽他妈的图希上级表扬,要成绩,坑害的还是咱老百姓!”

“人家党员的地不用愁了,人家的地在上游,水足足的,咱是倒了血霉了!”

老实巴脚的王老五正蹲在地头捂着脑袋呜呜地哭呢,何来福就走过来了,他说:“你哭有啥用?找李书记研究研究去呀!”

这时候,李长林和王喜春已经走过来了,王老五就站起来抹着眼泪儿说:“李书记,王村长呀,得赶快想想办法呀,这节骨眼儿上水上不来这水稻可就得扔呀!”

何来福也说:“这可真耽误不得了,庄稼这玩意艺儿是一点亏儿也不吃呀,你亏了它,它就不给你打粮食。”

这时候,那些种水田的人们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和李长林王喜春吵吵上了。

王喜春说:“根据气象部门预报,今年降水量比往年减少百分之七十,不能指望老天可怜咱们了,必须马上打井。”

陈春田说:“打井得花钱呐!”

李长林也叹口气说:“才承包两年,家家户户都挺困难的,谁家能有钱打井?我明天跑跑贷款吧!”

李长林先是到乡财政所去找沈所长商量,这沈所长是财税专科学校毕业的年轻干部,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刚刚结婚不久,他的媳妇就是和王喜春处对象的那个春柳。春柳见王喜春对她毫无热情,正在痛苦郁闷之中的时候,就有人给她介绍沈所长。沈所长对她是一见钟情,春柳觉得沈所长好歹是国家干部,比你王喜春强百倍。大概是为了气气王喜春,她和这个沈所长认识还不到半个月就风驰电掣般地结婚了。李长林就和这沈所长商量:“沈所长,我知道所里没钱,你看能不能变通一下,先借给我五千元应应急?”

沈所长说:“李书记呀,我不是不帮忙呀,我是过路财神,手头哪有钱哪?这个月机关开资还不够呢。这么的吧,我给你写个条子,你和县农行信贷科孙科长说说,他是我的校友,看能不能给你解决点儿。”

李长林就像捧着圣旨一样拿着那个条子又坐客车到了县城,李长林下了车就到农行找到了孙科长。李长林和这位孙科长原来就打过交道的,见了面他也没说啥事儿,拉着孙科长就往外走。李长林这回是下定决心要把事情办成了,他要请孙科长上饭店吃饭。他认为在饭桌上咋也能比空口白牙地求人家办事儿容易得多。孙科长就问:“李书记,你这是干啥?”

李长林就说:“咱找个地方唠唠。”

这孙科长鬼精鬼灵的,就知道李长林请他吃饭,吃完他的饭他一定是求他办事儿,这事儿也一定是要钱的事儿。他想,我给人家解决不了问题吃人家的饭干啥?他就说啥也不去,就问:“你有啥事儿吧,我要是能办的不吃饭我也能给你办;不能办的,你就是给我一座金山我也办不了。”

这句话原本是他李长林经常跟别人总说的话,听起来很熟悉,也不难理解。于是,他只好直接把贷款的事儿说了,孙科长摇摇头说:“李书记呀,这你可是难为我了,全县每年农业贷款就是二百万,早就发下去了,你还让我上哪儿弄去?你的心情我也理解,可是,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了,你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李长林只好空手而归,回来后他就立即召开了支部大会,号召全体党员集资。可是,党员们现在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刚承包两年,穷了几十年了,有的人家一家人原来是全家盖一床被子,衣裳也是破了补,补了又破的,啥啥不得花钱?到现在,去年秋后卖粮的那点儿钱早就花没了,有的人家连买咸盐的钱都没有了,谁家能有富余的钱呢?

党员们也知道这问题关系重大,也知道自己应该出把力,就咬着牙说出了他们手头能有的,或者他们能借到的数字。有的报一元的,有的报五角的,凑起来也不够买一根管子的,没办法,只好宣布散会。

咋办呢?李长林就想到家里还有两千块钱,要是白桂兰能同意拿出来应应急也能够打几眼井的。散会后回到家里,李长林就和白桂兰商量,白桂兰是坚决不同意,她数道着说:“你要是总这样,这日子就没法过了。去年你拿钱给小学校修了教室;今年你又白送给贫困户二百斤大米;我每个月给你二百块钱零花钱。我寻思你当个书记,上上下下,人情往来的,不能太死性了。可是这二百块钱,我没见你请哪个领导吃过一顿饭,买过一条烟,你也不抽烟不喝酒的,那钱都哪儿去了?后来我才知道,你都给五保户,困难户了!致于你给没给别人,我就不知道了,我也不能瞎说。你天天往外折腾钱,这日子咋过?你说,你不是俩猫不说俩猫,整个一个二虎吗?”

李长林就恳求地说:“这两千块钱算各户借的,到秋都能收上来,还给咱们。”

白桂兰是一点儿也不欠缝,她坚决地说:“不行,那钱我还留着盖房子用呢!”

李长林说:“咱不能先盖房子,支部有规定,月芽沟群众都盖上新房以后党员干部才能盖房。”

白桂兰听了这话就感到很惊讶,她就问:“你说啥?这也是上级的政策?”

李长林就说这不是上级的政策,可这是党员应该做到的,是党员就得吃苦在前,享受在后,把劲头用在带领群众致富上等等一些大道理。白桂兰不以为然地说:“我不是党员,我可以享受在前吧?我可以盖房吧?不是说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吗?”

李长林这时候就有些生气了,他急歪歪地说:“你这是啥话?你不是党员,可我是书记,你盖房不就是等于我盖房了吗?这两千块钱你就别管了,一定得拿出来应应急!”

这时候,白桂兰就呜呜地哭起来了,她呜咽地说:“你总这样,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李长林就说:“你哭啥?这钱是借你的,又不是白拿,母蚊子来例假,多大点儿小事儿,你还值得这样?”

说着,李长林从柜里拿出存折就往外走,白桂兰就奔上前去,死死地拽住他说:“不行,你不能走!”

李长林就使劲儿地往外挣脱着说:“你这是干啥?我还有事儿呢!”

白桂兰哭着说:“不行,今儿个你要走也得把话说明白了你再走!”

李长林就不耐烦地说:“你要说啥,你就说吧!”

白桂兰说:“你把钱拿走也行,可得依我一件事。”

李长林就说:“依你啥事儿,你快说!”

于是,白桂兰就狠狠地说出两个字来:“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