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叩拜黑土地

第十一章

阳春三月不见春,遍地冰雪冷森森,这就是关东的气候状况。这里所说的三月应该是农历三月,阳历已经是四月了,阳历四月的月芽沟冰雪也未化尽,到了四月中旬以后才见杨柳的枝条渐渐泛绿,大地开始化冻。这里的无霜期短,必须适时早种,四月中旬,李长林就通知全村各户开始种大田,点玉米,耔谷子。

这是联产到户的第一个春耕,这情景就和往年大不一样了。往年得生产队长挨家挨户地叫人,等把人找齐了,也就快晌午了;一天干不了多少活。这回把地都包给个人种就不是这样了;这回各家各户都互相漂着劲儿干,你家四点钟下地,我家就三点半。鸡叫头遍,三星还没落呢,村南村北就响起了梆梆的点葫芦播种声。

这是一支希望之歌,是一支充满了艰辛和喜悦的希望之歌。这种歌月芽沟的农民们已经唱了很多年了,可是,往年的这支歌里却少了希望和喜悦,多的是艰辛与无奈。正在热炕头熟睡的老社员们让生产队长挨家挨户的喊起来了,喊起来去种地,去铲地,去割地,去打场……可是,他们能得到什么呢?得到的只有贫穷和饥饿,悲哀与叹息。可是,今年却不同了,今年他们真正成了土地的主人,真正自己掌握了自己的命运,他们再不需要别人的强制和吆喝,而是争先恐后地下地干活了。他们还互相打听着别人家下的是什么种子,下了多少底肥等等。人家要是说出一个数字来,他准得说出比人家还多的一个数字来,那多说的数字多半属于虚报浮夸。

在这浮夸里洋溢着人们的得意和兴奋。

大田刚种完,党员们的水田就放水泡地了。这回,1977年秋后修的那个小水库可是借上劲了,那两垧涝洼地改的水田这水库的水满够用的。泡了十来天地以后,就开始耙地了,这活是最辛苦,最累人的活,在水田地里扶犁不仅是累牲口,人也是两脚陷进稀松的水田地里,想拔出来再往前迈一步也得喘上几口粗气。干完一天活,真是得拽着猫尾巴上炕了。

到了阳历五月中旬这里才有了那种柳绿花红的艳阳天,大田刚播种结束,党员们的涝洼地,也就是他们的水田地就开始插秧。这时候天是变暖一些了,可是,温度也只不过是在零上十度到五度之间,有时候还下降到零度左右,两脚下到水田地里还是针扎似的凉。可是,再凉也要下地的,因为必须抢农时及时插秧。老郑说咱东北是不插六月秧,从育苗到插秧这一段时间县农科站的老郑是不断前来指导的,李长林少不了给他好吃好喝;少不了给他拿土特产;更少不了给他送一面热心支农的锦旗。

可是,不管咋说,插秧及时胜利结束了,秧苗绿莹莹的长势喜人。把那些不想分到,也没分到涝洼地的普通老百姓羡慕得够呛,不少人总上水田地边上来转悠。

王局长瞅着最眼红,他见人就说:“妈的,咱老百姓玩心眼子还能玩过人家党员干部?这涝洼地一改水田,不但产量高,人家还吃上细粮了!”

这话正好让王老五听见了,就气得顶了他一句:“你别说那些没咸没淡的丧良心话!当初这地给你,你要啊?”

王局长呵呵一笑,说:“哟嗬,你还挺进步的呢,你给党员溜须,还想入党是咋的?”

王老五没好气地说:“去你妈的,没人希得答理你!不说人话,不拉人屎的东西!”

王局长只好悻悻地走了。

正铲头遍地的时候,矿山传来一个不幸的消息:柳翠云的丈夫石景山工伤致残了!

听到这个消息,李长林的心忽悠一下子,他首先想到的是柳翠云,石景山残废了,她这辈子可咋办?老石是伤在哪里了,残废到什么程度?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李长林正在地里铲地呢,他赶忙放下锄头就往矿山跑。

出事儿那天,石景山在二十一中段干活,炮响之后老半天了,他才和工友一起去往运矿车上装矿石,不料又有一块矿石从掌子面上脱落下来,正冲着石景山砸来。他身旁的工友大喊一声:“老石,快躲开!”石景山就急忙往后退了几步,正好他身后是个深不可测的空区,他一下子就跌下去了。那空区就是已经采过矿石后在大山的腹内形成的一个个空心洞,在这个有半个世纪开采历史的老矿里有无数个这样的空区,深浅大小都不一样。平时凡是有空区的地方都有标记,工人们也都知道,可是,石景山此刻只顾躲那落石,就一下子跌下去了。幸好那空区还不算太深,石景山经过抢救好歹算是保住了命。可是,他腰椎骨已经摔伤,终身残废已不可救治了。矿山医院只是做了临时处治,当天就用矿长的小轿车把他送到省城医大一院要做手术。经过专家会诊,认为手术治愈的可能性不大,只好保守治疗了,石景山被“保守治疗”了一阵子之后就出院回家了。

石景山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治好了,就对柳翠云说:“翠云,我不行了,我不能拖累你,有合适的就再走一家吧!”

柳翠云沉下脸来说:“老石,你胡说些啥呀,我走了,你咋办?”

