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王喜春终于和部队农场联系好了买猪羔子的事儿。就在这天天黑后,陈春田和王喜春就赶着大车偷偷地出了村子,偏巧却让出去赌博的王局长看见了。王局长怕人家问他上哪儿去;陈春田也害怕王局长问他们上哪儿去,麻杆儿打狼两头害怕。所以他们也就谁也没答理谁,就各自走各自的路了。
李长林为了掩护陈春田他们的行动,上午就邀了白连发和公社吴主任几位领导晚上喝酒,说是他得了奖金要请客。吴主任高兴地说:“这应该,应该!”吴主任对这种事儿相当积极。他说月芽沟没像样的饭店,还不如在公社食堂做,大伙还可以放开一点儿,热闹热闹。不过食堂的厨师不行,吴主任就从县里请来一位三级厨师。鱼肉和大虾,木耳,酒水等也是打发人上县去买的,吴主任指示一定要弄得丰盛一些。
这一桌酒席办得还算是很高档的,晚上五点钟正式开席子。四个凉菜端上来以后,李长林就举起了杯说:“各位领导,这头一杯呢,是感谢领导对我的关怀培养。特别是吴主任和白主任培养我入了党,又培养我当了大队书记。我还年轻,工作上没有经验,领导上让我干,实际上是想考验我,锻炼我,培养我,我李长林要不明白这个就没人味儿了。这头一杯,我先干了,我是左手端,右转弯,全包括,都得干!”
李长林一扬脖,那杯酒就下肚了。吴主任就高声地响应说:“来,都干了!”
这时候,热菜也开始端上来了:溜三样、溜肉段、滑溜里脊、干炸鸡块,这些都是公社一级干部们很少见的,就是上级领导来了也很少有这样的菜,也不过就是大鱼大肉地胡乱做。吴主任记得那年省革委会王主任来的时候,县领导从县里带来了厨师才有这样的水平呢。所以,大家兴致都很高,李长林今天是成心要把他们灌醉,最好是一直醉到明天上午,免得他们乱管闲事。于是,他又举起杯来,说:“这第二杯呢,也有说道,我李长林年轻,工作没经验,工作中要是有什么闪失,还请各位领导多多地批评指正。”
吴主任和白连发都是“酒精”考验的革命干部,一般的酒是“一两杯尝味,二三两不惧,七八两不醉”的手,何况今天李长林弄的是洋河大曲,很高档的,喝起来也来劲儿。最来劲儿还是吴主任,他今天晚上喝完酒打算回家和媳妇倾泄一下子这些天来他已经憋足了的精力。有的人喝了酒那玩艺儿就低头认罪,不战自退了,而吴主任喝了酒他那物件就可以高举突出英勇顽强。所以他是一劲儿地猛造,只是李长林没啥酒量,不时地偷偷往酒杯里倒白开水。人们也知道他没酒量,明明看见他作了弊也不吱声,以免扫了大伙的兴致。
不一会儿,鱼就上来了,是现从县上买来的大鲤鱼,一条就有八斤重。李长林早就和上莱的说好了,鱼头对准了吴主任,鱼尾对准白连发。李长林说:“这可有说道呀,头一尾半,吴主任得干一杯,白主任喝半杯就行。”
吴主任说:“不行,不行,小白有量,也得来一杯!”
于是,这俩人又都干了,酒喝到一定的量,就开始“开晕”了,开始说一些胯关节下的笑话了。吴主任说那年我看了一场滚地包二人转,那女的唱唱就没劲儿了,那男的就从屁股后头给她打气儿,那女的说,你他妈的往哪儿打呀?我的气门芯儿在前头呢!说得大家哈哈大笑,笑够了,吴主任见白连发给他使眼色,他才想起今天的主要任务是要促成李长林和白桂兰的婚事。他就说:“长林,听说你和白桂兰都搞上了?这可是犯错误的事儿。不过,这事儿组织上就不追究了。你就快点办了吧,别等肚子大了,影响就不好了。”
李长林也已经醉了,说话也不分上下级了,就说:“尽,尽他妈的扯淡,哪有那事儿?全是他妈的造谣!”
吴主任说:“哎,我说长林呐,你可不能提上裤子就不认账呀。你俩黑灯瞎火的在街上亲嘴儿我可有证人呀!”
大伙就嘻嘻地笑,不断地响应着吴主任,都吵嚷着让李长林彻底坦白交待。
只有白连发一声不响,因为白桂兰是他的妹妹,他不好插言,他只是微微地笑着。可是别人岂肯善罢甘休?就都吵嚷着:“不行,不坦白就灌酒!”
吴主任严肃地说,“长林呐,事情已经到了这份上了,你要是不跟人家结婚,组织上就得处分你了!”
李长林板着脸说:“根本就没有这码事儿!”
吴主任说:“你还嘴硬?好了,这事儿组织上已经定了,找个好日子办了吧!”
