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叩拜黑土地

第十章

公社刘书记、白连发和吴副县长进了屋,脸上仍然没有开晴。白桂兰就忙给领导倒水,李长林就低头坐在地上的一个板凳上,等待着一场疾风骤雨的到来。可是,刘书记和吴副县长却一直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瞅着他。这让他心里更是没有底儿了,空气显得十分地紧张。李长林就不时地搁两眼的余光瞥着两位领导,心里在不住地敲鼓。白桂兰见这架势也害怕了,她想,这回,长林惹了大祸了!她轻轻地把茶杯放在桌上,那茶杯还发出很响的声音,使屋里的气氛显得更紧张了。

吴副县长终于说话了,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很严厉:“李长林,有人反映你已经把地承包给个人了?有这事儿没有?”

李长林也没抬头,低声说出了一个字:“有。”

吴副县长又问:“听说你们党员干部都分了涝洼地?”

李长林还是没抬头,又只说出了一个字:“是。”

吴副县长接着又问了:“这些事儿你事先请示没有?汇报没有?”

李长林这回不得不说出两个字来:“没有。”

吴副县长还问道:“党的组织原则是什么,你知道不?”

李长林又说出了两个字:“知道。”

吴副县长说:“你说说,我听听。”

李长林就背起党章来:“个人服从组织,下级服从上级,全党服从中央。”

李长林把“全党服从中央”这句话说得特别重,那意思很清楚:我李长林是按中央精神干的,犯啥法了?

吴副县长、刘书记和白连发都听出了李长林的这种对抗情绪。吴副县长的声音也高了,说:“哟嗬,你还有理了?你搞这么大的动作事先也不请示,也不汇报,你还有点儿组织纪律性没有?”

白连发这时候狠狠地瞪了一眼李长林,示意让他快做检讨。

李长林这才开始认错,他说:“吴县长,刘书记,这一点我错了,我可以做检查。”

吴副县长笑了,就说:“你这一点错了,别的就没错?你分地呢?对不对?”

李长林又不吱声了,吴副县长追问道:“我问你呢,你没听见呀?”

李长林还是没吭声儿。

这时候,吴副县长和刘书记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把李长林和白连发弄糊涂了。他们俩笑够了,吴副县长才说了:“长林呐,为你们月芽沟的事儿,县委专门开了常委会。县委认为,各种承包形式,最有效,最彻底的还是承包到户。你在全县带了个好头,县委希望你把工作做好,争取明年把产量搞上去,然后,把联产到户的承包形式在全县推开。你们党员干部分了涝洼地,这个做法也很好,农村改革就是要发挥党员干部的先锋模范作用,才能尽快带领群众脱贫致富。”

这时候,李长林才抬起头来,他已是满脸的泪水了:上级党组织终于肯定了我,支持我了,我可以在上级党组织的领导和支持下大干一场了!

白连发没想到竟然是这个结果,他的心态很复杂,既高兴又不高兴。高兴的是李长林让上级肯定了,李长林是他推荐上来的,他要犯了错误对他多少也有影响;不高兴的是联产到户这种承包形式被肯定了,以后当干部的就更没权力了,都各干各的,谁能管着谁呀?他正寻思着呢,吴副县长点他的名了,说:“小白,你说说!”

白连发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在党校学习呢,这事儿事先我也不知道。土地承包到户是三中全会公报上明文规定的,我拥护县委的决议,我完全支持!”

县委肯定了月芽沟的联产到户的承包形式,不仅是月芽沟人高兴,全县各公社也都纷纷行动起来,不少地方都搞起了包产到户。很快的,人民公社都不叫人民公社了,人民公社这面红旗也就彻底地倒下去了。人民公社改成了乡,都叫乡政府,乡党委了,白连发也就成了副乡长。

这一年的大年到来之前月芽沟显得特别有气氛,先是各家各户轮流着包粘豆包。今天这家说开始包子,左邻右舍的大姑娘小媳妇就都去帮忙,叽叽喳喳地挤了一屋子,一包就包到后半夜去。那粘豆包事先发好了面,煮好了豆,包起来是很快的,包好了就一锅锅地蒸熟了。蒸熟之后再冻实了,冻实了就哗哗地往缸里倒,这哗哗的声音像是一支动人的歌儿,唱得人们心里头甜丝丝的。在这几天里,夜里这种哗哗的声响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腊月二十三过小年前后就开始杀猪了,杀猪的规矩是互相地请。今天他杀猪了,大伙就上他家就吃血肠,猪肉炖粉条子,每家都得用去半头猪的肉。紧接着准备过大年了,拉不下还要拉起高跷队来,李长林说:“你扭可以扭,可不许到处要钱。”

李长林这期间没在家呆几天,他到处去参观,学习,想把副业门路打开。刚过了大年初五,柳翠云就回到了月芽沟,真是冤家路窄,她回到月芽沟碰见的第一个人就是白桂兰。柳翠云站住了,定定地瞅着白桂兰,一时谁也想不起应该说些什么。白桂兰见柳翠云这两年来好像是丰满了许多,成熟了许多。她婚姻的不幸并没有损害她的风姿,看上去她越发妩媚,越发性感,越发楚楚动人了。她的脸色看来也比从前还白皙红润了一些;她的一双秀目也越发的明亮诱人了。白桂兰心想,这柳翠云和石景山生活得一定很幸福,很和谐。这柳翠云没得到李长林还拣着了:丈夫是工人,月月都开工资,不像老农民,只有在秋后才能见到几个有数的钱。可是,她已经把她妈也接到矿山去了,还回来干什么呢?难道你还要吃着碗里瞅着锅里的不成?