石景山说:“你走了,矿上就会派人来照顾我的。”

柳翠云说:“你自己有媳妇,为啥让人家来照顾?老石,别胡思乱想了,你是因工伤残的,别说我是你媳妇,就是两姓旁人也是应该照顾你的。我一定要给你治好病,治不好我就侍候你一辈子。”

石景山不再吱声了,每天心里还是在想着应该如何把柳翠云解脱出来,他已经想到了死。死了,自己不遭罪了,别人也不受拖累了。

李长林把自行车蹬得飞快,进屋的时候满头是汗,柳翠云见了他,一时愣住了。她和李长林已经有半年多没见面了,她见李长林这半年来瘦多了,也黑多了,他一定是很操心,很累的。不知为什么,她见了李长林心里就觉得苦,就觉得酸,就想哭。她见他累得满头是汗,也不说话,给他递过一条手巾来。李长林见柳翠云也瘦了许多,秀丽的双眸满是忧郁,凄苦和哀怨;眼角似乎已经有了细微的鱼尾纹,李长林知道是自己害了她;她的不幸和痛苦都是他给她造成的!他心里有的是悔恨,愧疚和自责。他也没说话,接过柳翠云递过来的手巾,不断地擦他头上的汗,好像他要擦掉往昔的一切。还是石景山先说话了:“快,李书记,快坐!”

李长林就走到石景山面前,关切地问:“老石,咋样?我昨天才听说的……”

石景山伤感地说:“李书记,我是不行了。可是,我不能拖累翠云哪!”

李长林说:“老石,别说这些。咱想办法一定能治好病,需要什么就吱声。”

石景山说:“不需要啥了,翠云,快给李书记做饭呀!”

李长林说:“不用了,我还有事儿。”

李长林就把旅行袋里的糕点、罐头掏出来说:“老石,好好养病,正式医院不行就找找偏方,总会有办法的。翠云,听说后山乡有个姓陆的老中医治半身不遂挺有办法的,可以去试试。”

说完,李长林起身就要走。

石景山见柳翠云还在愣神儿,就说:“翠云,你去送送李书记!”

他们还是走在那条山路上,走在那条月芽沟和矿山的惟一的一条纽带上。李长林和柳翠云就这么默默地走着,他们都清楚,他们一生的幸福就是沿着这条弯弯曲曲的小路走了,走得很远很远,而且永不复返了。他们也清楚,就是这条纽带系着他们的遗憾,他们的思念和挂牵。此刻,他们谁也不说话,只有他们俩人嚓嚓的脚步声在诉说着他们心中的忧烦和苦楚。还是柳翠云先开口了,她问:“她,对你还好吧?”

李长林说还行,柳翠云并不知道,李长林这“还行”两字包含他多少无奈和辛酸;还有他说不出口的隐痛。有时候,李长林还这么想呢;要是跟柳翠云也许不会这样,记得柳翠云出嫁的头一天晚上,她说要把她给他的时候,他是有反应的,他那物件是真真切切的直挺起来的,只是他的理智没能让她如愿以偿。他过后,直到现在是一直在痛恨着他的理智的。可是,为啥跟白桂兰就不行了呢?李长林心里正想着这些呢,柳翠云又问他说:“听说,你和白连发闹意见了?”

李长林说:“没有,就是去年分地的时候支部决定把那块涝洼地让党员干部均摊了,也给他分了二分地,他闹了一下,现在好了,涝洼地改了水田了,他也受益了。”

柳翠云说:“他是你的大媒呀,你知道不?你别忘恩负义呀!”

李长林能不知道吗,没有白连发就不会发生这一连串的悲剧和永远的怨恨。他说,“我都知道,现在看来,不怨天不怨地,就怨我太天真,太简单,太幼稚了!可是,月芽沟是月芽沟父老乡亲的,谁也别想把持!”

听了李长林这番话,反倒又引起柳翠云满腹的怨恨,她眼里又蓄满了泪,止了步说:“你走吧!往后,别再来了,我用不着谁来可怜!”

说完,柳翠云一扭头就要往回走,李长林一把拽住了她,一下子把她拉在怀里说:“翠云,我想你,一刻也没忘记你,你知道不?”

柳翠云最初的一瞬间是很激动,很忘情地和李长林热吻着,说来也怪,李长林的那物件似乎已经挺立起来了,这让他一阵欣喜,一阵激动,一阵兴奋!他要证明一下,他究竟是不是个男人!他把柳翠云一下子拽到路边的一棵树下,要把她按倒在地。可是,这时候,柳翠云却清醒了,她奋力推开李长林,正色地说道:“李长林,你这是要干啥?我告诉你,现在,我是石景山的妻子,你是白桂兰的丈夫,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说完,柳翠云就扭头走去了,柳翠云是流着委屈和怨恨的泪走去的。李长林定定地瞅着柳翠云快步往回走去。

他知道,这时候,她还在恨他,她将要恨他一辈子。他这一辈子就要这样始终让她恨着,他自己也清楚,他也的确应该让她恨。

李长林快要走到月芽沟的时候在山路上遇见了拉不下的姑娘小红。小红已经不小了,今年已经十九岁了,出落得楚楚动人,成了月芽沟继柳翠云和白桂兰之后的又一代美女。上门求亲的乡里的干部和县城的工人也是接二连三。小红一律拒之门外,因为她心里装着石头。自从石头参军之后她一直和石头通信,李长林要想知道右头的情况就得问小红。李长林见小红的筐里装满了蘑菇,就问:“小红,采蘑菇去了?石头来信没?他在部队表现咋样?”

小红说:“来信了,出点事儿。”

李长林心里就猛地一沉,急忙问道:“啊?出啥事儿了?”

小红说:“你不知道他虎呀?本来他去年立了三等功,都快入党了,这下子全完了!”

李长林就问:“到底出啥事儿了?”