李长林如今是有口难辩,他也就不辩了。这以后,又折腾了足足有三个多钟头,因为吴主任着急回家和媳妇睡觉,才算拉倒,不然的话,就得闹腾一宿。
就在李长林和公社领导们推杯换盏的时候,陈春田和王喜春就把一大车猪羔子拉回来了。那猪羔子互相挤压着,不住地嗷嗷叫着,深更半夜的,这叫声就更显得响亮,惊动了整个月芽沟。好在冯秀英早就把那些困难户组织好了,都在生产队等着呢,猪羔子一到,就分光了。陈春田给每户分的猪羔子过了秤,记上账,就像做了贼一样跑回家去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拉不下就来到李长林家,她是为白桂兰的事儿来的。她进门儿就问:“长林,你咋把人家送回去了呢?桂兰这几天总是哭,万一出点儿啥事儿咋办?”
李长林还正想找她呢,见她来了,就说:“你尽瞎整,你咋能这么干呢?再说了,我现在根本就不想考虑这事儿。”
拉不下说:“咋的,你还想打一辈子光棍儿呀?人家桂兰哪点儿配不上你?再说了,你买猪羔子的事儿也挺冒失,现在事儿明明是对的,干早了你就不对。王喜春不就是批四人帮批早了就是现行反革命吗?”
李长林说:“这事儿不算啥错误,山外不少地方这种事儿都不算事儿。”
可是,李长林说错了,山外现在已经不算事儿的事儿,在这里还不行。全大队分到猪羔子的人家自然是高兴,也都保证说不把这事儿张扬出去。可是,没分到的人家可就都议论纷纷了,最来气的还是王局长,王局长媳妇叨咕着:“听说是分给困难户的,咱家比谁都困难,咋没咱的份儿呢?”
她说得不错,她家也是困难户,可是,陈春田不同意分给她家猪羔子。因为有一年王局长的亲戚给过他一只小猪羔子,他没养到两个月,那猪还不到五十斤王局长就给杀吃了。
陈春田说那人是又懒又馋,不能给他,这就把个王局长气得火冒三丈,他大骂起来:“妈的,这不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吗?你知道都分给谁家了?”
他媳妇说出了几个受益户来,王局长一听就更来气了,说:“妈的,这几户都是干部亲属。这可真是的,是亲三分向,是火热层炕呀!我告他们去!”
这王局长就跑到公社去告状,他要找一把手吴主任,别人不好使。可是吴主任回家了,说是下午才能回来,王局长就坐在公社秘书那屋一直等吴主任回来告了李长林一状。王局长哪里知道,一般下边有人来告下级状的,上级都是要维护下级的。吴主任就说:“这事儿和他没关系呀,昨天我们一直在一起呀。再说,这事儿现在也不算啥大事儿,上边儿也没有禁止养猪的文件呀,你回去吧!”
王局长只好扫兴而归,其实,吴主任这是应付他呢,怕他到上边也乱说。等王局长走了,他就找来白连发,让他了解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并且让他告诉李长林可别乱来,现在上级也没明确说不批判资本主义了,万一弄出事儿来可就不好了。
傍晚的时候,白连发下班回到月芽沟,看见来福媳妇正在院里喂猪,就凑上前来,笑嘻嘻地问:“抓猪了,在哪儿抓的?”
来福媳妇阴阳怪气儿地说:“不找点儿来钱的道,喝西北风呀?别人也指不上,人家有那钱给干妈买槽子糕去,好讨好大姑娘。”
白连发知道来福媳妇这是吃醋了,就小声说:“你别没良心,对你们我还少照顾了?”
来福媳妇嘴一撇说:“你滚!没人爱答理你,往后少上我这儿来!”
白连发讪讪地笑着说:“别的,还真生气了?我问个事儿,这猪羔子是谁抓来的?”
来福媳妇说:“是一个亲戚送的,咋的,犯法了?”
白连发说:“你胡说,昨晚上咱大队咋有不少户都有亲戚送猪羔子呢?听说,是个别干部买来的,回来给大伙分了,这事儿有人反映到公社去了。吴主任让我调查调查,你告诉我,我好向吴主任有个交待。”
来福媳妇说:“咋的了?养猪也犯法呀?都不养猪,哪儿有猪肉吃?听说城里一个人一个月才给半斤肉票。”
白连发说:“你懂个啥?个人养猪不是批判过吗?那是资本主义复辟,复辟了就得人头落地,你明白不?”
来福媳妇哈哈大笑起来,笑够了,她才说:“杀猪是猪头落地,人头落啥地,又不是杀人!”
白连发最爱看来福媳妇笑,她笑起来特别好看。女人的魅力往往就是男人步入深渊的落井石,白连发现在已经又是神魂颠倒了,他就小声央求说:“今晚上,你上我家呀?”
来福媳妇认为男人们没一个好东西,他就是要讨你的便宜,一点儿真感情也没有。她跟白连发当初也是没法子,再说总是偷偷摸摸的,心里实在愧得慌。现在,白连发又约她了,她就嘴一撇说:“美的你,老娘没工夫!找你干妈的闺女去吧!”
白连发觉得今天她是心不顺,也没说啥,就讪讪地走开了。
晚饭后,白连发来到李长林家,白连发要把妹妹嫁给李长林,所以,他对李长林就显得格外亲热。他坐下来也没客气,就自己扯过烟笸箩来卷烟抽。
李长林就问:“白主任,有事儿呀?吃饭没?”