柳翠云见她记忆中的白桂兰已经消瘦,苍白了许多,甚至她见她的眼角还隐约的有了一些鱼尾纹。她的白嫩曾经是她的骄傲,可惜,现在已经变成很难看的苍白了,可以说以前的骄傲现在已经变成她的悲哀了。柳翠云心想:难道她不顺心,不幸福吗?是的,她不会顺心,不会幸福的!长林不会爱她的!李长林爱的依然是我!你哥哥白连发在我妈有病的时候处心积虑地破坏我和长林的婚姻,阻挠长林去卖山参,而从矿山找来石景山,促成了这场爱情悲剧,不是给你自己也造成了悲剧,也给你自己造成了不幸吗?这么想着,柳翠云觉得应该主动和她说话才对,就叫了一声:“嫂子!”

白桂兰绝对不能在柳翠云面前显露出丝毫的痛苦和不幸,绝不能让她柳翠云幸灾乐祸!于是,她就装出很得意,很大度的样子,说:“哟,是翠云呐,回来有事儿呀?”

柳翠云说:“没啥事儿,回来看看,收拾收拾房子。”

柳翠云说完,就走开了,她的步子迈得很是轻快,她要告诉白桂兰,她生活得很好,很幸福,很遂心!

白桂兰瞅着这样走去的柳翠云,心里可真不是个滋味,就冲着柳翠云的背影啐了一口,也走开了。

柳翠云把妈接走后,她家的房子一直空着,是应该经常收拾一下,可是,她仅仅是为收拾房子回来的吗?白桂兰想,她会不会还找李长林呢?果然不出所料,到了傍晚的时候柳翠云真的找上门来了。柳翠云听说别的地方有把涝洼地改成水田的,既不怕涝,又能高产,她这次回来主要是要把这信息告诉李长林。柳翠云进了院子,刚走到屋门前,白桂兰就迎出门来,阴阳怪气儿地说:“哟,是翠云呐,有事儿呀?”

柳翠云说:“我找长林有点事儿。”

白桂兰听了这话心里就很酸。果然,她不还是冲着李长林来的吗?这个小臊货,吃着碗里还望着锅里!李长林明明在屋里呢,她偏偏不让她见着他,就又阴阳怪气儿地说:“你找他呀?他可忙着呢,哪有着家的时候?事先你也没告诉我替你看着他呀!”

这时候,李长林却从屋里出来了,弄得白桂兰很尴尬的一笑。

李长林见是柳翠云,心里抖然一动,忙说:“是翠云呐,进屋呗!”

柳翠云故意拿出公事公办的口气说:“李书记,我们家老石让我给你捎个口信儿,他说你们的涝洼地可以种水田。岭后就有块涝洼地改了水田,产量高,又能卖上价。”

李长林听了这话,他心里先是一热:翠云呀,你还时时刻刻地关心着我呀!随后,他的眼睛就一亮,这回,那块涝洼地可有了出路了。种水田不但能高产,而且还是细粮,这对于改变月芽沟千百年来只吃粗粮的贫苦状况无异是走出重要的一步!他这么想着的时候,柳翠云已经走远了。白桂兰以为李长林见了柳翠云才这样激动呢,就说:“哟,见了她就值得乐成这样?人家这是专扑奔你来的,快去送送呀!”

李长林白了白桂兰一眼,转身走进屋去,他核计着要把分到涝洼地的党员干部们召集到一起开个会,研究一下改水田的事儿。

春打六九头,过了大年初五,关东的春天还是一片冰天雪地。可是,要改水田,马上就该张罗育苗了,李长林要上县农科站找找种水稻的资料。白桂兰就问他说:“那涝洼地真的要种水田啦?她的话就比圣旨还灵?”

李长林没理睬白桂兰,就往门外走去,白桂兰撵到门外告诉李长林:“别忘了给我买双半高跟儿的皮鞋!”

李长林应了一声就走出院子,到公路上搭了客车不到一个钟头就到了县城。李长林找到了农科站的老郑,这老郑四十来岁,瘦高个子,据说是农业学校毕业的,干了二十多年才混上了一个副站长。老郑和李长林早就认识的,听说李长林要种水田,就把关于水稻如何育苗,如何移栽等小册子给他找出来,核了价,让他交了钱。说:“你光看这些材料也不行,还得化验一下,你们那儿的土质适合不适合种水稻。”

李长林急忙说:“这是技术活,我们自己干不了,得你去。”

老郑本来没啥事儿的,见李长林现出十分急切的样子,就拿起把来。他说:“长林呐,不行呀,等我有时间的吧。现在,全县不少地方都要开水田,都让我去,得有个先后顺序呀。”

李长林就问,“那你啥时候能有空?”