小红说:“打架了,他来信说四川兵欺负东北兵,把咱县去的一个战友打了。他就抱打不平,用锹把打人家,把人家脑袋打个口子,缝了三针,受了处分,说是可能是要提前复员。”

李长林没吱声,他心里挺难受的。他觉得是他没有尽到责任,他本应该到部队去看看石头的,却始终没倒出工夫去,结果真就出了事儿。李长林想:他爹临死的时候是把他托付给我的,出了这种事怎么对得起他死去的爹?

这天夜里,李长林觉得他在山路上热吻柳翠云的时候他那不争气的物件似乎有崛起之势,这给他增添了一些勇气和信心。于是,他就抱住了白桂兰,心中发了毒誓:这一把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于是,李长林披挂上阵了,可是,几个回合之后,还是两败俱伤。

李长林困惑了:为什么和柳翠云就有些反应,和白桂兰就一点儿可能性也没有?李长林不明白,他的毛病就出在他在那关键的一瞬间“发的毒誓”上了。男人在那一瞬间脑袋里应该是一片真空,不能有丝毫的杂念,如果除了全身心地感受女性的刺激之外,男人在这时刻还有任何其它念头,那么任何强悍的男人都会一败涂地的。

在性行为中,男人是最脆弱的!

白桂兰对李长林这种失败已经习以为常了,她什么也没说,就转过头去睡了。

第二天早上,李长林一出门儿,就让冯秀英的继母拦住了。老太太说:“李书记呀,不知是咋回事儿,秀英这些天也不回家,八成是生我的气了,你劝劝她,让她回家吧!”

李长林知道,这些天冯秀英一直在村委会办公室住。他也知道冯秀英出了不寻常的事儿,不然,她不致于上吊。这事儿对她影响挺大的,最近一两年入党的可能性不大了。

李长林见冯秀英的继母挺上火的,就说:“行,我问问她到底是咋回事儿,让她回家。”

当天晚上李长林就在村委会办公室和冯秀英很严肃地谈了话,李长林问她说:“秀英,到底出了啥事儿,能不能跟我说说?”

冯秀英不想把实情告诉任何人,就说:“没啥事儿。”

李长林就问她说:“没啥事儿,你为啥寻死?”

冯秀英说:“长林,这事儿,你就别问了。”

李长林就劝她回家去,冯秀英说我今天就回去。

冯秀英回到家里,一句话也不说,进屋就捆行李。她继母就问她:“秀英,你这是干啥?你要上哪儿?”

冯秀英连头也不抬一下,继续捆她的行李。她妈拽住了冯秀英的手说:“秀英,你可千万不能离开妈,离开这个家呀!”

冯秀英说:“这不是我的家,这是狗窝,猪圈!”

老太太说:“秀英,你这是啥话?”

冯秀英说:“啥话?实在话!”

老太太流了泪,说:“秀英,今天咱娘俩把话说开了好,你是不是和白连发出了事儿?”

冯秀英气愤地说:“你还装啥糊涂?你们串通一气,别寻思我不知道!”

老太太这时候就痛心地哭了,说:“秀英,你虽说不是我亲生的,可是,你是我从小一口一口喂大的,不是和亲生的一样吗?我为的是啥呀?我还能活几天?不全是为你打算吗?

白连发是和我说过,要把生米做成熟饭,可妈再糊涂,也不能糊涂到那份儿上呀!那天晚上,他在咱家喝醉了,在咱家睡着了,我也喝多了点儿上炕也睡着了,谁知道他竟做出那种缺德的事儿呀!你要是还恨妈,冤枉妈,妈就没活路了!“

老太太哭得挺伤心,挺痛苦的,冯秀英的心就软了,她满心的委屈,满心的苦楚也一齐涌上心头,她一头扑到妈的怀里呜呜地哭起来。

冯秀英的事儿,其实很多人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就是都不想说明白罢了。只有拉不下心直口快,没心眼子,她找到李长林,就问他:“长林,你说,冯秀英的事儿是不是和白连发有关系?”

李长林现在也学会装傻了,其实,这事情他心里也是有数的,就是不愿说透罢了。他就说:“不能吧?能和他有啥关系?”

拉不下说:“长林呐,你现在学滑了,是不是?这几年你当了书记,说话学会拐弯儿,心可别学歪歪了呀!”

李长林笑了,说:“我还滑?人家冯秀英都没说啥,咱有啥根据说和谁有关系?别瞎说了!”

可是,拉不下还不甘心,她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当天晚上,她就来到白连发家,白连发不知是在谁家刚喝完酒,正醉醺醺地在炕上躺着呢,拉不下进了屋他也不知道。拉不下就狠狠地捶他一下,说:“起来!成天醉生梦死的,像个什么样子?”

白连发这才坐起来,揉揉眼睛说:“是三嫂儿呀?有事儿呀?”

拉不下说:“我没事儿,是你出事儿了!”

白连发听了这话,心里发毛了,说话的声音也变了,就急忙问:“我出啥事儿了?”

拉不下就懵他说:“你自个儿干了啥缺德事儿你还不知道?你问谁呢?”

白连发那脸就唰地一下子红了,支吾地问:“我,我咋的了?”

拉不下见他红了脸,心里就更有底儿了,就厉声说:“你装啥糊涂?你身上啥玩意不老实你不知道呀?”

白连发心想,坏了,这事儿她咋知道了呢?是不是冯秀英说出去了?不能呀,冯秀英答应不往外说呀,说了,对她也没啥好处呀。白连发眼盯着拉不下,见她脸上有一种虚假的严肃,就笑了:“说,三嫂呀,你拿我开心干啥?有啥事儿你就说呗!”