白连发说:“吃了。长林呐,昨晚上你花多少钱?”
李长林说有一百多块。
白连发埋怨地说:“你花那些钱干啥?答对那些玩艺儿还有个头?再说了,你也不小了,也得留点钱成家呀。”
李长林只是一笑,没吱声。
白连发觉得这话题他再说下去不太合适了,就入了正题:“长林呐,昨晚上,咱大队不少人家都抓猪羔子,这事儿你知道不?”
李长林装做很惊讶地说:“昨晚上,咱不是在一起喝酒吗?我不知道呀。”
白连发轻轻地一笑,说:“长林呐,没你的话,他们谁敢干这事儿?再说了,如今谁能有钱买猪羔子?长林呐,这些年我算明白了,这干部,要想当长远了,要想当好了,还能往上提拔,就要记住一条,那就是令行禁止,上级让干啥就干啥,上级让咋干就咋干。让你批林批孔你就批林批孔;让你批四人帮你就批四人帮;万一错了那也是上边儿的错,法不责众,到啥时候都没事儿。现在,上边儿还没明确说不批判资本主义,咱就不先伸那个头,干那和资本主义搭边的事儿。你明白不?你把那些猪羔子都处理了,那王局长都告到公社去了,弄不好他还要往上告。”
李长林还是不肯承认,就敷衍地说:“这事儿,我得调查调查,我真是不了解情况。”
白连发也不想揭露他了,就说:“那你可得抓紧调查,我包着你们大队呢,出了事就是我的责任。”
白连发走后,李长林心里很不痛快,就很想拿谁出出气。
他就琢磨着怎么整治整治这个王局长,得把他治得服服帖帖的,治得他往后再也不敢起刺儿。
第二天吃过早饭,李长林就要去收拾王局长。李长林明白,当干部得让多数人拥护少数人怕你,谁也不怕你,你就没法干,所以,这王局长就必须治服。月芽沟很少有人到王局长家去,都说他家有一股味儿,难闻得很。果然,李长林还没进院子,就有一股气味扑鼻而来,让人感到恶心。这味儿是又酸又臭,还有一种辣蒿蒿的味儿。别人家的院子都是用杂木杆子栅的,都是整整齐齐严严实实的。只有他家是用苞米杆子栅的,早已经是东倒西歪,残缺不全了。屋门前是满地的苞米杆子,横七竖八地躺着那里,掺和着鸡屎、狗屎和人屎,简直是寸步难行。有人说他家从来就没有笤帚,从来没扫过地。李长林进了屋子首先看见的是一片漆黑,墙是黑的,棚顶是黑的,锅台也是黑的,锅台上摆着没有洗的碗筷也黑乎乎的。据说他家就从来没洗过碗,这顿用完了下顿接着还用,那碗上已结了厚厚的一层污物。因为他家很少来人,年八的来个人,无论是谁来了他们都十分意外,十分高兴,十分欢迎。
王局长见李长林居然上他家来了,他顿时就感到无比的光荣,他急忙迎上前来说:“是李书记来了?快,快进里屋!”
王局长媳妇也乐得合不拢嘴了,就问:“李书记吃饭没?在我们这儿吃点儿呀?”
李长林心想:你家的饭谁能吃下去?见李长林没吱声,那老娘们儿还以为李长林真要吃饭呢,就用那亮晶晶的前大襟抹抹手,就要用那满是污物的碗给李长林盛饭。
李长林忙说:“我不吃,不吃!”
李长林见王局长的眼睛红红的,就问:“咋的,昨晚上又熬夜了?”
王局长忙陪着笑说:“没,没,哪能呢?自从你当书记以后我就痛改前非了。”
李长林说:“你骗谁呢?可有人举报了,我就是没工夫去抓你。”
李长林的目光在屋子里仔细巡视着,想找出王局长的毛病来。突然,他看见墙上贴的毛主席像有被划过的痕迹,他就故做惊讶地喊起来:“哎呀,这是谁划的?”
王局长一时也慌了,忙问:“咋的了,李书记?”
李长林瞪起眼睛责问道:“你咋把毛主席像划成这样?”
王局长害怕了,他知道,在文化大革命中沟外有个小学生,不小心把钢笔水泼洒在毛主席像上被打成现行反革命,活活让人打死了,这事儿可了不得!这时,他的脸已经吓得煞白。连忙解释说:“这,这是孩子不小心划的。”
李长林就绷着脸,吓唬他说:“毛主席他老人家虽然不在了,可是我们也绝不允许有人侮蔑他!孩子划的也是大人的责任,这要是让公安局知道了,抓进去十年八年也出不来!”
听李长林这么说,王局长两口子都吓得走了真魂。王局长连忙带着哭声央求说:“李书记,你行行好吧!你千万可别揭发我呀,我对毛主席他老人家是无限地忠于呀!我要是进去了,我这一大家子人可咋办呀?乡里乡亲的,你不看僧面得看佛面呀!”
李长林见王局长吓成那个熊样,就强忍住笑说:“这回我就包庇你一次,今后,你再惹我不痛快,我就把你送进去。”
王局长说:“李书记,你可不能不分好赖人呐,自从你当了一把手以后,我是一百个拥护呀,猪羔子那事儿可不是我去反映的呀!”