老郑就现出很为难的样子说:“过一两个月吧。”

李长林在心里暗暗地骂他:你妈的,过俩月不晚三春了吗?他知道老郑这小子是横草不过的手,不给好处不办事儿,其实他也没啥大要求,就是爱喝酒。李长林就说:“老郑,这么的吧,咱找个地方好好唠唠。”

老郑就问上哪儿?李长林说:“咱俩也有一年多没见面了,咱就上饭店去喝两盅呗。”

老郑心里本来想的就是这个,表面上还说:“长林,咱可别扯这套。”

老郑这话的声音还没落呢,他自己已经先站起来了,李长林就轻轻一笑,就和老郑上了饭店。酒过三巡之后,老郑就满口答应后天就上月芽沟去帮助化验土质,建塑料薄膜育苗床。

李长林乐颠颠地回来了,可是,他竟把白桂兰让他买皮鞋的事儿给忘了,不是忘了,而是他请完老郑喝酒就没钱了,白桂兰很伤心。晚上,睡觉的时候李长林听白桂兰在被窝里不住地哭泣。李长林问:“你咋的了,哭啥?”

白桂兰听他这么问,哭声更大了。说:“你自己还不明白吗?还问我?”

李长林说:“我又咋的了?”

白桂兰哭泣着说:“你心里有谁没谁你不清楚呀?”

李长林问:“你说我心里有谁?”

白桂兰说:“你问谁呢?我让你买双鞋你都不给我买,这还不说明问题吗!”

李长林就解释他怎么请丁老郑,怎么去买鞋的时候发现钱不够了,李长林说:“要是有钱,我能不给你买吗?”

白桂兰思前想后的哭得更伤心了,李长林就搂住了她说:“桂兰,我对不起你。这阵子我忙,过一阵子我一定上大医院去看病,一定把我的病治好。”

白桂兰猛地推开他说:“你少来这套,你寻思我不明白呀?你就是在家不行吧,在外头的事儿我心里明白的!”

李长林苦笑一声说:“你胡说些啥呀?你看我跟谁行了?”

白桂兰说:“你在外头累的像犊子似的,回家还能有啥能耐?”

李长林说:“你别胡说了,我是那种人吗?”

白桂兰说:“你们当干部的,有几个闲着的?”

白桂兰说这话,实际上是指着她哥白连发说的。白连发和来福媳妇的事儿在月芽沟是家喻户晓的,李长林心里也明白,就是不好说罢了。白桂兰说李长林也是这样,实在是冤枉,他连自己的媳妇都招架不了,哪还有能力招惹别人?

其实,白连发也有几个月没和来福媳妇在一起了,冬天,是那些合法夫妻们亲热的旺季,过去不是说“两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吗?就是这个意思。冬天是农闲季节,白天是串门儿,闲聊,打扑克,晚上主要功夫就用在这上头。可是,那些非婚的痴男怨女们可苦了,冬天没有青纱帐,没处躲没处藏的,况且天又冷,真是苦无用武之地呀!白连发自己独居,应该说条件是得天独厚的,可是,自从分了责任田以后,他和来福媳妇就一次也没到一起过。头一回他找她,她说,过两天的,我身上这几天来事儿了。第二次他找她,她说,我八成是有病了,脑袋总疼。这天白连发知道何来福上县了,就来到她家,进屋就把她紧紧抱住了,抱住就往炕上按。可是,他没想到来福媳妇往日的顺从和温存突然荡然无存,有的只是奋力的挣脱和反抗。白连发和来福媳妇在炕上撕扯翻滚了一番之后,白连发终于精疲力竭,丧失了信心,喘着粗气,无奈地瞅着来福媳妇。来福媳妇这才说出心里的话:“我告诉你,白连发,我这两年已经受够了,受够了!你知道不?从今往后,我不受你的了,不受了!过去,我怕你,怕你们扣我工分,怕你们派我们又挨累工分又少的活儿,怕你们秋后分给我家下风头的糟瘪粮食。现在,我们不怕了,不信我责任田打两万斤你能给我背走两千去!你走,你走!”

白连发只好重整衣冠灰溜溜地走出屋去,他心里很懊恼,很纳闷儿:妈的,这分责任田以后,群众咋就不怕干部了呢?

他走到王老五家院子前,就还想做个试验,他知道这王老五年前杀了四百斤重的大肥猪,到现在累死他他也吃不了。他想,我试试,让他请我喝酒还好使不好使,这么想着,就走进院子。王老五见白连发走进来,就说:“白主任,对,得叫乡长了。白乡长,有事儿呀?”

白连发说:“没啥事儿,你这年过得咋样?”

王老五说:“还行,对付事儿呗。”

白连发说:“种子化肥钱都准备好了?”

王老五说:“庄稼人不就指着庄稼吗?宁肯饭不吃,种地的事儿也不能耽误了。这回地归自个儿种了,要再吃不饱饭,就不怨天不怨地,就怨自个儿懒、没能耐了。”

白连发就搭讪地问:“听说月芽沟属你家杀的猪大,有四百多斤?”

王老五说:“那是,现在养多大的猪也不算是资本主义了,谁能不好好养?”

这时候,白连发就闻着屋里飘出一股煮猪肉的香气。他就问:“煮肉呢?挺香的呀!”

说完,白连发就瞅着王老五,期待着说出留他喝酒的话,可是,王老五终于没有说出那种话来。然而,王老五已经听出白连发的意思,就说:“白乡长,照说呢,应该留你在这儿喝两盅,现在,谁家添双筷子都不算啥了,去年虽然说是作业组,可也比生产队强多了。可就是没闲工夫呀,这回地归自个儿种了,就更忙了,呆会儿还得起猪圈。大小子去年当兵也没去上,今年也不想去了,家里缺劳力了。”

白连发解释说:“他当兵的事儿实在是不行,他眼睛不合格,我也尽了力了。”

王老五说:“那是,那是,白乡长,不进屋了?”