拉不下说:“啥事儿?这事儿,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问你,那天你上冯秀英家去干啥去了?”

白连发解释说:“那天冯秀英她妈请我喝酒,喝完酒我就回家了。”

拉不下说:“不对,是你喝醉了,就在人家睡了。第二天一大早冯秀英就去上吊,这事情不是明摆着吗?别寻思别人都是傻子!”

白连发心里一阵惊慌,忙说:“三嫂,这事儿可了不得,你千万不能瞎说!我现在正办转正呢,上边儿马上就要来考核了。”

拉不下见他真害怕了,就笑了,说:“我心里明镜似的,放心吧!我不能上外头说去。你老实交待,这一阵子你又落实了几个大姑娘小媳妇?”

白连发就笑着央求说:“三嫂,你饶了我吧!你可别瞎说了,哪有那事儿呢?”

拉不下说:“要想让我饶你,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儿。”

白连发说:“你说吧,啥事儿?”

拉不下就说:“赶紧张罗个人成家!月芽沟有你这么一个跑卵子,这方圆百里以内还能有个消停?”

白连发现在对冯秀英已经彻底失去信心了,就说:“行,你就给我张罗吧!”

拉不下说:“人家也没少给你介绍,你都相不中。你说明白了,到底想要啥样的?”

白连发叹口气说:“像我这样的,还能要啥样的?年轻点儿,漂亮点儿就行呗。”

拉不下爽快地说:“这好办,包在我身上了。”

在冯秀英回家来住的那天晚上,王喜春就来找她,冯秀英继母知道秀英跟王喜春好,所以,见了他立即就满脸堆笑说:“哟,是喜春呀,快,快进屋!咋总也不来呢?”

她知道,冯秀英说死也不跟白连发的原因就是因为相中了王喜春。老太太心想,过去王喜春成份不好,秀英不能嫁他。现在,不讲成份了,人人都一样了,既然她不跟白连发,王喜春就是最合适的了。他单身一个,秀英嫁给他,实际上是收了个养老女婿,老太太这么想着,就说:“喜春,吃饭没?大婶儿给你收拾饭去。”

王喜春说:“不用了,我吃完饭了,我找秀英说点事儿。”

老太太忙说:“秀英,我上东头老刘家去有点儿事儿,你和喜春好好唠唠!”说完,老太太就躲出去了。

王喜春就问冯秀英:“秀英,你告诉我,到底出了啥事儿?”

冯秀英还是不想说出实情,只说没出啥事儿。

王喜春就问她说:“你没出啥事儿,为啥不想活了?”

冯秀英叹口气,说:“活着太累得慌,没意思。”

无论王喜春怎么问,冯秀英就是不说实话。最后,冯秀英说:“喜春,你就别问了,咱俩到多咱都是好朋友,有些事情明白了还不如糊涂好,你说是不?”

王喜春气得脸涨得通红,嘴唇也在发抖,他愤愤地说:“不行!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了不行!咱俩好好的,你说拉倒就拉倒了!你耍我呀?你说,到底是咋回事儿!”

冯秀英见王喜春生了这么大的气,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头扑倒在炕上,委屈得呜呜地哭起来。

冯秀英哭了很久很久,等她抬起头来的时候,见王喜春已经走了。

王喜春回到家里就挺后悔的,他想,她又寻死又上吊的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为什么要对她发那么大的火呢?

柳翠云不相信省城的医大一院大夫的宣判,不相信石景山就永远站不起来。最近,石景山的咳嗽病也越来越重了,柳翠云决定再找找李长林说的那个陆大夫给石景山看看病。她在矿上求了一辆吉普车,她就把石景山背到那车上,上后山乡找陆大夫去了,柳翠云怕路上颠着石景山,就让他躺在她身上。见柳翠云受着这份儿累,石景山心里难受极了,就说:“翠云,我这病治不了了,你多余费这个劲,这么的,一会儿就把你的腿压麻了。”

柳翠云说:“不怕的,我就不信治不好你的病,先让陆大夫看看,不行咱就上北京,北京不行咱就上上海。”

石景山说:“你要是这么折腾,我这心里更过意不去了。”

柳翠云说:“我是你媳妇,也不是两姓旁人,有啥过意不去的?”

他们这一路走的都是大车道,坑坑洼洼的,颠簸得厉害。

石景山无论怎么疼痛都咬着牙忍着,柳翠云问他疼不,他就说不疼。快到中午了,才找到了陆大夫的诊所,到了诊所门前,司机就帮柳翠云把石景山背进屋。陆大夫正给一个妇女看脉,还有十几个人坐在外边排着队,陆大夫问你们是哪儿来的,柳翠云说是矿山的,陆大夫问病人是不是姓石?柳翠云说是,陆大夫说:“月芽沟李书记来打过招呼了,我看完这位就给他看。”

陆大夫给那个妇女看完病,就让别人先候一候,说这个病人早就予约了,柳翠云心里明白这是因为李长林有面子才优先的。陆大夫给石景山号了老半天的脉,又摸了老半天的脊骨,就把柳翠云叫到外屋小声地说:“他这瘫痪是不好治了,可是不要命。要命的是他的肺子,他是凿岩工,矽肺,这是职业病,已经很严重了。我给他开付药一定要给他按时吃,不然就危险了。”

其实,陆大夫说的这些话石景山在里屋已经都听见了,回家之后,他决心不再拖累柳翠云,陆大夫给他开的药丸,他当着柳翠云的面是吞下去了;柳翠云一走开,他就吐出来,塞在身下的褥子底下。柳翠云见他干吃药不见好,咳嗽得一天比一天厉害,还以为陆大夫的药不好使呢,就准备借点钱上北京去看。有一天,柳翠云在矿山服务公司干活总觉得闹心,干活总出错,好容易盼到中午休息了,她就赶紧往家跑,到家她就给石景山倒开水,说:“老石,该吃药了。”