李长林心里好笑,这小子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李长林实在受不了屋里的气味儿,他已经达到了目的了,就急忙走出屋去。
王局长媳妇急忙送出来说:“李书记,再坐会儿呗!”
可是,她的声音还没落呢,李长林早已三步并做两步地逃出他家院子了。
李长林走后,王局长媳妇就担心地问王局长:“你说,他能不能批判咱?”
王局长哼了一声说,“批判啥?他这是给我个知会儿,不让我再去告他。”
他媳妇就埋怨他说:“你惹他干啥?你得罪他还能有你的好果子吃?”
王局长的气还没消呢,他还是愤愤地说:“妈的,我看别人分猪羔子就来气!”
他媳妇说:“人家是还怕你不等养大就杀吃了,自个儿是啥德行不清楚?”
王局长让媳妇揭了短,也就不再吱声了。
李长林制服了王玉山,心里挺高兴,他就唱唱咧咧地回了家,到家一看,公社吴主任正在他家等着他呢。
李长林见吴主任的脸上一点儿也不开晴,他还以为是猪羔子的事儿犯了呢。就问:“吴主任,你是不是为猪羔子的事儿生气了?有啥事儿捎个信儿我就去了,你还亲自跑一趟干啥?”
吴主任瞪起眼说:“我不是为这事儿来的!”
李长林纳闷儿了,不为这事儿还能有啥事儿呢?他哪里知道,是因为白连发添油加醋地跟吴主任说了他妹妹白桂兰如何如何地痛苦,如何如何地想上吊,让他救下来了,不然的话,就出人命了等等。吴主任说这还了得了,我去找李长林!这吴主任是为他的婚事来的。
吴主任严肃地说:“长林呐,你把人家祸害完就算完事儿了?你一点儿责任也不想负呀?”
李长林说:“我祸害谁了?”
吴主任厉声地说:“你少跟我装糊涂!我告诉你,你如果不马上跟白桂兰把婚事定下来,我就处分你!都要出人命了,你知道不?”
这吴主任是连吓唬带劝导的,非得让他点头不结。李长林想,看来他不点头是躲不过去了,不就是结婚吗?这是人人都免不了的事儿,既然柳翠云已经走了,我和谁结婚不是一回事儿呢?再说了,人家白桂兰也是月芽沟出名的美人儿,哪点配不上我呢?
李长林一吐口,拉不下等人就张罗着给他收拾房子,准备办喜事。
李长林要和白桂兰结婚的消息不翼而飞,身在矿山的柳翠云当然也知道了。
这天中午,李长林从大队开完会回来,走到村头的时候,就看见柳翠云进了村子。李长林心头猛地一震,站住了;柳翠云也看见了李长林,也停了步。他们就这样互相对视着,好半天谁也不说话,他们的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大概一个“苦”字就可以概括了吧。对于柳翠云来说,除了“苦”字外,还有怨和恨!他恨李长林,她这一辈子也不能原谅他!
李长林见柳翠云的脸已经变得特别的消瘦,眼窝深陷了许多,脸色呢,黑里透着暗黄,她这一个月多就像是苍老了许多年似的,李长林的心不由得一阵发凉。他想,她生活得一定是很不顺心,很痛苦的,我,把她害得好苦啊!
柳翠云见李长林也是和她记忆中的李长林判若两人了,他的脸消瘦而苍白,脸上的胡子也是长长的,眼里含着难以言状的悲哀和无奈。她想,这是工作累的呢,还是忙结婚忙的?他不会是想我吧?不,他是因为相中了白桂兰才不要我,才让我重新跟石景山回矿山去的。柳翠云这么想着,她的眼里就涌出了泪花,她不想让李长林看见她的泪,就低了头,想闯过去。
李长林上前几步,喊了声:“翠云!”
柳翠云也没抬头,径直向前走去,李长林横跨一步,挡住了她的去路,说:“翠云,我知道你恨我,我对不起你,可是,连说句话都不行了吗?”
柳翠云抬起头,两眼泪汪汪地瞅着李长林,嘴唇微微抖动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长林也声音颤抖地问她,“你……挺好的吧?”
柳翠云听了李长林这话就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又让李长林狠狠地拧了一下,她的心一阵剧痛,跟里的泪就要落下来了,就又要低头走去。
李长林说:“翠云,我当初,可是为你好啊!”
柳翠云哽咽地说了句:“听说,你要结婚了,我祝贺你!”
说完,她就夺路而走了。李长林像是傻了一样,还呆呆地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柳翠云进了屋门,那眼里还有明显的泪痕,她妈仔细瞅瞅闺女,以为她和石景山打架了,就问:“咋的了?你们打架了?”