白连发心里骂道:妈的,你是没瞧得起我这个副乡长呀,你这不是撵我吗?妈的,不信你就没有用得着我的时候!

白连发在街上碰上了王局长,王局长正和他媳妇抬一筐粪累得龇牙咧嘴地走来,见了白连发就放下扁担,喘着粗气,说:“表姐夫呀,你说这联产到户不是活坑人吗?你想想,这地归自个儿种了,这积肥送粪,播种夏锄,秋收拉打宗宗样样不都得自个儿干吗?就我这身子骨能受得了吗?要不咋说资本主义复辟了贫下中农得受二遍苦,遭二茬罪呢。”

白连发一肚子的火气正没处发泄呢,听了王局长这话就火冒三丈,他就瞪起眼睛吼起来:“你他妈的别胡说,什么资本主义复辟?这叫改革!社会主义不能养你这种懒汉,你明白不?那年修水库你他妈的骗我,说得癌了,你咋还没死呢?”

王局长忙又和他媳妇抬起粪筐,说:“表姐夫,你别生气呀,咱俩这不是不外道吗?跟别人我能这么说吗?”

白连发吼着:“你跟谁这么说也不行!谁都得和党中央保持一致!”

白连发回到家里,心里还是不顺气,不知为什么,他有一种委屈,孤独和凄凉感。他躺在炕上,又想起了冯秀英的妩媚面庞,这些日子,上门说亲的有好几份儿,他还是都没搭拢。他心里装的只有冯秀英,这一辈子,他是非冯秀英不娶的了。可是,他不明白,她为什么总是不上线儿呢?他想不通,不服气,他不甘心。他千方百计要得到她!

县农科站老郑终于来了,李长林领他看了他们几户党员的育苗床,那稻苗已经露出了嫩绿的小芽芽。老郑说行,要注意温度,要是来寒潮就得盖麻袋,或者笼火。然后又化验了涝洼地和山下平地的土质,老郑说是完全可以改水田,都是腐植土质,水稻怕粘土。李长林很高兴,他说明年想在全村范围内大面积改水田,还要请他来指导,老郑说没问题。李长林就在自己家很丰盛地请了老郑,老郑临走李长林还给他拿了榛蘑,山木耳等土特产品,把老郑答对得挺高兴。

送走了老郑,李长林就去找王喜春,自从王喜春给他出了“先斩后奏”的主意之后,他就觉得只靠他这个头脑简单的支部书记要想把月芽沟变个样是根本不行的,必须有王喜春这样有文化,有头脑的人来做军师才行。

王喜春正在往木把上安锄头,见李长林来了,就戏谑地说:“大书记来了?有啥指示?”

李长林说:“少扯,喜春,我找你有事儿呢。”

王喜春就问:“你找我有啥事儿?”

李长林说,“我想请你帮帮我,帮我把月芽沟的工作搞上去。你文化水平比我高,也比我有头脑,要想把月芽沟变个样,没你这个军师是不行呀。你先到村里当秘书,然后,我再想办法安排你当村长。”

王喜春笑了,说:“你可拉倒吧,我可当不了官儿。当老百姓挺好的,长林,你信不,一年以后,我能成为月芽沟的首富!你信不?”

李长林说:“这我完全相信,当初,你的祖先不就是逃荒来到这儿,一点儿点儿发展起来的吗?可是,我让你帮我把月芦沟变个样,让大家都走上共同富裕的道路。”

王喜春推脱着说:“不行,我可没那能耐。”

李长林说:“你再好好想想,我还是希望你能帮我一把。再有,你的房子快倒出来了,你得快点张罗成家了,你和秀英岁数都不小了。”

冯秀英也买了一台飞鸽牌自行车,因为她得经常到乡里去送计划生育报表啥的,来回走太费时间。这天她从乡里回来,就觉得好像后边有人追她,她回头一看,那白连发已经到了跟前了。

白连发把他的车子横在冯秀英车前说:“秀英,今天咱俩好好唠唠,行不?”

冯秀英问:“唠啥?”

白连发说:“秀英呀,这两年你工作得挺有起色的,全乡就是月芽沟一个村计划生育工作达标了。头两天吴县长来了,我还跟他说起你来着呢,他还想把你提上去呢。”

冯秀英不再吱声了,她只定定地瞅着白连发,好像要看透他的心似的。

白连发就直奔主题了,他说:“秀英呀,你年龄也不小了,自己婚姻大事也该考虑了,再拖下去就不好办了。”

冯秀英把自行车往前推了推,冷冷地说:“你闪开,让我过去!”

白连发也不给她让路,急切地说:“秀英,我的心事你也是知道的,我是真心地喜欢你,爱你的。这几年来你是知道的,给我说亲的也是不断溜,可是我都没同意,因为我心里只有你,别人装不进去……”

冯秀英心想:你还闲着了吗?和何来福媳妇是明睁眼露的,听说和外村的一个妇女主任也不清楚。想到这里,她就正色地说:“白乡长,今天,我也把话说明白了吧,咱俩,根本就不可能,你就死了心吧!省得把你耽误了!”

白连发的心一阵发凉,就问:“这是为啥?为啥?你说,我哪点儿不好,你说?”