石景山没吱声,她又叫了一声,石景山还是没啥反应。她就用力调起石景山,发现他身下的褥子底下全是药丸,她感到他的身体已经僵直了,扒开眼皮一看,他的瞳孔已经放大了!柳翠云的双唇抖动,她的一颗心也在颤抖!老石呀!你这是为什么?你这一辈子总是为别人着想!活着你为别人着想;你的死也是为别人着想!可是,你这一辈子得到了什么呢?你连最起码的爱都没得到!我柳翠云嫁给了你,给你生了个孩子,可是,你知道吗?我从来就没真正爱过你,我的心一时一刻也没属于过你。相反,你为我却付出了很多很多,现在,你又为我付出了生命!

想起这些,柳翠云喊了声“老石呀!”就哭昏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才苏醒过来。

听到石景山的死讯,月芽沟的李长林、拉不下都来了;矿山工会主席、掘进队长等人出面处理了石景山的后事;过了不久,柳翠云妈也过世了,她的子宫瘤原来是恶性的,切除之后癌细胞又扩散了。柳翠云妈死后,李长林觉得她一个人带个孩子在矿上生活太困难,就来接她回月芽沟去。柳翠云说啥也不回去,她说:“我回去算咋回事儿?我一个人在这儿挺清静的,往后,你也少上我这儿来,我不愿意见你!”

李长林回到月芽沟以后还总是放心不下,就把这事儿和拉不下说了,拉不下说:“这事儿不能依她!我去把她接回来!”

当即,拉不下就让陈春田和她儿子陈小田套了车,到了矿山柳翠云家,拉不下进屋就命令地说:“翠云,收拾收拾,搬家!”

柳翠云感到很突然,就问:“搬家?往哪儿搬?”

拉不下说:“哪儿是你家你都忘了?月芽沟呗!”

就这样,拉不下不容分说就指挥着搬箱挪柜,不一会儿的工夫,柳翠云家的东西就全部搬到大车上了。将近中午的时候,搬家的大车就进了村,正好让白桂兰看见了,她就眼盯盯地瞅着柳翠云,拉不下就对白桂兰说:“她一个人在矿上哪行?我把她接回来了。”

白桂兰哼了一声,扭头就走了,白桂兰回到家里,李长林正洗脸呢。他抹了一把脸,也顾不上擦,就抬着头愣愣地出神儿,他总是琢磨一件事儿;你说怪不怪,那天和柳翠云在路上只是拥抱在一起,他就硬了,怎么回到家里和白桂兰咋就不行呢?其实,他不明白,他得的是神经性、习惯性阳痿症。他和白桂兰的第一次没能成功,下一次再进行的时候心里就紧张。男人的性功能实际上是最脆弱的,稍微有一点点心理障碍就不行。当李长林一面对白桂兰的时候,头一回的阴影就立即主宰了他,所以,他和她就总是不行。李长林正愣神儿呢,白桂兰就阴阳怪气儿地说:“她回来了,你还不快去看看?”

李长林这才回过头来问:“你说谁回来了?”

其实,李长林真的不知道柳翠云已经搬回来了,白桂兰断定他这是故作不知,就说:“你装啥糊涂?谁回来了你还能不知道?不是你安排的吗?”

李长林还是没明白,就问:“我安排啥了?”

白桂兰酸酸地说:“拉不下把你心上人接回来了!”

李长林这才知道是柳翠云回来了,他就恨不得立刻就去看她。可是,又怕白桂兰闹,只好挨到晚上,他说是上村里去开会,就真的到村委会坐了一会儿,然后就拐个弯儿到了柳翠云家。

柳翠云搬回来以后,什么东西也没收拾,就首先把石景山的遗像摆好了,上了一柱香。石景山死后,她就想起他许许多多的好处来,她觉得对不起他,她为在他生前没有能够给他真正的爱而悔恨;她要让他的在天之灵感受到她的迟到的爱,尽管这爱来得已经是太迟了。

李长林走进来的时候,她已经看见他了,可她没有理睬他,仍然凝望着石景山的遗像。她好像是要告诉他李长林,她是爱石景山的,石景山比你李长林更值得爱,更值得敬重!李长林瞅着石景山遗像前萦绕着的团团烟雾,他感到一阵窒息,一阵晕眩,他感受到一种说不清的难受。这烟雾好像是一条爬行的蛇,在他心里缠绕着,让他透不过气来;这烟雾也像是一条长长的绳索,紧紧捆住了他此生的欢乐和幸福。他也不说话,他也没什么可说的,就开始帮她收拾东西。柳翠云一直没有理睬他,又过了一会儿,还是李长林先说话了:“今年不能给你安排责任田了,村上还有点粮食,一会儿派人给你背来,有啥困难就吱声。”

柳翠云说:“我还有点儿钱,是老石的抚恤金,还有花的。往后,你少上我这儿来,我一个人咋都能活下去。”

李长林心里乱糟糟的,也没再说什么就走了。

李长林走后,柳翠云眼里的泪才流下来,有谁能知道她心里是多么的苦啊!