柳翠云说:“没有,路上,风刮的。妈,老石说,你一个人在这儿也没人照顾,他准备接你到矿山去住,过两天,借着车就来接你。”
翠云妈没吱声,她想,妈这么大岁数了,咋的都行啊,只要你过得好就行。
柳翠云好像知道妈的心思,就说:“其实,老石那人挺好的,啥说没有。”
翠云妈这才放心地说:“你只要对他还满意,妈就放心了。不然,妈这一辈子心里也不好受。”
柳翠云安慰她妈说:“我挺好的,妈你放心吧。”
这时候,拉不下进来了,拉不下说:“翠云,你知道不,长林要结婚了。”
柳翠云说,“我知道了,听老石说的。”
拉不下说:“长林这人一点儿算计也没有,献山参得了八百元奖金都给大伙买猪羔子了,轮到自己结婚啥啥没有。人家白桂兰也啥也没要,就做了身儿衣裳。”
这时候,柳翠云从兜里掏出五十元钱来交给拉不下说:“三婶儿,这是老石让我带来的五十元钱,你交给他吧。别说是我给的。”
柳翠云在家住了两天,月芽沟一景一物她见了都伤心,那山间的小路她和李长林不知走了多少遍;这小小的院门也不知闪过李长林多少回的身影;就说这桌上的小镜子吧,以前,在她的影子后边常常站着李长林!记得那一次,她用红纸儿抹口红让李长林看见了,他就说,大姐给我点钱,咱上街给你扯点儿布做身衣裳,买点儿雪花膏……那时候,他心里装的不全是我吗?可为什么石景山把我送回来了,他反而让我跟石景山回去?为什么他这么狠心让我痛苦一辈子,遗憾一辈子?这一宿,她也没睡好觉。
第二天起早柳翠云就上路回矿山了,因为这一天李长林要结婚,她没有勇气面对这个事实;她没有勇气亲眼看着那幸运的白桂兰喜气洋洋地来到李长林的家,来占据原本应该是属于她的位置。可是,她还是走得太慢了,当她刚刚翻过一道岭的时候,就听见月芽沟村里传来一阵喜庆的喇叭声,柳翠云的心就像针扎一样地疼痛。是的,她已经嫁给石景山了,可是,她时不时地对和李长林的重新团聚似乎还有一线朦胧的希望;现在,李长林也有所属了,这一线朦胧的希望也成泡影了。这时候,山下的喇叭声似乎更响,更大了,她恨不得一步就走得很远,很远,远离这喇叭声,远离月芽沟,甚至远离这个世界!这时候,她想起在她和石景山结婚的那一天,李长林也上山了,大概,他的心境也和此时此刻的她是完全一样的吧?
当柳翠云快走到矿山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妇女,她对翠云说:“你不是老石师傅家的吗?井下出事儿了,你快回去看看吧!”
柳翠云一听这话脑袋里就一阵嗡嗡地响,她最怕的就是这个,去年井下塌方就砸死过两个人,活着的也都残废了。她就心急火燎地跑回家,她见石景山已经回家了,正在洗脸呢,她这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来。石景山见她累得气喘吁吁的,反而问她:“出啥事儿了,咋累成这样?”
柳翠云说:“我听说矿山上出事儿了,你没事儿吧?”
石景山见柳翠云这样关心他,觉得心里热乎乎的。就说;“看把你吓的,出事儿的是十九中段,我今天在十五中段干活。”
柳翠云松了一口气,说:“可吓死我了。”
石景山想问她李长林今天结婚你咋回来了呢?又一想,不对,不能问这个,也就没再吱声。
李长林的婚礼很热闹,不光是本大队的大小队的干部们,连公社吴主任也带着公社干部们都到场了。李长林是大队书记自不必说了,白桂兰还是白连发的妹妹呢,大队书记结婚,公社副主任妹妹出嫁,这是两层意思,人能不多吗!白桂兰就住在本村,为了造造声势,风光风光,她坐着白连发从矿山借来的大解放,也就是拉走柳翠云的那种大解放车故意绕了一圈儿才又回到月芽沟,让人们簇拥着走进李长林已经收拾得焕然一新的新房。
人们就抽烟,吃糖,嗑瓜籽儿,拉不下就张罗收礼。这个送个脸盆儿,那个送个暖壶,还有送被单的,送枕套的,只有吴主任和几个公社干部每人交了五元钱。
人们上完了礼,吴主任就走上前来当仁不让地主持了婚礼,还是延续文化大革命那一套规矩,向伟大领袖毛主席一鞠躬二鞠躬之类。仪式举行完了之后,吴主任最感兴趣的还是逼着新婚夫妇讲婚前的艳事,这俩人是啥也没说,其实,也真是没啥说的,人们就吵嚷着逼着他们说。
这里有烟抽,有糖吃,有瓜籽儿嗑,那王局长能不到场吗!这王局长是两局不拉的手,一个是赌局,一个是饭局。这时候,王局长就喊起来了:“李书记,你那天晚上体贴群众我可是亲眼看见了,快坦白交代吧!”