就在白连发发愣的一瞬间,冯秀英就冲了过去,骑上自行车跑了。白连发喊着:“秀英,你等等!”

可是,冯秀英早就没影了,白连发是又气又恨。他愤愤地立下誓言:“妈的,冯秀英,你无情,就别怪我无义了,我不得到你,我就誓不为人!”

听说王喜春已经搬回自己的房子去住了,冯秀英就忙去看他。这是很旧的三间大瓦房,前边说过,这是土改的时候农会给他家留下的,还有两垧地,其余的房地产都成了贫下中农们的胜利果实了。自从知识青年下乡以后,白连发就让王喜春支持新生事物,让他搬到生产队部去住了。现在,知识青年都回城了,党支部就做出决定还给了王喜春。

冯秀英走进院子,见这原来很破旧的房子已经是旧貌换新颜了,屋脊上残破的地方已经换上了新瓦;窗台以下的围墙已经刷上了白灰;冯秀英走进屋里,见地上的坑坑洼洼已经被王喜春铲平,并且还铺上了一层沙子;屋里的四面墙也都粉刷一新,显得整个屋亮堂堂的。冯秀英见王喜春仍然在专心地写着他的稿子呢,就问他说:“这房子给你了,这两天我在乡里开会,也没来帮你收拾。”

王喜春回过头来说:“不是给我了,应该说是还给我了。”

冯秀英就走过去看他写的稿子,就问:“你还没写完呀?”

王喜春说:“我这是日记,天天得写。我刚写到土地承包,抓阄分地这一段儿。长林把涝洼地都摊给党员干部,这举动很得人心哪!我写到这里的时候也很有激情。”

冯秀英说:“让我看看行不?”

王喜春说:“行,不过你可别笑话我。”

冯秀英说:“哪能呢,咱是虚心学习。”

冯秀英就开始看稿子,冯秀英看稿子的时候王喜春就给她做饭,贴的大饼子,酸菜炖肉。春节的时候王喜春自己也杀了一头猪,到现在肉还没吃完呢,不一会的工夫王喜春就把饭做好了。俩人吃完饭就互相深情对视着。凡是有缘分的男女是互相咋瞅咋激动。

冯秀英说:“喜春,咱俩的事儿是不是应该办了?”

王喜春说:“你说办就办。不过,你是妇女主任,咱是小小老百姓,怕是配不上你。”

冯秀英就扑上前来,要打王喜春,她撒娇地说:“你坏,你再胡说,我就打你!”

王喜春顺势就拉住了她,把她拉到自己的怀里,俩人就嘻嘻哈哈地笑着闹着,在炕上滚了起来。笑够了,闹够了,王喜春就说:“秀英,明天咱俩上县呀?”

冯秀英说:“行,你想给我买点儿啥?”

王喜春说:“你喜欢啥咱就买啥。”

第二天,他们就坐客车上了县城,县城里就属第一百货商店的东西全一点儿,他们就上一百去了。冯秀英是最喜欢逛商店的,她进了商店是见了什么就问什么。问完什么就不买什么,把王喜春气得就站在一旁一声不响地等着她。王喜春见她看一双鞋看得时间长一些,就央求她说:“秀英,咱把这双鞋买了行不?你不是挺喜欢的吗?”

冯秀英说:“喜欢是喜欢,可就是太贵了点儿,一双鞋就三十多元钱呢。三十多块钱能买二百斤粮呢,够吃半年的了。”

王喜春说:“你要这么算帐就啥也不能买了!”

王喜春掏出钱就马上交给了售货员,好歹算是买了一双鞋。这事儿却瞒不了白连发,他觉得再不下手不行了,这天傍晚,白连发从供销社买了一瓶高粱烧,几瓶肉罐头,还有香肠,五香花生米之类的东西来到冯秀英家。他进门儿就对冯秀英继母说:“干妈呀,我今天开工资了,咱娘俩喝两盅呗!”

老太太乐得不知说啥好。

白连发又说:“干妈呀,我没爹没妈的,现在,您就是我亲妈了!有钱不给您花还给谁花?”

于是,白连发就和老太太你一盅我一盅地喝起来。白连发说:“干妈呀,我这辈子是谁也不要了,我就是喜欢秀英,秀英要是跟了我,不是能端一辈子铁饭碗!您老人家呢,也就成了我的亲妈了。我们结婚以后,您也搬到我那儿去,这事儿,您得给我做主哇!”

老太太叹口气说:“我是恨不得这事儿早就成了哇!可秀英那丫头犟呀,不听我的话呀!”

这时候,白连发已经喝得晕晕乎乎的了,有酒盖脸呢,白连发就说:“干妈,您想不想成全我吧?您要是想成全我,今儿个晚上我就不走了,咱把生米做成熟饭,那样,她不干也不行了!”

老太太虽然是喝了不少的酒,可是还没糊涂,就连连摇头说:“不行,那可不行。那丫头性子烈呀,闹不好出了事儿可了不得!”

白连发说:“干妈,您老放心,保证没问题!”

老太太说:“那可真是不行,咱还是慢慢来吧!”

白连发心想:反正我今天晚上是不走了,我不达目的是绝不罢休了。就说:“行,干妈,我听你的,来,咱喝酒!”