王喜春遭到冯秀英莫名其妙的拒绝以后,也没心思再考虑自己的婚事了,他就把自己的一切精力都放在发家致富上了,他决心要成为月芽沟的首富。他先是在院子里盖起了一个红砖砌成的,很整齐很别致的猪圈,又从部队农场买来二十只猪崽,又上县城买了不少关于饲养生猪技术的书,这小子有文化,心又灵,只要他想干的事儿他就一定能干好。他还用苞米秧棵自制了糖化饲料,那猪不但长得快,而且成本很低,在这一带成了有名的养猪专业户。

冯秀英是村妇女主任,主要是抓计划生育工作。她想把育龄妇女发动起来搞致富项目,让她们把对生孩子的兴趣转移到发家致富上来。她就和李长林说,她要办一个养猪技术学习班,请王喜春去讲课。李长林完全支持,结果是王喜春大出了风头,不少大姑娘小媳妇主动上门求教,当然不全是为了学习养猪,而是要得到会养猪的人。这正是冯秀英所希望的,尽管这希望充满了她的痛苦和辛酸。可是王喜春对谁都不感兴趣,他对冯秀英并不死心,他相信有一天冯秀英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月芽沟第二个想发家致富的就是白桂兰,白桂兰把自己在婚姻上的不幸深深地隐藏在心底,她不想把她的不幸流露出来,特别是柳翠云回到月芽沟之后,她更不能流露了,她不能让柳翠云幸灾乐祸。她也是觉得只有把精力全部用在致富上,才有可能摆脱她心中的痛苦。

有一天,她听广播里播了个养鸡学习班的广告,说是可以学到小鸡的孵化和饲养技术,还说,这期学不会下期免费再学。上哪儿找这好事儿去?她就和李长林商量要上学习班学习去。李长林说:“这可是好事儿,咱要是能带头致富了还能带动更多的人走上致富的道路。”

李长林说什么也没想到,他的这个应允会给他的婚姻蒙上了一层更浓重的阴影。

养鸡学习班的广告规定是学期一个月,自带行李,安排食宿。白桂兰是念过两年高中的,在月芽沟也算是个知识分子了,进学习班还不到半个月,白桂兰就掌握了小鸡的孵化,喂养和防疫的所有技术。她想,下一步就是要弄到资金,没有钱想干啥都是白扯。白桂兰算了一下,办个鸡场起码也得万八千的,上哪儿去弄这么多的钱去呢?她想来想去,最后,她想到了从月芽沟升上去的吴副县长,所以,她也没回家,直接就到县政府去找吴副县长。好多人都明白这个诀窍:有些事情男人办不了的一定要让女人去办,如果是漂亮女人就可以畅通无阻了,所以,她也想试试运气。

白桂兰在县政府大楼里找到了吴副县长办公室,她在门前犹豫了老半天,最后,她终于壮起胆子敲响了门。她好像听见屋里有人说了请进的话,白桂兰就推开门走进去了。

吴副县长也有一年来的时间没到月芽沟去了,见了白桂兰先是一愣:她是谁呢,挺面熟的?他见她那白皙的脸上有一双黑亮的大眼,她那鼻,那唇,无处不让人心神荡漾。他就迅速地在脑海里搜索着他见过的所有女人的姓名,最后他终于想起来了!就热情地说:“啊,是桂兰哪,你咋越来越年轻,越来越漂亮了呢!”

白桂兰也不说话,只是瞅着吴副县长微笑着,她自信她的微笑是很有魅力的。果然,吴副县长的两眼已经眯成了一条缝,他脸上的肌肉也有些变形,他声音颤颤地问:“桂兰,你找我有事儿呀?”

白桂兰很不客气地说:“没事儿我找你干啥?我让你给我想办法贷点儿款,行不?”

吴副县长就问她:“你要贷款干啥?”

白桂兰说:“我要办个养鸡场,技术我已经学完了,我要买孵化器,建鸡舍,买良种蛋,没钱行吗?”

吴副县长说:“好哇,好!你这想法很好嘛!过去是谁穷谁光荣,现在是谁富谁光荣,你是村书记的媳妇,应该带个好头嘛!应该支持,应该支持!你说吧,需要多少钱?”

白桂兰说:“我算过了,有一万元就差不多了。”

吴副县长说:“行,别人不行你还不行吗?等明天我和农行说说。”

白桂兰把身子一扭,头也一晃,娇声娇气地说:“不嘛,我今天就要带走!”

吴副县长说:“你别走了,你今天就住县委招待所。”

白桂兰说:“我可住不起招持所,一宿好几块钱呢,我可没那闲钱。”

吴副县长笑了,说:“食宿都不用你花钱,你别害怕!”

吴副县长说着,就给办公室打了电话,不一会儿,就来了一位女同志,很客气地把白桂兰领走了。

到了招待所,白桂兰被安排在一个高间里,这是个里外套间,卫生间里有浴盆,有坐便。白桂兰明白了,这就是拉不下说的屋里有茅楼的那种房间。办公室那女同志给白桂兰放了热水,告诉白桂兰先洗个澡,下了班儿吴县长就来。

等到下班的时候,吴县长果然来了,还有政府办公室主任,就是给她安排住宿的那位女同志。吴副县长和白桂兰唠了一会儿之后,办公室主任就说:“吴县长,下去吧,吃饭了。”

白桂兰就和吴副县长下了楼,走进了餐厅的一个小单间。

服务员先是上了四个凉菜,有炒肉拉皮儿、松花蛋、油炸花生米,还有一盘香肠,那位办公室主任就给白桂兰和吴副县长斟了酒。

吴副县长就举起杯来说:“桂兰哪,我在月芽沟干了十三年的公社主任,月芽沟就是我的故乡啊!不知为什么,我到现在为止,见了月芽沟的人我还是觉得格外的亲呀!今天你一定得喝好哇!”