吴主任说:“长林呐,群众都揭发了,再不说可就是态度问题了。”
从婚礼一开始,李长林脸上就没开过晴,白桂兰见李长林不高兴,心里也不痛快,人们见了这种情形,也就没了兴致。多数人闹腾一会儿就都散了,最后,只剩下公社和部分大队干部了,吴主任就张罗做饭炒菜。拉不下就跟吴主任说改天的吧,今天也没啥准备呀。吴主任是最喜欢热闹的人,他今天非要热闹热闹不结,他自己就慷慨掏出二十元钱来,让去打酒,没办法,拉不下只好打发人现去买肉买菜。
东西都买来了,吴主任就亲自下灶,拉不下和冯秀英打下手,忙得昏天黑地的。到了下午五点多钟才算大功告成,炕上摆了一桌,地上摆一桌,白连发见冯秀英没上炕,就也不上炕,就在冯秀英对面坐下了。他有心挨着冯秀英坐着,又怕她当着大伙儿的面躲躲闪闪的反倒不好,坐对面还能时时看着她。他只要能看着她,他心里就特别地欣慰了。可是,冯秀英却总是闪躲着他的目光,他想,她这种闪躲正说明她对他已经有意思了,她这是不好意思才故意闪躲的。
人哪,意乱情迷的时候往往会做出自欺欺人的错误判断来,使自己陷入更加尴尬的境地。果然,冯秀英没吃几口饭起身就走了,白连发很是扫兴。
按山里的规矩,身份高的,重要的客人都得上炕。最尊贵的客人上炕里,坐在正中桌头的位置,吴主任现在就是坐在这个位置上。他的身边坐着白桂兰,另一边是李长林,白桂兰本来还要给客人们敬酒的,吴主任说:“桂兰,你也上来!”
白桂兰也就上了炕。白桂兰坐在吴主任身边,就不停地给吴主任倒酒,吴主任也不停地喝。吴主任心里很羡慕李长林,娶了个这么漂亮的老婆!他越瞅白桂兰就越有酒兴,足足喝了半斤六十度。到了晚上八点多钟了,吴主任还没有撤退的意思,那话也多起来了,而且一句话重复好多遍。重复最多的是这句话:“长林呐,你挺有福呀,娶了个这么漂亮的媳妇!”
拉不下着急了,就撵他说:“吴主任呐,公社秘书刚才捎信儿来了,说县里让你回电话,说有要紧事儿。”这样吴主任才恋恋不舍的走了,临走说了一句:“长林,我,我可告诉你,你要是欺负桂兰,我,我可不能饶你!”
已经很晚了,家里才彻底消停下来,白桂兰就对李长林说:“闹哄一天了,你也累了,快睡吧。”
李长林确实累了,他的心也累了,身体也累了,就和白桂兰一起脱衣裳睡觉。李长林第一次看见白桂兰的身体是这样的雪白柔嫩,两只高耸的乳房微微颤动着,李长林瞅一眼就止不住一阵心跳,白桂兰含情脉脉地瞅着李长林,那目光里含着那种期待和渴望。无论怎么说,李长林也是男人呀,异性相吸是人的本能,他瞅着白桂兰那丰满的胴体就感到周身一阵燥热,他就情不自禁地搂住了她。白桂兰发出一声轻微的娇唤,就也抱紧了他,她感到全身都在颤抖了,同时,她心理上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李长林,久久渴望的李长林;日思夜想的李长林;今天,终于实实在在地属于我白桂兰了!李长林也十分地激动,激动得心里有些慌乱,他要进入她,她也渴望着他的进入,她渴望得两眼发直。可是,不知为什么,他总是不能挺立起来。但是,他不甘心他的失败,他就和白桂兰在炕上不住的滚动着,最后,弄得他冒了满头虚汗也没能成功。白桂兰已经让李长林折腾得不行了,见李长林总是不能成功,就说:“算了,你今天是太累了。”
这一夜,他们这样过去了,他们都期待着第二夜的来临。
可是,第二夜,第三夜,第四夜,连续好多夜他们都没能成功,李长林就失去信心了,白桂兰的心里也蒙上一层阴影。不过,这种事情外人是不知道的,李长林到公社开会的时候,吴主任还跟他开玩笑呢。他说:“长林呐,你咋没精神呢,是不是晚上折腾得太累了?那事儿多了可不是好事儿,别伤着身体呀!”
李长林只是回之一笑,他心里苦得很,又没法跟人家说。
渐渐的,细心的人们,发现婚后的白桂兰有了很大变化。
首先是情绪不对头,人们很少见到她的笑模样。再就是她明显的变得苍白和消瘦了,以前那一双明光闪亮的眼里也失去了那诱人的光彩。而且这人总是怔呵呵的,两眼常常望着空茫的远处,人们和她说话总是听不着,还得大声地说第二遍。
有一天,烈属二婶来串门儿和她唠了好半天,问她到底咋回事儿?烈属二婶原来是白桂兰嫂子的妈,远近不说,好歹还是亲戚呢,白桂兰就和她说了实话。
烈属二婶儿就安慰她说:“那是他有病,你给他用鹿鞭泡酒让他喝试试,再就是淫羊霍泡酒,上药店就能买着。”
打这以后,白桂兰就张罗给李长林治病,她的全部希望就都寄托在鹿鞭和淫羊霍上了。
男人心粗,白连发对他妹妹的处境不甚了解,也就谈不上关心她了。再说了,他也没心思注意别人的事儿,他的心思全用在冯秀英身上了,他原来是抓生产的副主任,为了多接触冯秀英,他就主动要求分管计划生育工作,这工作上边要求得越来越紧,也是挺麻烦的事儿。吴主任正愁没人愿意管呢,有白连发自告奋勇,何乐而不为呢?就满口答应了。因为这计划生育工作是各大队妇女主任管,这样一来,白连发也就可以主管冯秀英了。打这以后,上县开会,下来检查工作,白连发和冯秀英的接触就特别频繁了。冯秀英心里也是明明白白的,她感到她和王喜春必须尽快的明确关系,以免发生意外。
这天晚上,冯秀英就到生产队部来找王喜春,她见王喜春还在写什么呢,他的小炕桌摞了一大摞写完的纸。她进屋后也没打扰他,就坐在他后边看着他写,过一会儿,王喜春才回头看见了冯秀英,就问她,“你,啥时候来的?”