白连发又喝了几盅,就突然一头栽倒在炕上了,说:“干妈,我不行了,在这儿躺一会儿。”

白连发就装醉,不一会儿,他就真的呼呼地睡着了。老太太也就让他睡着,到了晚上也没叫醒他。她寻思:他已经喝成这样睡着了,还能出啥事儿呢?

这天冯秀英是在王喜春那儿吃的晚饭,回来的时候也是很晚了,就直接回自己的屋里脱衣躺下便睡着了。不知过了多大工夫,好像是在梦里似的,冯秀英就觉得身上好沉好沉的,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让她喘不过气来。猛然她又觉得下身有什么东西顶撞她,她感到一种难忍的疼痛,她突然间被惊醒了,就很清晰地听到了一个男人的粗粗的喘息声,那男人死死地把她压在他的身下了,她惊叫了一声,用力推开了那男人。又忙摸到了电灯开关,电灯亮了,她清清楚楚地看清了那男人正是白连发。她这才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喊起来:“你,你滚,滚!”

白连发已经得手,脸上有一种得意的笑,他并不惊慌,很从容地说:“秀英,你别生气,我实在是爱你,我不能没有你,已经是这样了,咱就结婚吧!我一定好好待你,这一辈子也不让你受一点儿委屈!”

冯秀英是又羞又气,说话的声音也变了,她说:“你走,快走!不的,我就喊人了!”

冯秀英说着就要下地,白连发这才慌了,他就拽住冯秀英说:“秀英,你别喊,别喊,我走,我走,等你气消了我再来。”

冯秀英哭泣着说:“你滚,你滚!我不想再看见你!告诉你,我这辈子,就是嫁鸡,嫁狗,也不能嫁给你!”

白连发本来就是装醉,到了半夜的时候他见老太太也睡着了,就悄悄溜进冯秀英屋里做了这种事情。

冯秀英这一宿也没睡觉,她哭了一宿,想了一宿。她觉得,她的一切希望,一切向往,一切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她认为她已经无法面对王喜春,已经无法面对这世界上所有的人了!她是个农民,她是个典型的农民的后代,在她灵魂深处根深蒂固的封建贞操观念让她承受不了这个现实。

第二天清晨,冯秀英就表情木然地对着镜子梳起妆来,她梳得很细致,很持久。当她觉得对自己完全满意了的时候,她才转身走出屋去。她的继母见她的神情有些反常,就问她:“秀英,你咋的了?你上哪儿去?”

冯秀英也没理睬她继母,径直走去了。

冯秀英走到王喜春家的时候,王喜春正在做饭呢,见她两眼红红的,就问:“秀英,你咋的了?出啥事儿了?你哭了?”

冯秀英说:“我没哭。”

王喜春定定地瞅着冯秀英说:“不对,你心里一定有什么事儿。”

冯秀英的声音有些凄惨地说:“没啥事儿,我来看看你。我要走了!”

王喜春听她这话有点儿不大对劲儿,就问:“你要上哪儿去?”

冯秀英凄惨一笑说:“我出去走走,喜春,你别想我了,有合适的,就再处一个吧!”

冯秀英说完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走去了。

王喜春越寻思越觉得冯秀英今天的情绪不对头,就赶紧灭了灶坑的火走出院子。街上,已经不见了冯秀英的身影,他就向一个小孩子打听见到她没有,那小孩儿说:“我看见她上山去了。”

王喜春心里说声不好,就往山上跑去,到了山上,他就一边跑一边喊冯秀英的名字。可是,除了自己的回声以外,只有风在森林里发出的呼呼嗡嗡的声响。这声响让人感到在大自然面前人的孤独,渺小和恐怖。此刻的王喜春就感受到了这种孤独,渺小和恐怖。他就焦急而恐怖地四处张望着,而他看到的也只有焦急和空茫。

王喜春不甘心就这样回去,他就继续向山上走去,终于,他看见了一行女人的脚印儿!

这就是冯秀英的脚印!他认得,他熟悉,他感觉到了这就是他所喜爱的女人的脚印!他就顺着这脚印向山上跑去,突然,他看见冯秀英了!可是,他看见的冯秀英已经吊在一棵树上了,他就奔上前去抱住了冯秀英,卸下了套在她脖子上的绳子,背起她就往山下跑。王喜春觉得她似乎还有一丝气息,还有一线希望,就没命地向前跑着。

王喜春背着冯秀英跑下山的时候,街上已经聚了许多人。

在这个小山村里,东头放个屁西头都能闻到味儿,冯秀英失踪,王喜春上山去找,这消息很快就家喻户晓了。人们就猜测着,议论着,“出啥事儿了?”“冯秀英上吊了!”“因为啥呀?”

“必是出了见不得人的事儿了呗!”

这时候,白连发也赶来了,他知道,这是他昨晚上干的事儿闹大了!他心里是又急又怕,他怕影响太大了,就驱赶着人们说:“都在这儿凑啥热闹?怕事儿闹不大是咋的?”

王喜春背着冯秀英进了屋,白连发把别人都赶走以后也急忙进了屋。白连发喊着:“快,快给她做人工呼吸!”

这时候,拉不下风风火火地跑来说:“你们男人都出去!”

王喜春和白连发都出去了,屋里就剩下拉不下和来福媳妇,拉不下就用毛巾堵住了冯秀英的屁股,来福媳妇就在拉不下的指挥下给冯秀英做人工呼吸。

在屋外等着结果的人们只有两个人最焦急,那就是王喜春和白连发。王喜春自不必说了,白连发就更害怕:闹不好就要出人命呀!出了人命就有死罪呀!他吓得浑身一个劲儿地乱抖,那张脸也吓得煞白。王喜春心里又是纳闷儿又是焦急:她到底是出了啥事儿了呢?