白桂兰说:“吴县长,我可不会喝酒呀!”

吴副县长说:“我可听说了,你有量,到我这儿就别客气了。”

接着,服务员就端上来了鸡、鱼和溜肉段什么的,多数菜白桂兰也还是头一回见过。她心想;这得花多少钱呢?这钱,是吴县长自己花呢,还是怎么的?不管它,反正吴县长说了,食宿都不用我花钱,愿意让谁花谁就花去呗!白桂兰确实能喝点儿酒,吴副县长喝一杯,她也喝一杯,最后,还是吴副县长说行了,别喝了,才算拉倒。白桂兰喝这些酒没啥反应,吴副县长可不行了,他已经喝得满脸通红了,说话也觉得舌头短了一些。也开始走板儿了,他说:“桂兰啊,说实在的,我挺喜欢你的,给我做个干闺女吧!”

白桂兰说:“行啊,我干爹是县长,我可借老了光了!”

接着,吴副县长还说了一些不着调的话,最后,看吴副县长实在不行了,那女办公室主任就让白桂兰把吴副县长送上楼去,她去算账,说是签个字就行。

白桂兰就搀扶着吴副县长走上楼去,进了房间,白桂兰说:“吴县长,你上床休息一会儿吧!”

吴副县长说不用,白桂兰就扶他坐在沙发上,给他倒杯水。吴副县长借了酒劲儿就拉住了白桂兰的手说:“桂兰哪,你坐下,咱好好唠唠,月芽沟我也有些日子没去了,你说说情况怎么样?”

白桂兰说:“挺好的,今年是联产承包到户的头一年,庄稼长得比往年好多了,党员们的水稻长得也挺好。”

吴副县长的两眼直直地盯着白桂兰,他的神智有些迷乱,就又抓住了她的手,他觉得她的手肉乎乎软绵绵的很刺激。不过,他的姿态就像是长辈喜欢孩子,领导关心群众的样子,白桂兰也不好把手抽回来。再说了,她还指望他给弄钱呢,和他亲近亲近也没什么。

吴副县长就这么握着白桂兰的手久久不肯放开,他又问她说:“你和长林结婚好几年了,咋没小孩儿呢?”

白桂兰苦苦地一笑,不想和别人说出她的隐痛,就说:“他成天忙得要死,啥也顾不上了。”

吴副县长就皱起眉头说:“这个李长林,见了面儿我得说说他,工作再忙,也不能这样呀!”

过了一会儿,那位女办公室主任就敲了门进来了说:“吴县长,车来了,下楼吧!”

白桂兰问上哪儿?吴副县长说你到地方就知道了,他们就坐车到了一个地方,一进屋,屋里漆黑一片,只听得一片音乐声。吴副县长就拉了白桂兰的手说:“来,咱跳舞。”

白桂兰从来没见过这个,又见吴副县长在这黑黑的屋子里拉了她的手,就吓得心怦怦地跳,她说:“我不会呀!”

吴副县长说:“你就跟着我踩着音乐节奏走就行。”

吴副县长就拉着白桂兰往里走,然后就一手握住白桂兰的手,一手搂住她的腰在舞池里走起来。吴副县长走得很慢,脸和白桂兰的脸挨得也越来越近,白桂兰感觉到了吴副县长的呼吸。渐渐地,她又觉得吴副县长的胸已经触动了她的双乳,她周身有一种燥热酥麻的感觉,她也情不自禁地贴紧了他。

音乐是迷人的,音乐这种东西有时候也像迷魂药一样让人神魂颠倒,白桂兰就已经在这音乐声中痴迷沉醉了。白桂兰心想,他是县长呢,我和他这样也不算掉价,一般人谁能和县长这样?说句话都够不上呢。就这样,他们一直跳到半夜,吴副县长才让司机送她回到招待所。

有些事儿是说难就难,说容易也容易。第二天上午,吴副县长就派那位女办公室主任送来了一万元钱,让她写了借据以后,女办公室主任说:“吴县长开会,来不了,这钱是从县烟草公司借的,没利息,你能还上就行了。”

白桂兰心里十分地感动,觉得这吴县长真够意思,真办事儿,就想在临走前和他说些感激的话。她就问那办公室主任:“吴县长不来了吗?”那主任说:“他来不了了,他让我送你上客车站,车在下边等着呢,咱走吧!”

就这样,白桂兰拿了一万元钱,很自豪地回到了月芽沟。

白桂兰一进村子,就碰见了王局长媳妇,这老娘们儿这些天看见李长林去过两次柳翠云家,她就认为李长林和柳翠云指定有事儿了,见了白桂兰就阴阳怪气儿地说:“哟,你还回来了?你去这么多天,你这个家还想不想要了?”

白桂兰立刻就听出了她的话音儿,就问:“咋的了,你把话说明白了!”

王局长媳妇挤眉弄眼地一笑说:“没咋的。我得赶紧回家去,我家那缺德克郎猪看不住就往外跑,虎绰绰地白给人家的母猪打种!”

这老娘们儿说完就扭扭搭搭地走了,白桂兰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知道这是她不在家的时候李长林没老实,一定是和柳翠云重温旧梦了。

白桂兰回到家里,见李长林正吃饭呢,李长林见她回来了就问:“回来了?快吃饭吧!学得咋样?”

白桂兰用鼻子哼了一声说:“听说,我不在家这些天你也挺忙呀?”

李长林感慨地说:“可不是咋的,这一承包到户比集体的时候还操心。集体的时候有的人干的是一种活,像饲养员啥的就会喂牲口,这一承包到户他就不会种地了,啥啥都得教他,督促他。”

白桂兰冷笑一声,问:“哼,除了这个,别的事儿你不是也挺忙吗?”