冯秀英笑着说:“我来一会儿了,你成天写,你写啥呢?”
王喜春说:“写咱月芽沟的人和事儿。”
冯秀英问:“是小说吗?”
王喜春说:“我也说不上是写的啥,我就是想把咱月芽沟这些年的事儿记录下来。”
冯秀英欣慰地瞅着王喜春,觉得他很有学问,很有才学呢,她就撒娇似的问他:“这里边,有我吗?”
王喜春说有,冯秀英又问他,你是咋写我的。
王喜春深情地瞅着冯秀英说:“写你美丽漂亮,心地善良,一生多有磨难,但是,你挺刚强的,最后的命运还不错。”
冯秀英咯咯地笑了,说:“你这不成了算命先生了吗?”
王喜春认真地说:“我写的事儿也不全是真的,也有编的成分,人名也是编的。秀英,听我的话没错,有合适的找一个吧,你也不小了。”
冯秀英两眼嗔怪地瞪着王喜春说:“我不嘛!这回可有准信儿了,中央马上就要开三中全会了,政策上要有大的变化。听说,邓小平同志说了,我们党制订的一切政策都要考虑人民群众拥护不拥护,能不能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
王喜春听了这话,又是两眼直直地瞅着窗外,老半天没说话。
冯秀英就问他:“喜春,你想啥呢?”
王喜春向往地说:“我是想,要是真能那样就好了。这些年来,上边儿制订的政策有几条是群众打心眼儿里拥护的?都是跟老百姓别劲儿呀!”
冯秀英说:“这回可好了,听说,今后也不再搞阶级斗争了,那就不能再论成份了。”这俩人兴致勃勃东拉西扯地又唠了老半天,冯秀英才想起来应该回家了。
冯秀英一进门儿,她妈就问她:“你上哪儿去了,白主任才走,等你老半天呢。”
冯秀英就不耐烦地说:“他总找我干啥?”
她妈说:“白主任问你为啥总和王喜春在一起,是不是搞对象了。”
冯秀英问:“你咋说的?”
她妈说:“我说不是,我说你俩从小在一起玩惯了,就总爱往一块凑和。”
冯秀英说:“他明个儿再问你,你就说我和喜春搞对象了,让他少打我的主意!”
她妈马上坚决地说:“那可不行,他成份不好,咱可不干。”
冯秀英也没再吱声,心想,谁也不能干涉我的婚姻。
白桂兰当前的大事儿就是给李长林治病,鹿鞭也买了,淫羊霍也泡了,还讨弄了狗鞭,驴鞭等可以说是千方百计了。可是李长林还是不争气,他尽管每一次都全力以赴也还是无济于事。这让白桂兰又急又恼,她表面儿上对李长林还亲亲热热,百般安慰,可是她内心却十分痛苦。也是该然出事儿,拉不下不知怎么搞的,把他们结婚的时候柳翠云送来的五十元钱的事儿说漏了,这话就传到白桂兰耳朵里了。白桂兰不知听谁说的,男人如果心里装着别人,干那事儿的时候他就不静心,就不硬。
白桂兰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让长林和柳翠云断绝一切往来!一定要让柳翠云消除对李长林的一切幻想!
这天晚饭后,白桂兰就问李长林:“是不是咱结婚的时候,柳翠云送来五十元钱?”
李长林说:“是老石送的礼,他是冲着哥给的。”
白桂兰瞪起眼说:“你骗谁呀?明明是她送来的,当谁不知道咋的?往后,你少跟她来往!这钱,咱不能要,得给她送回去。”
李长林说:“那多不好,像要绝交似的。”
白桂兰就忽地站起来,立起眼睛说:“啊?你还想和她交往呀?这么你来我往的还有个完吗?”
李长林心里虽然很恼火,嘴上却没说什么。
一个男人,如果那物件不硬,在女人面前说话也很难硬气起来。
白桂兰也觉得直接把钱送回去也太不尽情理了,还有哥和老石那一层关系呢。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她就上供销社买了一块的确良布,直接上矿山去了,到了矿山她打听到石景山家就直接闯了进去。
白桂兰一进门,柳翠云就愣住了:她咋来了?她来干什么?