其实,也不过是过了一袋烟的工夫,这一会儿的工夫对王喜春和白连发来说真是太漫长了,因为在这段时间里他俩的心都被这现实无情地折磨着。突然,屋里终于传出了拉不下很响的声音:“好了,没事儿了!”

王喜春就飞一样地跑进屋去,白连发呢,他不敢面对冯秀英,就蔫退了。

王喜春见冯秀英的两眼已经睁开了,只是还直直地瞅着房梁,谁问啥也不吱声,拉不下就让王喜春给她熬姜糖水喝。

冯老太太听说冯秀英上山上了吊,也不知道是出了啥事儿,就忙来看她。冯秀英见了她继母,这气就不打一处来,她想:白连发半夜三更的咋进的屋?还不是你们串通一气了?她就说:“你来干啥?你走,我不愿意见到你!”

老太太真是冤枉的,就问:“秀英,你是咋的了?到底出啥事儿了?”

冯秀英说:“你问谁呢?你自己咋回事儿不知道?你走!你快走!”

拉不下以为是冯秀英又和她后妈打架了,就说:“他婶儿呀,孩子在气头上,你就先回去吧!”

这老太太心想:我也没惹她呀,这又是咋的了?见谁都撵她,她就含着眼泪说:“孩子,你别生气,我走,我走!”

说着,这老太太就走了,她一边走着一边长出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唉,这后妈真是不好当呀,不是亲生骨肉说啥也不行,说不上念不上的就把人给得罪了!”

拉不下见没啥事儿了,就和来福媳妇几个人一起走了,这个拉不下别看她心粗,眉眼高低她还是能看出来的。

王喜春给冯秀英倒了一碗姜糖水,说:“秀英,来喝点儿姜糖水,暖暖身子。”

冯秀英眼泪汪汪地瞅着王喜春,眼里满是悲哀,满是凄凉,满是苦楚,满是无奈。王喜春就用汤匙喂她姜糖水。冯秀英心里有苦难言,眼里只有泪水在流。

王喜春就关切地问:“秀英,你咋的了,是不是和你妈生气了?”

冯秀英只是摇头。

王喜春又问:“那是怎么回事儿,是谁欺负了你?”

冯秀英苦苦一笑说:“喜春,你别问了!啥也别问了!”

王喜春拉住冯秀英的手说:“秀英,你就住我这儿,别走了,咱马上登记结婚。有我保护你,爱你,你就不会感到孤单,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冯秀英又摇摇头,伤感地说:“不行了!喜春,不行了!”

王喜春像是没听准她的话,就问:“秀英,你说啥?啥不行了?”

冯秀英说:“我是说,我配不上你了,不行了。”

王喜春已经预感到冯秀英是出了那种事,又不愿意往那方面想,就问,“秀英,你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冯秀英说:“喜春,你别问了,我没出啥事儿。我是说,你从小就受歧视,遭白眼,人家不把你当人看,你委屈了半辈子。现在,党有了好政策,你能直起腰板儿做人了,你应该过过舒心的日子了,你应该有个美满的婚姻。”

王喜春说:“咱们不是很美满吗?”

冯秀英痛苦地说:“喜春,我,这辈子不想结婚了,就想自己过了。”

王喜春说:“你别胡说了!秀英,我跟你说,不管是出了什么事情,都不能拆散咱们。你明白不?”

冯秀英还是摇头,王喜春说:“我给你熬点儿稀粥,吃点儿饭,今天就别上村里去了。”

白连发到了乡政府的时候心还在怦怦地跳,他原以为把生米做成熟饭,那饭就可以随便吃了,他没想到那饭把他的牙还硌了一下,说不定还要毁了他的前程。最讨厌的是还有人不断地向他打听月芽沟的妇女主任冯秀英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他就说没出啥事儿,八成是和她后妈又生气了。

白连发走进他的办公室,坐下来想稳定一下情绪,他忽然想起应该给吴县长打个电话,问问转正的事儿有没有信儿。

电话拨通了,吴副县长说:“快了,问题不大。人事局和组织部还要下去考核一下,你这阵子别犯大错误,别惹祸就行了。”

白连发放下电话,心里一阵发凉,心想,冯秀英要是把这事儿说出去,就全凉快了。妈的,没想到呀!就是一念之差,就毁了自己的前程!扯这事儿干啥?当时也没啥乐趣,还惹下了大祸,何苦呢?回到家里,他也是坐立不安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晚上,他做了一个恶梦,他梦见许多人唾骂他,殴打他。这些人里有拉不下,何来福,王老五,还有王喜春,人们把他打倒在地,打得他浑身是血。这时候,乡党委刘书记带着派出所胡子所长来了,他说:“都别打了,党委已经研究了,决定开除他的党籍,撤销副乡长职务,送交公安机关处理。”拉不下说:“不行,这处分太轻了,应该当场枪毙!”

这时候,那王局长走上前来说:“我和所长一起把他送进去吧,那地方我熟。”早有人找来一条绳子,把他绑上了。王局长就踹他一脚,说:“快走!现在,你不是乡长了,没人怕你了!”