李长林叹口气:“唉,可别说了,村书记这活可不是人干的。上边千条线,下边一根针,谁都往你这针眼儿里插。我得有个好帮手才行,我想让喜春当村长,上边儿是打招呼了,可是王喜春说啥也不干……”

白桂兰突然一声怒吼,把李长林吓得一哆嗦,她嚷道:“你少装糊涂!我可听到反映了,你这些天没老实!”

李长林这才明白白桂兰说的“你挺忙的”是啥意思了,他就感到可乐。他笑了,说:“你胡说些啥?我有那贼心也没那贼力呀,你还不知道是咋的?”

白桂兰说:“你别寻思我不明白,这种事儿就是邪门儿,在家是条虫,在外就是条龙!你把心思都用在外头了,回家还能行才怪呢!”

李长林说:“看看,你说说就下道了!没别的嗑儿就别唠了!”

李长林转身就走了,白桂兰想:那王局长媳妇也不是正经货,外号叫“大舍善”,是谁来都行,来者不拒,来之能干的手。再说她说话也没个准儿,有的没的都说,信她的话干啥?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白桂兰就开始建鸡场,首先得把架子搭起来,然后再进设备,种蛋,鸡场就在院子里盖三间东厢房,李长林就张罗买木料,砖瓦,水泥,沙子,等等。

正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就来了个帮手:石头从部队提前复员回来了。几年不见,这石头已经长成了一个壮壮实实的大小伙子了。个头足有一米八,长得腰粗腿壮,大眼,阔耳,高鼻,厚唇,这哪是原来人们印象中的石头,是整个,个大老爷们儿了。

石头一进门,白桂兰已经不认识他了,就问:“同志,你找谁?”

石头也不说话,他把行李放下,叫了一声“婶儿”,白桂兰这才认出了他,她就惊讶地说:“妈呀,这不是石头吗?你昨回来了?到年头了吗?”

石头说:“在部队出了点儿事儿,我提前复员了,回家帮你们干活。”

白桂兰就知道是因为他打了人的事儿才回来的,正好回来帮她办鸡场。就高兴地说:“好,咱家正好要办养鸡场,你歇歇,吃点儿饭,就干活吧!现在家里正忙呢。”

白桂兰就给石头端来一盆洗脸水说:“你洗洗脸吧!”

石头就脱了外衣洗头,洗脸,洗脖子。白桂兰见石头的前胸上,胳膊上的肌肉已经一块块地鼓起来了,还闪着亮油油的光,这让白桂兰看了就止不住地一阵心跳。

白桂兰说:“你还住西屋,我给你收拾收拾去。”

石头说:“婶儿,你别忙了,我已经长大了,我得回家去住了。”

白桂兰说:“你那家还能住人吗?房顶都露天儿了。先在这家住,等有了钱就给你盖新房,等你成家的时候再搬回去。”

石头也就没再说回家去住的事儿,他洗完脸,吃过饭就要干活。

白桂兰说:“今天先不用你干活,呆会儿你叔回来给你做点儿好吃的,算是接风。”

不一会儿,李长林就回来了,白桂兰就说了留石头还在家里住的事儿。

李长林说:“他那房是不能住人了,还在这儿住吧。”

王喜春的猪场办得有声有色,而且见效很快,已经有生猪出栏了。就这样,王喜春的储蓄存折上的阿拉伯数字也在不断地升位了。

这天刚吃过午饭,王喜春正在刷碗呢,冯秀英就进了屋,王喜春看见冯秀英两眼就放出了亮光,他以为冯秀英已经回心转意了呢,心里禁不住一阵惊喜。可是,冯秀英又回身招手叫进来一个姑娘,这姑娘二十来岁,个头不高,眉眼长得十分秀气,脸色白里透红,她着意地瞅一眼王喜春,又急忙低下头去。

王喜春疑惑地瞅瞅冯秀英,刚想问她这是怎么回事儿,冯秀英就说了:“喜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四间房的民办教师,叫刘春柳。她想认识认识你,要和你学习写作。”

王喜春就皱起眉头说:“你尽胡扯,我哪会什么写作?”

冯秀英说:“你咋不会呢?你写长篇小说的事儿谁都知道了,人家是闻名而来的,我只是搭个桥,让你们认识认识。春柳,这回你也认识门儿了,往后你就自己来吧。”

王喜春已经明白了冯秀英这是给他介绍对象呢,他的脸就立刻变了颜色,说:“冯主任,难道这也是你妇女主任的工作吗?”

那刘春柳见王喜春的脸色不对,气氛也不对劲儿,就说:“冯主任,谢谢你了,我就先走了。”

刘春柳说着就走出门去。

冯秀英说:“喜春,这可是你的客人,你应该送送人家呀!”

王喜春就出去送刘春柳,也说了客气话:“小刘,有工夫来串门儿。”

刘春柳也客气地说:“大哥,你回去吧!”

王喜春回到屋里,也不说话,坐在炕沿儿上生闷气。

冯秀英就问:“你看,这姑娘咋样?”

王喜春没好气地吼了起来:“你这是想干啥?!”

冯秀英说:“喜春呀,你不能再拖下去了,这姑娘是民办教师,长得也好,人品也不错,年龄也相当,你还想找啥样的?”

王喜春还是气哼哼地说:“我啥样的也不找!”

冯秀英就说:“你这是何苦的呢?”

王喜春气哼哼地说:“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打光棍,断子绝孙,别人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