白桂兰站在门口,用一种骄傲的,胜利者的,挑衅的目光瞅着柳翠云。
柳翠云呢,却不知为什么,好像没了底气似的,低声地打了招呼:“桂兰姐……”
白桂兰把她心中的隐痛深深地埋在心底,脸上挂着像是十分得意的笑容,她落落大方地坐下了,说:“翠云呐,我们家长林一天到晚忙个没完没了的,也没工夫来看看你,让我来看看。”
柳翠云心想,你来看我干什么?这是咋回事儿?她一时也没想起来说点儿啥好,就只笑了笑。
白桂兰开始打量这个屋子,她坐的是一个人造革包的沙发,沙发前是个打造得还算挺精致的小茶几,茶几下的玻璃板下压着的是柳翠云和石景山的结婚照,那是后来补照的。看着这张像爹和闺女的合影的照片,白桂兰心里就涌起一丝怜悯,一丝得意。靠门的墙前是一个大立柜,立柜的镜面后镶的是一个电影演员的头像;靠西墙前是一溜红光闪亮的大地柜,柜上很醒目的摆着一台上海牌三波段的收音机。这摆设,在月芽沟是看不到的,白桂兰像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说:“翠云呐,你可是一步登天了,吃上商品粮,端了铁饭碗,咱这老农民是不能比了!”
白桂兰的这一番话,每个字都像一把刀子插到了柳翠云的心里,她简直有些承受不住了,就觉得眼前一阵昏花,身子摇晃了一下。然而,她还是挺住了,她也不说话,只定定地瞅着白桂兰,看她还演什么戏。只见白桂兰从一个布包里拿出一块布料来放在茶几上了。柳翠云更迷惑不解了,她这又是想干什么?
白桂兰终于又说话了:“也没别的意思,我和长林结婚的时候,你还给了钱,上了礼。现在,大家都不是挺宽裕的,你是知道的,我们家长林是大队书记,大小也是个领导呢。他要是收了礼,那不是犯错误吗?想把钱退回来呢,又怕你不高兴,好歹在一个村住过,乡里乡亲的,难道连这么点儿情份还没有吗?长林说了,你买点儿什么东西变相把这份人情还了吧,也算是礼尚往来吧!”
白桂兰这是继续往柳翠云心里插刀子!她把翠云和李长林的关系一下子拉得远远的,成了一般的干部和群众的关系了;把柳翠云给李长林五十块钱说成是她柳翠云向干部行贿了!柳翠云此刻不知道是痛苦还是愤怒,但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桂兰见柳翠云已经痛苦了,已经难受了,她觉得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就站起来说:“哎呀,不早了,我得给长林做饭去了,他工作那么忙,饭再不应时可不行!”
白桂兰说完这话就昂首挺胸,扭扭搭搭地走出门去。
柳翠云这才一头扑到炕上呜呜地哭起来,白桂兰,我已经走了,已经把地方让给你了,你为啥还来气我,还来往我心口上插刀子?月芽沟我再不去了还不行吗!李长林,我再不见你了还不行吗?柳翠云满心的委屈,满心的苦楚向谁说去?现在,也只有泪水和她相伴了。不过,她有些个后悔,她应该质问她一番:你说的这些话是啥意思?我是给大队书记送礼了?我腐蚀干部了?你们家长林忙不忙,你给他做不做饭和我有啥关系?你说这些干啥?没别的事儿你走,我不愿意看见你!这些嘴边儿的话,我为啥没说呢?我这不是熊吗?
白桂兰走在路上也挺后悔的,她觉得她应该直截了当地告诉柳翠云,以后不要再和李长林打连连,不要破坏我们家庭!不过,这样也行了,也够她柳翠云寻思一阵子的了。
在和柳翠云争夺李长林的角逐中,白桂兰显然是胜利者,可是,这位胜利者却没得到一点儿胜利果实。李长林的病总不见好转,白桂兰至今还是个处女之身,李长林也没有办法,几次和白桂兰提出离婚,白桂兰只是呜呜地哭,也不表态。其实,白桂兰是不想丢掉这当大队书记的丈夫,也不想把她的失败公开在人们面前,特别是不能让柳翠云看笑话。同时,她也相信李长林的病总有一天会治好的。
李长林在女人身上使不上劲儿,在工作上却是精力充沛。
转眼就到了1978年的春天,李长林就忙春耕,忙完了春耕就忙夏锄,忙完了夏锄就忙秋收,到底儿是抓紧一点儿收成好,今年的收成可以说是月芽沟历史上最高水平了:大苞米头一次达到垧产八千斤,工分值也上升到八角钱,口粮分到四百二十斤了。李长林一算计,就这样,还得有一部分人家粮食不够吃。他认为问题还是这种大帮哄的关系不能调动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干活还是糊弄,秋后还是偷。
李长林期待着早有耳闻的中央的好政策早点儿出台。
冯秀英和王喜春也是暗有婚约不见动静,大概他们也是在等政策呢。
白连发呢,对冯秀英还是不死心,他一边不断地找来福媳妇解决当前的“困难”,一边等待着冯秀英的回心转意。何来福对自己的媳妇和白连发的关系也不是没有耳闻,也不是不明白。白连发挣了工资,又学会咋样往手里弄钱了,为了讨好来福媳妇,也时而给她买件衣服啥的,来福也不闻不问。
何来福和多数戴了绿帽子又不想丢掉媳妇的男人们一样,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叫了真儿有啥好处呢?自己丢人,还管不了人家,何苦呢?