这一脚,把他踹醒了,他头上满是虚汗。

这个梦,却提醒了他:这事儿如果不处理好,后果是严重的。现在,必须先找冯秀英谈谈,不行,就得想别的办法了。

第二天一早,白连发就来找冯秀英,冯老太太见了白连发就问他:“秀英闹得这样,是不是你那天晚上没走,过她那屋去了?我说不能这样嘛,那孩子性子烈,这要是有个好歹的不得出大事儿吗?这事儿还把我装进去了,秀英从那天开始就没跟我说过一句话!”

白连发问:“她上哪儿去了?”

老太太说:“刚走,她也没吃饭就走了,八成是上乡里了。她要是把你告了,你也得受处分!”

白连发怕的就是这个,听老太太又这么说,又吓出一身冷汗来。他问:“她走多半天了?”

老太太说:“刚走不大一会儿。”

白连发骑上车子就飞也似的向前追去。

在盘山路上,白连发终于追上了冯秀英,就喊她。冯秀英听是白连发的声音,那车子蹬得更快了,白连发就奔命追上去,把自行车横在冯秀英的面前说:“秀英,我想跟你谈谈!”

冯秀英说:“我跟你没话,你少缠着我,行不?”

白连发说:“秀英,你别生气,你让我把话说完,从今往后我保证不再找你,行不?”

冯秀英脸上阴得可怕,就说:“你有啥话,就说吧!”

白连发回头一看,见后边有人走来了,就说:“咱上那边儿去谈,别让人看见。”

冯秀英心想:和他把话说开了也好,省得他总不死心,她就支起车子,和白连发向山上走去。

他们走到山上,冯秀英离白连发远远地站住了,她冷冷地说:“有啥话,你说吧!”

白连发下意识地瞅瞅脚下的一块石头,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他的脑际。他镇静下来问她:“我就是纳闷儿,我哪点儿不好,就得不到你的心?”

冯秀英哼了一声,没说话。

白连发说:“你说话呀,你咋不说话?你为啥就这么讨厌我?”

冯秀英说:“那好,我说了,你能放过我吗?”

白连发说:“你让我明白了,我就死心了。”

冯秀英说:“这种事情有时候说不清楚,从感觉上说,我总觉得你不太实在。”

白连发就问:“我咋不实在?”

冯秀英说:“我也说不清楚,好像是你身后还有一个你似的。”

白连发觉得很奇怪,就问她说:“你是说,我是两面派?”

冯秀英又是冷冷一笑,不想再回答他了。

白连发叹口气说:“唉,你的感觉也许是对的,我们当干部的,都是对上一个样,对下一个样,心里想的是一个样,嘴上说的又是一个样,说的和做的也不能一样,没法子呀!”

冯秀英感到他说的好奇怪,就问:“难道说,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人就不能当干部了?”

冯秀英的话多少有些讥讽的味道,没想到白连发却十分肯定地说:“不行!那样的人不能当干部!就是当了也当不长!”

冯秀英觉得他说得挺离谱的,就想问个究竟,她说:“你说说,为什么堂堂正正的,光明磊落的人就不能当干部?”

白连发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很有感慨地说:“秀英呀,你是不知道呀,当干部,太直性了,吃亏呀,碰壁呀!你应该知道的,我原来就挺直性的,心眼子不会拐弯儿,这可吃老了亏了。1964年搞四清,李长林他爹是大队书记,四清工作队硬说他贪污了五百元钱。当时我是四清积极分子,苦大仇深的贫下中农都是积极分子。四清工作队专门整干部,整出干部的问题越多,越大,工作队的成绩也就越大。工作队就让我把这五百元钱的问题给落实下来,可是我一调查,这五百元钱的贪污问题根本不存在。我就向工作队汇报了,工作队嘴上说好,可是心里是真不高兴呀!结果,和我一起入党的那些四清积极分子,工作队都推荐上了县委党校,现在,人家都是县里的干部,吃上商品粮,端上铁饭碗了。可是,我呢?到如今我还是以工代干,还是老农一个呢!再就是傻干,学大寨修梯田,别人挑俩土篮子我挑四个,一天下来肩膀子肿多高,得着啥了?还不如那些玩儿心眼子,动嘴皮子,会来事儿的升得快呀!”

冯秀英听了白连发的话,就明白了为什么不少好干部当着当着就变滑了,变油了的道理。就说:“现在我明白了,你觉得你吃亏了,现在就往回捞本儿,吃请,收礼,有便宜就上,对不对?”

白连发不服气地说,“我这算个啥?我还算不错的呢。大的不说,就乡一级的一把手,有不少人在县城盖小楼的,那钱哪儿来的?”

冯秀英听了白连发的话挺闹心的,她想,要是所有的干部都这样想,都这样和那些腐败行为攀比,这党风啥时候能好转?她心里已经很不耐烦了,就问:“你还有啥要说的?”

白连发找冯秀英的目的就是求她别把这事情说出去,就央求她说:“秀英,我昨晚上喝多了点儿,再说,我是真的喜欢你。过后,我也是挺后悔的,我现在,正办转正呢,县人事局和组织部就要来考核……”

冯秀英明白了他的意思,就说:“你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你不嫌砢碜我还嫌砢碜呢。”

冯秀英说完转身就走了,白连发一颗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

可是,冯秀英已经决定不再嫁给王喜春了,她不能让王喜春未来的生活中蒙上丝毫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